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牢內。
慕容世家的老夫人,慕容莊主,慕容莊主夫人,老弱婦孺,家丁丫環百餘口性命皆被困在一個牢室內,沒有一個人説話。
華辰渾身都是傷痕,靠在石柵上,眼眸黯淡無光,一片死灰。
他似乎已經死了一半,那一雙沒有任何色彩的眼中,有着滾燙絕望的眼淚混合着臉上的血跡,長劃而下……
六年的等待。
他終於等到了他的小慈姐姐,只是今日的慕容慈卻不再是那個一臉倔強,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肯落一滴眼淚的十五歲女孩。
他的眼淚,縱橫而下,浸濕緋色的衣衫。
她,為什麼要如此作踐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勇敢堅強地好好活下去——!!!難道她願意這樣低賤地活着……
難道她真的願意——?!!
嘎吱——
一絲光線慢慢地透射進來,冰冷地牢裏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被一隻滿是鮮血的手緩緩地推開來……
那一聲門響,在清冷死寂的地牢裏,卻分外清晰。
似乎有人,踉踉蹌蹌地走進來……
石牢內。
華辰抬起頭來。
慕容世家的人,老夫人,慕容莊主,慕容夫人,老弱婦孺,家丁丫鬟都在那一瞬間,望着蹣跚搖晃出現的那個人。
驚住!
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
女孩的烏髮散亂,滿臉血跡,她急促地喘息着,殘廢的左臂軟軟地垂下來,血珠順着左手的指尖,一滴滴地滑落下來……
她血肉模糊的手裏,捏着一把匕首還有一串石牢的鑰匙,那是可以拯救慕容世家百餘條性命的鑰匙。
華辰湖水般澄亮的眼眸裏,忽地閃過一片滾燙的淚光,他從石地上站起來,撲到石柵前,失聲喊道:
“小慈姐姐——”
慕容山莊的人,全都怔住了。
那個渾身是血,闖進地牢裏的女孩,是慕容慈,居然是很多年前,他們每一個口中競相鄙夷嘲笑的蒼白倔強女孩——
她是柳蘇蘇的女兒!
慕容慈!
************
夜已經深沉。
關押慕容胤的石牢外,忽地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似有人轟然倒地,緊接着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鎖鏈嘩嘩作響,有人打開了牢門。
冷風順着打開的牢門灌進……
一襲白衣的蓮花快步走進來,她單手握住銀色的軟鞭,身背慕容世家玄冰弓,嘴唇帶着一抹淡淡的血色,眼眸劍一般的雪亮。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石壁上的慕容胤。
牢房裏,死寂潮濕。
意識模糊的慕容胤靠在石壁上,面容慘白,呼吸微弱,明黃色的衣衫血跡斑斑,雙手也是鮮血淋漓,他的雙腿已經殘廢,這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來走一步路了。
蓮花的眼中一片恍惚的失神,手中的軟鞭自她的手指間滑落,胸口,忽地有一種窒息般的痛楚,瘋湧而來……
陰暗的地牢裏。
蓮花輕輕地俯下身去,伸出手來觸摸他消瘦的面頰,她的手指下,是他的肌膚,冰冷蒼白的沒有半點温度。
耳旁,似乎有着無數的聲音在呼嘯,望着昏迷的他,蓮花的全身無聲地顫抖,恍若無數的巨石洪流衝擊而來。
“慕容胤,我來救你走!”
