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深深忍不住問道:“那血鴛鴦令主是誰?”
馬神龍決然道:“恕難奉告。”
鄭願好半天才透過氣來,苦笑道:“他真不是?”
“真不是。”
“這麼説,是我猜錯了?”
“是你猜錯了。”
“你根本不是從濟南出發的,我説的對不對?”
馬神龍冷冷道:“鄭大俠,我不是你的犯人,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
鄭願嘆氣:“我知道,我知道。現在請你告訴我,貴令主派你來跟我談什麼?”
馬神龍道;“令主希望能和鄭大俠講和,以往恩怨,一筆勾銷,如果鄭大俠有意聯手對付野王旗,敝令上下無比歡迎;如果無意,大家也不必再冤冤相報。”
鄭願沉吟半晌,才苦笑道;“我無所謂,但有一個人是不是肯答應,我就不知道了。”
“誰?”
“老宋,宋捉鬼。”
話音未落,宋捉鬼已昂然而入,大聲道:“我不答應!”
馬神龍渾身一激靈。
宋捉鬼冷笑道:“大響馬、馬神龍、馬小佳、吳枕霞。
吳執令使,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馬神龍蒼白着臉,憤怒而又無奈,再加上心虛。
在所有的朋友中,她最怕的就是宋捉鬼。
是不是因為她心裏有“鬼?”
宋捉鬼道:“有時候你像個純潔無辜、天真爛漫的孩子,有時候又像是無惡不作、偽善狡詐的惡魔。連我都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馬神龍。”
馬神龍眼中,閃出了淚花。
面對朋友的指責,她能説什麼?
她什麼也不能説。
茫茫人海,竟然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讓她傾吐滿心的辛酸委屈。
鄭願不行。
孟臨軒不行。
宋捉鬼也不行。
馬神龍擦乾淚,倔強地昂着頭,連看都沒看屋中人一眼。
她走了。雖然決絕,但絕對辛酸,絕對孤獨。
花深深忽然悄悄道:“鄭郎,能不能拉她過來,全靠你了。”
鄭願倒吃了一驚:“什麼意思?”
花深深道:“我是説把她拉過來。”
宋捉鬼冷笑道:“這種人反覆無常,拉過來做什麼?
讓她從背後下刀捅我們?”
花深深嘆道:“你們永遠不會懂的。……鄭郎,馬神龍是一份強援,無論哪一方得到她的幫助,勝算就會大得多,與其被你師姐籠絡過去,不如你先下手。”
宋捉鬼皺眉道:“這話倒也有理。”
花深深淡淡地道:“本來,由老宋去最合適,但老宋脾氣暴躁;今天説的話又太傷人。”
宋捉鬼微笑道:“那倒不是主要原因,要命的是我不像鄭願,我不是小白臉。”
他看着滿臉尷尬的鄭願,道:“不過,花三小姐情願將自己的丈夫租給別的女人嗎?”
這下花深深和鄭願的臉都紅了。花深深惱羞成怒,冷冷道:“租給別人不行,但馬神龍例外!”
宋捉鬼嚇得跑了出來:“好好,我放屁,我放屁!”
阿福夫婦也都藉故出門。
鄭願壓低聲音吼道:“您想幹什麼?”
花深深冷笑道:“你吼誰?難道我説的不是你心裏想的嗎?”
鄭願叫起了撞天屈:“活天冤枉!我心裏要有這個念頭,叫我不得好死!”
花深深道:“你別糊弄我!現在我給你提供一個納妾的機會,你本該謝我才對!”
鄭願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清脆悦耳。
五道紅指印,浮現在花深深的右頰上。
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耳光,而這個女人,就是摯愛他的妻子。
花深深吃驚地瞪着他,他也吃驚地瞪着花深深。
淚水漸漸在她眼中凝聚,怒火在她心中燃燒。
他居然敢打她!
鄭願眼中,已不再有驚訝和愧疚,他顯得很平靜,就像他一點壞事也沒幹似的。
花深深痴痴地道:“你打我?”
鄭願冷冷道:“一點不錯。”
花深深一撲而上,就好像她已忘了他們本是夫妻,就好像打她耳光的是個陌生人。
只可惜她劈出五掌,踢出七腿,外加四指六肘,都沒有打着鄭願,反倒被鄭願一把推倒在牀上。
鄭願推門而出,連理都不理她。
花深深嚎陶大哭。
宋捉鬼冷笑道:“你真有出息!”
鄭願微笑道:“我怎麼就沒出息了?”
