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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回 積想竟成痴 黃葉有聲尋古渡 微波渾不動 明珠一點識宵光

    二人追了一陣,到一高坡之上,遙望前山各廟字內燈火輝煌,由岳廟起直達出山大道,兩旁均有燈籠火把,燦如繁星,香客遊人往來不絕,雖在半夜,仍是熱鬧非常。回顧後山一帶卻是靜蕩蕩的不見人影。正不知往何處尋找才好,忽聽辛良笑道:“恩主是尋浦俠女麼?大約出山去了。她有一匹快馬,日行千里,除非知她所去之處,恐難追上呢。”李善立被提醒,暗忖:“文珠事完,必往王四家中尋馬,共總沒有多時,也許能夠趕上。辛良雖然感恩追隨,初次相見,心性難測,又有好些話想問,不願遣走。”方一遲疑,辛良笑道:“浦俠女那匹馬甚是靈慧,又經訓練,昨夜我們費了好些時將它帶走,結果仍被逃脱。天黑以前,有人曾見此馬空身往山外跑去,此時浦俠女剛和敵人訂約回去,必是忙着起身,先命那馬空身馳往山外,準備事情一完立時趕去,一個不巧就許連夜上路,恐還不易追上呢。”

    李善自和文珠二次對面,印象更深,巴不得當時能夠追上,聞言好生失望。先還拿不定辛良心意真假,後見對方辭色誠懇,當地居高臨下,文珠無論如何走法,只是繞往後山,斷無不見人影之理,還有同來少年也未見到。細察形勢,漸覺所説有理,便問:

    “辛兄地理可熟?”辛良笑答:“恩主不要如此稱呼,小人常時往來此山,不特深知地理,便山下客店民家也是十九相識。我早留心,浦俠女如往後山取馬,我們必早發現。

    如往前山,除入山大道外小徑甚多,她和同伴又有一身極好輕功,上下容易。依我之見,多半是由鸚哥嘴險徑翻崖下去,這等走法可以避人耳目,路又要近得多。如在鎮上停留,我們自能追上。否則,她那馬快,便是連夜起身追去也必落後無疑。”李善知文珠還要繞往鎮上民家一行,自己所騎的馬也是千里良駒,便和辛良説了。辛良笑道:“我真糊塗,昨日曾聽人説,有一貴家公子主僕二人騎着兩匹快馬到處打聽浦俠女的下落,如何忘了,有此兩馬,怎麼也能追上,快些走罷。”李善精神一振,連聲應好,隨由辛良引路,向前飛馳,一路穿山過澗,趕到鸚哥嘴翻越下去,均是險徑,又當深夜,直到崖下也未遇見一人。前行兩裏,轉過山角,便到鎮上,天已三更。

    為了民殷物阜,香客眾多,各家鎮店均有極大排場,山洪沖斷的幾條道路已全修好。

    大雨之後,舊有香客被雨留住,新的又陸續而來,家家客滿,處處笙歌,滿街燈火通明,酒肉絲竹之聲連同人語嘈雜匯成一片繁音。身臨其境,更顯繁華。李善無心觀看,匆匆趕往鎮西民家,由辛良叩門,一問果是空馬先回,這類事常有,蔡家婆媳也未在意。天黑時有人與文珠送來一封書信,到了半夜,文珠和一少年才同走來。本定明早起身,看完書信,文珠忽然變計,和同來少年作別,當時上路,由蔡家房後繞走,未經大街,剛去不過頓飯光景。問往何處,卻不肯説。李善聽完辛良回報,忙即趕往客店,迎門遇見店夥張福,問知阿靈同了一人曾回店內。因腿受傷,僱了一乘山兜抬走,將馬留下,説是去往黃葉渡醫傷,在彼等候。相公如回,可請明早騎馬動身,將另一匹馬僱人帶去,不必太忙。李善急於往追文珠,算清店賬,便要起身;張福和店主等一致挽留明早再走。

