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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情絲難斷再惹催心肝,玉簪盈香暖沁鴛鴦枕

    虞昶軒跟着父親到西線戰場去視察軍防,連着走了將近一個月,這一天傍晚一行人才回了虞氏官邸,虞太太一見到虞昶軒,就發覺他比一個月前可是瘦了許多,真是心疼的不得了,話也沒説兩句,就忙着下樓安排底下人做些五少爺平時最愛吃的菜。

    虞昶軒看母親走了,就見二姐瑾宣坐在粉紗罩燈下衝着他笑,他就走過去坐在一側,殷勤地拿起一旁的雨過天青御茶壺給瑾宣倒了一杯茶,雙手送了上去,笑道:“這一個月辛苦二姐了,二姐喝茶。”

    瑾宣接過茶,卻笑了一聲,道:“得了,別巴結我了,你老實地告訴我,那樣一個女孩子,明明是個有志氣的,怎麼可能就老老實實地做了你籠子裏的金絲雀?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擺弄人家了?”

    虞昶軒也不回答,只笑道:“原來二姐也是喜歡她的。”瑾宣便點點頭道:“是個好孩子,容不得人不愛,只可惜偏偏就有了這樣尷尬的一個身份,總是要被人看低幾分,這還不都是你造的孽。”

    虞昶軒淡淡道:“我定要娶她。”

    瑾宣笑一笑,就見小澤寧從外面跑進來,手裏抓的全都是餅乾,瑾宣問道:“從哪裏來的餅乾?”澤寧説:“婆婆給的。”

    金陵人自有一套規矩,一直都管姥姥叫婆婆,姥爺叫公公,虞昶軒看澤寧吃餅乾吃得正香,就去搶澤寧手裏滿把抓的餅乾,澤寧搶又搶不過他,在那裏氣得跺腳跳高,吱哇亂叫,瑾宣笑着打了虞昶軒手背一下子,道:“別欺負我兒子了,你既然這樣喜歡孩子,就叫楓台的那一位給你生一個。”

    虞昶軒忽的一怔,瑾宣笑着抱起了澤寧,點撥了他一句,“你怎麼就不明白了呢,你若真想把她留下來,就讓她給你生一個孩子,你也不想想,母親整日裏想的都是抱個孫子,她要是真懷了孕,到時候母親心疼還來不及呢,還不得都聽從你的了。”

    虞昶軒在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回了楓台,他這回來得很是突然,卻也沒有驚動什麼人,副官吳作校就直接回了侍從室,只有侍從室主任顧瑞同跟着虞昶軒一路到了書房裏,虞昶軒脱下外套連同武裝帶和槍一起遞給了顧瑞同,顧瑞同就給掛在了一旁的衣架上,轉頭就聽見虞昶軒問道:“這幾天有沒有什麼事?”

    顧瑞同就道:“陸軍部呈了一些公文過來,重要的我都整理好放在你的桌子上了,另外就是些小事了,倒是按照五少的要求,調了陸軍部的馮天均做了侍從室二處情報六組組長,這小子果然是個人才,論機敏竟還不在秘書長汪濟之下。”

    虞昶軒隨便翻了翻桌上的那幾沓卷宗,笑道:“你看好人都讓我給要來了,估計張叔叔又要來數落我幾句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改天我請你到魁光閣喝酒去。”顧瑞同應了,轉頭就要出去,那門才一開,就見大丫頭秋珞用精巧的小托盤巴巴地端了一碗東西進來,見到顧瑞同,笑嘻嘻地叫了一聲:“顧長官。”顧瑞同把眼一垂,就走了出去。

    虞昶軒還坐在書桌後面看着那幾頁卷宗,就見秋珞把托盤往桌子上一放,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子荷葉羹的清香,秋珞笑着道:“太太特意從官邸打來電話,説等五少爺回來了,一定要先伺候你吃了這一碗羹才行,五少爺快吃吧,我還等着給太太回話呢。”

    虞昶軒卻不先吃一碗荷葉羹,只是端起一旁的一個茶杯來,喝了口茶,道:“她這一個月過得怎麼樣?”

    秋珞知道虞昶軒問的是誰,她也早就準備好了,當下嘻嘻笑道:“葉小姐過得怎麼樣,我們還真不清楚,五少要想知道,還得去問顧主任。”

    虞昶軒抬頭看了一眼秋珞,緩緩地轉了轉手裏的茶杯,竟然微微一笑,“這話怎麼説?”

