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夢都可以實現,不是所有的話都來得及告訴你。當痛苦的哀傷已經沉澱,迎風的笑靨卻依然温暖,回到最初的起點,我終於可以,在放棄與妥協之間選擇永遠的堅持!
三年後,
外科醫師駱明翰成為了醫學界所有人口中讚歎的對象。
年輕有為,醫術精湛,僅僅25歲的他就成為國際最為知名的創世試驗組在帝垣醫院設立的研究會副會長。
青年才俊,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初秋的天氣帶着淡淡的涼爽的風,帝垣醫院的楓樹葉子都染上淡淡的紅色,天空蔚藍高遠,一眼望去,讓人一陣陣心曠神怡。
帝垣醫院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幾個年輕醫師走出來。
駱明翰拿着病歷走在最中間,他一邊走一邊和周圍的醫師解釋着什麼,英俊的面孔上有着沉靜睿智的光芒。
在送走幾位醫師以後,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疲憊的太陽穴,微微的鬆了口氣,轉身朝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陽光爛漫雀躍。
幾名穿着耀眼純白色護士服的女孩子從他身邊走過。
幾名穿着耀眼純白色護士服的女孩子從他身邊走過。
他仍舊穩穩地安靜地走自己的路,只想回去好好地休息一會,因為下午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手術。
“駱醫師。”
清晰含笑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後傳來。
駱明翰下意識地循着聲音轉過頭,隨口回答到:“有事麼?”
一瞬間。
他愕然地呆住。
恍若是一道純白色的光芒。
凌未希穿着純白色的護士服站在他的眼前,身形纖瘦,烏黑的髮絲,白蜇的面孔上帶着甜美可愛的笑容,一雙清澈的眼睛中有着聰慧的神采。
駱明翰怔在那裏,“未希……”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驚訝。
未希微微側頭,在千絲萬縷的陽光下,她的笑容燦爛明亮猶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帝垣醫院的花園裏,花香撲鼻,草地還有着未曾褪去的綠色,一棵高大的楓樹下,有着倆個人的影子。
“我現在要在帝垣醫院做三個月的實習護士。”
未希捧着駱明翰買來的咖啡,眼眸之中都是純澈的笑意,“如果我好好努力的話,説不定可以留在帝垣醫院呢。”
駱明翰微笑,靜靜地凝望着她,“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來帝垣醫院呢?”
“是珊妮要我這樣做的。”
未希還是笑着,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份調皮,“珊妮説,她在國外沒有辦法欺負你,就讓我這樣出現,然後讓你大吃一驚。”
駱明翰輕笑。
他終於明白,昨天晚上在珊妮打來的那個國際長途中,她神秘兮兮地説要給他一個驚喜是什麼了。
他無奈地摸摸鼻子。
果然是個體貼哥哥的好妹妹啊!
“不過我聽這裏的醫生説,明翰哥哥你現在很厲害,有很多大醫院都費勁心機地想要挖你過去呢。”
她輕輕一笑,眼眸猶如倆彎可愛的月牙。
駱明翰凝望着她,微笑,“未希你也很厲害啊,現在就能進入帝垣醫院做實習護士,你將來一定會成為很優秀的醫師。”
“我現在…沒有大的志向。”
未希不好意思地笑笑,瞳仁烏黑明亮,“其實…我只想做好我現在能做的事情…珍惜好…我現在能夠珍惜的人。”
她的聲音在最後一句上,略微降低。
她説這樣的話時,駱明翰清楚地看到,有一抹淡淡的哀傷,在她的眼底很輕很輕很輕的劃過,儘管她還在笑着。
她的笑容如此清透,卻逃不開那一絲絲落寞。
駱明翰眼神微微眯起,他清楚地捕捉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苦澀,輕啜一口咖啡,他轉移了話題。
“你現在跟着哪個醫師實習?”
“還不知道呢,我今天才剛剛到,只希望不要被分到一個又嚴肅又可怕的教授級人物那裏去,那我這三個月可就慘了。”
她看上去有些不安。
駱明翰輕咳一聲,唇角一片笑意。
他放下咖啡杯,俊逸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光華,凝望着未希,含笑輕聲説道:“不然我幫你吧。”
“幫我?”未希略微訝異。
“暫時到我這裏來做實習護士,”駱明翰笑容明亮,忍不住調侃了一下,“我在你眼中,應該算不上又嚴肅又可怕的教授級人物吧?”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了。”駱明翰將自己手中的資料交到了未希的手裏,“這些都是我目前在做的工作,你晚上熟悉一下,下午的時候我去和院長説,把你調過來。”
未希楞了一下。
這算不算是作弊呢?
駱明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帶着一抹睿智的光芒,他順手將自己手中的資料全部放在了未希手裏,唇角帶笑。
“凌未希,你不要胡思亂想,也最好不要以為在我手底下實習就很輕鬆,我可是整個醫院最忙的一個人。”
他的聲音堅定。
未希知道自己已經不能拒絕了,她微微一笑,陽光映入她明亮的眼眸裏,她終於點頭。
下午時分,醫院的花園裏,漸漸多了一些出來活動的病人。
駱明翰帶着未希在小徑上慢慢地走着,駱明翰一身白色的醫師服,身行修長,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清新幽雅的氣質。
來往的年輕護士不時地投來欽佩的目光,間或也會有異樣的目光掃到站在駱明翰身旁的未希身上。
她們大概都在猜測,駱明翰醫師跟這個年輕的護士是什麼關係呢?
未希忽地有點不大舒服,自覺的從駱明翰身旁讓開一小步,駱明翰察覺到了,唇角出現了一抹風一般輕柔的笑容。
“未希,你這次回來,有沒有想過……”
明翰的話音未落,忽然感覺到身旁的未希停下了腳步,他疑惑的轉過頭來,英氣的眉宇微微地皺了一下。
未希臉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前方,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一點上,眼眸中竟然出現了一片失神的顏色。
明翰循着她的眼神看過去。
燦爛流轉的陽光下。
一片精緻的葉片在一個孩子的手裏輕輕的旋轉着,翠綠色的光芒,心形的脈絡,那是戀之蔓的葉片。
未希走到了那個孩子的面前。
穿着小小病號服的孩子抬起頭來,看着突然出現的護士姐姐,烏黑的大眼睛閃亮極了,未希柔和的一笑。
“小朋友,你這片葉子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啊?”
“那裏——”
小孩子搖着葉片指了指不遠處的地方,圓嘟嘟的臉上帶着天真的笑容,“那裏有一個很帥氣的哥哥給我的。”
未希抬起頭來看着前方,目光中有一種奇異的光芒閃過,她微微地抿起嘴唇,已經朝着孩子指的方向走去。
駱明翰吃驚地看着她。
未希朝着那個方向,越來越快地走過去。
未希朝着那個方向,越來越快地走過去,但步伐卻開始不穩起來,駱明翰擔心地跟上她,卻看到她的面容有着蒼白的顏色。
“未希……”
未希停下腳步。
她的眼中出現了一片澄澈的光。
她的面前是一排盆栽植物花架,一位老人正在辛勤地為擺在那上面的盆栽澆水,他轉過頭,看到未希站在那裏,慈祥地一笑。
“護士小姐,有事嗎?”
未希的目光落在了那排花架上,嘴唇輕輕地動了動,“請問剛才這裏,是不是有一盆戀之蔓?”
“是啊。”老人點頭,“不過那是別人託我照顧的,剛被一個年輕人取走了。”
未希的眼中迅速地閃過一抹光亮,“年輕人?”
“對啊,個子又高又瘦的一個年輕人,”老人微笑,“而且長得很帥氣呢,看樣子也很愛護那盆戀之蔓呢,你認識他嗎?”
“他往什麼地方去了?”
“住院部的方向。”
駱明翰從未見未希如此的失措過。
在聽到老人的話之後,面色蒼白的未希竟然掉頭就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跑去,她跑得很快,甚至不理會她身後駱明翰擔憂的喊聲,只是越跑越快,彷彿是要執著的去追尋什麼。
她一口氣跑進了住院部大廳。
明亮寬敞的大廳,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病人,那些人在她的眼前走過,她站立在那裏,睜大眼睛急切地搜尋着。
死死地捏緊手指,一顆心在她的胸腔裏瘋狂的跳動着。
然而,那些來來往往的人裏,卻沒有一個是她熟悉的,再也沒有戀之蔓給她指引。
“未希———”
追上來的駱明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慌亂的樣子,心裏已經明白了一切,他輕聲説道:“那只是一盆隨處可見的戀之蔓。”
只是一盆戀之蔓,並不是他!
