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話預感
直至聽到車子的引擎聲響起,悠言才慢慢站了起來,俯伏着的腳麻了。索性坐到沙發上,手上是微微的刺痛,低頭看了看,才看到掌心紅了一片。
嘟嘴笑笑,就這樣一直傻傻的拿着碗,燙得通紅也不自曉。
小白,原來沒有我,你也可以過得很好。這樣的篤定,再次滲進腦裏。
走到玻璃餐桌前,坐到他後來坐的位置上。她給他盛的粥,他最後還是拿回。
謝謝。口型無聲。
只是這粥,終究,也涼了,他到底不曾喝一口。
手,跨過桌子,拿起他的杯子,還有點末。
就着他喝過的邊沿,把這最後一口吞進肚裏。
皺了皺眉,黑啡,很苦。幸好,愛情,不像這一杯。
再環了幾眼整間屋子,站了起來。
走吧。
門鈴,卻在此刻響起。
會是誰?望着沙發,做了個鬼臉,苦笑,還要躲貓貓嗎。
躲,也來不及了。門,開了。
整潔,優雅的套裝,一個美麗的女子走了進來。無框眼鏡下,眉眼聰敏從容。
悠然微微吃了一驚。
“路小姐,你好。我是顧社長的秘書,Linda,你叫我L就可。”女子微微一笑,道。
悠言蹙眉,道:“你好。請問你過來是——”
“遵社長囑咐,送路小姐回去。”眸光輕動打量,Linda面上沒動聲色,心裏卻早已暗暗稱奇。天尚未亮,竟接到社長的電話,讓她到他家接一個人。
及至她快到的時候,又接到社長的一個電話。
老爺子以後,便跟了他辦事。與他共事數年,基本上,他一事不作二吩咐,是二人間的默契,卻也是他的個性。
在與他見面以前,先看了他的畫,早已驚歎在心。及至第一次見面,她訝於這個男人的俊美,在老爺子手下,再厲害的人,見過的也不在少數。是以當時心裏想的卻是:人與畫是上上選,但要打理這樣一家龍頭企業,只怕這男人還年輕了點。
他與她説的第一句話,卻徹底改變了她的觀感,她知道,自此,她將追隨左右。
他説,L,一個星期為限。如果這期間,你對我的囑咐,一回不能結,不管你是不是老爺子的愛將,你將從社裏除名。
這些年下來,他是老闆,是良師,更是朋友。以前,也曾好奇過他的私生活,偏偏她的社長,是個奇特的男子。
他的私生活過於安靜。除去與社裏楚可的關係模糊不清,他便只有周懷安一個女人。不過與那楚可之間,亦是傳聞多過確鑿,因他對她提攜甚多。
這次的任務委實奇怪,這女子到底是他的什麼人?他竟破了例,囑她二次。
算不得很漂亮,氣質也不特別出眾,只是眉彎如月,隱隱的靈動。
腦裏飛快閃過什麼,突然有了印象。
藝詢社,過道上,與她似乎有過一面之緣。是她?記得那天社長也做了算是破格讓她大為意料的事。
吩囑她買了一堆小點。為這事,她詫異良久。
“L,麻煩你了。”
她的語氣是出乎預料的認真,對這個女子,Linda一下子有了好感。
車子駛出一段路,坐在副駕座上的她還頻頻回望,冷落了一旁的司機。Linda心中的好奇升級,末了一笑,這事若要八卦,估計要找那位林副社了。
“路小姐,要去哪裏?”
“L,你不是已經知道目的地麼?”悠言仰了小臉,道:“小白該告訴了你的。”
等等,小白,是誰?Linda愣了一下,不會是她家社長吧?