    秋珞便咯咯地笑道:“我們這些個蠢笨的丫頭,就是想照顧着葉小姐,也插不上手去,葉小姐是個知書達理的,自然和顧主任有説不盡的話,指不定還嫌我們這些丫頭礙眼呢。”她這話才説完,迎面就是一股熱浪撲來,竟是虞昶軒直接把茶就潑了過來,滾熱的茶水濺到了肌膚上,就是一陣刺痛,嚇得秋珞魂飛魄散,當即就跪在那裏,叫了一聲:“五少爺。”

    虞昶軒冷笑一聲,淡淡道:“你給我記好了,顧瑞同是我兄弟一樣的人,你以後再敢説這樣的話,我先要了你的命!”

    秋珞嚇得渾身發抖,話都説不上來一句,就聽得虞昶軒不耐地道:“滾出去!”秋珞忙就站起身來,慌張地上前來收碗和托盤,那托盤下面還壓着她專門帶來的一樣東西,此刻她也不敢給虞昶軒看了,就要往外走,虞昶軒卻看得清楚,道:“那是什麼?”

    秋珞就哆哆嗦嗦地把那一頁東西拿出來,“是張報紙,我從葉小姐房間裏拿來的,那天……我看見葉小姐拿着這張報紙出神。”虞昶軒一眼就掃到了《名報》二字,把手一伸,秋珞忙就把報紙遞到他的手裏,轉身惶急地跑了出去,虞昶軒將那頁報紙張開,就見專欄下面的那一首《情絲小記》,他的眼瞳裏瞬間就縮出幽暗的光來,冷冷地看了下去。

    夜更是深了,書房裏靜的讓人有些發慌,只有大落地鐘的鐘擺發出嗒嗒的聲響,遠遠近近的,還可以聽到風吹過楓台的樹木,發出一陣陣如浪潮般的嘩嘩之聲,虞昶軒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夾在手指間的煙發出嫋嫋的白煙來,那煙就要燒到煙蒂了,燒出好長一截煙灰來,而在他的腳下,已經積了五六個煙頭。

    他想起她低頭穿珠子的時候,額際垂下來短短的一小縷頭髮,在她雪白的側臉上輕輕地拂動,他走過去幫她捋好那一小縷頭髮,柔柔的頭髮,在他的手指間拂過去,他的手指不小心碰觸到了她側臉上的肌膚,暖暖的,他只覺得心底裏一陣陣地癢,猶如輕柔的羽毛從心上划過去……

    他的手一抖,那一截燒盡的煙蒂落在了地上,他卻霍地站起身來,用穿在腳上的軍靴用力地去踩,狠狠地踩,轉頭就將桌上的東西全都橫掃到了地上去,就連電話都跟着飛了出去,啪地一下砸到了半面牆壁上,剎那間就變成了一團零碎!

    他終於攥緊了那一張報紙,大步就出了書房,一路上了樓,走廊裏鋪着一路的地毯,他走得再快也發不出什麼聲音,他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卧室門前,卻頓了頓,這回卻終於放輕了聲音,慢慢地推開門去。

    房間裏很靜,小香爐裏還燒着一把台灣沉香,厚厚的窗簾直垂到地毯上去,光線略有些暗,只有在牀頭櫃開着一盞綠綢百褶小燈,散發出昏暗的暖暖光暈,她側身躺在軟軟的被子裏,左手鬆松地蜷在枕頭下面,睡得正好。

    他隨手將那一張報紙扔到地毯上,就站在牀前,略略地俯下身去,一手撐在牀側,伸出另一隻手來去輕輕地撫弄她的面頰,她的肌膚上有着柔軟的温暖,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慢慢低下頭去,就見她依然閉着眼睛,只是貼在肌膚上的眼睫毛忽然一陣亂顫,原本微微蜷縮在枕邊的左手卻慢慢地握緊了……

    他心中本就有氣,這會兒冷笑一聲,道:“你再給我裝!”竟然一把抓住了她額邊的那一縷短髮,控制不住地一扯,她甚至還能聽到自己頭髮繃斷的聲音,直痛得猛吸了一口冷氣,睜開眼睛,就見他的面孔沉浸在陰暗的光線裏,透出一絲絲冷峻。

    他滿心怒火,“葉平君,我快把整顆心都剜給你了,你卻這樣對我!”

    她心中驟然抽緊,就想起身,誰料手腕子猛然一陣劇痛,身上一沉,是他壓了上來,他用一隻手就按住了她的兩隻手,直接將她的雙手壓制在枕頭上面,另一隻手已經去解她的衣服釦子,那些釦子又細又繁,他解得不耐煩,就用力地一扯,就聽到“嘶”的一聲,釦子崩落得到處都是,一如她眼中的光芒,彷彿是在那一瞬間散了開去。

    他低下頭去吻她,那吻覆蓋在她的嘴唇上,輾轉纏綿,有一種温柔的香氣,絲絲縷縷地滲透到他的鼻息裏,是她的體香,柔軟的、又有一點點的暖……令人忍不住痴醉的甜香味道……

    她始終緊緊地閉着眼睛,死死地攥住雙手,任憑他如何,她認命,他的嘴唇吻到了她的耳垂,在她的耳邊低聲説道:“你得給我生個孩子。”

    她的身體一顫,瞬間睜開眼睛,卻不知從何處來了那樣大的力氣,猛地將他推開,他正在意亂情迷間,沒有防備她這樣的反抗,竟讓她從他的掌控下逃了出去,她已經捂着被扯開的衣服逃到了牀下,那慌亂的目光裏竟然還有着一絲雪亮,道:“你休想!”