“你不會懂的。”未希猛的轉過頭來,眼中竟然充滿了淚光,她第一次對駱明翰這樣大聲説話,“即使是一盆戀之蔓,也可能是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多想找到他,三年的時間,我一直都在尋找他!!”
駱明翰瞬間怔住。
未希飛快的轉過頭去,咬緊嘴唇,眼淚就要滾下來,卻顫聲説道:“對不起。”她從未這樣衝動地對他説話。
駱明翰的眼中並沒有責備,他只是伸出手來,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聲音寧靜,“走吧,先跟我去樓上的院長室。”
駱明翰帶着凌未希,乘坐電梯,前往帝垣醫院的第十七層院長室。
電梯裏,只有駱明翰和凌未希倆個人,未希怔怔地看了一眼電梯上一路上升的數字,潔白的面容上再無剛剛在花園裏的神采飛揚。
她什麼都不説,他便什麼都不問。
駱明翰看了看她的側臉,眼中出現了淡淡的光芒。
“未希,你真的很想找到他嗎?”
未希垂下眼眸,眼中一片寂寞的哀傷,唇角卻有着一抹苦澀的笑容,“明翰哥哥,其實這三年裏,我總是被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糾纏着。”
“……”
“心會突然之間很痛很痛,有的時候,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就會流下很多很多的眼淚來。”
她輕輕地摁住自己的胸口,低聲説道:“莫名其妙的,就會感到悲傷、難過,我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感覺,直到有一天,他的母親找到了我……”
駱明翰默然地看着她。
“我才知道,他失蹤了,”未希的聲音很痛,嘴唇輕輕地顫抖,“我不知道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我知道,三年前一定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他才會不見……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就必須要找到他…我必須…”
叮————
一位白衣白帽的護士推着一張輪椅,輪椅上,有着一個穿着白色病號服的人,護士小心翼翼地推着輪椅走進來。
一個男醫生站在輪椅的後面,手裏捧着一盆綠色的植物,心形的葉片柔柔地垂下來,鬱鬱葱葱。
戀之蔓!!!
未希幽黑潤濕的長睫毛猛地揚起來,她望着那名男醫生,那張全然陌生的面孔,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
不是他!
不是他!!
“駱醫師。”
那名護士看到了駱明翰,將輪椅推進去,站在駱明翰的身旁,笑着打招呼。
駱明翰的目光出奇的沉靜,輕輕地點頭。
然而。
他握住病歷資料的手卻在不經意見,一陣發緊。
電梯門關上,數字又開始一路亮起來。
電梯內,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駱明翰擔憂地看了未希一眼。
未希如木偶一般地站立着,面孔有一點點發白,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前方,眼中的光芒似乎凝滯了。
電梯很快到達了十七樓。
駱明翰走出來,轉頭看了一眼還呆站在那裏的未希,他的眸光復雜,終於出聲喚她,“未希……”
恍若沉浸在一個夢裏。
未希驟然驚厥。
她幾乎是麻木的在駱明翰的示意下走出電梯,她身後,電梯門發出輕微的聲響,慢慢地開始合攏。
電梯內的人,漸漸的看不清楚了。
就好象是冥冥中的某中牽引。
心中猛然的一痛,未希忽然驚慌的轉過頭去。
輪椅上的那個人,目光寧靜的看着那漸漸縮小的縫隙,那個女孩的身影,在他的眼前,一點點的模糊了。
和他所希望的一樣,睿智成熟的駱明翰,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她的身邊都是陽光,燦爛、温暖的陽光。
這些,都是他永遠不能帶給她的。那麼,只是看着她這樣幸福的活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他凝望着她,無聲地屏住了呼吸。
電梯門就要合攏了。
電梯門就要合攏了。
他忽然輕輕閉上眼睛,依稀有着滾燙的眼淚,就要滾落出來…這樣,已經很好了啊!
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即將完全關閉的電梯門忽然發出一聲尖鋭的報警聲。
他的身體猛烈的一震,慌忙睜開眼睛,只看到一雙手竟然伸到電梯門中間那狹小的縫隙裏,夾在中間,試圖用力地向兩邊推開電梯門。
電梯門被她扯開,很快地朝兩邊退開去。
面色蒼白的凌未希站在了電梯外。
她怔怔地看着電梯裏面的人。
捧着戀之蔓的男醫生,護士,還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病人。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全身都纏着一層層的繃帶,恍若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他的臉上,帶着一個銀白色的面具,看不到他的一寸肌膚。而唯一顯露在外面在外的,只是一雙猶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眸。
他坐在輪椅上,一動也動不了。
“這位小姐…”
電梯內的護士吃驚地看着突然之間失態的凌未希,不得已禮貌地笑道:“我還要帶庚先生去樓頂做檢查,你需要乘坐電梯嗎?”
未希呆站着。
護士不太好意思地對着未希笑了笑,微側身就要去按電梯上的關合的按鈕,未希突然出聲。
“等一下。”
護士愣住。
輪椅上的人更加緊張起來,頭卻埋的更低了,全身如一張弓一般緊繃着。
未希的目光一點點地清晰起來,她看了看電梯裏的人,目光靜靜地落在了那盆戀之蔓上,她靜靜地問那個男醫生。
“這盆戀之蔓……是你的嗎?”
男醫生微微驚訝,“當然不是。”
瞬間,未希眼中出現一抹驚人的亮光,她的聲音一陣發緊,“不是你的,那是……誰的?”
“是庚先生的。”
她的眼中出現了一絲茫然,“庚先生?”
坐在輪椅上的人在她出聲的時候把頭低下去,似乎是無法面對她的目光,他纏着繃帶的手指微微地發緊。
護士微微一笑,低頭看向輪椅上的人,輕聲説道:“庚先生,您跟這位小姐是不是認識啊?”
輪椅上的人,靜靜地搖頭。
他終於張嘴説話,可是那聲音沙啞得彷彿是一個老人一般,不敢面對未希澄靜的目光,他最終輕輕地説:“我並不認識她。”
護士點頭。
她朝未希歉意地笑笑,按下了閉合的按鈕,電梯門再次輕輕地合攏。這一次毫無波瀾的合上,數字亮起,電梯一路上升。
她朝未希歉意地笑笑,按下了閉合的按鈕,電梯門再次輕輕地合攏。這一次毫無波瀾的合上,數字亮起,電梯一路上升。
未希還站在電梯口。
駱明翰緩緩地走上前來,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肩頭,眼中有着意味深長的表情,他還沒有説話,未希卻已轉過頭來。
駱明翰怔住。
她看着駱明翰,眼睫毛依然潤濕,明亮的眼中有着清澈的淚光,“明翰哥哥,我是不是…很像一個傻瓜?”
似乎所有的語言都已經變得蒼白無力了。
明翰沉默地伸出手來,就像一個最温柔的大哥哥一樣,將顫抖失落的她輕輕地抱在懷裏,用無聲的語言告訴她,不要如此難過失措。
因為,他還在。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柔柔地照進了這片潔白的病房。
乾乾淨淨的病房,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窗前,是一盆鬱鬱葱葱的戀之蔓,心形的小葉片隨風輕搖,生機勃勃,看的出它的主人真的很用心地照顧它。
白色的病牀上,躺着一個瘦弱蒼白的人影,他的全身還都纏着繃帶,帶着銀白色的面具。
他還在睡着。
呼吸輕輕的,悄無聲息,恍若隨時都會隨着清風散去。
房間裏,忽然傳來異樣的聲響。
他的手指輕輕地顫了顫,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吃力的睜開眼睛,眼珠依然漆黑漆黑的,有着淡淡的光亮。
略微迷茫的視線裏,彷彿是被一層層白霧重疊着,依稀映入了一個純白色的影子。
這應該……又是一個夢吧!
三年來不斷重複的夢境,然而這三年的夢境裏,卻不再有絕望,痛苦,有的只是這麼一抹暖暖的影子。
一直一直陪着他。
“從今天開始,由我來照顧你。”
温柔的聲音從一層層白霧裏傳過來,傳進他的耳朵裏,他的心忽然一陣顫動,努力地睜大眼睛,視線漸漸的清晰……
穿着純白色護士服的凌未希站在他的面前。
她看着清醒過來的他。
她看着清醒過來的他,就像是每一個護士那樣柔和關切地微笑,笑容晶瑩剔透恍若水晶,帶着一抹澄淨的色彩。
他的心猛得一抽。
胸口一陣憋悶,他竟然止不住地咳嗽起來,瘦弱的身體隨着他咳嗽的動作一下下地顫抖着,苦不堪言。
未希眉心一蹩,慌忙上來扶他,“你怎麼樣了?”
