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千石在我身邊也有些驚恐,道:“統領,怎麼辦?”
我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剛才被我們一輪攻擊搞得有些慌亂的蛇人此時重整旗鼓,又要衝進城來,我咬了咬牙,道:“分一半人,守住那洞口。”可是,我也知道這事難辦,蛇人有石炮,萬一再打出幾塊巨石來,將城牆再打出幾個洞,我們哪裏還能防備?何況我們這堅壁陣也不過是逞一時之氣,一旦蛇人全軍壓上,到時別説什麼兩人護着身前一個,便是自何也難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疾呼,夾雜在當中的,是蒲安禮那響亮的叫聲:“前面的快讓開!”
前鋒營到了。雖然心定了定,可是我多少有些不快。前鋒營也是騎兵,怎麼來得這麼晚?何況就算前鋒營到了,又能有什麼作為?我回頭看了看,只見蒲安禮一馬當先,已衝到了我跟前。
他們推着三輛用大布蒙着的車。那些車並不大,是輜重營常見的平常運東西的四輪小車,上面放着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蒙着油布。三輛車並排推着,正好將路全堵上。蒲安禮一馬當先,給這三輛車開道,車到處,將龍鱗軍的堅壁陣也衝開,我們只得站到路兩邊。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對金千石道:“快回去。”
我們衝在最前面的幾排人秩序井然地退去,這時,蒲安禮已在我跟前,忽然大聲笑道:“楚將軍,原來你一進龍鱗軍,連馬也不要了。”
我有點沒好氣,道:“蒲將軍,蛇人已經要攻擊來了,你還説什麼風涼話。”
蒲安禮道:“正是因為這。”他大聲向着還在城門口纏鬥的幾個左軍士兵道:“快閃開,當中由前鋒營負責。”
前鋒營要在城門口頂住蛇人麼?我喝道:“這兒有我們,你快到那洞口去。”
蒲安禮聽得我的喊聲,笑道:“楚將軍,你不必去添亂了,路統制已經在那裏了。弟兄們,放!”
他最後幾個字當然不是對我説的。他手下的幾個前鋒營點燃了那車上的一根火線,猛地向前衝去。我大吃一驚,道:“蒲將軍,你要做什麼?”
車上肯定又是火雷彈一類。蒲安禮讓他手上衝上前去,那是要捨身炸死蛇人麼?可是這麼一車火藥炸開的話,威力只怕太大,半堵牆也會被炸塌的。蒲安禮也沒有理我,大聲叫道:“點火!”
城門口還有幾個左軍的士兵在和蛇人纏鬥,不過他們也肯定馬上會被蛇人殺掉。可無論如何,在此時來個玉石俱焚,總是太殘忍了,我叫道:“等……”
還沒等我叫出聲來,從一輛車上一下飛出了數十支着火的箭矢,直向城門口飛去。
那是什麼?我差點驚叫起來。邊上一輛車上又飛出數十支火箭。這些箭密密麻麻,前面的蛇人夾雜着一兩個尚未戰死的左軍士兵,一起被飛箭射中。
在雨中,箭上的火勢雖然沒什麼真正的威脅,但這等勢頭卻將正要衝進城門來的蛇人也驚呆了。它們準也從來沒見過這等武器,那幾乎是數十把貫日弓同時射出的力量,幾乎相當於數十個譚青、江在軒這類一流箭術好手同時射箭的威力,而力量卻更大。蒲安禮帶來的三輛車上,飛出的箭足有上百支。這上百支箭密密麻麻地射出,所到之處幾無空隙,哪裏還有什麼人能閃開?城門口一下子躺倒了一片屍首,有帝國軍的士兵,也有蛇人。
蒲安禮叫道:“好!快關城門!”他踢了一下座騎,猛地衝上去。
此時蛇人正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呆了,在城門口的大多倒下,僥倖還沒死的也紛紛退縮。我對身邊的金千石道:“快關城門!”説罷,便衝了上去。身後的龍鱗軍和前鋒營也衝了上來,蒲安禮已到了門邊,正要關城門,門外的幾個蛇人如夢方醒,一聲吼叫,又要衝進來,這時,我和金千石也已衝到。
這一場戰鬥雖然艱苦,但我們佔了地利,而且剛才蒲安禮那一排火箭之威大大鼓舞了士氣,衝進城來的幾個蛇人很快便被逐了出去,也順利地關上了城門。
等門隨着轟然一聲關上時,我把槍支在地上。我身上似乎沒受什麼傷,但肩頭已濺滿了血,也不知是蛇人的還是我們自己人的,甚至是我自己的。左軍已在緊急修補城牆上那個破洞,蛇人的石炮威力之大,令所有人都膽寒,但是蒲安禮的那三輛發火箭的車多少給我們一些安慰。
蒲安禮這一次功勞最大,可是,我總是想起他在放出火箭時還在城門口與蛇人纏鬥的那幾個左軍士兵。我不能説蒲安禮做得不對,可在蒲安禮下令點火時,我也沒有看出他臉上的一點遲疑。
我帶着三個哨長向城頭走去。剛才情勢太過緊急,我一來便參加護城,還沒去見過陸經漁。事情一了,自然得去拜見他了。
一走上城頭,便見左軍的人都在歡呼,我不禁苦笑。這和那一次在北門擊退蛇人時的樣子差不多。那一次後軍傷亡慘重,蛇人退去後,後軍上下還是歡呼聲雀躍,也許,慶幸自己活下來多過慶幸取得守城勝利吧。在拾級而上時,我小聲對一邊的吳萬齡道:“吳將軍,你點過我們的傷亡沒有?”