    虞昶軒從牀上坐起來,看着她緊貼在落地窗簾上,警惕地看着自己,他緊緊地皺起眉頭,一句話不説就上前來抱她,她死死地攥住了厚重的落地窗簾,他臉色驀然一變,反而將她直接按到了窗簾上,怒道:“我讓你生,你就得給我生!”

    他激烈地撕扯她的衣服,她怒極了,掙又掙不過他,索性把手放開了,雙眸冷洌地瞪着他,一字一頓地説道:“我告訴你,就算是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也總有辦法讓他生不下來!”

    他的身體猛然一僵,就見她揚着頭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目光透出充滿寒意的決絕和堅定,他氣喘吁吁地攥住她的肩頭,咬牙切齒地道:“你敢!”

    她不屈地瞪着他,兩人便彷彿是仇敵一般這樣對峙着,有幾縷髮絲從她已經凌亂的髻發上散落下來,映襯着她蒼白的面孔更是紙一樣的白,雪一樣的冷。

    他的眼眸深處終於泛出冰冷憤怒的光來,他向來都是驕縱成性、為所欲為慣了的,哪遇到過這樣反抗,恨得伸手將她從自己面前甩開,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失控一般地弄出那樣大的力氣,她的身體猶如一根單薄的稻草一般跌了出去,摔倒在地毯上,額頭卻是硬生生地撞到了牀頭小櫃上,“嘭”的一聲。

    虞昶軒猛然回過頭來。

    平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嘴唇微微地動了動,有鮮紅的血從她捂着額頭的指縫間一點點地滲出來,他慌就上前去扶她,她卻把頭一轉,躲開了他的手,低聲道:“我不用你管!”

    虞昶軒怔了怔,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平君痛得輕輕吸着氣,她慢慢地低下頭,那張報紙就猶如廢紙一般被丟在地毯上,有血從她的指縫間一滴滴地流下來,染透了鬢角的亂髮,也滴落在報紙上江學廷的黑白照片上,染紅了那一頁的《情絲小記》。

    上午的時候,有陽光從拉開大窗簾的窗外射進來,在這樣深秋的天氣裏,一點點的光束都會讓人覺得暖,豆青釉刻花瓶裏插着一大捧的桂花,那種新鮮的鮮花香氣卻輸過了吊在衣櫃裏的裝丁香花末子的白緞荷包,葉平君坐在沙發上,只覺得自己的鼻息間都是丁香花的味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傷口不大,並且已經包紮好了,略略的有些痛。

    報紙端正地擺放在茶几上,有血的那一頁被壓在了下面,接着她聽到了門聲,是秋珞進來了。

    她依然坐在那裏,直到秋珞笑着叫了一聲,“葉小姐,你找我?”

    葉平君看着那張報紙,慢慢地説:“以後不要再亂動我的東西,還要麻煩五少重新給我拿回來。”

    秋珞的臉色立時就難看起來。

    葉平君平靜地道:“我跟五少説,這邊的人手夠了,也不用着你,你也年歲大了,索性就直接安排你回鄉下嫁人去吧,今天早上我就讓人去辦了,明天你爹孃就來領你。”

    秋珞幾乎在一剎那間滿面雪白,“撲通”一下跪在了地毯上,連聲叫道:“葉小姐,你千萬別趕我……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

    平君微微一笑,緩緩道:“你當我是哪一家的嬌小姐,任你欺負任你折辱,被你説個兩句,耍個小伎倆就氣到流淚吐血,你還真是打錯了主意,我也沒有那樣寬宏大量,即便是饒了你一次又一次,你還真以為我治不了你麼?”

    她轉過頭來,目光投注在淚流滿面的秋珞身上,“提醒你一句,下次再想要對付我的時候,最好挑一個好一點的時機,一招就把我徹底趕盡殺絕,否則,等我緩過氣來,死的就是你了。”

    秋珞萬萬沒有想到葉平君説出這樣一席話來,只害怕地跪在那裏掉眼淚,葉平君望着她,緩緩道:“你可真是糊塗到了極點,他想要誰,我左右不了,你也左右不了,在這裏大費心思又有何用?反倒攪得大家都不好過,我沒來的時候,他就沒讓你住到這個屋子裏來,難道你把我趕走了,他就能讓你住到這屋子裏來了?”