“別碰我——”
彷彿是被蜂蟄一般,他戰慄着推開她,又失措地將自己丑陋地手臂藏起來,聲音沙啞極了。
“我不需要你來照顧我,我原來的護士呢?你讓她來。”
望着他慌張的樣子,她的眼底一片茫然,卻還是努力地使自己笑起來,就像一個正常的護士那樣對他微笑。
“對不起,可能因為我是一個實習護士,你對我還不是很放心,但我會努力的,庚先生。”
庚先生……
她叫他庚先生……他顫抖着抬起頭來,仔細審視着她臉上的每一個神情,不敢遺漏一點點變化,可在他的眼前,她還是像一個最普通的護士那樣笑着,簡單自然。
他輕輕地垂下眼眸,微微苦笑。
他現在這個樣子,就連聲音都已經變得和一個老人沒什麼兩樣,她怎麼可能再認的出來呢。
昨天電梯裏的那一幕。
也許——
他都把她給嚇到了吧!
病房的門被推開.
主治醫師駱明翰帶着幾個護士走進來,駱明翰看到了房間裏的一幕,淡淡地一笑,走到了虛弱蒼白的病人面前.
"庚先生,從現在開始,就要安排這位護士專門照顧你了,她叫凌末希,是新來的實習生."
他轉向末希,面具後面,那雙深邃的眼蛑中有着淡淡的光芒,氣息微弱地説道:
"我不需要這個人做我的特護."
末希的眼眸一黯.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一定會給你安排最好的."
駱明翰卻還是鎮定自如地笑着,"林末希很會照顧人的,先讓她照顧你幾天,
如果真的不合適,我們再換."
他再也沒有給庚先生任何不同意的機會,給身後的護士稍微示意了一下,每天
早上的例行檢查就開始了。
末希無聲地退到了一旁。
她望着他,他卻正好轉過頭來,他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末希忙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他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背對着末希轉過頭去,在之後的整整一個上午,都再
也不説一句話了。
下午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
空氣有些涼意.
駱明翰推門走進病房的時候,那個蒼白的人還是帶着那個銀白色的面具,靜靜
地半躺在病牀上,微微側頭,看着窗外分飛的秋雨.
駱明翰走進去,一直走到了病牀旁,然後站住.
面具下的目光淡淡的,他看看駱明翰,沙啞地,很艱難很艱難地説道:"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到我的面前來?"
駱明翰的目光柔和.
"她現在在我身旁做實習護士,我是你的主治醫師,安排她來照顧你,這是最
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他的喉嚨一陣發緊,深邃的眼眸中,漆黑的瞳仁有着輕輕顫動的光,"可是
如果她知道了"
"你現在在醫院註冊的名字,不是你曾經的名字."
駱明翰的目光幽然寧靜.
"你是我們口中的庚先生,一個需要照顧的病人,她不會認出你來的,就讓她
留下來照顧你吧,賀千洵."
窗外的雨,輕輕地敲打着玻璃窗.
戀之蔓的葉子在秋風中瑟瑟搖曳,似乎有些怕冷一般.
銀白色的面具下,再沒有傳來任何聲音,賀千洵半靠在病牀上,終究還是沒有
再説話,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雨.
駱明翰輕嘆.
他轉過身,朝着病房外走去.
"駱明翰"
他的身後,突然傳來賀千洵的聲音,沙啞沉重,"我是賀千洵這件事情,在整個
帝恆醫院,只有你知道."
駱明翰停下腳步,轉着看他.
三年前的一場車禍,他全身都被嚴重燒傷,後來又引起接連不斷的併發症,引發器官衰竭,能支撐到現在,已經快到他生命的極限.
他確實
沒有多少時間了
窗外透明的雨,還在斷斷續續地下着.
賀千洵呆呆地看着.
"你要向我保證,永遠都不可以告訴末希,三年前發生的一切.永遠都不可以
告訴她,庚先生就是賀千洵."
他的聲音沙啞猶如一個垂危的老人.
駱明翰的眼中出現一抹悲傷,他看着沉寂的賀千洵,還是輕輕地點頭.
"好,我向你保證."
駱明翰走出賀千洵的病房.
他在走廊裏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卻並沒有直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而是轉身
上了十四層樓,那裏的會議室,正在為新來的實習護士上培訓課.
駱明翰一直走到會議室旁.
他站在門外,透過門的縫隙看着在會議室裏的一個人.
凌末希就在裏面.
她正在很努力地記筆記,很努力將護士長所説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白皙的
面孔上充滿了寧靜温和的光芒.
她專心致志,並沒有看到站在門外的駱明翰.
駱明翰卻一直出神地看着她.
彷彿是聽到了某種聲音.
坐在會議室裏末希意識到了什麼,她轉過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駱明翰.
明亮的瞳眸中先是閃過一抹吃驚的神色,有很快地恢復了最初的澄亮.
她對着他,微微一笑.
駱明翰回給她一個暖暖的笑容,只是,那一抹笑容似乎楸扯到了他的心,竟讓
他的心底,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凌末希就這樣成了庚先生的特護.
她每天都留在庚先生的身邊照顧他,幫助他做每一件事情,替他認真地照顧
那盆戀之蔓,還笑盈盈地給他講述一些最近發生的新聞和有趣的事情.
中午.
秋日裏温暖的陽光照耀着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潔白的牆壁折射出
一片燦爛的光華,病房裏,出奇的暖.
戀之蔓抽出了嫩嫩的小葉子.
他半躺在病牀上,依然寧靜地側頭看着窗外的落葉飄飛,
呼吸很輕很輕.
病房的門被推開.
漆黑的瞳仁輕輕地轉動,他看到了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
東西慢慢走進來的凌末希,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碗裏的東西濺出來一點點.
直到將白色的瓷碗放在了病牀旁的櫃子上,她才輕輕地
鬆了一口氣,轉過頭,看向賀千洵,微笑.
"可以吃午飯了."
她與他的目光相接,賀千洵心中一慌,忙掉轉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她.
末希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她拉出椅子坐在了賀千洵的一旁,端過那個瓷碗,
將小勺放進去,認真地攪了攪.
清香甘甜的味道撲面而來.
賀千洵磚頭看她手裏端的東西,竟怔住,眼中出現微微失措的光芒.
一碗乳白色的魚片粥.
小字:
冷冷的陽光下.
她無比憤恨地看着他.
"末希"
他卻分外狼狽地抬頭看她,手臂灼熱紅腫,雙手捧着那個盛着魚片粥的飯煲,
"這些都是我很努力才做出來的,你只要吃一點就可以了,好不好?"
依舊是很香的魚片粥,最後舀起一勺來,舉到了賀千洵的面前,白皙的面孔上,笑容
清澈柔和極了.
“這魚片粥是我很努力做的呢,快嚐嚐看,很好喝的。”
她微笑着將粥喂到他面具下的嘴唇邊,想讓他吃下去。
賀千洵卻沒有動。
他的眼眸中緩緩地出現了一抹濡濕的光,等到他察覺到的時候。那抹濡濕的光卻化成了一滴灼熱的眼淚,從冰冷的面具上滾落下來
他流淚了。
賀千洵瞬間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有些慌忙的轉頭,嘶啞着出聲。“對不起,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未希的手僵住。
她看看他,努力自然地一笑,“你中午都沒有吃東西呢,這魚片粥涼了不好喝的,你吃一點好不好?”
