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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俠之路

    鄭郎:今夜之賜,小仙拜領,然老父風燭殘年,君何意苦苦相逼至此,而忍令老父欷歔摧心耶?君展此箋之時,妾已在百里之外,紫雪、濟城、青州傷心之地,妾今生不復履矣!來日相見江湖,君為大俠,妾為女魔,勢成冰炭,思之不覺涕下,惟願他年得有言歡之時,妾當洗手入廚,與君把酒。雖美人遲暮,英雄白髮,亦死而無憾矣!鄭郎,鄭郎,昔日燈下繾綣、膝上承歡之情,已足慰小仙餘生,君獨忘耶?君忍望耶?

    小仙拜上

    鄭願讀完了這封短箋,輕輕嘆了口氣,短箋上忽然出現了火苗,剎那間,火舌已將粉紅的信箋燒成為灰燼。

    一陣風吹來,紙灰飄了起來,像被燒焦的蝴蝶。

    給他送信來的小叫化驚得説不出話來——這火是從哪裏來的?

    小叫化沒敢問。

    鄭願剛想伸手取錢,小叫化已開始後退,臉漲得通紅:“我不要,不能要你的錢!”

    鄭願倒有點吃驚了:‘’怎麼,我的錢莫非是假的?”

    小叫化慌慌張張地道:“你是大俠,我…我願意……為你做事,我不能收錢!”説完撥腿就跑,鑽進了等待過渡的人羣中。

    鄭願苦笑。

    “你是大俠!”這句話提醒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他無論到哪裏,都會引人注目了。

    以後他説話做事,就不能再隨隨便便了,再不能説錯話、做錯事了。

    不管怎麼樣,他必須像個大俠的樣子,必須配得上“大俠”這個光榮的稱號。

    至於砸橋子、抬槓、耍賴皮、小偷小摸等等快心之事,當然不是“大俠”應有的行為。

    我們的鄭大俠,就要開始受苦了。

    實際上他已經開始受苦了。

    渡船撐來的時候,人們忽然自動地散向兩旁,為他留出一條路來。

    這是“大俠之路”。

    人們都敬慕地看着他,看得鄭願面紅耳赤手足失措,他極力説服大家先上船,但人們都勸他先上。

    最後,有位老人説道:“鄭大俠,大家尊敬你,並非是敬重你這個人,而是敬重俠義,敬重正義,鄭大俠切莫辜負了大家的好心啊!”

    於是鄭願就再也不敢多説什麼了。他只好在眾人矚目下走上“大俠之路”。這幾步走得像當家名角走台步一樣精確,而且小心翼翼。

    上了船,最好的位置自然又為他留了出來。這回鄭願很乖巧,搶先道:“在下年輕力壯,而且不暈船、實在……”

    於是就有一個“年老體弱”而且暈船的老婆婆千恩萬謝地坐到了那個位置上,於是大家都在心裏稱讚這位鄭大俠的仁德——“從小處看大事,你看看人家鄭大俠,年紀輕輕的,多懂禮貌!”

    等到下船後交船錢,船老大死活不肯收,好像收了鄭願的錢他會一輩子不安心似的:“鄭大俠,為了你撐船還要收錢,我還是人嗎?你這是打小老兒的瞼。”

    鄭願苦笑道;“就算我是大俠吧!但大俠要是坐船不給錢,誰還説他是大俠?”

    最後船老大急了,眼珠子一瞪,大聲道:“今兒我心情好,免費為大家撐一天船!”

    眾人歡聲雷動。

    這位船老大那天果然一文錢也沒收。但這條船的信譽一下高了十倍不止。

    “大俠鄭願,就是坐我的船過江的!”

    這是船老大後來經常提及的一件事。

    鄭願一直走出很遠很遠,心裏激動的熱流還沒有平息。

    渡船上的那些人,都是些默默無聞的平民百姓。誰也不會常常去注意他們,誰都不會去觀察他們。

    他們整天都在為生計奔波,他們活得很苦很累,為了生存,他們也許不得不忍辱負重,甚至做一些不光彩的事。

    但他們卻尊敬俠客,崇拜真正的英雄——除暴安良,為民造福的英雄。他們向他歡呼,為他讓路,不就因為他們對仁俠,對正義抱着極大的尊敬,懷着極大的希望嗎?