    秋珞不住地啜泣着,連説着再也不敢了,平君便不再説話,慢慢地轉過頭來,望着窗外,就遙遙地見到遠處玉霞山上那一片楓紅如火焰般燃燒着,那樣的光芒狠狠地刺到了她的眼睛裏,她覺得眼眸裏有一陣陣温熱湧起來,只把柔軟的嘴角無聲地揚起,竟是苦澀的一笑,輕輕地説了一句。

    “把這報紙拿去燒了罷。”

    金陵的冬季,本就有些乾冷,接連着又下了幾場雨夾雪,那冷意更是要刺到人的骨子裏去,正是上午十點左右,虞氏官邸內燒着暖暖的熱水汀,花瓶裏插着不合四季的折枝花,虞太太正在客廳裏教外孫兒澤寧寫大字,抬頭就見管家周泰來送點心,就道:“五少爺還沒起來麼?”

    周泰就道:“好像還沒,朱媽剛才倒是敲了敲門,就是裏面沒有應聲。”

    虞太太立即擔心道:“這孩子這陣子跟着他父親風裏來雨裏去的,這才好容易休息幾天,別是累病了吧?我上去看看。”她讓一旁的下人喂澤寧吃點心,自己就一路上了樓,一路走到虞昶軒的房門前,連着敲了幾下門,裏面都沒有人應聲,虞太太就有些急躁,對一旁的管家周泰説,“把門打開。”

    周泰從腰間拿出一大把鑰匙來,分出一把打開了房門,虞太太就推門進去,就見虞昶軒擁着被躺在牀上,她就唸了一聲,“昶軒,你病了麼?”虞昶軒本不想説話,但見母親的語氣急起來,就把被子一掀,坐起來道:“我又不是三四歲的孩子,怎麼就病了。”

    虞太太看他這樣,慌道:“把那被子蓋上,這樣一冷一熱的,還受得了,你要是累就再躺會兒,反正你父親也不在家,看你這眼眶子,怎麼睡了這樣久,竟還鬧了兩個黑眼圈出來?”

    虞昶軒顧左右而言他,道:“父親去哪了?”

    虞太太就坐在牀邊,瞅着他的神色真是不太精神,伸手來摸虞昶軒的額頭試温度,虞昶軒把頭一轉,露出不太耐煩的神氣來,虞太太就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現在是大人了,我再這樣把你當孩子看可就不行了,今兒是牟家的兒子與陶家大小姐雅宜的婚禮,你父親吃喜酒去了。”

    虞昶軒笑道:“牟陶兩家聯姻,用意昭然若揭啊,這樣一樁政治婚姻,恐怕又要惹得父親上一陣子火了,你説楚家怎麼就沒個女兒呢,不然我還能親身上陣,給父親分個憂什麼的。”

    虞太太就笑着道:“那這樣正好,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楚家是沒個女兒,不過那陶家還有個二女兒,你不是也很喜歡,等哪天我去給你説説。”

    虞昶軒就滿不在乎地道:“算了,給牟家的那個傻兒子當妹夫,矮他一頭,這事兒我不幹,母親你又不是不知道,牟家的那個獨苗,腦袋有點缺斤少兩。”一句話説得虞太太更是禁不住笑,伸出手指頭在虞昶軒的額頭上戳了一下子,道:“你呀,滿口沒個好話,真是氣死個人,快起來吃點東西,別餓着。”

    虞昶軒就應了一聲,虞太太這才領着管家周泰走了出去,他就往牀上一倒,把被子兜頭蓋上,將自己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蓋了那麼半天,卻又猛然坐起,竟是一臉憤懣的樣子,抓起被子就往地上甩去,然而這樣還不能泄心頭之火,索性又站起身來將那一團被子狠狠地踢了出去。

    他想自己真是要發瘋了,怎麼會到了這一步田地,只要一閉上眼睛,居然滿腦子都是她,眼前全都是她的影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趕都趕不走,她身上那一種柔軟的香氣彷彿是縈繞到了他的心上,那樣温柔的香氣,攪得他整個人都亂了起來,驅都驅不散……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真是瘋了。

    副官吳作校因連日無事,這大下午的就留在大前廳的侍衞室裏跟幾個侍從官胡侃,就聽到一個侍衞突然出來道:“五少過來了。”

    吳作校忙就起身迎了出去,就見虞昶軒一身齊備的騎馬裝,連軍靴上的馬刺都是錚亮的,在那裏拿着馬鞭朝着吳作校等幾個人道:“跟我走,校場騎馬去。”吳作校道:“外面又是雪又是雨的,可不是什麼騎馬的好天氣,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氣。”

    虞昶軒拿着馬鞭指了指吳作校道:“我母親要是知道了我就先把你給發落了。”

    吳作校看虞昶軒的神色很是不好,忙就拿了自己的軍帽,帶着侍衞跟上虞昶軒,跟了幾步就看見虞昶軒那眼睛下面竟是透着隱隱的烏青色,不自禁地笑道:“五少,怎麼還鬧了個烏眼青?你這是幾天沒睡了?”