她盡力勸説他。
賀千洵只覺得胸口似乎被什麼給哽住了。他努力地壓抑着內心悲傷的情緒。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
因為只要他試圖説話,就會有無法抑制的眼淚滾落下來。
未希看着他,眼中出現了失望的神情。
她低下頭,輕輕地攪動着瓷碗裏的魚片粥,忽然輕輕地笑了笑,在陽光燦爛的房間裏,那抹笑容依稀是透明的。
“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魚片粥是這麼難做的呢。”
她的聲音中竟然摻雜了一抹靜靜的哀傷。
賀千洵轉過頭來,看着坐在自己旁邊微微低着頭,捧着一碗魚片粥的凌未希。
他輕輕地捏緊手指。
“原來要準備那麼多的材料,要選好魚,切成一片一片,要把魚片放在油裏炸,要認真地煮粥。一定要認真地看着火粥要熬的稠稠的,我一開始的時候很傻的只是把魚片和粥放在了一起,結果煮出來的東西難吃死了。”
她彷彿回憶一般靜靜地訴説着,微微苦澀地笑着,聲音愈加的柔和起來,“你一定想不到,在很久以前的時候,有一個人給我做過一碗這樣的粥。他比我還苯,所以他一定做的比我還難,可是我卻把那碗粥全都倒掉了”
未希抬頭看他,眼眸中,依稀有着濕潤的白色霧氣。
她無比柔和地笑着。
“庚先生,你告訴我,那個時候的我是不是很過分?”
賀千洵的身體輕輕地顫抖。
他再次轉過頭去,只覺得傷痛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眼前的所有景物全都朦朦朧朧,看不情了。
他不敢再看她一眼。
她的聲音卻還縈繞在他的耳旁,一下下地撕扯着他的心。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去”
未希依然靜靜地坐着,捧着那碗温暖的魚片粥。柔和哀傷的笑容恍若是透明的,“我一定不會再做那麼傷他心的事情了,我一定不會再任性,我會好好地把他做給我吃的東西全都吃光可是後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的聲音輕輕地哽住。
窗邊,映在燦爛陽光中的戀之蔓折射出一片片温暖的光芒。
未希低下頭去,聲音如煙一般在靜靜的房間裏消散,“庚先生,對不起,突然對你説這樣傷心的事情,我只是突然之間很難過。”
她苦澀地微笑。
手中的碗卻被一隻蒼白消瘦的手拿了過去。未希抬起頭來。
賀千洵用力地捧着那碗粥,只是一碗粥,卻讓那的手指輕輕地顫抖着。他的另一隻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將暖暖的粥喂到自己的嘴裏。
他輕咳着,雖然很痛苦,卻還是堅持將那些粥吃下去。
未希看着他,眼中出現了晶瑩的淚花。
她並沒有去抑制自己的眼淚。所以那些眼淚就放縱地流下了她的面龐浸痛了她透明的肌膚。
她流着淚微笑,聲音很輕,“謝謝你,庚先生。”
房間裏,靜靜的沒有聲音。
窗外。
染就了些許紅色的楓葉隨着風,在空中旋舞着,帶着金燦爛的陽光,靜靜地飄向一望無際的草地。
似乎從那一天開始,每一天都有着燦爛的陽光。
賀千洵每一次從昏昏沉沉的夢境中醒來,都可以看到未希温柔的笑靨。
她似乎無時無刻不守在他的身邊,和他在一起。
他的身體卻越來越弱,身體器官慢慢地衰竭下去,而沉睡的時間,漸漸地一天比一天漫長
終於在他再次醒來的一箇中午,未希依然對着他輕輕的笑着,她對他説:“庚先生,外面的天氣真的很好呢。”
駱明翰站在明亮的大窗前,望着窗外樓下的花園裏。那兩個人的影子,他默默的看着,目光柔和。
一切美好如天堂。
初秋的天氣涼爽極了。
蔚藍高遠的天空中飄着幾絲潔白的雲,草地依然青青的。
未希推着千洵,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慢慢的走着,賀千洵坐在輪椅上,他的身上蓋着厚厚的毯子,臉上依然是那張面具。
一陣風輕輕的吹來,白色的蒲公英隨風而起,在未希和賀千洵面前飛舞着,就像是一場紛飛的小雪。
未希笑容純淨無暇,眼瞳明亮猶如黑色的瑪瑙,“等到冬天的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庚先生和我一起許願吧!”
賀千洵半躺在輪椅上,蒼白虛弱,他沒有説話。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冬天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
“我們就這麼約定吧."
未希卻渾然不覺他的沉默,站在他的面前彎下腰來,純淨地一笑,“在冬天初雪降臨的時候,我們一起去許願,來,拉鈎。”
她去拉他的手指。
他的身體卻一顫。
吃力的將自己被繃帶纏住的扭曲手指向後縮去,生怕她碰他。
未希怔了一下。
下午的陽光從楓樹的枝枝杈杈間灑照下來。
風輕輕的吹過。
在一張大大的草坪上,幾個孩子正在嬉笑玩鬧,他們圍成一個圈子追趕對方,一圈圈的跑着,竟然不知道疲憊。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轉過頭來,看到了被未希推過來的賀千洵,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朝着這邊飛快的跑過來。
“面具叔叔。”他一口氣跑到賀千洵的面前,小臉紅撲撲的,滿臉都是可愛的笑容,“面具叔叔,我明天就要出院了。”
小男孩仰着頭很興奮的笑着。賀千洵輕輕的點頭,似乎在笑,“好啊,小健真厲害,回家之後要乖乖的哦。”
“嗯。”
叫小健的男孩子用力的點過頭,又抬頭看未希,伸出可愛的小手指着未希説,“這個姐姐是誰啊?是面具叔叔的女朋友嗎?”
賀千洵怔住。“
“小健真聰明。”
他的耳邊卻響起一個分外開心的聲音,未希俯下身微笑着伸出手來在小男孩嫩嫩的臉蛋上輕颳了一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像面具叔叔的女朋友?”
“嗯。”
小健再次用力點頭,回頭朝着他的小夥伴招手。
“快點過來,面具叔叔有女朋友了呢,快來看啊。”
賀千洵完全僵在那裏,看着那些孩子飛跑過來,一張張稚嫩的面孔上全都是笑容,可愛的童聲在他的身邊響起。
“面具叔叔的女朋友好漂亮啊!”
“這個姐姐為什麼沒有戴面具呢?”
“姐姐會一直陪着面具叔叔嗎?因為明天我就要出院了。”……
小孩子七嘴八舌地説着,全然不覺賀千洵的身體越來越僵硬。
未希卻笑着蹲下來,那些小孩子圍在她的周圍,她的笑容就像是最純淨天使一樣,純白色的護士服發出淡淡的光芒。
“我當然會一直陪着他啊,你們和他感情好嗎?”
“嗯。”
小孩子整齊劃一地點頭,小健決定給未希詳細解釋。
“我因為心臟病在醫院裏待了比面具叔叔還要長的時間呢,所以和麪具叔叔很熟。”
未希微笑,“你和麪具叔叔一起相處了很長的時間嗎?”
“是啊,”小健伸出三根手指頭,笑容稚氣可愛,”“從面具叔叔來到這裏的時候,我跟叔叔認識了,三年的時間。”
三年
未希的手指輕輕地頓了頓。
賀千洵僵硬麻木地坐在輪椅上,他不敢再聽下去,剛剛出口要阻止的時候,卻聽到了未希很輕很柔的聲音。
“原來是整整三年的時間呢,小健”
未希輕輕地捏了捏小健的面頰,面容寧靜,眼瞳中有着一抹柔和晶瑩的光,“我真羨慕你,你好幸福。”
“為什麼啊?”
“因為如果給我一次機會,我也很想和一個人好好地守在一起,可以叫他的名字,可以看着他對我微笑。就算沒有三年的時間,哪怕只給我一天也可以呢。”
賀千洵顫抖着轉向未希,呆呆地看着她。
未希依舊温柔地笑着,恍若未覺賀千洵的眼神,她摸了摸小健的頭,“所以跟我相比,小健真是幸福了。”
小健似懂非懂地點頭。
草地上,忽然響起了一陣異樣的聲響。
未希抬起頭,她看到他正吃力地扳動着輪椅的把手,輪椅在原地輕輕地轉了一個圈,然後背對着她朝前滑去。
未希忙跟上去,拉住輪椅,看他,“庚先生,你現在就要回去了嗎?”
他輕輕地點頭。
未希將他身上的厚毯子再向上拉一些,推着他朝前走,“庚先生,是不是我和那些小孩子説話,讓你覺得很無聊了?”
“沒有。”
未希笑了笑,低頭看他,“那你告訴我,我説的那個願望,想再見到我愛的人的願望,會實現嗎?”