如此名字,如此的他,怎麼也劃不上勾。呃,專業一點。
看來這次一定要去找林副社了。
“社長吩咐,路小姐的住所是不能回的。如果路小姐沒有其他地方去,那麼我們現在便到時光去。”Linda道,心裏卻是奇怪之極,為何她的家不能回去反倒到時光去。
“其他地方?”悠言心想,他果然知道我在時光上班了。搖搖頭,道:“我在這裏,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的。”
看了她一下,小臉削尖,有點蒼白。聽她這話,Linda突然感到難過,後又失笑,自己是怎麼了,竟這樣感情用事了?
“路小姐是時光的常客?”Linda道,裝做不經意,滿足自己的小八卦。
“我在那裏上班。”
時光的女招待?!難道是她?那幅梵高的鳶尾出自她的手?可以與顧夜白的畫技爭鋒的女子?Linda心裏一凜,驚疑之下,向她連看了好幾眼。
可惜某人心不在焉,兩手扒在窗外,只顧看那早已遠去的房子,那裏,臨海,背靠熒山,熒山後,便是全國有名的G大,困了人,鎖了回憶。
一瞬,一個預感突然闖進Linda的腦中,這女子與顧夜白之間的糾扯只怕會很深。
她的預感,後來果真成了真。
不久,在三年一度的藝詢社全國畫者招募大賞賽中,為拿到顧夜白手下畫師一職,與他一道同赴東京藝術大賞,路悠言,闖進一二零大廈,公然問戰藝詢社首席社長顧夜白的首席女弟子辰意農。
那一戰,辰意農右手的迷蝶,震驚了整個畫界。
而路悠言左手的繭約,轟動矚目了全城。
第六十八話章一的失控
紅色的跑車,在時光門口停下。
悠言有絲不安。只跟店裏的胖子師傅説了,便與猶太人出去了。手機遺忘在家裏。這一晚,想必老闆與小二是擔心了。雖交不深,但這二人待她委實很好。
“路小姐,我送你進去。”Linda道。
悠言忙搖頭,道:“L,謝謝。送到這裏就好了,已經耽誤你不少時間。”
“可是這樣一來我的任務就不算完成了。”Linda微笑道,“是社長交代了一定要把你送到店裏去的。”
四年,他與她,隔了層紗,誰還敢有自詡的篤定。
“他還説什麼了嗎?”想了想,是好半會的怔仲,悠言還是問了。
Linda禮貌一笑,悠言便知道,他要Linda做的確實到此為止了。他與她也到此為止。
濃郁的憂傷彌了心頭,深深呼吸一下,道:“L,那我請你喝咖啡。”
“那叨擾了,謝謝。”Linda心想,若有機會見見章一也不錯。
停好車子,便往咖啡店走去。
Linda一直跟在悠言背後,到了門口的時候,Linda又微微趨步上前,為她開了門。這樣的禮節,確是堪稱專業。
悠言心想,不論他,還是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是能幹的,除了她。
疏離有致的間隔,藍調,濃郁的咖啡香,幾近11點的時光,是熱鬧的,座無虛席。
“噹”的聲響,有東西摔落。擾了一室,目光紛聚。
悠言笑道:“小二,你咋也摔盤子了。”
小二殺氣騰騰的跑過來,一點悠言的額,怒道:“你到哪裏野去了?電話也不接?哥哥差點沒打110尋你。”
悠言想起昨夜,臉色一紅,又趕緊道歉:“小二,對不起。”
小二拿起手上的小鐵勺子就想給她甩過去,Linda臉部有點抽搐,眸光飛快,打算隨時救人。
“你跑掉也不跟咱們説一聲,你知不知道,昨晚到你家見外面一片狼藉,太子為了尋你差點沒把G城掀翻。”小二一激動,手中的兇器在悠言眼前亂晃。
“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你彆氣了,我現在馬上幹活——”悠言拉拉小二的袖子。