    鄭願感到一種全新的生機在體內勃勃生長,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他同時也明白了,為這些質樸善良的人們而活着,是完全值得的。

    如果説,在這之前。鄭願這只不過是個具有正義感的、滿腔熱血的殺手那麼,從現在起;他已漸漸變成了一個“俠者”,一個真正的俠客。

    真正的俠客,是為平民百姓請命的人。

    只要你是滿腔熱誠地幫助這些質樸善良、勤勞可愛的人們,哪怕你手無縛雞之力,你也是俠客。

    真正的俠客,是那些滿身“俠氣”的人。

    否則你就算武功天下第一,精擅長生之術,能活一千一萬歲,你也永遠不是真正的俠客。

    鄭願忽然之間,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因為他明白了作為一個俠客的意義。

    他深深地感激那些平凡的人們,感激他們對真理對正義的尊敬。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要幫助他們。

    走不多遠,鄭願就看見前面的岔路口邊停着輛馬車,一個高大結實,相貌醜陋的漢子正望着他笑,笑得又苦又無奈。

    鄭願吃了一驚:“老宋?你怎麼還在這裏?”

    宋捉鬼嘿嘿笑道:“有人醒過來,説誰要是送她回洛陽,她就……嘿嘿,…她就要跟誰拚命。”

    鄭願一怔:“深深他們還沒走?”

    “趕車的老兄”轉過臉來,赫然就是阿福。

    阿福苦笑道:“我們也沒辦法。”

    阿福嫂從車裏鑽了來,輕聲道:“她在裏面,你自己跟她説去吧!”

    宋捉鬼伸了個懶腰,微笑道:“前面有賣酒的,我請楊老哥和老嫂子去喝幾杯,怎麼樣?”

    阿福嫂笑道:“當然好。”

    阿福也笑:“有人請吃酒,誰會不去?”

    他們看都不着鄭願,轉身朝路邊的小酒館裏走去,走了沒幾步,他們就聽到身後車廂裏傳出了一聲脆響。

    一個人的巴掌落在一個人的臉上,就會發出這樣的響聲。

    鄭願捂着瞼,苦笑道:“就算你要打,也別打這麼響啊!讓人聽見什麼意思?”

    花深深披頭散髮,面色慌忙,兩眼腫得像小桃子。

    她瞪着鄭願,流着淚,哆嗦道:“你…以後敢…

    敢再,…··這麼對我,我就……我就去……去死!”

    她的聲音又沙又啞,鄭願聽了,心裏又難受又歉疚。

    他陪着笑瞼,捱過去伸手摟她,卻又捱了一個耳光,但畢竟還是將她擁在了懷裏,而且這回的耳光輕得像撫摸。

    花深深擰着他,又哭又罵:“我成了什麼了?嗚嗚……你就這麼讓我回去?……你是休了我呢,還是我休了你……,你這混蛋!你氣死我,氣死我!嗚嗚嗚……”

    鄭願只好不説話,但只施展渾身解數,着意撫慰。

    花深深還在哭還在罵:“我一個人怎麼回去?你這死腦筋就不替我想想?……我是…·我是被趕出來的呀!嗚嗚嗚....”

    她的聲音一下子提高許多。

    想想也是,她是被趕出來的,已不是花家的人,就算花家肯重新讓她回家,她一人怎麼好意思回去?

    如果花家不要她,讓她一個人怎麼辦?

    鄭願心疼得要命。

    花深深嗚咽道:“就算你…嫌棄我了,不要我了,你也。·、,··也不該這樣子對我!我成了什麼,啊?!”

    鄭願認錯,態度之誠摯,之沉痛,簡直令花深深無法再哭下去,不僅如此,都快令她反過來安慰他了。

    總算是雨過天晴。

    鄭願討好地吻幹她面上的淚水,小心翼翼地道:“老宋他們在那裏喝酒,咱們是不是也該過去湊湊熱鬧?”