    虞昶軒頭都不回,沒好氣地道:“你管得着嗎?”

    吳作校就笑,“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整日裏悶在官邸裏當心悶出病來。”

    虞昶軒乾脆利索,“我願意!”

    吳作校和顧瑞同一樣跟隨了虞昶軒多年,對於虞昶軒的脾氣早就摸了個清清楚楚,這會兒就笑道:“五少好久沒到楓台去了,楓台可是個好地方,景美人更美。”

    吳作校剛嬉笑着把話説完,就見虞昶軒也不走了,只回過頭來怒氣衝衝地瞪着他,那眼睛簡直都要噴出火來,吳作校立時膽噤起來,做出一個隨時都可以奔逃的姿勢,“我是説,我們這些個兄弟整日裏跟着五少花天酒地,顧主任好歹也是咱們的兄弟,就被扔在楓台,獨守空房的,我這心裏吧,總是有點不落忍。”

    虞昶軒也不用馬鞭,二話不説一腳就踹了過來,吳作校慌忙之間先撿最重要的喊,“顧主任讓我跟五少説,楓台有一位,這幾天都待在醫院裏!”他這話還是太長,到底還是捱了虞昶軒一腳,就聽虞昶軒道:“誰在醫院裏?”

    吳作校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踹的腿肚子,道:“葉小姐的母親舊病復發,這回看是要不好了,顧侍衞長説,葉小姐這幾天守在醫院裏,寸步沒離。”

    虞昶軒便怔了怔,只站在那裏看着吳作校,那目光竟是專注的,看得吳作校脊背發寒,須臾間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就見虞昶軒目光一閃,轉過頭來往回走,邊走邊道:“叫人備車。”吳作校便不顧還生疼的腿肚子,奮勇向前,跟在虞昶軒後面作死一般地問:“不去騎馬了?不去騎馬了?”

    虞昶軒簡直被他氣死,回過頭來就衝着吳作校的腦袋揮鞭子,氣急敗壞地道:“你自己不會看!這是騎馬的天嗎?又是雪又是雨,你想摔死我?!”

    吳作校猛一聽這話就覺得分外耳熟,就見虞昶軒一路走了,他性格里本就有點嬉笑人生的痞氣,這會兒心情大悦,便拉過一個侍從官勾肩搭背地沉痛道:“你看,做咱們這行的太不容易了,什麼辛酸苦澀都是要嚥到肚子裏去,還得強裝笑臉迎人。”

    那侍從官聽了一個愣,反應了半天,道:“吳副官,咱們應該不是幹同一行的。”

    自一入了冬,葉太太染了幾次風寒,竟然牽連着肺病發作,開始幾天還能硬撐着,後來就漸漸地沉重起來,竟然又開始卧牀不起,平君直嚇得不行,半個冬天都留在了濟慈醫院,整日裏照顧着,她這樣熬着,人竟又瘦下去了一圈。

    這天餵了葉太太吃了小半碗細米粥,葉太太吃完了就躺在那裏昏昏沉沉地睡了,平君就坐在牀側守着母親,四下裏都是靜寂無聲,她時不時替母親掖掖被角,看着母親蒼白的面孔,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要往下掉眼淚。

    就聽得外面走廊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略略一怔,抬起頭來,病室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正是虞昶軒,他與她的目光碰了一個正着,她的手指一顫,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葉太太也被腳步聲驚醒,病息懨懨地叫了一聲,“平兒,是誰?”

    虞昶軒上前一步,葉太太慢慢地睜開眼睛,一看是虞昶軒,掙扎着就要起身,虞昶軒伸出手來慢慢地按住了她,道:“媽,你躺着別動。”那一個稱呼竟讓葉太太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虞昶軒,虞昶軒將被子重新給葉太太蓋好,對着走廊外面的人喊道:“進來吧。”

    就見一個外國軍醫帶着兩個護士走進來,揹着自備的藥箱,站在病室裏先向虞昶軒立正敬了一個軍禮,虞昶軒點點頭,那軍醫轉身把藥箱放在桌上,開始往外取診療工具,兩名護士走過來要扶葉太太,平君先將母親扶起來,就見母親略低着頭,那眼角竟是含着淚的,她小聲地叫一聲,“媽。”

    葉太太輕輕地應了一聲,只拿手指輕輕地拭了拭眼角的淚,才抬頭對葉平君和虞昶軒微微地笑道:“有大夫在這裏給我檢查就行了,也沒你們什麼事兒,你們出去走走。”

