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湛羽的屋舍內。
青冥劍放在木桌一旁,湛羽坐在木桌前,黑衣隨着從窗外吹進來的冷風獵獵作響,冷硬瘦削的面容稜角分明,漆黑的眼珠猶如漫長的黑夜,沒有一絲光亮。
蓮花坐在他的對面,將他受傷的右手放在桌面上,聚精會神地給他包紮手上的傷口,慢慢地為他纏着雪白的繃帶,認真而小心。
她一句話也不説。
左手緩緩地捏緊,湛羽鋭利濃重的目光在投向蓮花那張清麗的容顏時,竟然泛出一抹複雜的沉寂。
他們之間,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湛羽的目光微微閃爍,聲音低沉,決意要打破這尷尬的沉默,“天山雪門要對江南慕容世家動手了。”
“嗯。”
蓮花眼望着他受傷的手,輕輕地應了一聲,頭上的束髮細帶在透過木窗的月光照耀下閃爍着一片銀色的光芒。
湛羽表情沉寂,毫無波瀾起伏,“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真的那麼重要嗎?”
“人的貪念是很可怕的東西,它永遠都沒有止境和邊際,沒有得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湛羽的眼神透出墨一般的黑,“而擁有的,卻不知道去好好珍惜。”
“湛羽,你來到天山雪門,是想得到什麼呢?你也有貪念?”
湛羽微微一怔。
他側頭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蓮花,月光下,蓮花的素顏輕透無比,彷彿是融入了這澄淨的月色。
“我沒有貪念,只想求一分心安。”他的目光轉向了窗外,凝注着遙遠的雪崖方向,握緊的手指透出青白的顏色來,“我要為那些留在我的心裏的人,做一件事情,惟有這樣,他們的靈魂才能安眠,才能不再痛苦掙扎,才能輪迴轉生。”
蓮花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色,“他們都死了嗎?”
“是。”
夜色裏,湛羽的聲音冷寂如鐵,透出一抹沉重的心傷悲哀。
蓮花沉默,不再問下去。
湛羽的心中,也許有着一段很傷心的往事,就是因為這樣傷心的往事,才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孤寂沉冷的人。
這麼多年。
他都是一直沉默着,沉默地守在可以遙望見天山雪崖的這間屋舍裏,沒有人知道他想要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守望些什麼。
湛羽收回包紮好的右手,他黑衣凜然,將一旁的青冥劍握在手裏,任由冰冷的劍鞘帶去他手心上的温度,
“三年前,你為什麼要來天山雪門?”
蓮花凝視着桌上的一盞燈燭,苦苦一笑,“就是因為那一句誓言啊!”
湛羽看她。
在燭火的搖曳中,蓮花蒼白的面龐卻有着淡淡的柔和,菲薄的唇角噙着一抹分外苦澀黯然的笑容,那輕盈的聲音恍若夢喃。
“雖然我知道我要找的並不是這樣的他,我曾愛過的也並不是這樣的他,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三年來,我甘願守着他……”
蓮花抬頭望着湛羽,清眸晶瑩如水,燭光盈盈,映照着她純白無瑕的面孔,透出一抹美麗的柔光,恍若一個温暖的夢。
“愛了就是愛了,你可以枉顧任何人的愛,只為他一個人痛苦難過,你可以辜負任何人的情,只為他一個人牽腸掛肚,甘願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傷害自己身邊的人,也在所不惜!即便……他心中已無情,即便他從未相信過我!即便他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窗外,落梅陣陣,夜已深沉。
蓮花看着沉默下來的湛羽,她卻彷彿是一個倦極了的孩子一樣單手託着自己的下頷,靜靜地問他。
“那麼你呢,三年來,為什麼會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我?”
她知道湛羽對她,從未有過愛!
因為她知道他心中另有所愛,另有讓他刻骨銘心,無法忘記的人!
她感覺得到!!
“因為三年前,當我在花谷口的時候,流淚的你……像極了一個人。”
“你愛之人?”她脱口問出。
他頓住,手卻情不自禁地握緊了青冥劍,濃墨般深沉的眼眸裏閃過一抹痛楚的黯然,隱忍深沉的湛羽,竟也在剎那失神。
“是的。”
他這樣低啞地回答她,一言猶傷,“一個我此生唯一愛的,卻永遠也不可能有機會去愛的人!”
木桌上,燭光如豆。
她看着他黯然的模樣,“原來如此!”
湛羽低聲,“你去了江南之後,如果可以,就不要再回來了。”
“為什麼?”
他望着蓮花被月色映照的分外柔和的面容,濃重的黑瞳終於浸染上了層層的柔和之色,而那淡淡温和,猶如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天山雪門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只有温暖的江南,才是你的家,你最應該停留駐足的地方,在那裏……也許總有一個人,值得你如此心甘情願的去愛!”
“那麼你呢?”
