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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塞外風雪

    大雪紛飛的景象,在吃得飽穿得暖的富人、貴人和閒人來説,無疑是很賞心悦目的,但對於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忙於生計的百姓來説,卻無疑是一種折磨的考驗。

    貓兒莊是長城外瀚海中的一處集鎮,説大不大,説小也不小,説繁華算不上,説荒涼也不盡然。這裏同樣有官兵、有百姓、有地病無賴、有妓女、有酒樓客棧車馬行,這裏的富人同樣過得舒服,窮人同樣吃苦。

    張貓兒在這個鎮子裏屬於不太顯眼的人物。

    他算不上富人,可也還沒淪落到受窮的地步,作為客棧的掌櫃,他的心腸算不得陰毒,也説不上良善。

    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他僱來的夥計,當然也只可能是那種普普通通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對他的脾氣。

    他和店裏惟一的夥計“木頭”就挺合得來。

    這夥計是他上個月僱的,講好管吃管住,一年兩吊工錢。

    這價錢可夠低的,“木頭”卻一口答應了,而且顯出一副很感激很高興的樣子,讓張貓兒看了心裏很舒坦。

    木頭是個木頭木腦的年輕人,不過幹活挺麻利,而且聽話。

    更讓張貓兒放心的是,木頭臉上有不少麻子坑。

    張貓兒的女兒已漸漸懂事,開始和男孩子幽會了,張貓兒的老婆正當虎狼之年,也不怎麼肯安安分分格守婦道。

    前幾個夥計都是為了這種“家醜”才被張貓兒含恨辭退的。這回張貓兒總算可以放寬心睡大覺了,木頭實在是個老老實實的人。張貓兒覺得,自己的老婆和女兒總不致於和木頭睡覺的。

    勞累了一天,好容易把客人們服侍睡下了,張貓兒才放木頭回廚房睡覺。

    木頭剛走了沒兩步,張貓兒又想起件事,叫住他,皺眉道:“夜裏警醒點。今兒店裏住的主兒可都不像是什麼好路數的人。”

    木頭應了一聲:“噢。”

    張貓兒擺擺手,心神不寧地趕開了木頭,喃喃道:

    “唉,可別出事才好啊!”

    張貓兒的擔心並非是榿人憂天,事實上今天來投宿的三位客人也的確讓人害怕。

    這三位客人一看樣子就是從中原來的。他們的衣飾都相當單薄,卻一點也沒顯出受凍不過的樣子,一個一個臉色挺紅潤的。

    而且他們都帶着傢伙。兩個男的一人挎了把單刀,那個女的帶了把長劍。

    聽他們的談吐,看他們的神情,張貓兒就明白這三位主兒都是中原武林中人,而且位望好像還不算太低。

    張貓兒開了一輩子店,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中原武林豪傑和江湖好漢自然也見過不少,張貓兒早已煉就一雙識別“大人物”’的火眼金睛,來人是真的有地位、有身分的豪傑,張貓兒一眼就能看出來。

    大部分闖江湖的人手底下功夫雖説不怎麼樣,嘴皮子卻特別來得,而且這些人總喜歡擺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動不動就罵人,動不動就擄袖子抽刀子打人耳刮子,生怕別人不曉得他們會武功。

    而真正身懷絕技、位望不薄的大人物,反倒比較斯文些,説話比較和氣,給錢也比較爽快,做事也比較講規矩,只不過他們的眼睛顯得特別令人害怕,瞪你一眼,能讓你頭皮子發麻三天。