“”賀千洵坐在輪椅上,看着遠方,銀色的面具中雙眸漆黑深邃,恍若看不見底得水潭,沒有人看得出那裏都藴含了些什麼。
末希的手指微微發緊,卻還是輕輕的笑,“其實……這三年來,我一直都在等我愛的那個人回來,我想他,真的很想很想他,我還想告訴他,當年那麼對他,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固執,那麼狠心,不該那麼殘酷地……傷害他……可是……我卻一直都找不到他……一直都……等不到……”
“……”
他一直都沒有説話。
絢爛的陽光灑照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末希推着他,在長長的磚道上輕輕地走着,他靠在輪椅上,頭輕輕地側向一邊,似乎已經睡着了。
末希停下腳步。
她走到面前,看了看寧靜睡熟得他,微微地低下頭去,再次把毯子給他蓋好,生怕他着一點涼。
然後,她靜靜地靠在了輪椅地一旁,像一個寂寞的孩子。
“千洵……”
假裝睡熟的賀千洵聽到這樣輕柔的呼喚,他驟然一驚,慌亂地睜開眼睛,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他輕輕地怔住。
温暖的陽光下,她白色的衣裙上帶着淡淡的光芒。
她仰頭看着蔚藍色如水晶的天空,那些潔白的雲朵,柔柔的光線,烏黑的長髮隨着風輕輕地揚起。
“千洵……”
她望着天空,默默地念着那個沉寂在她心中的名字,在她的手指間,一枚戒指在銀色的指環上閃動着耀眼的光彩。
戒指上的磚石是六角形雪花的樣式,晶瑩剔透,握在手裏,沁涼沁涼的,只是在銀色的指環上,有一道焦黑的顏色,猶如被烈焰灼燒過。
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和他身上。
千洵無聲的轉過頭去。
再次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她。
眼淚流出來,卻是流盡了銀色的面具裏面,所以沒有人看見,他拼命壓抑地哭泣,是多麼的悲傷,痛苦……
駱明翰每次來到賀千洵的房間做檢查的時候,都會看見未希守在這裏,她似乎與他相處得非常好,每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都是很開心地笑的。
她會説很多很多的事情,説她這三年的生活,説她的學校,她的新朋友,她總是説一些很開心的事情,
就好像他這三年來一直都這麼快樂。就連學校門外小吃店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一點一滴,她都要告訴他。
他卻從來都不説一句話,只是聽着她説。
但她説的最多的還是,她曾經深愛的那個人,她還記得他們之間很多很多的事情,第一次相
遇……
第一次微笑……
第一次吵架……
好多好多的……故事……“我以前也有這樣一盆戀之蔓的。”
未希將戀之蔓捧到太陽底下,用濕抹布輕輕地擦拭着葉子上的一小層灰塵,靜靜地笑着,“沒想到庚先
生也有這樣的一盆呢,它有名字嗎?”半躺在牀上輸液的賀千洵側轉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説道:“……沒有。”
“沒有啊。”
她略微有些失望,但又很快的笑起來,聲音清脆,“不然我們就叫它小希好了,沒有名字多可憐啊!”
他愣住。
手指一陣陣發緊,他抬頭看她,卻看到了她眼中一片澄澈自然的微笑,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我叫做未希,所以就想這樣給它取名呢。”
他稍微鬆了口氣,壓低聲音默默地説道:“你想叫它什麼就叫它什麼吧。”“那太好了。”
未希揚眉一笑,開心極了,她更加殷勤地用濕抹布把戀之蔓的每一片葉子都擦乾淨,嘴裏還不停地念着。“小希啊,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説着,又抬頭看了他一眼,一抹柔柔的笑容染上她的唇角,“我也會……好好地照顧庚先生的。”
凌未希成為了醫院裏最忙的特護。
她跟着醫生護士跑來跑去,記錄着庚先生的每一次治療情況,忙着幫庚先生取最新出的藥品,忙着為庚
先生準備一些很有營養的膳食,每一頓飯,都花盡了她的心思。
她照顧他,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初秋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涼起來。
未希將剛剛澆完水,剪裁完枝葉的戀之蔓放在窗台上,有用濕抹布將白色的窗台擦乾淨,才輕輕地鬆了口氣,轉頭看躺在牀上的那個人。
他卻還在沉睡。
未希在眼中出現了一抹哀傷。
他最近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駱明翰告訴過她,這是非常不好的一個預兆,他也許撐不過這個秋天。
她走到牀邊,小心翼翼地給他掖好被角,他還是閉着眼睛,呼吸很輕很輕。
她終於還是轉身離開。
走出病房,再輕輕地掩上房門。
陽光在玻璃窗外閃耀着明亮的光芒。
在房門關上的剎那間,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眸中有着一抹落寞的疼痛,他微微側頭,看着窗台上那盆被她呵護照顧的戀之蔓。
一陣微風柔柔地吹過,純白色的窗台上,那盆沐浴在陽光裏的戀之蔓,隨着風輕搖,心形的葉片沙沙作響。
他無聲的看着,呼吸恍若凝固了一般。
房門外,傳來輕輕的聲響。
他心中一顫,有些緊張地轉過頭去,卻看到去而復返的凌未希,靜靜地站在那裏,她略微側頭,把頭輕輕抵着潔白的門板,默默的看着他,目光寧靜。
他們的目光,無聲地交匯。
窗外是透明的陽光,戀之蔓的葉子在寂靜的房間裏微微作響,一切都安靜得好似天地之初,安靜得連呼吸都消失一般。
他還是,最先挪開了視線。
默然地轉過頭去,看着透明的玻璃窗,窗外,秋日的陽光澄澈如水晶。
未希卻依然那麼安靜。
她同樣抬頭看向了窗外,微微一笑,“外面的天氣很好呢,庚先生,我推你出去走走好不好?”未希推着他走到醫院大廳的時候,遇到了駱明翰。
明翰看到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微震了一下,他走過來,先是檢查了一下賀千洵的狀況,然後抬頭看未希。
“你們要出去?”
“是啊。”未希微笑,低頭看了看坐在輪椅上的他,“這麼好的天氣怎麼可以留在病房裏呢,對不對?庚先生。”
她的微笑清透無暇。
他沒有説話,只是輕輕地點頭。
看着他們兩個人,駱明翰的眼中有着星芒一般的明亮的光,他淡淡一笑,“那好吧,別出去太久,也別走太遠。”
“好的,我們知道了。”
未希回答完駱明翰,低下頭來給輪椅上的人整理了一下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可愛地莞爾一笑。
“那我們出發嘍。”
秋日的陽光彷彿是金燦燦的。
楓葉已經紅了大片,遠遠地看去,就像是一團火焰一般,草地也不再那麼綠了,出現了談談的黃色。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雪呢?”
未希仰頭看了看蔚藍高遠的天空,眼中有隱隱的期待,“庚先生,等到冬季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你要記得和我一起許願啊,上次都已經答應我了。”
他躺在輪椅裏,有些怔然,氣息微弱,“我什麼時候答應過?”
“就是上次阿!”
未希以為他要反悔,走到他眼前很認真的看着他。
“我當時跟你説的時候,你沒有反對,那就是答應了啊,你要和我一起等到冬天的第一場雪。”
賀千洵的眼眸中出現了一抹微微顫動的光。
“看來我們必須要做一個約定了,庚先生説話都不像算話的樣子呢。”
未希仔細想了想,伸出自己的手指來,“還是拉鈎吧,雖然有點孩子氣,不過這樣我就放心了呢。”
她把自己的手指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上,胸口忽然一滯,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
未希的手指上,帶着一枚閃亮的鑽石戒指。
精緻小巧的樣式,六角形雪花型的鑽石,銀色的指環,指環上,竟然有着米粒大的一小塊焦黑,分外的顯眼。
未希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語氣中卻依然帶着點小小的驕傲,“是不是很漂亮?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千賀洵的眼中一片哀傷的落寞。
“你男朋友?”
“對啊,就是我每天都和你説的那個人,”未希的眼中出現了一抹温柔的光采,“他送給我這枚戒指,而且也説好,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就要嫁給他。”
“"
他輕輕的閉上眼睛。
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他呢,也一直都在尋找他。”
未希恍若未覺他微微失措的樣子,還是微笑着説下去。
“我相信他那麼喜歡我,絕對不會躲起來,讓我一直都找不到他,他看到我難過的時候,一定更加難過的,是不是?庚先生。”
説這話的時候,她的眼中隱隱出現了一抹濕潤的光。
他卻轉過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無奈的失措和疼痛,嘶啞的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
“也許他那麼就沒有出現,就是不想再讓你等他找他了。”
聽到他的話。
未希的眼珠寧靜如初,呼吸很輕。
"會不會是因為他怪我曾經對他太過分,我太任性?還是他已經不再喜歡我了?”
