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話一程
眼角的餘光是他俯落的身子。一襲oss,灰。認真的顏色,卻無法看清他的側廓。剛毅卻冷漠,慧黠又認真的男子。
腳掌,在他掌中微微顫抖。包裹着她的他的手也緊了力道。
她只覺臉越發燒了,心律再次不受控制。直白相對,心事卻誰也別問誰。
終於,大手,輕輕幫她套上鞋子。
接下來,男人們的對話,笑聲,她惚然未聽,只是眼底留住他偶爾的動作。他中途似乎離了座,回來時,在身邊經過惑亂了的空氣。
二人靠得那麼近,抬手間,會有不經意的碰觸。這一刻,是真實的,再不是夢裏抑或揣度,卻又那麼不確切。
宴席,終歸要散場的,不過是遲早。
“悠言,悠言,説你呢。”耳邊似乎是林子晏的聲音。
悠言眸子睜大,望向子晏。
“你在哪裏上班?”唐璜接過剛才的問題。
Frankie正想替魂遊天外的未來老婆答個話,卻被悠言匆匆打斷。
“各位抱歉,我有事想先離開,F君,你送我好嗎?”
Frankie又想老婆在幫我省錢,喜孜孜要答允,低沉的聲音卻切斷在他的前頭。
“弗,剛接了一個客户的電話,想起一事就回撥了過去。”
“顧老三,你又不是我老婆,這事兒你不用向我報備哈。”
林子晏向唐璜遞眼色,唐璜笑。
“如果説,我不小心把電話打到你的英國夫人線上,是不是也不用跟你説呢?”顧夜白淡淡道。
Frankie愣:“你跟她説什麼來着。”
“哦,也無説什麼,只隨便閒聊幾句,承你今晚盛情,介紹了美人給我們認識,估計她們有得操心,你家該快又辦喜事了。”
這位英國太太喜使性兒,最愛吃醋,指着顧夜白,猶太人傻眼,氣絕,倒。
“嫂夫人似乎甚有興趣,説待會就過來。你不等她了嗎?”再加一句,恰好。
Frankie怒,又可憐巴巴的看向悠言。
悠言一時未及反應,顧夜白已站了起來。
“我送你。”擱了話,拿起外套,逕自往門的方向去。
悠言愣住,半晌,急忙跟了上去,道:“我自己走——”
看那二人遠去,唐璜笑道:“子晏,你説,真的過了四年了嗎?”
Frankie猶自咒罵着顧夜白,林子晏哈哈大笑,與唐璜乾了杯中的酒。
停車場。
“我可以自己回去。”向着顧夜白的背影,悠言惴惴道。
顧夜白停了腳步,報出一個地址,正是上次悠言隨口拈了的。
“這裏過去,不過十分鐘路程。”
只是,十分鐘。可以與他多呆一會。聲音磁性低魅,悠言痛恨自己的動搖。又隨即失笑,啊,這,又該去老闆家了。
可惜,這一程,並沒如她所想。
第四十八話認路(1)
未及伸手拉開後座的門,顧夜白卻已拉開了副駕座的門。
她看看他,他淡淡道:“上車。”
她只好彎腰進了去,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今夜G城的夜空,不算漂亮,星微點,隱在雲叢。街道上,人羣,依舊熱鬧,不管天幕變幻。
他靜靜開着車,二人無話。難熬的是紅綠燈的變換與等待。原來不過是以秒作的單位,緩緩流動着的緘默與陌生也教人心怯。
可是,這十分鐘,悠言仍盼着它能長點再長點。
悄悄用眼角餘光去捕捉他的輪廓,卻不防撞上他的眸,眸光深沉。
趕緊別過頭,手扒在車窗上,看窗外景緻嫣然。
突然,她“啊”的一聲呼出。
“小白。”
“怎麼。”他應了,不假思索。
簡單的一句回答,她的鼻子也忒小氣的泛過酸意。
無芥蒂的只像昨日。
還可以麼。錯過的怎麼可以再回來。
再説,不是錯過,是她的放手,可恨的背離。
她趕緊眨眨眼,怕泄露了眼中的水意。
“這條路,不對。”皺皺鼻子。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認路。”他的喉結微動,聲音低沉。
悠言一愣。
萬家燈火,瞬間,似乎,也湮滅了光亮。
藏在心底的記憶,盈了心頭。
還是,初次的約會。
“路悠言,你還真會遲到,足足給我遲到了四十分鐘,不偏不倚。”抬手給了某人一個爆栗,男子冷哼出聲。
悠言皺眉,兩手捧起男子的手,小小咬了一口。
修長的指捏上她的鼻子,男子好看的眉頓蹙,“你還敢咬我?”