就像是一個夢。
迷糊而茫然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一雙含淚的眼眸。
處於意識渙散中的慕容胤大腦僵凝,眼睛只是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他恍惚地看着那雙含淚的眼眸,卻是熟悉之至的面容,他凝着血跡的乾裂嘴唇吃力地顫了纏,脱口而出的,竟是微弱的兩個字眼。
“……蓮……花……”
胸口忽然一陣抽痛。
那個名字,如一根細細的針,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肺之間,每一次想起,都是一種刮骨一般的痛不欲生。
他卻再也沒有力氣去看清楚更多。
手指微微一鬆,慕容胤再度陷入昏沉沉的黑暗世界裏去,在那個冰冷的世界裏,身體的劇痛就不會再如此地強烈地折磨着他,就彷彿已經死去了一般。
蓮花卻在他再度昏去的那一刻,奮力將他架起。
她拼盡所有的力氣將虛軟無力的他揹負在自己的身上,拾起地上的軟鞭,吃力地,緩慢地朝着牢門口走去。
他的體重全都壓在她的身上,每走一步,都讓她氣喘吁吁。
在葉初寒的面前,她不能流露出對慕容胤半點不捨之色,因為她知道,只要她對慕容胤有半點情誼流露,葉初寒就會毫不猶豫殺掉慕容胤!
她不會讓他死去,不會讓他死在天山雪門!
她要讓他活下來,從天山雪門攻陷慕容山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決定。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就算是要她立刻死去,她也要這個她咬緊牙關揹負的男人——活下來!
地牢已空。
天色黯淡無光,轉瞬之間風起雲湧,似有一場大風暴就要降臨,而天山雪門這一夜,卻註定充滿了殺機驚變!
***********
密道很黑很長。
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里,連續不斷地迴響着一陣陣急促慌張的腳步聲,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了,那些人的喘息越來越急促,死亡,隨時都會威脅到他們。
因為天山雪門周圍,到處都是天山雪門弟子把守的隘口,根本就不可能輕易走出去,所以,慕容慈帶着從地牢裏逃出來的慕容世家人走了密道。
這一條密道,直通雪門山下,一個最安全的村寨,通過這個密道,就可以逃出天山雪門的勢力範圍。
湛羽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如此清晰地告訴了她。
他在收刀的瞬間,放了她一條生路,也放了慕容世家人一條生路。
慕容慈走在最前面。
她的身形已經搖晃,左手血流不止,惟有那一雙眼睛,卻如閃電般雪亮,支撐着她最後的意志力,將慕容世家人全都帶出去……
她還可以支撐。
腳下一個羈絆,她的身形忽然踉蹌,幾乎跌倒,陰暗中,卻有一隻手穩穩地伸過來,撐住了她單薄的身體。
“小慈姐姐……”一片模糊中,一直跟在她身側的那個人緊張地低聲説道:“你怎麼了?傷口很痛麼?”
是華辰!
慕容慈的心一緊,她惶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去,扶住牆壁撐住自己的身體,“沒……沒事,你們快點走。”
六年後,委身於葉初寒,靠媚笑度日的她,一切醜態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又怎麼敢配再讓他叫一聲,小慈姐姐!
她無顏面對他!
她的身旁,忽然一陣沉默,有很多人在她的身邊走過,已經有人走出了密道,前方隱隱傳來喜極呼喊之聲,可是她知道,華辰一直站在他的身側,沒有動一步。
慕容慈扶住石壁,竭盡全力説了一句,“你也快點走!”
那一片模糊的光線裏,華辰的眼眸依然湖水般明亮清晰,粘着血跡的的面容一片堅定的英氣。
“我要和你一起走。”
慕容慈眼眶一陣發漲,她別過臉去,不敢去看他澄亮的眼睛,面頰緊貼着冰冷的石牆,隱忍抽泣,滾燙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滾落。
六年後的她,怎麼配面對這樣一雙明亮無垢的眼睛。
轟!寂靜的密道里,忽然響起一陣巨響,那響聲來自於密道的入口,緊接着,密道里原本陰暗的光線倏地更加暗了幾分!
與此同時,在密道的前面,轟然之聲不絕於耳,密道的地面隱隱顫動,有着無數細碎的小石紛紛落下……
慕容慈大驚失色,霍地轉頭,“不好,有人要封密道!快走——”
她不顧一切地拉起華辰,拼起全身最後的一絲力氣朝着密道的出口飛奔而去,慕容世家的人已經走出去一半,還有另外一半人,跟隨着他們兩人朝前奔跑。
大地震動!