    李善知道店中還有接風送行好些花樣,再四辭謝,賞號花紅卻是照付。店主看出這位貴家公子好些異樣,辛良這類常時來往泰山的江湖好老本來認得,見他和李善以前並不相識,共只隔了一個白天,便成密友,十分恭敬,上路如此匆忙,料有原因,只得再三稱謝,由張福趕往廚房取來許多容易帶的路菜和蒸饃門丁(即甜包子),用一提籃裝好,由辛良接過,帶在馬上,仍由店夥分人送行,還放了一路鞭炮,送到鎮口才行辭回。

    李善面軟,無法堅拒。走到路上,忽想起黃葉渡途向忘了探詢,還有好些話也未得向辛良盤問,不禁“噯”了一聲。辛良在後,立時催馬上前,並轡同馳,問有何事。李善告以黃葉渡路程不曾詢問,辛良答道:“小人來歷店夥全都知道,知和恩主一路,故未再説。那地方乃是黃河支流,離開這裏約有二百多里,在濟南的邊界上。原是一片漁村,左近湖蕩甚多。由此渡河去往德州本不應走這條路,先前聽説,我才想起渡口左近有一異人在彼隱居,絕跡江湖已有多年。照恩主所見紙條,連同蔡家婆媳所説,均曾提到黃葉渡三字,浦俠女必由此過渡,繞道張店、楊柳村、高唐、腰站等地,再渡黃河,轉赴德州無疑。如此走法,不是途中尋人,便是今夜有什警兆,或有高人指點,知道沿途滿布危機,打算繞路躲避也未可知。”李善見辛良路徑甚熟,人又精明強幹,騎術武功無一不佳,漸生喜愛,笑説:“蒙你送我,已甚感謝。主僕相稱實在於心不安,如蒙結為朋友之交再好沒有;否則我便不敢借重了。”

    辛良想了想,答道:“我雖出身綠林,最重信義。今夜對敵時,危機一發,如非公子一言九鼎,焉能活命。本來我不怕死,只為家有老母,此時尚死不得,為此一念,才起偷生之念。初意敵人未必肯容,居然應允,實出意外;只是令我追隨公子為奴,為了老母無人侍奉,口雖答應,心實悲憤。滿擬跟着公子到了京城,滿了所説一年期限,告退回家,奉母安居,從此不在江湖走動。今夜之事也認為是生平奇恥大辱,不料對頭竟是一位有名人物,我便跌翻在他手內也不為丟人。再見同黨和兇僧死狀之慘,對頭出了名的手狠疾惡,只一對敵,輕易不留活口。雖然他那心意想我追隨公子,以便沿途有人伺應,彼時如非公子説情,仍難活命,老母知我慘死,豈不痛心?後來他將我喚在一旁,説話之時辭色己變,並還説出將功折罪的話,只把公子護送到京,平安無事,明年便可投到他門下。經此一來,我已消了氣憤,心中仍想富貴人家公子,必有好些氣焰勢派,我已答應在先為奴,便受鞭打驅策也無話説,不料公子並無絲毫官家習氣,為人又極謙和,便是武功也在我之上,越發令人死心塌地。本來不敢居於朋友之列,公子定要折節下交,我也不敢抗命,不過公子初次出門,好些事均弄不慣,改過稱呼,已感大德,平日呼我名字,早晚行路仍由我來服侍便了。”

    李善見他其意甚誠,只得暫時謝諾。隨又問起三黑衣人的姓名來歷,黑天雁陰謀詭計,到處佈滿陷阱羅網,浦俠女斷無不知之理,如何仍肯上套?辛良答道:“此時夜風正寒,離明不遠,我們馬跑太急,且到前面細談如何?”李善也黨風大嗆口,便不再問。