宋捉鬼一拍桌子,大怒道:“你還有理,還嘴硬!花深深哪點不好?可你居然忍心打她!你聽聽,聽聽,哭得多傷心!”
鄭願淡然道:“我打我自己的老婆,你生哪門子氣?”
宋捉鬼臉氣得通紅:“什——麼?”
鄭願悠然道:“別那麼衝動。坐下.坐下喝酒。”
宋捉鬼大罵起來:“喝酒,喝個屁的酒!我發現你狗日的越來越沒個人樣,越活越狗熊了!”
鄭願笑眯眯地坐着,洗耳恭聽,每次宋捉鬼説醉話,他都是這副樣子。
宋捉鬼今天也不過才喝了三斤多酒,但酒瘋撤得比哪次都厲害:
“也不瞅瞅你自己那熊樣子,人家肯當你老婆,是給你面子,天大的面子!你最好撒泡尿照照,看你狗日的配不配得上人家!來來來,掏出來;掏出來,撒尿啊!”
客棧裏幾個客人偷笑。
鄭願慢吞吞地道:“老宋,你的口才越來越好了!精彩、精彩!”
宋捉鬼吼道:“精彩?精彩個屁!你他媽的趕緊上樓去認錯,要不老子一刀割了你的!”
客人議論起來,聲音很低:
“聽説他就是宋捉鬼宋大俠?”
“不會吧?”
“怎麼不會!明明是的。”
“可……可他哪像個大俠?他簡直··…嘖嘖嘖……”
“説也是!聽説他還跟皇帝一起喝過酒,要是也這麼要流氓,皇帝還不……嗪!”
“……”
鄭願連忙起身圓場:“各位,各位,在下這位朋友,並不是宋捉鬼宋大俠,你們不要亂猜,宋大俠不是這樣的人。”
偏偏宋捉鬼不買賬:“老子就是宋捉鬼!”
鄭願回頭瞪着他,冷笑道;“你不是!宋大俠豈會是你這樣胡説八道的人?”
宋捉鬼大怒:“老子再差勁,也不會打老婆!”
鄭願眼看無法掩飾,只好伸手拍中了宋捉鬼肩井穴外加啞穴、睡穴:“你喝醉了!”又對眾人陪笑道:“對不起各位,對不起之至,他一喝多了,就把自己當成宋捉鬼來大俠,各位於回見到宋大俠時,千萬莫説今天的事,拜託,拜託。”
鄭願上樓到花深深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阿福嫂開門出來,衝地使了個眼色,便匆匆走了。
鄭願進房,拴上門,冷冷道:“哭夠了?”
花深深原本坐在牀沿兒上,低頭垂淚,胸脯還在劇烈地起伏着。
但鄭願一進門。她就站了起來,抹乾淚,輕聲細氣地道:“嗯。”
看她那種楚楚可憐的神情,鄭願的心早軟得不能再軟了。
但他的臉還是板得緊緊的:“知道錯了?”
花深深道:“嗯。”
鄭願道:“坐好。”
花深深乖乖坐回牀上,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鄭願道:“還委屈不委屈?”
花深深搖頭。
鄭願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抱起她:“疼嗎?”
花深深嘴兒一扁一扁的,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鄭願冷冷道;“把右手抬起來,照我臉上狠狠打一巴掌”
花深深搖頭,被散的秀髮搖成了美麗的波浪,淚珠兒也已灑落。
“聽話!”
花深深拚命搖頭,拚命忍着不讓自己痛哭失聲。
“打!”
花深深真的抬手打了他一個耳光,而且真打得很重。
然後她就抱緊地,像章魚一樣纏緊他,放聲大哭起來,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而鄭願也就像個哄小孩的保姆,輕輕喚着她,輕輕拍着她,輕輕撫着她。
終於,“小孩子”不哭了。但還要緊緊纏着他,拚命親他咬他。
鄭願柔聲道:“恨我嗎?”
花深深顫聲柔氣地道:“恨死了。”
鄭願笑了:“恨我打你?”
花深深造:“剛開始是。”
“後來呢?”
“恨你不理我。”
“再後來呢?”
“恨我自己。”
“哦?”
“很我不該胡説八道,瞎猜亂編。……哥,好哥哥,深深年紀小,不懂事,你以後要好好管我。”
“就這些嗎?”
“還有……還有,當着別人的面,深深不該總是揭你的短,弄得你下不來台。”
鄭願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是不思悔改!”
花深深破涕為笑:“本來就是嘛!”
她忽然又討好似的吻他,嬌聲道:“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想換你的耳光,還沒這個福氣呢。”
聽聽,這叫什麼話?