小二哼了一聲,勺子繼續亂揮。
Linda皺眉,把悠言拉開。
“誰在管勞資閒事——”
“小二,你在那邊瞎嚷什麼。”沉穩的聲音低斥。
“老闆,你看誰回來了?”小二朝悠言瞪瞪眼,立刻又換了表情,嘴角一咧,轉身,趕緊獻殷勤,就差沒拿塊布巾往肩上一搭。
錯開桌椅,隔開了人羣淺談低啖,咖啡店的另一端,高大英俊的男子走出,米色間紋襯衣,黑色休閒褲子。
小二説了什麼,他心上絲毫不放。鳳眼深邃,眸裏映着的只是眼前的女子。
只覺目光灼熱,悠言微微一怔,看了過去,望進男子的眸裏,輕輕一笑。
“老闆。”
他眼裏的關切,她確信,她看到了。
像遲大哥一樣的老闆。
她的話音方落,男子身影移動,不過瞬間,已至她身邊。
她笑,又低頭道:“老闆,對不——”
一個字咽沒在嘴裏。
悠言身子一震,男子揚眉淡笑,臂一展,已把她摟進懷裏,重重的。彷彿這個空間,再沒有了任何人。
古樸的磚牆上,蜿蜒了婉約的紫藤。藤蔓纏繞着的掛鐘敲過11點。
悠揚的俄藍調,主打一曲憂傷還是快樂。
11點,再見她。
經昨晚一夜,才知道思念也可以這般濃烈。也許思念,就如顏料傾倒在白色畫布上,漫過藍色的海,命名為憂傷。
把那個人擁進懷裏,快樂,卻原來是,每一下呼吸。
這就是愛麼。憂傷又快樂。
矯情嗎。
真的愛上了?!
也許,愛,就是不問時間,不問地點,只要遇上,便知道的命運。
有抽氣聲在四周響起。
再次,噹的一聲,小二嘴大張,看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鐵勺子。額,這個金牌小二的稱號估計砸了,砸就砸吧,還有什麼比看到這一幕更叫人意外,這真的是那個整天喜怒不形於色的老闆嗎?
鏡片下,Linda的眸盈滿疑惑,雖只往日一面之緣,卻素聞章一,嬉笑獨行,感情無主。眼前所見的這事兒,該回去向她老闆報備?
悠言垂下了雙手,杏眼圓睜,腦袋一直處於震盪狀態,這——
“言,回來就好。”耳邊是老闆低沉的聲音。
這樣的相待——像遲大哥一樣的老闆,想起遲濮温恬又寵溺的笑,鼻子微微一酸,手,慢慢屈起,環上他的背,拍了拍。
明顯感到男子的身子淺淺震。
又掙開了他。低頭鞠了一躬,老老實實道:“老闆,對不起,讓你和小二擔心了。”
章磊撫了撫她的發,温聲道:“沒事就好。”
抬手拍了拍掌,又朗聲道:“大家吃好喝好,這頓,章某請的客。”
第六十九話迷亂
“謝謝。”各桌聲音響亮。
有人笑道:“老闆為什麼請客啊。”
“估計是東主有喜,沒看到和女朋友那個親熱嗎。”
“兩口子吵架了,現在言歸於好——”
餐桌,人聲沸騰,不知誰帶頭鼓的掌,掌聲便蓋過那輕瀉的音樂。
章磊慵懶一笑,那個字,原來除去憂傷與快樂,還有一層賦予,那該是同享。
悠言尚在當機,小二湊了過來,敲了她的頭一下,悠言吃痛,皺眉看他,想起自個理虧,又不敢聲張。
章磊鳳眼微眯,道:“小二,過來。”
小二忙討好地又湊了過去。
男子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大掌微扣,小二頭上一疼,一個爆栗已敲在他頭上。
他老闆輕斥道:“幹活去。”
“老闆,你做啥打我?”小二低咒道,卻敢怒不敢言。
“就憑招惹你不該招惹的,活該!”
小二撇撇嘴,心裏誹謗:愛情,遇到了真冤孽,嚯嚯,果然每個人都變成了傻子。不管再厲害的人都是。
“Linda,好久不見。”章磊微笑,望向美麗幹練的女子。
Linda笑道:“章一,近來可好?有美在伴,想必是春風得意馬蹄襲了。”
章磊笑道:“我的小招待,看來Linda你認識?”