心底一驚
他顫抖的抬頭,眼眸中閃過一抹失神的慌亂,“他沒有怪你,並且還是很愛你,從未忘記過你!”
話一出口,他一下子就呆住了。
未希默默地寧望着他,長睫毛隨風輕輕的顫動。
但是。
他卻微微地底下頭去,靠在了輪椅上,緩緩的閉上眼睛,不在看未希,也不再説一句話,就好像乾乾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未希還是看着他。
她看到他閉上眼睛,她也終於低下頭去,伸出手來,為他蓋緊毯子。
然後。
她靜靜的坐下來,背靠着輪椅,悄悄的坐在輪椅旁的草地上。
她陪着他。
一陣風吹過。
金黃色的落葉在兩人的身邊曼妙多姿的飛舞着,未希抱膝坐在那裏,白色衣角隨風輕揚,烏黑的髮絲也飛揚起來。
烏黑的髮絲,在賀千洵的手指尖輕輕拂過。
賀千洵睜開眼睛。
他看到她的髮絲隨着風在他的手指尖飛舞着,清雅的香氣,熟悉的感覺,他曾經,最喜歡摸她的長髮每一次都讓她忍無可忍的瞪着他。
恍惚如夢一般。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似乎還想重複曾經的那個動作,觸摸她的長髮,然而,他的手抬到半空中,卻慢慢的僵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被繃帶纏住的,微微扭曲的手指上。
他的眼眸黯然下來。
終於還是,輕輕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就在他把手放下來的瞬間。
一直望着春風吹來的方向的未希,無聲的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順着白皙的近乎於透明的面頰滾落。
淚水落在了她手指上的六角形雪花鑽石上。
晶瑩剔透的眼淚,晶瑩剔透的鑽石,鑽石似乎融入了那眼淚的灼熱,在陽光下,折射出一抹寂寞的哀傷
從那天開始。
帝恆醫院的人總能在花園裏看到這樣的一幅景象。
秋高氣爽的天氣。
純淨美麗恍若天使的女孩子還有輪椅上的蒼白虛弱的人,女孩子總是陪着他,對他微笑,跟他説話。
她推着他,走遍了花園的每一個角落。
每當他因為身體太過於疲累而不知不覺睡過去的時候,她就安靜的停下來,懶猴坐在輪椅一旁的草地上。
她守着他。就像是一個天使,一直一直守護着他。
輪椅上的人,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終於在一天中午。
在未希認真地打理好那盆戀之蔓後,她轉過頭去,發現他剛剛清醒,正凝視看着窗前的戀之蔓。
戀之蔓鬱鬱葱葱,每一片葉子都翠綠翠綠的。
未希開心的一笑,“庚先生,你今天醒過來的時間比較早一些呢,我這就去給你端午飯來。”
“不用了。”
他躺在病牀上,出神地看着那盆花,靜靜地説道:“你能不能帶我出去,我很想吃另外一種東西。”
悵悵的街道。
道路兩旁的銀杏樹高聳入雲,金黃色的葉子隨風飛揚着,金燦燦的光暈在銀杏樹的枝枝杈杈間灑落,在地面上留在深深淺淺的光影。
街道上並沒有其他的行人。
偶爾會有幾輛車開過。
未希推着輪椅,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
賀千洵坐在輪椅上,他依然蓋着厚厚的毯子,因為以他現在身體虛弱的程度,任何一次輕微的感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想要出來。
未希就瞞着駱明翰帶他出來。
“我們等下就要回去了,”她這樣叮囑他,又笑眯眯地問道,“你想吃什麼?我看看你能不能吃,免得回去駱醫師又要訓我!”
賀千洵的呼吸輕的好像就要散掉一樣,就連發出聲音都微微吃力了,“……我想吃……一碗……很暖很暖的面……”
未希臉上的笑容無聲的僵硬了。
她站住。
落葉在他們眼前飛舞着,帶着秋日裏金燦燦的光芒。
她輕輕地抽了抽鼻子,繼續朝前推着輪椅,眼中的眼淚輕輕地滾落出來,聲音已經哽咽卻還在努力地微笑。
“恩,正好,我也很想吃麪呢,我帶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麪店吧!”
依然是那家店,很久以前的,她最喜歡的——
阿姨家拉麪店!
她帶他來。
這裏有很暖很暖的面,尤其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在這裏停留的每一刻,都會變的很温暖很温暖。
然而。
陽光燦爛的世界裏。
未希看着店門上的那把積這一層灰塵的門鎖,門鎖的一旁,貼着一個大大的盤子——本店暫停營業。
原來,暫時關閉了呀。
因為這條街要變成步行街,而且就要破土動工了,所以所有的店面,都已經暫時關閉了。
未希眼眸中閃過一抹傷痛。
她忽然抬起手來,用力地敲打那扇門,很用力很用力地敲打,再用力地去拽它,大聲喊着。
“開門,我們要吃東西,開門——”
她用力地去砸,去拽,去踢……
徒勞無功。
那門依然和最初一樣,阻擋在她面前,就像是阻擋她去尋找,她曾經做過,現在卻再也找不回來的一份姻緣……
未希終於回頭。
他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着她。
未希輕輕地一笑,眼淚卻一下子滾落下來,她説。
“對不起……”
他面具下的唇角輕輕地上揚,似乎是在笑,聲音帶着令人心痛的沙啞,“沒關係,我們回去吧。”
她推他回去。
長長的街道在兩個人的眼前,延伸出去,金燦燦的,鋪滿銀杏落葉的街道,就好像是一條很長很長的,通往幸福天堂的道路。
偶爾也會走過幾個人。
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看坐在輪椅裏的他一眼,臉上出現些微驚愕的表情,再默不作聲地走開。
他一直都沉默着。
未希忽然停下腳步,她走到他面前,微笑,然後用很興奮開心的聲音為他,“你喜歡吃……千層糕嗎?”
她的雙眸明亮,就像是發現了什麼很開心的事情。
他疑惑,“什麼是……千層糕?”
“我上護士學院的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未希的眼中出現了神秘的光,唇角含笑,“你等一下,我去買給你,軟軟的很好吃。”
他看着她轉身跑開。
她跑向街道對面,在一個賣糕點的流動店鋪前停下了腳步,不一會,他就看到她雙手捧着一份糕點跑了回來。
她一口氣跑到了他的面前。
“這個很好吃,”她捧着千層糕,跑到他的眼前,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塊,遞到他的手裏,笑着讓他吃。
他吃下去。
很糯很香的味道,帶着些許荷葉的清香。
他點頭表示很好吃。
未希頓時快樂地笑起來,將剩下的千層糕包好放在輪椅一旁的袋子裏,“那我們回去就吃這個好不好?”
他再次點頭。
“還有呢,我在那邊還看到有賣很好看的風車,”未希指向街道的另一旁,“我去買幾隻來,一起帶回去。”
她不等他回答,轉身跑過街道對面,然後站在那裏,一心一意地挑風車,幾乎是每種顏色都要拿一隻。
他出神地凝望着她。
他看着她轉身跑開。
她跑向街道對面,在一個賣糕點的流動店鋪前停下了腳步,不一會,他就看到她雙手捧着一份糕點跑了回來。
她一口氣跑到了他的面前。
一陣微風輕輕地吹過。
一輛白色的轎車在他的身邊緩緩開過,他忽然怔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緊張地轉頭看那輛車裏面的人。
透明的車窗,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裏面的人。
烏黑的眼瞳中,有一種沉甸甸的感情湧動起來,他竟然微微起身,望着那輛漸漸開遠的轎車,只覺得心如針扎。
他想讓那輛車停下來,讓他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只是……
那輛車還是在他的眼前,開過去……
條地。
一道白色的影子忽然不顧一切地撲到了轎車的前面,攔住了那輛轎車,轎車一個緊急剎車,硬生生地停住,但還是擦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一瞬間。
賀千洵震驚地全身一顫,他坐在輪椅上沒有辦法動彈,在劇烈震顫之下,身上的毯子落在了鋪滿銀杏葉的街道上。
那個恍若天使的女孩跌倒在白色轎車的前方,滿捧的風車落滿一地。
她睜大眼睛看着從車內走出來的一個高挑的人,在與那個人目光相接的剎那間,她的目光澄澈,低聲説道:
“賀夫人……”
賀夫人依舊是一副高傲的樣子,只是面容已經衰老了很多,她看着未希,眼中出現了一抹異樣的光芒。
“凌未希。”
未希低頭。
她沒有理會膝蓋上傳來的一陣陣刺痛感,只是將散落在自己周圍的風車撿起來,然後靜靜地站起來。
賀夫人的聲音冷淡,“你為什麼要攔我的車?”