    這時明月西斜,清輝依;日光明,踏着滿地月光向前飛馳,一口氣跑了一百多里,馬身已早見汗。辛良恐馬受傷,請李善暫把馬步放慢,稍微緩氣,再往前趕,並説:“黃葉渡只有一條渡船,又在北岸,看此時天色,趕到渡口,也只天亮不久,浦俠女如在當地訪友固易尋見,便是一到就渡也趕得上,無須太忙。”李善原因起身以前連經幾處耽擱,恐文珠先走,追趕不上,一上馬背,只顧加急飛馳,心無二用;聞言才想起此是朋友借來的千里馬,如何不知愛惜?又見前途是片野地,一眼望出老遠並無人影,情知文珠不易追上,萬一把馬跑壞,更難上路,也對不起新交好友,只得忍着心焦,把馬放緩。

    二人披轡徐行,重提前事,辛良説:“那三個黑衣人只用鏈子抓的一個像是華山童,聽語聲口氣卻又不對,問他姓名,説是日後自知,我弟兄也是受人之託而來等語。隨説起黑天雁,年已四十餘歲,人最陰柔險詐,笑裏藏刀,口是心非,受他利用的同黨卻有不少。垂涎文珠美色已好幾年,近年得知文珠無意中得到兩件寶物,又在仙都山中開荒,掘出許多窖藏,孤身一人成了豪富,越發引起貪心,懷着人財兩得之念。今春曾在老巢招集一班死黨,暗中密計,向眾求助;又開了一次羣雄會,明言心事,許下重利,言明事成之後平分窖中金銀。內有幾個有名人物不是錢財可以打動的,便仗着一點老交情,分別告求,也多點頭。因其行事機密,説話又巧,只管約出多人,軟硬兼施,每一處埋伏俱都奉有密令,或是暗中分別請託,各不相謀,好些事都不知道。看那意思,好似先把文珠擒到,藉口為人報仇,盡情凌虐威逼她,再假裝得信追去,於萬分危急之中救她出險,改用軟功求親。至於文珠怎會星夜北上,有何急事,並無聞知,恐怕也是黑天雁鬧鬼。此人武功雖不算壞,並無過分驚人之處。他那得名,能有今日,全仗一張巧嘴、滿臉和氣,身旁結有兩個死黨,平日當作祖宗看待,遇事肯為出力。他自知本領有限,遇事專一在暗中策劃,不是看出對方本領比他還差決不出手。這兩個爪牙卻是貪狡兇頑,心黑手狠,這一路上就許暗中跟來都在意中。”一面把黑天雁和兩死黨的形貌本領仔細説了一遍。

    李善笑問:“你和我一起,被對頭看破,不妨事麼?”辛良笑答:“一則怕不了許多,再則我和他彼此聞名,並不相識。以前我是獨腳強盜,專一劫富濟貧,並不與人合夥。去年除夕回家祭祖,家母不知我是綠林中人,以為所得錢財均由經商而來,見我獨往獨來,無什夥伴,再三叮囑在外小心,想起誰家都有父母妻子,受了感動。今春又劫了兩起客商,照我例規,從不傷人,不要貨物行囊,只取隨身錢財,有時還給對方留下盤川。不料這班客商仍有許多難處,受累無窮,想起老母之言,心生悔恨。此外又無行業可做,只得拿定主意,省吃儉用,不是萬不得已不肯出手。正在此時,有人約我參與老賊之事。我想這類事與尋常搶劫不同,樂得分他一點程儀,便隨了來,差一點沒送了性命。我猜那三位黑衣人不是華山童,必是他們好友龍山四弟兄,否則假羅漢那麼好的一身硬功,另外幾個也都出名好手,怎會死得那麼容易?妙在死的全是窮兇極惡的幾個,下餘隻有一人被鐵枴打傷,無一送命。敵人彷彿胸有成竹,專挑兇惡的殺,不是事前知底決無如此清楚;又都黑衣蒙面,與龍山四弟兄行徑相同。如我料得不差,他那黃龍山中乃世外桃源、人間樂土,將來能夠投到他的山中,分些田地,開荒採藥,奉養老母,足能過活,從此無須再吃這碗江湖飯,也不怕仇人作對,豈不是好?”李善聽出他頗有孝思,越發看重。