吳萬齡道:“七個弟兄受了些傷,有兩個比較嚴重,已先送醫營治療了,沒有陣亡的。”
在戰鬥中,龍鱗軍也越來越強啊。
我不禁生起了一些信心。蛇人的確也在變強,但我們本身更在變強。只是,我們變強,也無法改變困守城中的劣勢。
剛上城,只見何中滿面笑容,迎上前來道:“楚將軍,你們這龍鋒雙將真是名不虛傳啊。”
我有點莫名其妙,道:“什麼?龍鋒雙將?”
“你不知道麼?你和前鋒營路將軍現在並稱為龍鋒雙將,大家都在説,日後你們將是君侯的接班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有點頹唐。陸經漁剛回來時,就有如神人,人人都覺得有陸經漁坐鎮,勝利唾手可得。現在陸經漁新敗,馬上便又起了這等稱呼,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和路恭行又要被傳説成能夠帶領全軍取得勝利的人了。可是勝利在哪裏?如果按真實想法,我大概該算是全軍中最悲觀的人。
我道:“取笑了,什麼龍鋒雙將,盡一分心力而已。何將軍,陸將軍在麼?”
記得第一次和何中見面時,我還在前鋒營,那次是奉武侯之命來捉拿陸經漁的。過了這十幾天,事情已經有了那麼多變化,連我自己都想不到。
“爵爺在城頭,正和路將軍商議,我帶你去吧。”
何中現在對我幾乎有點殷勤過份了。我沒有説什麼,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想起以前他那種為陸經漁不憤威脅我的情景,已是判若兩人。那也意味着,陸經漁的聲望在不斷下滑吧?我不由得心頭有些痛楚。
我實在不希望我最尊敬的陸經漁落得這等下場。
陸經漁的臨時陣營就設在城頭。一上城頭,只見城頭也是一片狼藉,大概蛇人也曾攻上城來,又被擊退了。何中一撩開帳簾,道:“爵爺,龍鱗軍楚將軍來了。”
我對金千石他們道:“你們等等我。”便走了進去,高聲道:“龍鱗軍楚休紅,參見陸將軍。”説着便要跪下,陸經漁一把扶住我,道:“楚將軍,請起。”
我站直了,看了看他。和那天在武侯帳中相比,他的樣子又蒼老了幾分。也許他還在為蒼月公的事自責吧,因為若不是武侯看破蒼月公的計劃,那他就是帝國軍全軍覆沒的罪魁禍首了。
我又向站在一邊的路恭行道:“路將軍好。”他朝我點點頭,又對陸經漁道:“爵爺,蛇人不慣爬城,但野戰極其凌厲,日後再碰到蛇人攻城,定要先將城門關好。”
陸經漁臉上也一陣頹唐,道:“路將軍教訓得極是,我謹記了。”
路恭行道:“末將不敢。不過爵爺今日在蛇人已至城下還不曾關上城門,不知出了什麼事了?”