    今天張貓兒就遇上三位“大人物”了。

    住東廂的那兩位男人不是一塊兒來的。先來的那位大鬍子年輕人姓秦,叫秦九,一身黑棉袍子,樣子蠻斯文的,像是個讀書入,只是臉色總是發青,好像總是在想心事。

    這位大鬍子三天前就來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門轉悠,天黑透了才回來。

    和大鬍子一起住東廂的,是今晚才來投宿的,姓白,山東人,脾氣挺大,派頭也很不小。

    和姓白的一起來的那位男客也姓白,也是山東人,脾氣也挺大,派頭也小不到哪裏去。

    他們是兄弟,住東廂的是白大,住耳房的是白七。

    住在西廂女客房的是今兒早上來的一位中年婦人,模樣周正,身材很動人,只是眼中似含着無窮的恨意。

    她叫慕容貞。

    木頭回到廚房,在灶邊搭的地鋪上躺了下來。

    他累了一天,早已困得要命,灶膛的餘温很高,廚房裏暖融融的,正好睡覺。

    木頭剛閉上眼睛,就聽見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響。

    腳步聲從張貓兒的閨女房門口響起,一直響到東耳房白七房門前停止。

    木頭聽到開門的聲音,聽到白七説了句什麼,然後又聽到關門的聲音。

    張貓兒的閨女大翠今晚又可以賺幾個快活錢“補貼家用”了。

    木頭懶得去聽,可偏偏白七的一句話飄進了他耳朵裏:

    “東廂那個姓秦的是什麼時候來的?”

    木頭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問他做什麼?,,

    “不做什麼。問問。”

    “你打招呼叫俺來,就為了問這個?”

    “當然不是。我不過是隨便問問嘛!”

    然後的聲音自然好聽不到哪裏去。大翠“叫牀”的功夫還顯得比較生疏,不似張貓兒的老婆那麼純熟老到。

    這兩個女的“叫牀”聲音木頭已經耳熟能詳了。他想不通的是,這麼大的聲響,張貓兒怎麼會聽不見呢?

    也許張貓兒是裝不知道吧!

    老婆閨女和客人睡覺,可能賺到不少錢的,這種惠而不費的事情,她們當然很願意做,張貓兒當然也就懶得管了。

    話又説回來,、張貓兒就算想管,管得了嗎?

    張貓兒可以管的,只是不讓她們和自己店裏的夥計睡覺。

    原因很簡單。和夥計睡覺,她們快活了,張貓兒卻沒拿到錢。

    木頭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他知道不一會兒白七就會舊話重提的。

    果然,盞茶工會,白七就敗陣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踉拉風箱似的,大翠的呻吟聲裏,飽含着失望和不滿。

    木頭的耳朵又緊了起來,但很快又耷拉下來了。

    顯然白七是在用某一種方式努力滿足大翠,大翠的呻吟又變得痛苦了。

    白七這麼賣力氣討好大翠,當然是別有用心。

    木頭等着等着,越等困境越濃,就在他快睡着的時候,大翠終於以一聲長長的嘆息結束了“叫牀”。

    木頭聽見白七低笑聲:“怎麼樣,這回夠了吧?”

    木頭不是很明白是指錢,還是指她的“胃口”。

    大翠吃吃笑道:“這話讓俺怎麼説?你就是給十吊錢,俺也不會嫌多的。”

    白七談的果然是錢。

    “那你看這是什麼?”

    “給俺的?”

    “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話,這些銀子就都歸你。”

    “你問。

    “那個姓秦的大鬍子是哪天來的?”

    “三天前。”

    “他是一個人來的?”

    “咽。”

    “他説來這裏做什麼的?”

    “做生意。”

    “什麼生意?”

    “那俺就不曉得了。他沒説做啥生意,俺爹也沒問。”

    “他每天都做些什麼事。”

    “俺也不曉得。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天黑才回來,哪個曉得他做啥去了。”

    “他沒説是來找人的?”

    “問倒是問過俺爹見沒見過一個小夥子。”

    “哦?”

    “他説那個小夥子白白淨淨的,個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又秀氣又斯文。”

    “他沒説那個小夥子姓什麼?”

    “嗯……説了”

    “姓什麼?”

    “好像是姓鄭。”

    “果然是他!”

    “啥?你認識姓鄭的?”

    “不錯!我們這回來,就是為了找那個姓鄭的。我問你,你爹是怎麼回答那個姓秦的話的呢?”

    “俺爹説不曉得,沒碰見過。”

    “你爹真沒碰見過?”

    “當然是真的。要是碰見過,俺爹肯定跟他説了,他出的價錢可不小呢!”

    “你呢?你見過沒有?”

    “沒有。

    “你們這貓兒莊近幾個月來有沒有那個姓鄭的模樣的外地人路過呢?”

    “那俺哪裏曉得!俺們貓兒莊雖説不大,在這附近也算大地方了,來來往往的人可不少。俺家店小,你要打聽,到其它大一點的客棧去問問吧卜’

    “我問你,你曉不曉得狐狸窩這個地方?”

    “那怎麼會不曉得!”