    正走之間,見殘月西沉,天色漸漸黑暗下來,那時曠野也快走完,前面多是土山土崖,綿亙不斷,更有大片樹林叢生其問,方想縱馬疾馳,辛良説道:“天就快亮,前途光景昏暗,右邊角上便是來往濟南的驛路大道,我們繞城而行,所經均是山野之地,路甚崎嶇,須防暗中失足,最好天明之後再趕。”二人正問答間,猛瞥見前途暗影中又有一點星光掩映樹林之中,一閃不見,料是文珠頭上明珠放光,李善連話都顧不得説,喊聲快跑,放馬便追。沿途留意觀察,珠光並未再現,路只一條,去向相同,一路朝前疾馳,一口氣趕出七八里。沿途蟲聲如雨,甚是聒耳,曉色溟-中東方已現出一痕曙色,有了明意,耳聽晨雞互唱,遠近相聞,時聞村犬狂吠,遠近人家已在起動,珠光終未再現,遙望前面也不再見有人馬影子。暗忖:“自從起身,一路尋來,文珠雖未見面,沿途打聽,雙方所騎都是良馬,腳程並差不多,方才已見珠光,這等疾馳怎會追她不上?”

    辛良又説:“再跑下去馬恐受傷,照此走法,趕到黃葉渡決來得及,相差不會太遠。”

    李善也覺馬跑太累,文珠方才見面,並未交談,這等窮追,難免發生疑慮,立即依言把馬緩住。

    一會朝陽上升,沿途農家均起耕作,李善心中懸念,便向農人打聽方才可有馬過,連問兩處均説未見。李善問出此去黃葉渡乃是必由之路,天明前珠光與泰山所見相同,路只一條,也許途中有事停了一停,自己趕過了頭,再不便是文珠過時人還未起。回顧不見人馬影子,走往前面又向鄰近道旁的農人打聽,也説未見,經此一來,斷定人尚在後,便信馬走去。又行七八里,穿過兩處荒村曠野,遙望前面現出一條大河,沿河到處魚網高挑,辛良説:“前面就是黃葉渡。”到後一看,那地方只有二三十户漁民,稀落落散在河岸左近。河這面還有百餘畝方圓一片湖蕩,四面均是垂楊。東岸不遠有一沙洲,廣約四五畝,洲上種着好些花樹,還有一片竹林,隱約約現出一所房舍,景甚清麗。河旁立着一塊石碑,上刻“黃葉古渡”四字。遙望渡船橫在對岸,尚未過來。這面待渡的只有兩個鄉民,坐在石上閒談,問知渡船還未開過,越發放心。方想少時和心上人見面如何説法,忽聽辛良悄聲説道:“今日對岸有集,左近有一酒館,可要吃上一點再走?”

    李善隨手指處一看,右側柳林果有酒帘高挑,自己昨夜不曾吃飽,又趕了二三百里長路,微覺飢渴,便同走去;隨問阿靈約在這裏相見,如何尋他?辛良低聲答道:“我也為了此事在想主意。因那異人就隱居在前面湖心沙洲之上,照例不見外客,酒店主人和他最熟,常時來此小坐。前聽人言,雙方從小相識,店主也是會家,只不肯顯。阿靈如是此老所救,必能探出一點口氣,且到那裏相機而行,由我設詞探詢好了。”相隔只有三數丈遠,就在河岸旁邊,談不幾句便自走到。