良久,花深深才輕輕嘆道:“你是不是也覺得馬神龍來得很奇怪?”
鄭願想了想,道:“你是説,她本可以不來?”
“是啊!你想想,血鴛鴦令知道你和馬神龍的關係,沒必要派她來。”
“也許他們以為馬神龍可以説服我。”
“但他們指使過馬神龍用毒害你。讓她來見你,實在還不如派個陌生人來好一些。”
鄭願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什麼?”
花深深瞟着他,噘着嘴兒道:“我説了,你可不許打我。”
鄭願只好苦笑。
花深深輕聲道:“我説真的,你應該去看看她,問問她為什麼來。我感到這件事並不單純,她好像有一肚子委屈,一肚子苦水,乘這個時候去找她,一定能問出點東西來。”
鄭願不語。
花深深道:“她怕宋捉鬼,但她不怕你,而且·,··而且.....”
鄭願一瞪眼,花深深吐吐舌頭,俏皮地道:“而且她欠你一條命,欠你一份情。她一直想還,你若不讓她還,實在比罵她打她還讓她痛苦。”
鄭願搖搖頭,轉開話題,道:“她説孟臨軒不是血鴛鴦令主,你信不信?”
花深深道:“信。”
鄭願道。“可我在濟南那天晚上,明明聽到了那聲大笑。”
花深深嘆道:“你這個人怎麼也鑽牛角尖了?你不過是聽到有人大笑,就能肯定大笑的人是血鴛鴦令主?就算他是血鴛鴦令主,難道就一定非是孟臨軒不可?”
鄭願語塞,同時也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想岔了。但他還是忍不住要辯解:
“但馬神龍下毒之後,進門殺我的四個殺手無疑是血鴛鴦令的。”
花深深偏着腦袋,嫣然道:“你能肯定?”
鄭願道:“能。’
“憑什麼?”
“那晚在濟南李家和高平川接頭的一批殺手,服飾武功都和那四個殺手一樣,也和我砸橋子時碰上的五個護轎武士相同,而老宋當時神智一直很清醒,他一直聽李婷婷和那個女人説起血鴛鴦令的人要捉他去譯書。而且聽説令主一直在濟南主持那件事。”
花深深眨着眼睛問道:“那李婷婷她們説沒説她們的令主是孟臨軒?”
鄭願心虛,怒道:“要説了,我還查什麼?”
花深深微笑:‘’你憑什麼説孟臨軒是令主?”
鄭願冷冷道:“馬神龍一直在痴戀着孟臨軒,這世上也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叫馬神龍下毒害我。”
花深深沉默了。
鄭原輕輕吁了口氣,喃喃道:“如果孟臨軒不是令主,也許可以解釋馬神龍的一句話。”
“什麼話?”
鄭願道:“在我喝完魚湯之後,馬神龍因為我對孟臨軒出言不遜,十分生氣,説孟臨軒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從不暗中下刀子殺人,也從不在背後算計人,甚至都不在人背後説人壞話。”
他笑了:“當然,這是溢美之辭,但也説明馬神龍要害我,很可能不是孟臨軒的命令。”
花深深好像走了神,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像沒聽見他説話。
鄭願住口,花深深是個心思縝密的女孩子,他很想聽聽她的意見。
好半晌,花深深才輕嘆道:“我在想…。馬神龍或許根本不知道令主是誰,而孟臨軒會不會也不知道馬神龍就是血鴛鴦令的首席執令使。”
鄭願聽不懂。
花深深道:“你莫看我,我也不懂自己在説些什麼。
……你一定要去看看馬神龍,這是目前最明智的做法。”
她吻他,柔聲道:“我相信你。”
鄭願心裏也明白,花深深説的是正確的。
可讓他單獨面對馬神龍,還要“套”一些有用的消息,他實在沒這個勇氣,也沒這個把握。
花深深忽然笑出了聲,悄悄道:“還有件事你一定要請宋捉鬼幫忙。”
“什麼事?”
“李婷婷。找李婷婷。”
“哦?”
花深深嘆道:“你們這些大俠,真是白長了個腦袋,李婷婷這麼重要的線索你們不去追,只會瞎忙活,還忙得洋洋得意,真是!”
鄭願瞪眼道:“你怎麼不早説?”
花深深回瞪他,理直氣壯地道:“你沒問我!”
“沒問你你就不説?”
“我哪兒敢説呀!哼,就這麼着,你還打我呢。我要説了,你還不把我吃了?”
鄭願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我不吃你,我要打你屁股。”
花深深扭了起來:“你打你打你打……”
“你來幹什麼?”