未希沒有説話。
賀夫人挑起眉頭,待要發作,卻終究還是壓抑下去,“凌未希,你……有沒有千洵的消息?”
她問這個女孩子。
未希還是沒有説話,她捧着滿懷的風車,面容帶着些許的蒼白,默默無聲地站立着。
賀夫人嘆氣。她就知道,在這個女孩這裏還是什麼都問不到的,這三年來,千洵也從來都沒有找過這個女孩。
賀夫人失望地轉身,準備上車。
她走了幾步,卻條地停下了腳步,緩緩地抬起頭來,看着幾步外的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蒼白人影。
他還穿着帝恆的病號服,臉上戴着銀色的面具,黑如墨玉一般的短髮,一雙眼瞳深邃極了。
只是,他看上去很是虛弱,甚至都沒有辦法好好地坐在輪椅上,只能斜斜地靠在那裏,一條厚厚的毯子落在了輪椅下面。
不知不覺地。
賀夫人竟然走了過去。
她覺得這個人一定很冷,因為當她走過來的時候,她明顯看到他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着。
賀夫人撿起了掉落在輪椅下的毯子,輕輕地蓋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蓋好之後,她終於轉身要走。
只是這個時候,在她的身後,傳來一個微微沙啞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好象一個嬰兒發出來的聲音。
“……對不起……”
賀夫人停下了腳步。
她轉頭看了看輪椅上的人,目光茫然,微微有些詫異,但最終還好四放棄了想法,轉身上車離開了。
落葉隨風輕輕飄落。
白色的轎車遠遠地開了出去,一直開到路的盡頭,然後消失不見了。
他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眼眸淡淡的,凝望着那輛車,直到那輛車消失了,他還在凝看着那個方向。
心口,似乎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揪扯着,一下下的疼痛。
一隻藍色的風車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抬起頭。
未希捧着滿懷的風車,將一隻風車伸到她的眼前,輕輕晃了晃,風車隨風一圈圈地轉着,她的微笑依稀有着純白色的光芒。
“你看,這個風車很漂亮吧!”
藍色的風車在他的眼前快速地旋轉着,恍若一圈圈的藍色光暈,帶着輕輕的聲響。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膝蓋上。
白裙子上,有着泥土的痕跡,因為剛剛被車擦過而且摔倒在地,她小腿一下很多地方都被擦破,滲出鮮紅的血絲來。
他的嘴唇輕顫,還未説話,她卻已經笑起來,竟然是很開心的笑容,“幸好我隨身帶着藥棉和繃帶呢,看來當一個護士還是很有好處的。”
她在草地上坐下來,將風車放在一旁,然後從寬大的上一口袋裏拿出幾張藥棉和一小卷白色的繃帶。
她準備先清理傷口。
一隻微微有些扭曲的手緩緩地伸過來,將她手中的藥棉和繃帶拿了過去。
未希抬頭。
他坐在輪椅上,目光停留在她小腿的傷口上,低聲沙啞着説道。
“你站起來。”
未希抽抽鼻子,站起來。
他吃力地欠起身,將藥棉抽出來,然後輕輕按上了她流血的小腿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擦過去。
未希的腿輕顫了一下。
他沒有抬頭,只是問道:“疼嗎?”
“……嗯。”
“知道疼還不小心,這一次你就當作教訓吧!”他説着,動作更加輕了。
未希眼中的光芒無聲地顫了顫。
她捏緊手指,默然地看着他為自己處理小腿上的傷口,動作很輕很輕,卻熟悉的讓他的眼眶一陣酸澀發脹
醫務室內。
她坐在白色的牀上,賀千洵蹲下來,給她受傷的膝蓋上藥,纏紗布。
棉球剛剛觸到她的膝蓋,她眉頭一瞥,稍微躲閃了一下,賀千洵便馬上停下了手,抬頭看她。
“疼嗎?”
她咬住嘴唇點頭,兩個眼睛和兔子一樣紅彤彤的,臉上還有亂七八糟的淚痕,賀千洵看了她一眼,再度低下頭去,為她處理傷口。
“知道疼還那麼狠地去撞自己,這一次就當教訓好了。”賀千洵這樣説着,只是擦藥棉的動作放的更加輕了
(小字部分)
長長的街道上,
金燦燦的銀杏葉子落滿一地。
未希坐在輪椅一旁的草地上,她小腿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她靜靜地坐在那裏,身旁是許多隻風車。
她的手裏,依舊是那隻藍色的風車,隨風旋轉。
他靠坐在輪椅上,蓋着厚厚的毯子,手指卻還是冰涼冰涼的。
“我男朋友第一次開口跟我説話的時候,就是跟我要一隻風車呢。”她坐在那裏,忽然輕輕地開口説。
他的眼珠微微地動了動,沉默地聽着。
“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很小心翼翼的樣子問我可不可以給他一隻風車,就好像害怕我不給他一樣。”
她微微地笑着,純淨的面容一片淡淡的光芒。
那是一個很久的記憶,在大雪紛飛的夜晚,他伸出手來拉住了她,她捧着滿懷的風車,吃驚地回看他。
未希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迴響着。
“一開始的時候他很沉默,我還以為他就是一個不愛説話的人呢,可是後來,我都沒有想到,他居然那麼兇,愛生氣,愛發脾氣,每次説不過我的時候,就瞪着眼睛兇我,我還送過他一盆戀之蔓呢,可是他偏要去養烏龜,不過後來,他居然真的把那盆戀之蔓養得很好。”
他與她的曾經,一幕一幕,歷歷在目。
她靜靜地説着,目光凝望着前方,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其實還蠻笨的,帶我去滑冰,可他自己根本都不會滑,摔了很多跤,後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居然像個孩子一樣開始發脾氣……”
他默默地聽着,銀白色的面具在金色的陽光中泛出一片刺目的哀傷……
是在滑冰場嗎……
他倒在地上,表情十分尷尬,懊惱地瞪她,“凌未希,你就不能稍微裝着不會滑一點。”
“我已經滑得很差了。”她踩着溜冰鞋,在他的身邊一圈圈地自由打轉,睜大眼睛,一臉純潔無暇的樣子。
“可是,賀千洵你,原來根本就不會滑呀!小腦不發達,真夠笨的。”
“他還有一點不講道理呢,吃煎蛋都一定要吃圓形的,把我氣得直跳腳居然還壞壞地笑,不過……”
她轉頭對他笑笑,純淨的笑容裏透出一抹不易為人所察覺的落寞,“其實……我知道,只要我想讓他去做的事情,他都會去做,儘管他有時候會不知道怎麼把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我明白,他愛我,他真的很愛很愛我。”
風無聲地吹過,天上漂浮着幾片潔白的雲朵。
落葉在他的眼前飄過。
她抬頭看着湛藍的天空,慢慢地回憶着,眼中有着清晰的淚光,“只是當我明白這一切的時候,我卻再也找尋不到他了。”
她的聲音落寞哀傷恍若飛舞的落葉。
他始終側着頭靠在輪椅上,失神地凝視着那一地金燦燦的銀杏落葉。
“三年前,我不該那麼折磨他,傷害他,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未希的白裙子隨風飄揚,她的眼底一片濕潤的白霧。
“我明明知道,他一定是比我更痛苦的,我明明知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很恐懼,一直都被噩夢糾纏,我明明知道,他很想贖罪,很想彌補一切……”
眼淚從她的眼窩中落下來,她安靜得好似一團哀傷的純白色光芒。
“我明明知道這一切,可是我為什麼就是不給他機會呢?無論他怎麼央求,怎麼努力,我居然都可以當做沒有看見過,那時候的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殘忍……甚至想要,把他貴忘記……”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一種痛苦在他的身體裏纏繞着。
絕望的眼淚,落下來,在銀白色的面具上,冰涼地滑下去。
陽光清冷清冷的。
一盆摔得粉碎的戀之蔓,泥土飛濺,戀之蔓被摔折,無力地倒在了髒污的泥土之中,恍若被遺棄。
他孤立無援地站立着,聽着她驚恐的呼喊。
“賀千洵你能帶給我的,只是最痛苦的回憶,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和你相遇,我必須忘掉你……忘掉和你在一起的一切記憶!!”