    二人把馬系在樹上。店主人是個短胖長髯老頭,正在升火。另一十餘歲的幼童在柳蔭中安排桌凳,見有客來,忙即走過,笑問:“二位客官吃點什麼?”二人笑答:子我們天明前由濟南起身,未吃東西,有什麼現成的只管拿來。”幼童見二人説話和氣,笑答:“這裏荒村小店,只為二位老公公愛飲幾杯,藉着開店常時對飲。尋常日子只是豆乾和煮花生、雞蛋鍋餅之類,沒有什麼好吃的。想是二位口福不差,昨日宰了兩隻雞,還有童家送來的一鍋燒肉,好些饅頭。請先喝酒,等我把菜熱好再端過來。”一會,幼童送來酒菜,辛良回顧老翁入內,將其喚住,耳語了幾句,幼童始而搖頭,後才低聲説道:“昨夜實有人來,但我已睡,今早才聽爺爺説起,不大清楚。你如向他打聽,決不肯説。好在你們找人,不是來此騷擾,還是親自去往湖邊守候,等到有人出來,向他打聽,比較穩妥。如代你去,爺爺知道就許怪我。這銀子我也不要,但你這人頗有意思,照我所説去問多半沒事。”隨將食物送來。辛良暗告李善:“據幼童説文珠尚還未到,前見珠光途向正對,必是愛惜馬力,日夜奔馳,又經惡鬥,有些力乏,中途下馬歇息,以致落在後面。阿靈許在湖心洲異人家中養傷。這酒店主人不是庸流,便那幼童也有武功,我已託他尋人溜馬喂料,我少吃一點東西便往湖邊探問,公子無事不要走開,好在相隔甚近,能看得見。”説罷,匆匆吃了一些,便沿湖走去。

    李善見那幼童行動矯健,果與尋常村童不同。文珠未來,又懸念阿靈的下落傷勢,好生愁煩。回顧側面,辛良已到了湖對面,坐在臨水石條凳上。沙洲離岸約兩三丈,孤懸水中,靜悄悄的,竹木蕭森,不見人影。方想這樣苦等,等到幾時?辛良怎不發話詢問?回顧幼童也在遙望,笑問:“老弟,洲上人家姓什麼?”幼童不等話完,便低聲搖手道:“客官不要多口,這位老人家素不喜人驚吵,你那同伴再待一會,必有人出來向其詢問,可少好些麻煩。否則,來人如是本地鄉民自無話説,如是來歷不明的就吃苦了。

    你看吊橋已然放下,不是有人走出了麼?”李善回頭一看,所説吊橋乃是兩丈多長一根竹竿,本來立在洲上,剛剛放下,便有兩個幼童順着那根單擺浮擱、又光又滑的竹竿飛一般跑向對岸。辛良見有人來,將手一拱,似想賠話,不料二童十分強橫,不由分説,揚手就打,跟着拳足交加,兩下夾攻。辛良不知何故不肯還手,一面閃避,一面打拱賠話,相隔頗遠,聽不出説些什麼。二童一高一矮,強橫已極,一任辛良退讓閃避,打拱賠話,竟自不由分説追打不已,身手又極輕靈,捷如猿猱。辛良武功雖好,因是不肯回攻,對方追撲太緊,竟被鬧了個手忙腳亂,狼狽非常,中間好似還捱了兩下。

    李善見狀大怒,暗忖:“主人既是前輩高人,自通情理,辛良行事並不冒失,只在湖邊坐候,等人走出再行詢問,既未有什驚擾,更無失禮之處,如何縱容兩個幼童欺人太甚?”越想越有氣,見所騎兩馬已被村民牽去吃草,便將行囊交託酒店幼童代為照管,匆匆趕去。剛一轉身,便聽身後説道:“又是一個自找無趣的。”李善也未理會,趕到當地,辛良已被二幼童追出老遠,到一柳林之中繞樹而逃,一面閃避,口中急呼:“家主人名叫李善,有一書童阿靈,昨日同遊泰山,為毒蟲所咬,受傷甚重,幸蒙一位異人救走,行時留書,説是人在黃葉渡,我知道里只有童老前輩在此隱居,奉了主人之命來此尋訪,並無失禮,何苦無故欺人?”內一年長的約有十五六歲,方要開口,吃年小的攔住,接口喝道:“你在我家門前鬼頭鬼腦,東張西望,便是失禮。你主人就不好,你更混蛋!”李善恰巧趕到,忙即縱身上前,方要喝問,忽聽辛良急呼:“這二位小英雄乃是童老前輩愛孫,阿靈多半在此,也許故意作鬧,公子不可認真。”話未説完,二童喝道:“你倒乖巧,我偏不聽那套,非和你較量較量,到底有多大本領,敢在江湖橫行,做那獨腳強盜!”