陸經漁臉上一陣痛楚,道:“聽得蛇人攻來的消息,先前放出城去的城民忽然又蜂擁而至,向城裏湧來。眼看蛇人便要趕上,我實在不忍將他們關在城外,便命人等城民盡數入城後再關城門。哪知蛇人來得太快,等要關城門時,已有蛇人斬關攻入。今日若非兩位將軍助陣,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我想起剛才蛇人拋出的那塊把城牆也打塌了一個洞的巨石,心頭也不禁惴惴不安,道:“東門的蛇人甚至有石炮……”
陸經漁道:“那是並排的五架石炮同時發出的。我在城頭見蛇人排出五架石炮時,便有些奇怪,後來發現他們竟然搬來一塊如此巨大的石頭,實在有些膽戰心驚。”
的確,誰看了這麼大的一塊石頭被拋在空中,都會膽戰心驚的。我道:“那後來為什麼不發了?”
陸經漁微笑了一下,道:“那些怪物的攻城器械用得不得法,那塊石頭也失敗了好幾次才總算發出,不過它們後來也沒再運這麼大的石頭來了,這塊巨石大概也壓壞了兩三輛發石車。”
我恍然大悟,不禁有些臉紅。我也有些把蛇人想得太厲害了,蛇人力氣雖然比人大得多,但這塊巨石實在太過巨大,運到這裏又豈是容易的?若蛇人有本事將數百塊這等巨石運到這裏,那早就能攻進來了。我訕訕一笑,道:“是啊。”
路恭行道:“那缺口能馬上補好麼?現在可不太容易啊,要防備蛇人發動第二次攻擊。”
陸經漁道:“加緊施工,半天便能補好。只是以後蛇人再用同樣辦法的話,我實在有些擔心。”
我忽然叫道:“路將軍,你們那種能發火箭的車威力好大,能給諸軍配備幾輛麼?有那個,必能逼得蛇人迫不近來。”
路恭行面色凝重,道:“你説的那是張先生新做出來的天火飛龍箭,只是,”他頓了頓,看看我充滿希望的面孔,道:“只是火藥已經用完,一共也只做了三十輛。據張先生説,一輛車有三十六支火箭,大約要用十個火雷彈的火藥。而且,這準備用於班師的,今天迫不得已用出來,恐怕蛇人又會馬上有破解的方法。”
我也一陣默然,不知該説什麼好。張龍友的東西固然威力強大,可是總是要很多火藥。我道:“是因為琉黃沒有了?”
琉黃出產在城北的火雲洞中。在南門剛出現蛇人時,我們曾取回了許多回來。但現在北門已有蛇人駐紮,哪裏還能出城去取?
“是。而且,聽後軍的人説,蛇人已經將火雲洞封了。就算我們衝到那裏,也取不出來了。”
那又是高鐵衝乾的好事吧。幸好,現在已經除去這個最大的禍根了。
這時,何中忽然又撩開帳簾,進來稟報道:“爵爺,有個逃進城來的城民要向爵爺進言,爵爺要見他麼?”
陸經漁抬起頭,道:“有何要事?”
“他説是有關蛇人的。”
陸經漁眉毛一揚,道:“讓他進來吧。”
不知那人是怎麼知道蛇人的分佈的,但聽聽總比不聽好。
進來的人是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衣服也破得不象樣了。困在城中的城民多半是衣衫破舊,但也沒有他這等破法的。他身材魁梧,只是身體衰弱得很,走進來時還腳步虛浮。一進來,他向陸經漁鞠了一躬,何中喝道:“快跪下!”把那人嚇了一跳,作勢要跪,陸經漁走上前扶住他道:“不用了。你有什麼話要説麼?”
這人看了看陸經漁,咬了咬牙,道:“將軍,本來我不願意幫助帝國,可是你們既然能開城放我們進來,那麼有些話我也想告訴你們知道。”
陸經漁道:“是什麼事?”
那人又看了看我們,道:“在南門外,還有五萬南疆百姓。”
我們都一陣愕然。南門外明明是蛇人的陣營,説什麼五萬百姓?這人要騙我們也不至於用這等拙劣的謊話。他見我們都有不信的神色,道:“真的,我就是其中一個。只不過,我們在蛇人的陣營中,哈哈,是被當作口糧的。”
他居然還乾笑了兩聲,但説到最後一句,已是充滿了痛恨。我也想起了在那個蛇人屍體中發現的那個人頭,渾身不由抖了一下,道:“是那個叫山都的營中?”
這人道:“正是叫山都。南門外,是蛇人的輜重營,它們捉了我們七萬人,一路驅趕過來,我們原先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後來才發現,我們……”
説到最後時,他的聲音也低了,似乎再説不下去。陸經漁道:“你要告訴我們什麼?”