    平君就坐在那裏不動,略略低着頭看着一旁的桌角,手指在上面一下一下慢慢地划着,微微地抿起了嘴唇,一臉倔強的樣子,葉太太看看平君,就嘆了一聲,催促道:“平兒,你這什麼性子,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虞昶軒笑一笑,“讓她在這裏照顧着吧,我就在外面,媽要是有什麼事兒儘可以叫我。”他説着話卻又轉頭看了平君一眼,平君卻還是低着頭,垂着眼睛,只默默地坐在那裏,全當看不見他。

    虞昶軒便收回目光,再沒説什麼,轉身就走了出去,一旁的軍醫便走上來給葉太太診治,忙碌了好一陣,臨到了傍晚才停下手來,就見一個侍衞走進來對那軍醫道:“五少説了,若是診治完了,就出來彙報一下葉太太的病況。”

    那軍醫聽了,忙就跟着侍衞走出去,葉太太連扎針帶吃藥,這臉色也稍微好些了,就躺在牀上輕輕地哼了一聲,平君忙就起身道:“媽,你要喝水嗎?”

    葉太太就慢慢地搖搖頭,拉着平君的手,輕聲道:“你聽見他叫我什麼沒?他叫了我一聲媽,孩子,這説明他認你,他沒小看你。”

    平君抿着嘴唇,葉太太略略吃力地喘了口氣,掉下幾滴淚來,哽咽着道:“平兒,跟着他吧,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你,別想着學廷了,都到了這一步,你跟學廷……沒這個緣分,又何必再去想呢……”

    她的手臂動了動,是葉太太彷彿懇勸一般地搖了搖她的胳膊,她就是覺得委屈,只坐在那裏,把頭轉向了一旁的窗户,就見幾只過冬的麻雀停在窗外的小台子上,瑟瑟地把頭鑽到翅膀下面取暖,窗户的邊緣上,覆蓋着一層細細的霜花。

    眨眼間,就過了半個冬天了。

    鬢角的那一縷頭髮已經長長了,她現在把那一縷頭髮別在耳後,與其它頭髮梳在了一起,依然可以扎出兩個漂亮的小圓髻來,所以也就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剪過的,哪些是沒有剪過的。

    其實,也沒有必要分清了。

    母親對她説:“孩子,我知道他在外面等着你呢,你出去跟他説句話。”

    她還是僵坐在那裏,葉太太有些發急,連着咳了幾聲,撫住胸口氣喘着道:“你怎麼這樣不聽話!”

    平君慢慢地放開了母親的手,站起身來轉頭往外走,她推開病房的門,就見走廊裏有幾個侍衞站在那裏,可見他這樣的人一來,這條樓道竟是被設了崗,軍醫就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説着什麼,他筆挺如劍地站在那裏,身後是從窗□進的重重暮色,恍若濃重的霧氣。

    平君就順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拐角處就是樓梯,她很快地下樓,卻聽到後面的腳步聲跟得越來越緊,她心中越加地揪緊起來,怦怦直跳,才走下最後一個樓梯就慌張地轉過頭來,只覺得雙肩一暖,他已經伸手用力地將她抱在了懷裏,開口就是低柔的一句,“你別生我的氣。”

    她不知為何,心底裏竟湧起一陣倔強的怒來,偏就要掙他,他偏就抱着她不放,兩個人就站在樓梯下面默不作聲地互相扯着,最後竟是他自己轉到了牆角,就靠在那裏,索性更牢牢地將她抱住,她禁不住有些羞惱,道:“你走開!”

    虞昶軒就笑,“你這都把我擠到死角里了,讓我往哪走?”

    他竟是這樣説,她簡直不氣都不行,“你這個人怎麼還反咬一口?”虞昶軒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地道:“我沒有。”平君一根根地掰着他的手指頭,“胡説,你明明……”就覺得面頰上忽然一熱,是他低下頭來親她,她嚇了一跳,他已經靠在了她的耳邊輕聲笑道:“既然你都這麼説了,我就咬一下,別枉擔了這樣一個虛名!”

    平君心中絞得難受,手指不禁略有些用力地抓住了他戎裝上冰涼的扣子,“你快放開我,別人過來看見了怎麼辦?”

    虞昶軒反而將她抱的更緊些,微微笑道:“我看誰敢過來。”

    她簡直不敢抬頭看他,他卻把目光停留在她的額角,就見那一個小小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他便輕聲道:“平君,這段時間我都不敢見你,我只能自己跟自己發脾氣,以後……我以後小心些,行不行?”