    李善見辛良滿口賠話,一味讓避,對方依然追逼不已,本想發作,及見二童專朝辛良一人進攻,不理自己,聽口氣好似深知辛良來歷,故意掂他斤兩,料有原因,想起阿靈乃主人所救,二童年紀太輕,小的一個不過十一二三歲,便搶上前去攔在中間,一面留神對方進攻,笑説:“二位弟台,請暫息怒,容我一言如何?”小的一個把眼一翻,喝道:“你想和我們動手麼?”李善笑道:“請勿多心,我二人專程來此拜訪童老前輩,怎敢無禮?”幼童冷笑道:“這大一個人還説假活,你準是來尋老太公的麼?真要這樣,我們早以客禮相待,不會打他了。”李善一時不曾會意,忙答:“我實為拜訪老太公道謝而來,煩勞稟報一聲,説後輩李善來此請安道謝。”幼童接口笑道:“替你沒羞,明明無日無夜追趕那女強盜夜明珠,偏説好聽話,你哄鬼呢!實對你説,阿靈並非老太公所救,不過在此借住了一夜,討了一點傷藥,老太公也不會見你,各自回去。阿靈不知你來得這快,又代他找了一個替工,如今剛上完藥,正在靜養,暫時不能起身。快回原處渡口等候,以免夜明珠走來錯過,追她不上害了相思病,無法求醫。”

    還待往下説時,年長的見李善臉漲通紅,已有愧容,接口喝道:“大弟不可亂説!”

    隨向李善笑道:“李兄不必介意,阿靈昨日傷毒甚重,幸遇兩人救他來此,此時我弟兄同遊泰山,曾在一旁遇見好些賊黨,姓辛的也在其內。因聽人言他外號獨行太保,鐵臂金剛手,武功甚好,更練得一手八仙掌,遇時是在早上,他和同黨正發狂言,因此氣他不過,被同去好友攔住,不曾當時交手。為了阿靈傷重,當夜必須送到才能活命,出鎮不遠,便由我和救他的人打發所乘山兜輪流揹走,居然在子時以前趕到這裏把命保住。

    方才我聽人説對岸有人窺探,出去一看,正是昨日所見獨腳強盜,沒想到一夜之間會投到你的手下,因此動武。老大公平日靜坐,除偶去河邊閒步、小飲而外,多年不見外客,請各上路。阿靈至少明日才能走動,能把馬給他留下固好,否則我們也有法子送他起身。

    休看遲了一日,你前途必有耽擱,準能追上,放心好了。”李善方問:“二位老弟貴姓,可是姓童?”年長的答道:“小弟楊浩,此是童老大公之孫童恆。”

    李善還待往下問時,辛良自從對方停手,便往林外張望,忽然趕回,悄告李善道:

    “阿靈恐難上路,老大公近年不見外客,人已到此,渡船將開,恐趕不上,請快走罷。”

    李善還未及答話,幼童已朝林外跑去,笑指道:“那不是夜明珠,快過河了,你們還不快去?”李善循聲注視,果有一白衣少女牽了一匹白馬往渡口走去,心中發慌,又不好意思就走,只得笑道:“煩勞二位老弟代向童老前輩請安,並向貴友道謝。我與浦俠女並無深交,只是受人之託,前途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來專誠拜望了。”説罷,舉手作別,匆匆回趕。走到湖邊,遙望人馬已不在岸上,耳聽身後二童笑語之聲,故作未聞,飛步前馳,還未趕到,渡船已自開走。船上人數不多,文珠手牽白馬,獨立船頭,迎着曉風,袂帶飄飄,更覺英姿颯爽,朝霞和雪無此光豔。等到渡口,船已開入中流,朝斜對面渡口駛去。白忙了半夜,只為和二童説話耽擱這一會,眼看渡船開走,無計可施,河寬水急,渡船往返費時,瞥見旁邊有一漁舟,意欲不等渡船開回,僱那漁舟追去,猛覺右膀被人抓住,堅如鋼鐵,不禁大驚。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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