    花深深一動不動縮在他懷裏,一聲不吭。

    鄭願只好又説一遍。

    花深深冷笑道:“我這個樣子怎麼去?”

    鄭願笑了:“你要是怕羞,我去給你打盆水來洗洗臉,好不好?”

    花深深擰了他一下:“就會假心假意地討好人!一到要緊時候,就把人家不當回事,哼!”

    鄭願佯怒道:“誰敢這麼對你?你告訴我,我找他算賬!”

    花深深撲哧笑了。

    阿福嫂的笑聲在車外響起:“洗臉水已到,請鄭大俠屈駕往酒店一行。”

    兩人連忙分開,花深深瞪眼悄悄道:“你給我記着!這筆賬我遲早要算。”

    鄭願在她臉上輕輕拍了一下,以示嘉許。

    五個人,分成三批上路了。

    最先走的,是宋捉鬼。

    宋捉鬼是名人,走到哪裏都有人認識,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那麼,別人就不會注意到比宋捉鬼晚半個時辰出發的一對少年書生。

    自然也沒人會覺得一對老夫妻有什麼搶眼。

    這是他們在那個路邊小店商量了一個時辰後的結果。

    兩個書生,兩頭小驢,兩副書筐,兩把劍,典型的滿懷仁俠闖江湖的少年書生形象。

    這都是花深深和阿福嫂巧手易容的功勞。

    這樣的少年書生,江湖上雖不多,也還不少。

    鄭願扮的是年長的哥哥,温文爾雅、相貌樸實,性格木衲深沉。花深深當然是弟弟,性格飛揚,人品俊雅,只可惜個子矮了些,不大氣派。

    驢於當然走不快。

    所以他們當晚,才走到儀徵,又花了兩天時間,才遊逛到揚州。

    花深深開心得要命。

    她問鄭願:“我可以不可以笑?”

    鄭願當然説可以。

    花深深皺着眉頭道:“可我發過誓的。”

    她發誓只讓一個男人看見她的笑靨。

    鄭願微笑道:“你現在是柳景明,我現在是柳春和。”

    花深深道:“現在我笑,不算是真的我笑,是不是?”

    鄭願苦笑道:“當然不算。”

    花深深笑了,笑得很開心。

    鄭願柔聲道:“以後你想笑就笑,好不好?”

    花深深臉一沉;“不!”

    但轉眼之間,她又笑了:“我聽説揚州很好玩。”

    鄭願道:“你的意思是説柳氏兄弟要遊覽一下揚州?”

    花深深道:“不錯。”

    鄭願想了想道:“但只能玩一天。”

    若非是在路上,花深深真想好好親他一口。

    鄭願冷冷説道:“坐好了,別老是盯着我看!高興的時候,莫要忘形,露出狐狸尾巴來。”

    花深深恨恨地道:“晚上有你好受的,哼!”

    揚州的奢華,實在出乎花深深想象,和揚州一比,洛陽簡直像個土裏土氣的小集鎮。

    她簡直看什麼都新鮮,她幾乎馬上就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但沒過半個時辰,她就覺得揚州很討厭。

    原因很簡單,揚州的少女實在很美,一個一個又白又嫩,水靈靈的,軟語嬌柔,纖細嫵媚。

    這實在令她有點氣餒。

    她一向自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就算金蝶被譽為“第一美人”,她內心深處也不以為然。

    但揚州的少女,卻讓她感到了威脅。

    她發現鄭願的目光時時溜向那些少女的柔唇明眸,纖足素手,她簡直氣得要命。

    這小子在和她説話時,也常常走神,你想想,她能輕饒他嗎?

    找好客棧,吃完飯,要了開水澡盆,進了房,掛上門,花深深繃着臉,嘟着臉兒,賭氣似的不理他。

    鄭願賠着小心,察顏觀色,道:“你累了吧?”