這人咬了咬牙,道:“我們本來已經商量好,明天就要發動暴動。一樣是死,與其死了還被那些怪物吃掉,不如拼一拼。”
路恭行搶着道:“你們都商量好了麼?”
這人一陣頹然,道:“前天夜裏,我們幾百個身體還強壯的人被那些怪物趕到了北門。一開始我們只道走漏風聲了,那些怪物也會説人話,不知從哪裏聽來要暴亂的消息。可是它們把我們趕到了高鷲城東門,今天突然又趕我們進城。此時我們才知道,原來是拿我們當先頭部隊,來賺開你們城門的。”
路恭行看了看我,都是一陣心驚。那才是蛇人的真正主意吧,東門一直不圍,而當我們要放出城民時又發動攻擊,把逃出城的城民趕回來。來來去去,也許覺得城裏的糧草已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從東門發動攻擊。今天若不是高鐵衝中計,把西北兩門的蛇人調走了許多到南門,若蛇人在東門全線攻上,恐怕東門也已被攻破了。可是,從蛇人攻勢來説,今天這一輪攻擊恐怕也是以試探居多。
現在蛇人合圍之勢已成,也許,下一次就是四門共同攻擊了吧?蛇人張馳有序,深中兵法,大概也是高鐵衝一類的人在給它們出謀劃策。他們為什麼要幫助蛇人?難道,他們和帝國與共和軍都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趕盡殺絕不可麼?
想到高鐵衝寧死也不落入我們手中,我不由得又是一顫。
陸經漁沉思了一下,道:“那你們商量好的暴亂還會不會發生?”
他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前天我們被分開了,西門和北門也都有一批,今天那些怪物在西門北門發動攻擊了麼?”
我道:“沒有。”
的確,西門和北門的蛇人並沒有攻來。粗一想似乎很奇怪,細想想卻並不難理解。這條計策,我都能嗅到高鐵衝的味道,那隻怕也是高鐵衝設下專門針對陸經漁的。高鐵衝對城中諸將瞭如指掌,也知道在西門和北門用這條計是行不通的,只有東門,利用陸經漁的惻隱之心,此計方能得售。
今天蛇人的攻擊,是主要的用意是為了打破陸經漁的神話吧。陸經漁回到軍中,全軍上下士氣為之一振,連與左軍不和的右軍也頗有歡欣鼓舞之意。高鐵衝也一定看到了這點,所以要給陸經漁打一個下馬威,將我們軍中的士氣重新打下去。
他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計策似乎仍然一條條地實現。如果不是武侯終於逼得他現身,我真不知以後我們這仗還怎麼打。
“還有這一支意想不到的人馬啊。”
武侯聽了我們的稟報,沉吟了半晌。
這個情報可信程度相當高。那些蛇人的俘虜雖然戰鬥力不會強,但在蛇人內部,一旦能夠裏應外合,那真的可能一舉取勝的。武侯聽了我們的稟報後,在帳中也踱來踱去,似是拿不定主意。
班師一天比一天難。蒼月公説的那個主意若是屬實,倒也未必不可行。但現在,我們好象除了死守,就沒有別的辦法。武侯身經百戰,到現在也一定沒了主意。
路恭行道:“君侯,若能與蛇人陣中的俘虜取得聯繫,那也是一條良策。請武侯三思,明日我願帶本部軍馬衝鋒,縱然這是蛇人誘敵之計,我部都是騎兵,也足以退入城來。這總好過坐以待斃。”
武侯又踱了幾步,忽然站定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了吧?我看看跪在我邊上的路恭行,他也一臉期待。
武侯道:“兩位將軍,你們起來吧。”
等我們站起來,武侯大聲道:“大鷹,你去通知雷鼓,讓各軍速速前來商議軍機。”
商議的結果是明日若是晴天,一等蛇人有動靜,立刻出擊,用剩下的一半天龍飛龍箭攻擊。若是雨天,則此議不行,馬上派傳令兵飛馳回京中求援。
這個決議多少讓我有點失望。説心裏話,我也同意路恭行的主意。蛇人那批俘虜一旦起事,蛇人必定會焦頭爛額,我們趁勢奇襲,勝算很大。武侯想的,也一定是晴天能用張龍友做出的那些火器。有這些火器,勝算便多了幾分,而雨天的話,即使蛇人陣中的那幫烏合之眾有所行動,我們也難有勝算。而回帝都求援,那也幾同夢囈。在蛇人的重重包圍中,不知有誰能逃出去?