“……”
“與賀千洵在一起的那些記憶,是我一輩子最痛苦的噩夢!!”
她側對着他,寧靜地看着自己的前方,手指上的六角形雪花鑽石戒指閃耀着星芒般明亮的光芒。
她輕聲説着。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太任性了,其實……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和他之間的一切呢,我們之間,有太多的記憶,這些記憶,有快樂的……也有悲傷的,每一次想起來的時候,我會微笑,也會流淚……”
藍色的風車在她的手裏,不停地旋轉着。
“可是這些都是隻有他才能給我的記憶,就斷是痛苦會多一些,可是,我還是想要面對,不想再逃避,因為這些記憶,沒有一個是可以遺忘的,因為這些記憶,有的時候會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很幸福的人……可以讓我鼓起勇氣,努力的活下去……”
他輕輕地轉頭,看着她抱膝坐在菜地上的背影。
她還記得那些曾經。
淚水順着銀白色的面具滾落下來,落在了輪椅上,落在了那一片金黃色的落葉上,晶瑩剔透。
“三年前,我們錯過了,而這三年來,我其實一直都在尋找他,我的心裏不停地念着賀千洵,賀千洵,儘管他從未回應過我,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知道……”
金黃色的銀杏落葉漫天飛舞着。
千絲萬縷的陽光照耀着長長的街道。
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着他,聲音帶着一抹令人心碎的悲傷,卻依然很輕很輕,似乎是害怕驚碎了一個脆弱的夢,“就算是他不願意出現,可是他一定在某個地方,一直愛着我,一直很安靜地守護我,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是不是……?”
轉過頭來的她,已經淚流滿面。
陽光明晃刺眼。
風帶着秋天裏微微的涼意,輕輕地在她與他之間吹過,銀杏樹的葉片隨着風沙沙作響。
他的嘴唇異常蒼白,虛弱無力的靠在輪椅上,漆黑的眼底全都是濕潤的淚光,他無聲地凝望着她。
眼淚緩緩滾落,他終於輕輕的點頭,“是的,無論他在哪裏,他都會一直守護你,一直一直愛着你,他希望你微笑,他不想讓你流淚。”
“······謝謝······”
未希看到他流着淚點頭,她卻如同一個孩童般傻傻的笑起來,只是悲傷的眼淚卻再也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温暖的陽光。
如滿銀杏葉的金色草地上。
那個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抱膝坐在草地上,深埋着頭,哭得泣不成聲,而在她的聲旁,坐在輪椅上的蒼白人影,一直陪着她。
他凝望着那個女孩子,無聲的流淚,呼吸輕輕的,恍如隨時都會散去······
漸漸地······
進入深秋······
金黃色的葉子一片片的落下來······最終落盡
賀千洵的身體在一日一日的衰竭下去,即將到達生命的極限······
他昏迷休克過去的次數越來越多······每一次搶救回來,都會陷入無意識的沉睡之中,而醒來的時間
也越來越少······
深夜
叮鈴鈴——
尖鋭刺耳的警報聲再次突兀地響起。
醫生和護士都已最快的速度衝了過來。
駱明翰快步奔進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對門出的未希驚惶的臉色,滿臉的淚痕。
他顧不得太多,慌忙去檢查躺在病牀上呼吸急促、面色慘白的賀千洵。
未希僵硬的站着,看着那些醫生和護士在她的眼前走來走去,看着持續昏迷的他,他的心在這一瞬間快得出奇······
看着他不停的痙攣顫抖着······
看着大大的氧氣罩扣到他的臉上,他在無比艱難痛苦地呼吸着······
她如化石一般,呆站在那裏。
不知不覺間,有人推她出去,那個人一直把她推到走廊的位置上再放開手,她就一直站在那裏,定定的看着病房的方向。
淚水紛紛落下,她的視線一片模糊。
很久很久之後。
當駱明翰從賀千洵的病房走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如是石雕般站在白花花的走廊裏,眼眸幽黑空洞的未希。
她的面容如百合花一般蒼白,一動不動地看着駱明翰走出來的那扇門,刺目的燈光照在她單薄的身體上,她還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駱明翰走過去,他輕輕的按住了她的肩頭,手心温暖,聲音沉穩冷靜,“未希,他已經沒事了。”
未希轉過頭來。
走廊裏明亮耀眼的燈光下。
她的眼眸中閃爍着白霧一般絕望恍惚的光,她伸出手抓住了駱明翰的衣角,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隱隱透出青白的顏色來。
“他······他一定能活下來的······一定能活下來的,對不對?”
她驚惶地痛哭着,用力抓緊了駱明翰的衣角,“他可以撐下來的,我照顧了他這麼久,他都很好啊。”
駱明翰眼中一片複雜的疼痛。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未希,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説,只能無奈的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像個孩子一般痛哭。
他終於還是無聲的抱住了渾身冰冷的未希。
靜靜的走廊裏。
她在他的懷裏哭,連呼吸都依稀是悲傷的,他的懷抱出奇的温暖,一點點地温暖着未希戰慄的身體。
她卻還在痛哭着,淚水浸濕了他白色的醫師服
天一日比一日涼了。
樹葉就要落盡了,透明的玻璃窗外,陽光卻依然金燦燦的。
戀之蔓越來越茂盛,在它的周圍,大大小小的風車隨風快速地旋轉,七彩的顏色,七彩的光芒……
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每一次醒來幾乎沒有幾分鐘,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未希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一天又一天。
他每次醒來的時候,吃力地睜開眼睛,都會看到她,面色蒼白地坐在他的身邊,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她就會微微地笑着,寧靜温和的笑容,恍若天使。
他只覺得意識又開始發沉,他凝望着她,努力地發出聲音來,很微弱很微弱的聲音,他對她説:“你走吧。”
她搖頭,依然温柔地笑着:“你再讓我陪陪你。”
他説不上話來,只覺得眼前漸漸地黑起來,再一次陷入了更長久的昏迷中,這一次,連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醒來。
她一直都在。
他持續蒼白無力地昏迷着。
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了很多次,主治醫師駱明翰帶着醫生和護士一次次地搶救他,然而每一次的搶救都變得越來越困難,他的身體在一點點地衰竭下去,冥冥中,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揪扯着他,想要將他徹底拉入黑暗的深淵中去。
一次次的休克……
一次次的搶救……
一次次更長久的昏迷……
秋去冬來。
那些醫生都微微地吃驚,他的身體器官機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衰竭到了一個普通人不能承受的極限。
他們都以為,這個病人熬不過這個秋天。可是——
他卻還在呼吸着,儘管很輕,輕到讓人沒有辦法察覺,可是,他活着……
他還在堅持,在潛意識裏努力地讓自己堅持下去。
初冬,天氣暖暖的,一直都沒有下雪的跡象。
陽光依然燦爛。
很多隻七彩的風車斜斜地插在戀之蔓的周圍,迎向窗外那些跳躍、柔和的光芒,輕輕地旋轉着。
他再一次從持續的昏迷中醒來。
未希依然安靜地微笑,無聲地凝望着他。
他的唇角無力地甕合着,似乎在説着什麼,她湊近他,聽到微弱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來。
他説:“你走好不好?”
未希坐下來,在他的凝視下搖頭,輕輕地説道:“你不要趕走我,好不好?”
他沉默,眼眸中帶着無力地黯然。
她微笑,“你答應過我的,要和我一起等到初雪,現在還沒有下雪呢,沒有下雪我就不走。”
他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凌未希沉默着,面色蒼白地坐在他的病牀前。
他沉沉地昏迷着……
嘀……嘀……嘀……
靜寂的房間裏,只有心電儀輕輕的聲響,她默然地回過頭,看到了心電監護器上,那條很微弱很微弱起伏的線……
她靜靜地伸出手,觸到了那個微涼的監護器,然後,輕輕地摸着那條微弱斷續的線條,那是他的心跳……
他的生命……
她的眼眸中,一片晶瑩,寧靜的面容上,滾燙的淚珠默默地滾落下來……
窗外。
温和的世界。
陽光如萬千道金絲從天空中灑落下來。
那一年的初冬,分外的暖,暖到所有人都有些微微驚訝了,因為入冬好久好久之後,都沒有一場雪降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