    花深深扭頭不理他。

    鄭願自我解嘲似地往下説:“那就等會兒再洗澡,先喘口氣兒。”

    花深深還是不理他。

    鄭願嘆道:“其實你也不必生氣,揚州這地方東西是貴了點,沒辦法。”

    聽聽,他居然説出這種打馬虎眼的話來了。

    花深深更生氣。

    鄭願坐到她身邊,輕聲道:“乖,我給你捶捶腿兒,好不好?”

    花深深冷笑:“街上那麼多女孩子,一個一個都是美人,你何不去替她們捶腿?”

    鄭願似乎很吃驚:“這話從何説起呀?”

    花深深道:“哼!我自己有眼睛!”

    鄭願哭喪着臉,喃喃道:“我怎麼又得罪你了?”

    花深深道:“你還裝糊塗!”

    鄭願叫屈道:“你不説是什麼事,我怎麼知道?”

    花深深氣結:“我……我……是不是很醜?”

    鄭願馬上起誓,説她絕對是他見過的女人中最美麗的。

    花深深冷笑道:“不對吧?街上的那些女人,哪個都比我漂亮十倍。”

    鄭願恍然,旋即大笑,一笑而不可收拾。

    花深深眼淚都氣出來了:“好,好!你…·、·你還笑我,還笑我!我……我,…··”

    鄭願忍住笑,悄悄道:“你現在是柳景明,我是柳春和,你總不能讓我在大街上一直盯着你猛瞧吧?”

    花深深語塞,但羞悔之餘,當然不肯認輸:“那你也不該瞧她們!”

    鄭願一本正經地道:“那我瞧什麼?”

    花深深伸手擰住他耳朵,咬牙切齒地道:“瞧什麼都行,就是不許瞧女人!”

    鄭願連連告饒,花深深這才鬆手,得意地點着他額頭説:“我是醋缸,你記住。”

    鄭願忍着笑,道:“你是醋缸,這句話我以後每天念三遍,早中晚各一次,以免忘了。”

    他抱起她,微笑道:“現在我的大酪缸要洗澡了,對不對?”

    花深深嫣然笑道:“對!”

    這個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青皮混混,而青皮混混們無論在任何地方,好像活得不錯。

    於小三就活得不錯。

    在揚州城裏,敢叫他“於小三”的人,還真的沒幾個,細數起來,絕對超不過二十個,包括知府老爺,有次審他時喚了他一聲於小三。

    於小三也沒有什麼別的能耐,但揚州人誰要是得罪了他於小三,説不定家裏就會失竊,廚房就會失火,女兒就會“走失”。

    於小三活得不錯,他的一幫朋友們也活得不錯,只不過這些年來他們都已發了家,開始要面子講氣派了,往日的潑皮勾當已不常幹,甚至於有時還掏出錢來造點福做點善事。

    也沒人追究他們的錢是怎麼來的。反正他們有錢,有錢的人就有道理、有面子、有派頭。

    這個世界好像就是這樣,只要你有錢,就有人捧場,説你的好話。

    於小三等人閒得久了,身上癢,心裏也癢,以前的勾當做上了癮,一旦全丟開,實在難受之極。

    這天夜裏,於小三推開第十一房姨太太汗淋淋的身於,顧不得她還在呻吟蠕動,胡亂套上衣衫,重重往地毯上吐了口濃痰,破門而去,丟下她一個人難受。

    於小三實在是憋不住了,他實在想再做一票“生意”。

    他走到前廳,大聲道:“小王,小王你死哪裏去了?”

    一個白白淨淨、胖乎乎的、文文靜靜的年輕人站起身,微笑道;“我一直在這裏。”

    於小三倒吃驚了一驚:“你剛才在哪裏?”

    小王道:“我一直就坐在這把椅子上。”

    於小三哈哈大笑。

    小王道:“三爺一向眼界高,而我也實在太不起眼了。”

    於小三拍拍他肩頭,大笑道:“你真會説話!哈哈哈,你放心,你的那些書,那些文章。那些事,由我們撐着!