    “狐狸窩離這裏有多少路?”

    “俺沒走過。聽人説,總有三百來裏地吧!”

    “貓兒莊有沒有狐狸窩的人來?”

    “有當然有了。不過他們都鬼精鬼精的,做生意厲害得很。”

    “貓兒莊的哪些人和狐狸窩關係不錯呢?”

    “那俺就不曉得了。”

    “那你總曉得狐狸窩的人到貓兒莊來喜歡住在哪裏吧?”

    “嗯”

    “哪裏?”

    “盛世客棧。那裏的掌櫃姓陳,叫陳盛世。”

    “這個陳盛世是哪裏人?”

    “説不上來。”

    “他不是本地人?”

    “他是三年前遷來的。”

    “一個人?”

    “那倒不是。他帶了不少人,氣派大得很咧!”

    “姓秦的會不會去找過陳盛世呢?”

    “俺不曉得了。”

    “好好好,別不耐煩嘛!這些銀子全都是你的了。”

    ……

    木頭不想再聽下去了。明天還有繁重的工作等待着他去做,他該休息了。

    廚房的氣温漸漸降下來了。木頭擁緊了身上的破棉被,蜷曲着身於,沉入了夢鄉。

    秦九還沒有睡覺。

    雖説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但他夜裏不過三更是不會睡覺的。

    他睡不着,而且他一向認為,過多的睡眠是一種生命的浪費。

    白大的鼾聲在隔壁起勁地響着,而且從不間斷,這就讓秦九不得不懷疑白大是不是真的在睡覺。

    秦九正在燈下打棋譜。

    那塊棋盤是榧木做的,厚均五寸,做工非常精緻,榧木的紋理也非常漂亮。

    棋子敲在棋盤上,聲音清脆。

    “鐸鐸鐸”,有人敲門。

    秦九停手,冷冷道:“誰?”

    門外響起了慕容貞的聲音:“慕容世家的慕容貞。”

    她的聲音裏,似也帶着風雪的寒意。

    秦九怔了怔,淡淡道;“天已很晚,有什麼事明天再説吧。”

    慕容貞道:“明天還有明天的事。”

    秦九看了看沒擺完的棋局,輕輕嘆了口氣,拋下棋譜,起身開門。

    他只有開門。他要是再不開門的話,慕容貞就會破門而入的。

    慕容世家的人,性格都比較偏激,愛衝動,做事不大計較後果,這一點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有耳聞。

    白大的鼾聲依舊。

    慕容貞挾着風雪進了秦九的房間,房裏的寒意頓時濃了不少。

    秦九退回炕上盤腿坐下;淡淡道:“請坐。”

    慕容貞將身上披的裘皮大氅解下,抖了抖上面的雪花,放在炕上,自己在炕桌的另一面坐下了。

    秦九道:“有什麼話,請講。”

    慕容貞目注棋盤,慢慢道:“久聞秦君子善弈,果然。”

    秦九當然就是秦中來,奉南小仙之命前來尋找鄭願的秦中來。

    秦中來淡然道:“好弈而已。”

    慕容貞道:“賤妾也曾學過,於弈道亦略知二三,就向秦君子請教一局,如何?”

    秦中來不説話。

    慕容貞冷笑道:“秦君子是不肯賞臉,還是怕輸給我一個女流之輩?”

    秦中來搖頭。

    慕容貞笑得更冷:“哦——莫非秦君子是怕我在這裏呆一上夜?”

    秦中來道:“是。”

    慕容貞道:“就算一夜,又有何妨?”

    這倒是句大實話。

    秦中來沉吟片刻,抬頭看了慕容貞一眼,説了一個字:“好!”

    白大的呼嚕扯得更響了。

    慕容貞冷笑,揚聲道:“姓白的,識相點!姑奶奶知道你沒睡着,要偷聽就偷聽,何必裝睡?”

    白大的呼嚕聲頓時就沒有了。

    秦中來淡然一笑,輕輕道:“多謝慕容貞姑娘。”

    慕容貞竟也嫣然笑道:“好説!”