“我……”他的手指握緊了青冥劍,黑瞳瞬間沉黯,唇角浮現出一抹清冷痛楚的笑,“我是一個被鬼神唾棄的人,若不能在有生之年彌補心中之愧……恐怕即使死去也只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湛羽的聲音苦澀淒涼,蓮花慢慢地抬眸看他,在目睹了他面容上那抹窒息般痛苦的悲傷後,她竟微微呆住。
湛羽從蓮花的面前慢慢站起。
蓮花坐在桌前看着他走出木屋,看着他抱劍立於滿地銀輝中遙望着遠處的雪崖,她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遠遠的,月光傾瀉天山雪,灑下一望無垠的銀輝,亙古千年的冰雪,蕭條孤寂,偶有一隻雪鷹劃破蒼穹,振翅直衝天際。
譁……
立於月中的湛羽,慢慢地從刀鞘內拔出了青冥劍。
青冥劍的寒冷青光映照着他清俊冷寂的面容,那一瞬,人與劍,竟有了一種默然合一的契約,人似劍,劍如人,湛羽霍地一劍向着虛空斜斜刺出,青冥劍劍氣如虹,在夜空中劃下一個絢爛的光圈……
一舞劍器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
青冥劍舞中,那一抹孤寂的身影,猶如深夜裏虛幻的靈魂,劍在他的手中,彷彿是有了生命力,如勁松孤柏,迅風冷電。
一劍揮落,月光下的湛羽回首,那個依然坐在屋舍窗前的女孩子,白衣勝雪,純白的面容猶如絲毫未經雕琢的白玉,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月下練劍的身影,轉瞬已是兩人。
湛羽蓮花,青冥銀鞭,劍影閃閃,銀光熠熠,他迅即轉身,劍尖沖天,她甩開銀鞭,剎那流蘇,捲起點點落英,美不勝收。
變幻萬千的是劍,空靈宛轉的是鞭,月夜下的心意互通,勝過人世間的千言萬語,這是一個只要他們在,任何都不可能破壞的温暖世界。
心,就是在那一刻變得柔軟無比。
在這月光如洗,星光燦爛的夜幕下,他二人攜手舞劍,剛柔相濟,正如三年來的歷經百戰的不離不棄!
不知過了多久……
青冥劍一聲長嘯,破空刺出!
湛羽利落的一個轉身,在淡笑回看蓮花的所在時,他的身形忽地定在了那裏,青冥劍尖向着夜幕,再也沒有落下。
他的身側,那抹持鞭翩然起舞的女孩已經消失不見,只剩落葉陣陣隨風翻飛……
月夜下,只有他一人!
她已去!
青冥劍從空中緩緩地落下,卻是第一次如此的頹然和無力。
“走了好。”
湛羽呆呆地望着那空蕩蕩的身側,痛楚在他堅忍的心中一點點地蔓延,濃墨般的眼瞳裏泛起的是一抹淒涼的苦澀微笑。
“要記得,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他默然站立,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傷,世人只道黯然消魂,百般淒涼,卻不知何時守得雲開,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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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温泉池邊,暮靄深沉,白霧迷離。
曉寒深處,清澈的池塘,水面上,映出了一張絕美的男子面容,狹長的眼眸,如繁星落入的眼瞳。
風吹過,萬籟俱靜。
有一頁紙箋置於七絃琴上,任風輕擺,卻沒有隨風而去。
紙箋上,是幾行淡淡的墨跡,卻訴盡了一個女孩無奈的愛和哀傷。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處難覓有情天,情到盡時轉無情,無情更比多情累,君為我譜無聲曲,此去聞曲如聞君。
今日的你,是否還記得曾經那一句,相守到白頭……
——蓮花。
葉初寒靜靜地佇立在池塘旁。
他站在那裏,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遠遠站立的媚姬終於也露出了緊張的顏色,但她卻不敢走上來一步。
涼風吹來,吹動着滿池的塘水。
執法長老杜衡緩慢地走上前來,在葉初寒的身後,慢慢地單膝跪下,鷹一般的眼中,透出的也是鷹的鋭利。
“門主。”
葉初寒望着那被風吹動的塘水,秀雅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終於還是仰起頭來,望向花谷上空,那一望無際的天空。
“她已經走了嗎?”
杜衡低聲答道:“一切都打點妥當,蓮花姑娘此時已經離開天山。”
葉初寒微微地一笑,望着眼前那一片空蕩蕩的池塘,“杜長老,從現在開始,我也有得忙了,你知道……江南蓮的種法嗎?”
杜衡不解。
葉初寒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了那片池塘,眼角含笑,“從今天開始,我要在這片荷塘裏,種滿江南蓮。”
……
……
“待得這池塘蓮花綻放之日,你可願意像這世間最平凡的女子那樣,鳳冠霞披,喜帕出閣,在洞房紅燭搖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夫君歸來?”
……
……
只要我想——
江南蓮花就將在這裏,西域天山永遠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