    他本就是個極度心高氣傲之人,外加上那樣的生長環境,從出生到現在絕沒有跟誰説過軟話,而此刻對她説這樣含着道歉意味的話,居然含着一種笨拙,渾然沒有人所共知的五少之灑脱姿態,卻更是讓聽的人禁不住地心軟。

    他説:“平君,你別怪我,我那天真是氣急了。”

    葉平君緊張到發僵的手指卻慢慢地鬆開來,心中那樣的五味雜陳,竟覺得眼眶一陣陣發漲,“我怎麼敢怪你,我到了這一步,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敢怪誰去!”

    虞昶軒説:“還是生氣?那麼我再給你賠一個禮,等媽病好了,我送你和媽到烏橋散散心,住上幾日,好不好?”

    他竟是這樣用心,連她幼年時曾在烏橋住過都知道了,她鼻子酸澀,半晌還是賭氣地回了他一句,“我反正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你用不着對我這樣好。”

    虞昶軒笑道:“我就偏偏要對你好。”他緊緊地摟着她,鼻息間都是她身上温暖芬芳的香氣,幽幽淡淡的,他低聲説:“你都不知道,這樣久的時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他的語氣那樣的温存,深情無限,她忽然惶恐起來,就好像是凍結的冰面上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她覺得自己要掉下去了,胸口裏有一種無法預知的恐懼感翻江倒海地湧過來,猶如鋒利的刀子一般幾乎就要把她的心給絞碎了,靠在他懷裏的臉頰開始滾燙起來,只那麼一瞬間,止不住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耳旁是他聲音,語氣那樣肯定,簡直是堅如磐石,“平君,我不會委屈你,我給你名分,總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轉眼就是除夕,虞氏官邸內自然是比往常忙上了百倍,自白天起就有管家周泰安排着下人滿府裏收拾整理,扎着清香的松柏枝,大門外也懸上了萬國旗,遊廊裏更是掛着一長串的電燈,朱媽領着小丫環更換着花架子上的鮮花,像他們這樣鐘鳴鼎食的大户人家,自然有專門培植繁花的花房,種植着不合四季的鮮花,隨時等着裝點官邸用的。

    到了晚上,電燈大亮,整個官邸都如白晝般明亮,就聽得遠遠近近的都是炮竹之聲,澤寧滿口嚷着要出去跟着侍衞放鞭炮,都被虞太太攔了,到了夜裏吃完了團圓飯,又看了會兒鞭炮,已經是凌晨一點鐘左右了,瑾宣從客廳裏走出來,就見虞昶軒站在走廊裏發呆,她抿唇一笑,走上來道:“人家都説新婚燕爾,鶼鶼鰈鰈,你們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怎麼就思念成這個樣子?”

    虞昶軒一回頭看是瑾宣,反而笑道:“二姐説什麼呢?我可不懂。”

    瑾宣就拿攥着手帕子的手指了指虞昶軒,笑道:“魂都飛到楓台去了,還在這裏給我裝相,行了,父親母親剛上樓去歇息了,你要是有什麼事兒,趕緊去忙乎吧。”

    這話正對了他的心思,虞昶軒便轉過頭來衝着瑾宣一笑,道:“那我就走了,要是有什麼事兒,二姐可要給我擔待。”瑾宣點點頭,虞昶軒簡直高興極了,轉頭就一路飛奔着下樓,出了大門,就見吳作校等人早就開了車等在那裏,接他上了車,汽車便一路開出了官邸,直向楓台去了。

    這大年除夕的夜晚,到處都是焰火炮竹之聲,這樣喧鬧的熱鬧總是攪得人有些睡不着,葉平君很是疲倦,挨在枕上才剛要睡去,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秋珞的聲音傳進來,道:“葉小姐,五少爺來了。”

    葉平君正是頭腦發沉,睏倦極了,略微勉強地從牀上坐起來,應了一聲要下牀,就見那門已經推開了,正是虞昶軒興致勃勃地走進來,一見葉平君睏乏的樣子,立時就愣住了,半晌道:“我這個人只想着要見你,卻不想這樣晚了,你總是要睡覺的。”

    葉平君就隨口笑道:“你整日裏被別人眾星捧月一般地供着,哪還想到別人過?”

    虞昶軒一怔,又默了片刻,才説:“那不然你接着睡,我……”葉平君看他一身的寒氣,便扶了扶額頭,從牀上起身道:“你餓不餓?”虞昶軒笑道:“倒是有點餓了,官邸裏的那一頓太油膩,我就吃了兩口。”

    平君就轉頭對一旁的秋珞道:“去把我晚上從東善橋帶回來的桂花湯圓煮上一些,端過來給五少吃。”秋珞立即應聲出去了,平君披了件衣服,走到一旁的一整排的沙發前坐下,捧起那裝着晶瑩明珠的小盒子,順便打開了一旁五彩紗罩的小燈,就見虞昶軒還站在那裏,她就道:“你站在那裏做什麼?”