    話是好説,棋可不“好説”。

    慕容貞的棋力居然還真不弱。她的幾大塊棋一直和秦中來的白棋糾纏在一起,連秦中來也看不清棋勢了。

    無論如何;他秦中來總不能輸給一個女流之輩。

    秦中來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在苦苦尋找着對策。

    他的三大塊白棋都處於危險之中,慕容貞也有兩塊黑棋要謀活。他如果全力治孤的話,確實可以活棋,但慕容貞的黑棋也將平安做活,那樣的話,他還不出棋頭。

    而要玉石俱焚,決一死戰的話,成算實在不算太大。

    “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不算乎?”兵家如是説。

    他該怎麼辦呢?

    慕容貞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開口説話了:“你來瀚海,是不是為了打聽鄭願的下落?”

    秦中來的思緒一下全被打亂了。

    他抬頭盯着慕容貞,冷冷道:“你是來下棋的,還是問問題的?”

    慕容貞道:“棋要下,問題也要問。”

    秦中來道:“心無二用。要下棋就下棋,要問問題就問問題。”

    慕容貞悠然道:“那我們就只下棋。”

    秦中來冷冷哼了一聲。

    慕容貞微笑道:“但誰也沒規定過下棋的人不許自言自語對不對?”

    秦中來站起身,從褥子裏扯出兩團棉花,用水浸濕,塞住了耳朵。

    他的臉一直板得緊緊的。

    現在他的確聽不見她在説什麼了,可他的思緒已亂,理不清了。

    這樣子下棋,當然贏不了。

    而如果他輸了這盤棋,慕容貞會提什麼條件,他就不知道了。

    他可以肯定的是,那條件一定相當苛刻。

    他當然可以不接受任何條件,可下棋就是賭彩,甚至可以賭命。對天下下棋的人來説,輸棋而不願賠彩頭,是一種非常惡劣的品行。

    而且他是大名鼎鼎的“八方君子”,他怎麼能做不要臉的事情?

    秦中來深深吸了口氣,他一定要將散亂的思緒收攏,全部集中在這盤棋上。

    他一定要贏這盤棋。

    他輸不起。

    他尤其不能輸給慕容貞。

    可結果並不像秦中來想象的那樣。他越是想贏,棋勢越頹。

    他選擇的是寧為玉碎不求瓦全的戰略,結果玉已將碎。

    他已準備推枰認輸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狂風吹開了窗户,風雪撲入,吹滅了油燈。

    一條黑影伴着“瞄嗚”一聲尖叫從窗口飛躥而入。

    慕容貞一把捉住了黑影。

    那是隻貓。

    秦中來打亮火摺子,點燃了油燈。

    貓並沒有碰到棋盤,可棋盤卻已碎裂,棋子也散落一炕。

    慕容貞提着那隻貓,怔怔地瞪着碎裂的棋盤,吃驚得説不出話來。

    秦中來暗暗叫了聲“僥倖”,起身關上了窗户。

    慕容貞忽然嘶聲叫了起來:“棋盤怎麼碎了?”

    秦中來淡淡道:“我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貞怒視看他,叱道:“是你乘着燈滅運內力震烈了棋盤,攪亂了棋局!你很清楚這局棋你輸定了,所以你就要賴!”

    秦中來等她説完了,這才正色道:“我沒有那麼做。”

    慕容貞怒道:“你沒有這麼做?那棋盤是怎麼裂的?”

    秦中來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在裝糊塗!”

    “我沒有。”

    “你怕輸!你輸不起!”

    “我沒有。”

    “你沒有?這棋盤總不會是風吹裂的吧?”

    秦中來垂目注視着碎裂的棋盤,侵吞吞地道:“恐怕你説對了。”

    慕容貞道:“我説對了?”

    秦中來嘆道:“這塊棋盤,的的確確是風吹裂的。”

    慕容貞道:“你胡説!”

    秦中來道:“窗户關得很嚴,外面的風也不算很大,根本吹不開窗户,而一隻貓也不可能發了瘋硬要把窗户衝開,是不是?”

    慕容貞只有點頭,她忽然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説,窗外有人?”

    秦中來點點頭:“不錯,而且窗外那位的武功已高得令人難以置信。他不僅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拎只活生生的貓潛伏在窗外,而且可以憑兩根筷子擊碎厚達五寸的榧木棋盤。這份神功,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慕容貞愕然道:“兩根筷子?什麼筷子?筷子在哪兒?”