吼聲隆隆!!
密道的出口,重逾千斤的斷龍石已經轟隆隆地朝下降去,斷龍石又稱隔世門,是用來封住地道入口的,此石一旦放下,密道就被完全封住,被封在裏面的人,惟有等死而已。
“華辰,快出去——”
華辰的手驀地一沉,慕容慈已經鬆開了他的手,踉蹌着奔向了斷龍石一旁的機括,用力地按住那自動下滑的機括,延緩斷龍石下降的速度。
她用整個身體按住機括,斷龍石的下降之勢一緩,機括的一旁,一片鐵環卻霍地出現,猛扣住慕容慈的雙手,將她鎖在機括上,慕容慈一怔,更多的慕容世家人已經湧出密道,面色慘白的華辰也被那些人湧擠出密道,他一個怔神之間,已見滿天星光。
他出來了。
慕容世家的所有人都出來了!!
可是——
華辰震驚地轉身。
密道內,斷龍石還在轟然下降着,只是那個一襲綠衣的人影,卻依然寂靜無聲地站在那裏,她按住機括,雙手被機括上的鐵環扣住,只能任憑那重逾千斤的斷龍石在自己的面前,慢慢落下……
她已經出不來了……
彷彿被一支利劍刺中心臟!!
劇痛瞬間貫穿了他的整個身體,華辰踉蹌着上前,卻在那一剎那間怒急攻心,撲倒在地,有温熱的血,自他的傷口流出,他悲慟地放聲嘶吼道:
“小慈姐姐———!!”
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慕容世家人盡皆轉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驚愕地看着那雙手握住機括,被鐵環鎖在密道里的女孩,她的臉上,有着紅色的鮮血,宛如通紅的胭脂,那一襲湖綠色的衣裙隨着夜風獵獵作響。
死裏逃生的慕容世家人呆怔地看着密道內的慕容慈。
斷龍石一寸寸地下降。
生死訣別的一刻。
被鎖住的慕容慈望着撲倒在地,心膽俱裂的華辰,望着呆呆地站在密道外的慕容世家人,她羊脂玉般純淨的面孔上,竟浮現出一抹無比寧靜的笑容。
“……有一句話,我從很久以前……就想要告訴你們慕容世家的人——”她這樣温和地微笑着,輕輕地説着。
“我一直……都很想讓你們知道……”
星月暗淡的夜色裏。
斷龍石在慕容慈的面前緩緩落下,她的目光凝注在那一羣狼狽不堪的慕容世家人身上,那一瞬,她的眼神無比清澈,温柔的笑容在她的唇角,猶如一朵最純淨無瑕的冰花,寧靜無比地綻放……
“……我娘柳蘇蘇……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
這就是她在人世間最後一句話。
密道外。
慕容老夫人眼眸驀地一濕,淚如雨下,望着鎖在密道里那個一身鮮血的女孩,她踉蹌着跪倒在地,而在她的身後,慕容世家百餘人,盡皆無聲屈膝跪下……
夜風蕭蕭,星月無光。
那一夜,慕容慈以一己之力,拼着一死為慕容世家百餘人打開了一條活路……
在斷龍石放下的一瞬。
面對屈膝向她跪下的整個慕容世家……
那個被鎖在密道里的女孩慕容慈,終於在臨死的一刻,為她死去的孃親,也為了她自己,贏得了最後的,也是最神聖的尊嚴……
“小慈姐姐———!!!”
在斷龍石距離地面不到三寸的瞬間,華辰的眼瞳忽地縮的死緊,他一聲怒吼,身形已經掠起,順着斷龍石與地面那三寸的縫隙,箭一般竄了進去!
生死同歸,此生不渝!!
轟——
斷龍石轟然落地,天地之間,無聲無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