“你老敲我,都給你敲笨了,我咬死你。”她張牙舞爪。
他淡睞了她一眼,撤了手,抬腿就走。
“小白,小白。”她慌了,一溜煙追了上去。
他走得快,她快跟不上,心跳得有點厲害。
夜市繁鬧,一些行人便饒有興致地望向二人,俊美攝人的年輕男子,還有他背後氣喘吁吁的女生,談笑間,何妨猜測猜測小情侶間的甜蜜矛盾。
她不聲不響,悶悶的小跑跟着,直至收剎不及撞上突然停下腳步的他的背。
顧不上撞疼的鼻子,她趕緊伸臂環住他的腰。
“逮住了,不給跑了。”
第四十九話認路(2)
顧夜白哼了一聲,轉過身,勾起她的臉,在她鼻子上一撣。
“腦袋給敲笨,鼻子給捏扁,你看懷安鼻子高挺的,多漂亮。”她委屈道。
“你就一豬鼻子,還跟人家比。”他失笑,看她瞅向他,他嘴角微勾,又冷了眉眼。
“不惱了,好不好。好不好?”螓首在他的衣服上蹭。
人羣裏傳來笑聲,他俊臉微紅,在她鼻子上狠狠一捏,摟了她往前走。
街道轉角,人跡淡了。
“言,我不喜歡別人遲到。很討厭。”他淡淡道。
多年前的遲到,使他失去了與孿生哥哥見上最後一面的機會。那種懊惱,那種遺憾,那種痛恨,不是時間便能抵消。
她巴巴望着他,鄭重地點點頭,“記下了。小白不喜歡吃番茄,不喜歡喝甜湯……不喜歡遲到。下次,不遲到。”
撫上她的眉,他突然有幾分憎惡自己。
明明是這笨蛋理的虧,他卻不曾生氣。因為,捨不得。
竟然是,捨不得?認識她也不過數月的事情,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情,以後該怎麼辦。如果今生有註定,會是她麼?
會是這個眉眼彎彎的女孩麼。
與其説剛才惱怒,不如説是想看看她委屈的模樣。這樣的心情,真是混帳,該死的混帳!
作為懲罰,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她的眉,又抬手去捏她的鼻子。
她吃痛,委屈地看他,也不作聲。
有想把她摟進懷裏的衝動,握了握手,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裏。
卻沒動。
她眯了眼睛,拉了拉他的衣袖,嘟囔道:“小白,不惱了,好不好。”
“你是鸚鵡麼。”又捏了她的鼻子一下。
小手握上他的大手,然後翻開,放進他的掌心,笑彎了眉,模樣卻認真。他的心微微一悸。
“小白,我不是有意遲到的,有提早出門,只是認不得路。”她悻悻,低低道。
“認不得路,還不讓我去你寢室接你。”他睨了她一眼。
“啊,那個,我會害羞。再説,這樣的見面不是更好玩兒麼,我來的時候可以想你。”她笑嘿嘿道。
用想念代替一起走?他微愣,為她奇怪的邏輯。
“前半句,真話?”末了,他挑眉。
她點頭如搗蒜。
“遲到了還要扯謊,那我走好了。”他作勢離去。
“好吧好吧,我説。”她急了,又一把抱住他。
她的温軟,她身上清清淺淺的香,了他。他哪能真抽得了身。苦笑。
第五十話認路(3)
她的温軟,她身上清清淺淺的香,了他。他哪能真抽得了身。苦笑。
“那個,都怪你不好。”她想了想,哼了一聲,學着他的樣子。
他一怔,她已惱惱道:“我聽到隔壁的女生在背後説,説你,呃,就是樣子還過得去,比較會畫畫一點,居心叵測啊她們——”
他淺笑,不大,那感覺,卻叫,滿心充盈。
“讓我想想看,是誰居心叵測了?我就只是樣子還過得去,比較會畫畫一點麼?”
她微嗔的神態,讓他的堅定繳了械。
不再壓抑,伸手把她摟進懷裏。她抬眼看他,眸子晶晶亮,像天際的星。
“來,教你認路。笨蛋。”他笑。
她頭搖得像波浪鼓。
他挑眉,“為什麼不?”
“我為什麼要認路啊,不是有你麼。”她反問,模樣認真,眼角眉梢是全然的調皮,還有,信任。
有一個人,可以讓你依靠,可以為你指點阡陌,自此不用,費煞思量。
可以不必認路的幸福。她滿心歡喜。
颳了她的鼻子一下,鋭利的眸卻被笑意暖了,他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
陷入回憶的又豈止她,被過去折磨的人,有他。手中的方向盤,教他握緊了數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
我的晴人,你該怎麼辦。
誰想,當日的戲語,一語成讖。只是後來,不在的卻是她,而非他。
還記,那天她的眸下了淺雨,很美。
“小白,你為什麼不在,你為什麼會不在,你説,你説。”她急紅了眼,扯着他衣袖的手在顫抖。
“這世上,沒有誰能陪伴誰到永遠,言。”他稍淡了語氣。他的世界素來孤寂,他的出生並不光彩,以後又經歷太多,做過太多殘酷的事情。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可笑!顧城到最後也救贖不了自己。
顧夜白。夜屬陰暗,如何得白。他不需要誰陪伴,也從沒想過要誰陪伴。她闖進了他的生命,她的微笑,她的執拗,不可預料的讓他起了想要珍惜的心情。於是,他給了她一個位置。
可是,永遠,有時太短,有時卻又太遠。
誰能篤定,誰又敢篤定。
“不好,不好,不好!不要不在,好不好?小白,像現在這樣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她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睛,已是滿眶的淚。
身邊,輾轉經過不少行人,間或有人好奇的看着這對天幕下的戀人。夜市熱鬧,卻又瀰漫淡淡的寂寥。
每一個城市,都有它的。
淚水在夜裏,閃閃生光,璀璨又悲傷。
他的心,再不聽從自己的意志。
不顧忌旁人的眼光,在街道轉角處,他吻上她的眼睛,道:“言,不哭了。我們一起試試,好麼。”
像彼時那樣,一直在一起,不是別的人,是他,是她。一起看歲月渡,看流年轉。
去試試,一起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