    哈哈哈。”

    小王感激地道:“多謝三爺成全。我以後一定再多為三爺和三爺的朋友們多寫幾本書。”

    幹小三道:“那時候你就成大名人囉,是個大秀才囉!哈哈哈。”笑聲一頓,又道:“你是不是馬上就走?”

    小王道:“是。”

    於小三拍了拍他肩頭,讚道:“好!”

    其實這句“好”贊得一點意思也沒有,但小王知道,這是於小三表示詼諧的一種手段。

    小王認為於小三這類人最懂詼諧。

    於小三道:“你出去告訴我的那些跟班,讓他們去通知小胡、小九、小皮他們,馬上到我這裏聚一聚,就説我蠻想念他們的。”

    小王道:“是。三爺真是夠義氣的人。”

    於小三哈哈大笑。

    小王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響起了爭吵聲和打鬧聲,於小三吃了一驚,剛想衝出去,一個書生已拎着小王走進廳來,身後是一批鼻青臉腫的家丁。

    於小三隻看這白衣書生一眼,就知道這個書生惹不得,而且是千萬惹不得。

    於是於小三大聲道:“你們這些奴才跟進來幹什麼?

    還不快給這位公子認錯?”

    那批家丁怔住了。

    白衣書生微笑道:“算了。”

    於小三連忙拱手,賠笑道:“公子大人大量,於某十分感佩。……你們還不快滾!”最後這句話,卻是板着瞼衝那些家丁吼出來的。

    白衣書生不告而坐,手中仍提着小王,微笑道:“閣下想必就是於小三於三爺?”

    於小三雖有點不滿他的傲慢,但也只好忍了,賠笑道:“正是,正是,公子是?”

    白衣書生淡淡地道:“本人來自江湖,江湖中人,難得有用真名對人的,於三爺不妨省省。實在要問,本人也只好指血為勝,鮮血的血。”

    於小三臉都白了:“血…·、·血公子。”

    這位“血公子”點點頭道:“血某今晚造訪,實在冒昧得很,還要請於三爺原諒。”

    於小三顫聲道:“不知……血公子有…··何指教?”

    血公子道:“想請三爺幫個小忙。”

    於小三忙道:“好説,好説,血公子請吩咐。”

    血公子看看小王,微笑道;“這個王八蛋是什麼玩意?”

    於小三很小心地道:“他姓王,原是北京的一個童生,連個秀才也沒混上,就跑到揚州來找飯吃,我們都叫他王北京,不過因他一張嘴能説會道的,又叫他王喳喳。”

    血公子微微有點吃驚:“哦,原來他就是揚州有名的北京小王,看來我倒真是失敬了。”

    於小王道;“血公子也聽説過他?”

    血公子笑道:“剛到揚州就聽説了。……這位王喳喳和於三爺很熟?”

    於小王想了想,道;“也不算很熟,看他很可憐,給他碗飯吃。”

    血公子道:“原來如此,難怪他剛才一看見我就惡言相向。”

    於小三道:“小王一看見讀書人,心裏就有氣。

    我聽説他在北京時,靠罵讀書人就很出了點名。”

    血公子嘆道:“只可惜我已不是真正的讀書人,否則我真想給他兩個大嘴巴!”

    於小三忙道:’‘這小子人品卑下,慣會阿諛逢迎,聽説他在北京,就常拍達官貴人的馬屁,結果拍壞了,又趕到這裏來拍商人,他説過,既然拍不出個官來,好歹也要拍出點錢拍出點名。”

    血公子將小王放到地上,用足尖點了點他肋下,小王就開始動彈了。

    於小三心裏一寒.血公子沉聲道:“站起來!”

    小王憤憤地站了起來:“閣下,士可殺不可辱!”

    血公子冷冷道:“士是指讀書人,王喳喳!就憑你肚裏這點墨水,你也敢寫書罵天下的讀書人!”

    小王張口想罵,血公子一瞪眼,嚇得他硬將一句髒話嚥了回來。

    血公子緩緩道:“你想成名,想發財,想寫書,都可以,但你記住,人要有骨氣,要顧麪皮,靠罵人成名也可以,但要罵得對。”

    小王悻悻道:“公道自在人心,我的書銷路很好,就是明證!”