“看看。
“看什麼?”
“看你。”?
馬神龍顧自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冷笑道:“看我?”
鄭願微笑:“老友當面,你好意思不請我喝一杯。”
馬神龍帶着醉意,死死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冷冷道:“你是鄭大俠,我們不是朋友,我為什麼要請你喝酒?”
鄭願還在笑:“不為什麼,就不能請我?”
馬神龍臉兒通紅,用手指點着他,道:“你不怕我在酒裏下毒?”
鄭願最怕她提這件事,苦笑道:“你最好下毒,把我毒死算了。”
馬神龍斜瞄着他:“哦?你想死?”
鄭願嘆道:“我想死。”
馬神龍臉一沉,手往窗外一指,道:“看見沒有?”
鄭願看了看窗外,莫名其妙地道:“什麼?”
馬神龍道:’‘那邊有塊大石頭,你要真想死,就走過去撞它,我決不拉你。”
鄭願笑笑,真的就跳出窗户,走到離那塊巨石五丈的地方,一低頭,衝了過去。
他居然真要用自己的頭去撞這塊巨石。
巨石看起來有半間小屋那麼大,而且上面盡是鋒利的稜角,就是天下鐵頭功練得最好的關西“賽共工”童佔魁,只怕也不敢去和這塊巨石較勁。
鄭願真的不想要命了?
馬神龍安然端坐,冷笑不已。
鄭願剛啓動,她也動了。
鄭願的頭,並沒有撞上山石,而是撞在了一樣軟綿綿的東西上。
鄭願抬頭,就看見了含嗔俏立的馬神龍。
鄭願好像很生氣,大聲道:“你別攔我,你站開。”
馬神龍不動。
鄭願又後退到離她兩丈遠的地方,喝道:“你要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撞死!”
馬神龍還是不動,但嘴兒已開始一扁一扁的,好像馬上就會哭出聲來。
鄭願一衝而至,馬神龍猛一下張開了雙臂。
鄭願居然衝進了她柔軟温暖的懷抱裏。
馬神龍的雙手緊緊扣住他的腰,身子站得筆直,眼睛閉得緊緊的。
但她在説話,聲音沙啞低柔,含着哭音:“我··,…我不是……馬神龍。
鄭願一驚:“你不是?”
她點頭,淚珠兒簌簌而下:“我的真名·,…·就是枕霞,吳枕霞……,,
鄭願僵住。
她繃直的身子漸漸軟了,她滑到地上,跪在他面前,緊緊抱着他。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一大片宿在院外老樹上的鳥兒被驚動了,樸楞楞飛向夜空。
飛進黑暗。
“馬神龍”居然不是真的馬神龍。
那麼真的馬神龍存在不存在?
如果存在,真的馬神龍現在在哪裏?
鄭願好半天才抑制住自己的震驚,苦笑道:“你一直就是吳枕霞?”
“是……是的”
“那麼,世上有沒有馬神龍這個人?”
“我……不……不……”
“你不知道,還是不想説?”
“不……不敢説”
鄭願冷冷道:“這麼説,至尊大響馬馬神龍這個人的確存在過?”
吳枕霞哭得渾身抽搐。
鄭願卻一點也不容情地問道:“‘你殺了真的馬神龍?”
殺掉一個人,然後以這個人的身份地位出現,在江湖上本就是常見的事。
如果被殺掉的原本就是個神秘的人,你就根本不用怕會被人識穿你的騙局。
吳枕霞尖叫起來:“不!”
“是誰殺的?”