    秦中來苦笑道:“在棋盤的裂縫裏。”

    筷子果然還嵌在棋盤的裂縫裏。

    慕容貞張口結舌,半晌才跳了起來,拋下那隻貓,指着秦中來鼻子大聲道:“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秦中來道:“我怎麼曉得。”

    “你曉得!”慕容貞激動地大叫起來:“你心裏很清楚!

    他是你的朋友,他怕你輸給我!”

    她頓住,急促地喘了幾口粗氣,尖叫起來:“是鄭願!

    一定是鄭願!”

    秦中來如中雷擊。

    難道真的就是鄭願?

    慕容貞停止了尖叫,呆呆地站在那兒,許久許久沒出聲。

    秦中來也沒有作聲,他已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了。

    他看着破碎的棋盤和散落滿炕的棋子,陰沉着臉,好像很心疼似的。

    又一陣寒風吹進窗,慕容貞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緊接着又是一個。

    秦中來彷彿直到這時才發現慕容貞還沒有走:“很冷是嗎?”

    慕容貞茫然點頭,掩緊了胸口,看她那神情,就像一個受盡了驚嚇已精疲力盡的小姑娘,除了哆嗦之外,已做不了任何事。

    秦中來拾起她的裘皮大鸚,替她披上,淡淡道:“我送你回房去。”

    慕容貞顫聲道:“我·…·我不回去,我,…··我……”

    很顯然,她害怕一個人回房去,她怕鄭願會在她房裏等着她。

    她本是來找鄭願報仇的,按理説她本不該這麼害怕見鄭願,可事實上,她卻在這裏害怕得直哆嗦。

    秦中來弄不清她是真的害怕,還是故意做出這副樣子的。他清楚的是今晚她是一定要留在他身邊了。

    秦中來慢慢地道:“這樣吧,你就在我這兒多待一會兒,我們可以聊聊天。”

    慕容貞眼中現出了感激的神色。懇求央告的話,她説不出口,秦中來肯出言相邀,實在是給足了她面子。

    慕容貞發現,秦中來這個人有時候並非很令她討厭,他也還有其可敬可愛的地方。

    慕容貞痛恨鄭願,當然也痛恨鄭願的朋友,而秦中來就是鄭願最好的朋友。

    慕容貞也痛恨偽君子。她認為這世上本沒有君子,一個人若被別人稱為“君子”,這個人就一定該殺。

    而秦中來就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君子。

    現在,慕容貞對秦中來的看法已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一些。

    但不多。

    秦中來往火爐里加了些煤塊,又從門口找出把掃帚,開始打掃地上棋子。

    他説:“你要是困了,可以睡炕上。”

    慕容貞道:“我不困。”

    她已覺得身上暖和起來了,心裏也安定下來了,情緒也漸漸好上來了。

    她甚至已開始微笑了:“我們可以聊聊天。”

    秦中來掃完地,又開始收拾炕上的棋盤棋子,“聊什麼呢?”

    慕容貞仰着臉兒想了想,笑道:“我們可以聊很多東西的。比方説,名劍、劍法、名劍客、名刀、刀法、名刀客,我們也可以聊聊下棋,甚至還可以談談女人。”

    秦中來道:“那就談談下棋的事情吧!對於武林和江湖、我不想説什麼。對於女人,我知道的不多,還是藏拙為好。”

    慕容貞道:‘“我一向都聽人説,金陵秦君子是個好學不倦的人,對於新鮮事物,總有種鍥而不捨的鑽研精神。”

    秦中來已收拾好炕上的零碎,盤腿坐了下來。

    他發現慕容貞眼中有種淡淡的暖昧的意味,似嘲弄,又似挑逗。

    秦中來淡淡一笑,道:“傳言畢竟只是傳言,聽聽可以,相信就愚蠢了,如果再將傳言廣加流播,那就可鄙了。”

    慕容貞眨了眨眼睛:“是嗎?”

    秦中來發現她眼中那種暖昧的意味已越來越濃了,已影響到她説話的嗓音了。

    秦中來垂下眼瞼,問道:“你的棋不弱,跟誰學的?”

    慕容貞沒有回答。

    秦中來等了片刻,慕容貞還是沒吭聲。

    秦中來忍不住抬起頭,看見了嘉容貞眼中盈盈的淚水。

    她轉頭拭去淚水,帶着哭音低聲道:“我弟弟,慕容儀。”

    秦中來心中掠過一絲寒意。

    窗外,風雪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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