    血公子道:“狗屁的人心!狗屁的明證!你只能蠱惑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和沒出息的人,以及那些淺薄無知的寂寞少女。”

    他逼視着小王,緩緩道:“本人三試不第,從此杜絕仕途之想,但本人並沒有像你這樣沒出息。所以我不是小人。而你是!”

    於小三忍不住哆嗟了一下,小王的臉也青了,膝頭直抖。

    血公子淡然道:“也許你想去官府告密,但那沒用,一出這道門,我的面目將完全改變,就算當面罵你,你也認不出是我,而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於小三忙道:“他不敢!他是個膽小鬼!”

    血公子道:“王喳喳,我警告你,乘早收攤,或者痛改前非,否則有人會找你算賬,武林中有三把最有名的劍,其中一把名叫‘至誠’,它的主人曾冒名入闈,中過進士。他是個讀書人,是個不為官、不為錢、不為名的讀書人,而且以讀書人自傲。你千萬要小心,記住,千萬小心!”

    小王已經決站不住了。

    血公子皺皺眉頭道:“看來你的膽子並不大,你怕的是能而且敢殺你的人,這真讓我失望。”

    小王努力站直身子,他想冷笑一下,但辦不到。

    血公子道:“你可以滾蛋了——這大概是你最欣賞的語言了,是不是?”

    小王一言不發,轉身艱難地往外走。

    血公子忽然道:“站住!”

    小王站住。

    血公子冷冷一笑:“我還是要再告訴你一遍——你記着,沒有功名的讀書人天下有的是,你閣下大約是既無骨氣又最不要瞼的一個,我想你對這一點一直很驕傲。但你已只能再驕傲一個月。”

    他緩緩道:“你記清楚,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你如果還是這樣,我想天下想殺你的人不算少,我可以很輕鬆地我一個為我付錢的僱主。”

    小王又往前走,血公子在他背後緩緩道:“你也就值一兩銀子。”

    小王剛走出大廳門,於小三已輕聲道:“血公子,恕於某無禮,於某想留這人一個月。”

    血公子微笑道:“也好。”

    幹小三拍拍手,一個家丁轉出來,朝上各磕了一個頭。

    於小三道:“把小王扣起來。”

    於小三雖然是個混混出身的暴發户,但頭腦並不“混”,他是伯小王狗急跳牆,到官府告他勾結匪人。

    這種事,小王做得出。

    “哥?”

    “嗯?”

    “我想,··,··我想·、·,··我想……”

    “你想要什麼?”

    “……孩子,我想要孩子了。”

    鄭願吃了一驚。“你…·,·你有了?”

    花深深羞急:“別亂説!”

    鄭願失望地道;“我還以為……”

    花深深吃吃笑道:“假如……假如我告訴我,是真的呢?”

    鄭願的心狂跳起來,但故意嘆氣:“你又騙我。”

    花深深咬着他的耳垂,悄悄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説。”

    “什麼事?”

    “……都過去快二十天了,還……還沒來。”

    “什麼沒來?”

    花深深擰他:“你明知故問!”

    鄭願忍住驚喜,淡淡地道:“也許是你病了。”

    花深深不依不饒,亂擰亂咬起來:“你才病了呢,你才病了呢……”

    鄭願笑了,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喜笑道:“我要當爹了,你要當娘了,是不是?”

    花深深驕傲地揚起下頜,呼着嘴兒道:“怎麼謝我?”

    鄭願吻她的柔唇:“給你當馬騎。”

    花深深“嚶嚀”一下,又輕輕擰了他好幾下:“你聽聽,小傢伙在不在?”

    鄭願疑惑地道:“現在聽不出來吧?”

    花深深羞惱:“讓你聽你就聽,不聽拉倒!”

    他們輕聲嘻鬧着,快活得像兩個過家家的小孩子,不知疲倦。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揚州城裏,有兩個人,正在算計他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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