    虞昶軒就笑了一聲,道:“我剛從外面進來,身上的寒氣還沒散呢,你穿得少,我要是走過去了你肯定要打幾個冷戰。”

    她是何等的聰明,聽到他這樣説,便笑道:“你這回可會給別人着想了,別當我不知道,分明是我説了那一句眾星捧月的話,你心中不服氣,在這裏拿話敲打我呢,算了,五少這樣大的脾氣,以後這話我可不敢説了。”

    他就站在那裏微微地笑,見她一句話就把他的心思給點出來了,索性就走過來笑道:“外面真是冷,不信,你摸摸我這手就知道了。”

    他就把兩隻手平平地伸開,直伸到她的面前來,她捧着一盒珠子便要往後縮,卻反而被他一把抱住了,果然是一身的寒氣襲來,冷熱交加,她禁不住就連着打了兩個噴嚏,又被他扯在了懷裏,就慌道:“你坐到一邊去,咱們好好説話。”

    他放了手,笑道:“我還給你帶來了好東西,你看一看。”他就站起來走到門外面,不一會兒就親自端了一盆玉簪花進來,那纖長玉簪花開的正好,潔白如玉地夾在嫩綠的葉子間,她先是一怔,自然是滿眼的驚豔,就聽他笑道:“這可是我親自為你在花房裏栽種的,計算着日子,不早不遲的,就等着這一天捧來給你看。”

    外面是透着刺骨冷意的寒冬,卧室裏卻是温暖如春,那一盆白玉簪嫋嫋婷婷的出現在她的眼前,潔白的花朵猶如靜美的處子,靈秀天成,幽香四溢,她唇角揚起,眸光如水,就是微微地一笑,虞昶軒看着她,輕聲道:“真好看。”

    她以為他説的是這玉簪花,伸出手指來輕輕地撫弄了一下那嫩綠的葉子,道:“這花當然最好看了,你沒有聽説過,瑤池仙子宴流霞,醉裏遺簪幻作花。説的就是這玉簪花。”他見她揚起唇角來笑,瑩潤的側臉便彷彿是芬芳的花瓣一樣,真是千種風情繞眉梢,青絲如瀑落玉簪,他愛極了,湊過來柔聲道:“我只聽過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她的手指在那葉片上輕輕地一頓,就覺得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面頰邊,只聽得門聲一響,是秋珞端着碗湯圓走進來,笑着道:“五少爺,吃湯圓了。”

    她趁此機會就推了他一把,卻覺得手腕一緊,是他扣住了她的手,虞昶軒目光凝盯在葉平君的面頰上,頭也沒回地淡淡道:“出去!”

    秋珞立即低着頭走了出去。

    平君就覺得害怕,虞昶軒攥住了她的手,慢慢地靠過身來輕聲道:“你笑起來真好看,你再笑一個給我看。”他的目光裏有着一種蠱惑一般的光,她慌張地笑了一下,料想也是個極敷衍的笑容了,他伸出雙臂籠住了她,笑道:“這個可不算。”

    她簡直就是被他壓得半躺在沙發上了,只用懷裏裝着珠子的盒子抵着他的胸口,心裏跟揣了一個小兔子般地狂跳,整張臉都燒起來,顫着聲道:“珠子要撒了,你讓我起來。”他就笑道:“好,讓你笑你不笑,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一怔,他已經伸手來呵她的癢,平君登時又羞又急,擋也擋不住他,卻又禁不住笑得喘不過氣來,腦子都亂了,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用那盒珠子抵住他,暈生雙頰,喘着道:“你別鬧……珠子……珠子……都撒掉了……”

    他的手猛然一揮,那一盒珠子便“譁”地一下從她的手間落下,噼裏啪啦地四濺飛去,撒落滿地,轉瞬間,她的心口彷彿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已經低頭親了上來,周圍的空氣都被他急切地奪去了,她一口氣都透不過來,覺得自己簡直就要暈死過去,只緊張地用拳頭抵住他的胸口,惶亂地説不出一句話,更不知道自己是要發急還是發怒,他的手指纏住了她烏黑的頭髮,容不得她躲避,逼着她跟他一起沉浸在這樣瘋狂的纏綿裏……

    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他攻城掠地一般瘋狂肆意,她節節敗退,眼前天旋地轉和那樣尖鋭的疼痛就宛如是全部的靈魂都被他硬生生地捏碎又顛倒過來,她終於被軟化了下去,脱胎換骨一樣的,整個人都彷彿不是自己的……是他的!

    水晶簾裏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有潤潤的珠子從她的手中滑落下去,無聲無息地落在了柔軟的地毯上,撈也撈不回來……唯有白玉簪的花香,絲絲縷縷地沁入他們彼此的呼吸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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