吳枕霞只是痛哭,哭得撕心裂肺的。
鄭願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問得太急,逼得太狠了。
他彎下腰,握着她的胳膊,她根本連站都站不住。許多年來,她一直都想這麼痛哭一次,在她痛哭的時候,會有一個温暖寬厚的肩旁可以依靠。
她總算找到了這個可以依靠的人了,她忽然間發覺這些年支撐她的力量一下都消失了。
鄭願打橫抱起她,走進了燭影搖紅的小屋。
吳枕霞哭聲漸漸低了下來,最後變成了抽泣,她的胸襟上固然已是淚跡斑斑,他的衣衫上也好不了多少。
一個女孩子,究竟能有多少淚水,實在是個迷。
鄭願將她放到牀上。自己去外面打了盆涼水,扯條幹淨毛巾,走回房中,低聲道:“哭夠了沒有?哭夠了就洗洗臉,沒哭夠就接着哭,先不忙洗臉。”
吳枕霞的確需要洗瞼,她那原本美麗秀雅的臉上,已被眼淚鼻涕和亂糟糟的胭脂弄得狼藉不堪。
鄭願絞好手巾把子,吳枕霞閉着眼睛“沒看見”。
鄭願只好自己動手。
好容易將她的臉蛋收拾好了。吳枕霞卻起身扇滅了紅燭。
然後她就滾進了他懷裏,嗚咽道:“抱抱我。”
她的聲音因哭得太久,而沙啞得幾乎讓人聽不清,但那種奇異的聲音裏,卻有一種極強的誘惑力。
鄭願想到了花深深,但他還是伸手抱住了她。
他還想從她口中聽到很多驚人的故事,他也必須聽到這些故事。他必須對她好一些。
而且,他實在難以抗拒一個剛在他懷裏哭了半個時辰的女孩子的要求,何況這要求也不算過分。
吳枕霞似乎已將傾吐心事的念頭忘了。她蠟蜷伏在他懷裏,怯生生地撫摸他,她的嘴兒也在顫抖着尋找他。
一直到去年八月,鄭願還從來懷疑過“馬神龍”是女人,現在他仍然有點對吳抗霞的撫摸感到尷尬。
幸好吳枕霞並沒有再進一步的舉動,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和一顆真誠的心。
她開始傾吐她的心聲,用她沙啞的聲音,訴説一個悽婉詭異的故事。
在魯南的一處荒涼的山谷裏,有一户人家,人口眾多。這户人家的男主人,從一生下來就決定了一生的命運。
馬神龍是這家惟一的一根獨苗,他生下來就是為了做“至尊大響馬”的,命中註定他將成為山東響馬的領袖。
然而,七個叔父過份殷切的希望使他崩潰了,在十五歲那年,他就因練功過度而走火火魔,全身癱瘓,終生只能輾轉牀榻,而無法弛騁千里。
他的叔父們失望得要命,一個一個相繼謝世,但他們還是替他將早年訂下的媳婦兒娶了回來。
這個不幸的女孩子到了馬家,受到異乎尋常的尊敬,按照馬家祖上傳下的規矩,她將接管山東響馬的所有領導權。
為了不讓散佈各地的萬餘響馬兄弟知道他們的少主人已是廢人的真相,她不得不變成“馬神龍”,變成一個男人。
她就是吳枕霞。
她以“馬神龍”的身份在江湖上出現,結識了許多朋友,包括鄭願、包括宋捉鬼、包括孟臨軒,但連馬家也不知道,她還有另一重身分——血鴛鴦令的首席執令使。
她愧對馬家,因為這幾年來,山東響馬實際上已成為血鴛鴦令的外圍組織。
但是她不能説。
她也愧對她的朋友們。她本是感情豐富的女孩子,她有許多許多的渴望和幻想,可她又無法得到滿足。
她是“馬神龍”,也是活人妻,更是血腥組織的高級首腦,她自己都看不慣自己了。
一個極其偶然的日子,孟臨軒發現了她的女兒真相。
然後她就陷入了快樂和痛苦交織的戀愛之中,馬神龍威脅她要收回她的權力,並把她吊死,她不在乎,但愧疚;孟臨軒希望她擺脱馬家的控制嫁給他,她想答應,卻不敢;血鴛鴦令一方面勒令她毀掉馬家的頑固分子,緊緊控制住山東響馬,一方面又責令她不惜一切代價,籠絡住孟臨軒。
她迫於命令,周旋於馬、孟兩家之間;迫於命令,下毒害她最好的朋友鄭願。
她有時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這次來見鄭願,是第一次出於她的主動要求,她想見鄭願的目的,卻不是傾吐心聲,而是希望鄭願看在她的面上,放過孟臨軒。
令主的命令卻是——“孟臨軒投靠野王旗,背叛本令,殺無赦!”
鄭願不是一直想扳倒孟家嗎?何不將計就計,借鄭願之刀殺孟臨軒?——這是令主的如意算盤。
“既然你如此痛苦,你何不咬咬牙擺脱那個血腥的組織?”
“是血鴛鴦令在利用孟臨軒,還是孟臨軒在利用你?”
“孟臨軒真不知道你的執令使身份嗎?”
這些疑問,還有許許多多其它的疑問,他都沒有説出來。他曾做過幾個月的“郭鳳箏”。他已深知孟臨軒絕對不是個愛衝動的人,也絕對不是個正大光明的人,更不是一個正直的人。
吳枕霞幽幽嘆了口氣,哺喃道;“我·、··我原本是想把……自己交給你的。可……”
鄭願一聲不吭。
“就這麼抱着我,我好久……好久沒睡過一回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