悠言再走神也知道在説她,不想牽扯出顧夜白,忙道:“Linda姐姐是我朋友。”
“如此,謝謝了。”不動聲色的,章磊道。
Linda心下一凜,面上也只笑道:“何必客氣,我不過是送我朋友回來。”
“阿路,那我先走了。”Linda道,那路小姐到嘴邊即咽回。
悠言意會,走近挽了她的手。
背對着章磊,無聲對她道:“謝謝。”
Linda拍拍她的臂,邁出店門,抬頭間,卻見不遠處,似乎輕輕晃動過熟悉的背影,黑色西裝。背影高大,挺拔。
心裏一震。會是那人嗎?只是他不是送周小姐回去?周小姐的家距這裏雖近,卻也有一段路程,按時間算,倘若他趕了過來,那麼,他的車子該是開至極速。
他與這位路小姐的關係——??
慢着,那剛才,那二人相擁的一幕,他看到了嗎?!
如果是,以他疏冷的性子,那麼,這份在乎,實是非同小可。
Linda突然不敢再猜度,有時,過多估摸老闆的想法,並不是件好事。
望着Linda的背影遠去,悠言才走回店內。
才進了去,就聽得小二道:“老闆找。”
悠言點點頭,便到章磊辦公室。
進去一看,章磊並沒有坐在辦公椅上,反閒適的靠坐在旁邊的一張沙發裏。
看她進來,章磊笑了笑,拍了拍隔壁的位置。悠言依言坐下了。
“言該知道我要問什麼的對吧。”章磊遞了杯咖啡給她。
悠言接過,也笑笑,啜了一口。
“昨晚,我與小二尋了很多地方。我們很擔心。”章磊凝向身畔的女子,她低了螓首。
一語帶過,沒説出口的是:對於她,他比小二更擔心,他甚至帶了人到進義的地盤,挑上了它的龍頭老大。
章家只是不再做道上的生意,但幫會龍城那份勢力卻是毫無刪減的保留下來。
進義的老大立刻便怕了,可笑這人竟是個糊塗的主,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上任老大的獨生女兒楚大小姐下的命令。原因卻是不明。
聽説那位大小姐現竟是在藝詢社做事,立刻遣了手下的人去找,那楚可卻宛如人間蒸發一般,毫無蹤跡可尋。
然,很快便把當晚再次襲擊她的幾個男人逮住,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昨晚確實又再次遇襲了,後卻被一個神秘男子救走。那男子的身手竟十分的霸道,那些人在他手上不但討不到好反被重創了。
知她安全,稍寬了心,但估摸那男子與她的關係,心裏閃過的卻又是隱隱的妒意。散了人,做全城搜尋。眼,是一夜不曾眯。
“昨晚不是跟的鬼子出去麼?”悠言輕聲道:“後來遇到了大學時的一個學長,他送我回的家,他的身手很好——他説我住的地方危險,我便到他家叨擾了一晚。”
章磊眸色輕沉。
赤手也對付了七八人的持兇圍毆,這人的身手豈止算很好?那日,她出手相助了的那個女孩是到藝詢社面的試,下令去綁捕她的楚大小姐任職的地方是藝詢社,甚至,今天送她回來的Linda更是藝詢社的高幹層。
一是偶然,二算巧合,如果每件事都指向同一個事物,那就絕對非意外了。
她似乎確是不知道襲擊她的人是誰,可是她也必定隱瞞了一些事情。
可笑,他對她用了心,她卻對他有所隱瞞。
鋭眸,審度着她。她眼睛望向遠處,眯了眸,似乎心事重重。
皺眉。她微微一動,凝目處卻見她白嫩的脖子上沉積了紫青的痕跡。
他的心倏地一緊,這些痕跡,他不會不知道。冷笑——那是,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