我們實在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一下士氣了。從蛇人圍城開始,我們甚至連一場勝利也沒有,傷亡已逾萬,蛇人卻只留下幾百具屍首而已。按這個比例算下去,文侯起碼得派上一百萬大軍來才行。
會議散後,走出武侯營帳,我和路恭行告辭。天正下着雨,春寒料峭,雨打在身上也寒意逼人。在殺伐時感覺不出,現在只覺衣服濕了後,人也冷得發抖。我看了看路恭行,他只是看着天,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天命所屬,人力難回。唉。”
這一場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我把龍鱗軍帶到南門待命,但雨一直在下,武侯一直沒有下令攻擊。遠遠的,我也看到了南門外的蛇人起了一陣騷動。只是那一陣騷動也馬上平息了,只怕起事的俘虜轉眼間便已被消滅。
我呆坐在雉堞上,看着雨中的大地。雨下得幾十步外便看不出來了。灰濛濛的一片。南疆的雨季要延續一個多月,聽説雨水最多的一年,一連下了四十多天雨。
即使有張龍友的火器,在這一片雨水中,我們還能堅持幾天?何況,糧食也只能堅持十天了。
“豪雨大至,攻擊取消,各部解散歸隊。”
雷鼓又飛奔過來,向立在城頭的諸軍喊着。聽到他的話,我只覺心頭一沉,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
身上的衣服被雨打得濕透了,戰甲裏,內衣濕了後都貼在了身上,極為難受,但我也似乎感覺不到了。
寒冷的雨水不時打在我身上。在下城頭歸隊時,我又看了一眼外面。
蛇人的陣營因為離城只剩一里了,在城上都可以看得到那裏的大門。遠遠的,看着蛇人營中又歸平靜,我心頭不禁一酸。
也許,這已是最後一個反敗為勝的契機了。從現在起,我們能做的,只是死守,向帝都要求援軍。
求援的信使即使能夠順利到的話,最好的打算也要一個月後才能開來援軍。可是,我也想不出,帝國還能不能派出一支比武侯所統的十萬大軍更強的部隊了。文侯嫡系當然不會輸給武侯,但文侯的兵力一共只有一萬人,其中兩千還被武侯借到中軍。就算文侯再拼湊出一支十萬人的軍隊,到得南疆,難道能擊敗蛇人麼?
武侯不會不知道這個事實。他此時,也再想不到什麼切實可行的計策了吧。
五天過去了。信使飛馬而去,如果晝夜不息,跑得再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帝都。而在帝都調兵,保障輜重,一個月後能到,那也是個奇蹟。武侯把這消息封鎖得很緊,口糧雖然還是每人每天三張幹餅,但這個數字,我想也已支持不了幾天。
吃着輜重營發來的乾糧時,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幹餅竟也如此美味。我拼命咀嚼着餅,把每一口渣都吞進去。還好,城中水源充足,讓我不至於噎死。
吞嚥的時候,我的頭痛得象是要裂開。從那天開始我就總是覺得有些頭暈,今天更嚴重了,今天咀嚼幹餅也幾乎象是種刑罰,根本沒有那種飽食的快意。這場雨也連着下了五天,我們每天都在擔心受怕,生怕蛇人不知什麼時候會來攻擊。可恨的是,那些蛇人幾乎每天都會來攻一次,每次都是一攻即走,擺明着是來騷擾的。可是每一次我們都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天知道哪一次蛇人發動的是真的總攻。
那一天也馬上會來了,只是,每個人都不敢説出口。
雨還在下着,營帳上不時發出雨聲,很是嘈雜。我吃完了一張餅,揉了揉頭,準備把另兩張放進口袋,金千石帶了幾個士兵進了我的營帳。一進帳來,他們一下跪倒,道:“統領,我等向統領請令。”
我喝了口水,把嘴裏的一點餅渣吞下去,道:“怎麼了?”
訓練早就暫停了。當吃都吃不飽時,哪裏還能有什麼勁訓練?蛇人一般隔一天來攻擊一次,我們的傷亡也漸漸少了,但那並不是我們強到哪裏去,而是蛇人的攻擊都是一攻即走。
金千石道:“統領,我們要把那俘獲的蛇人殺了。”
“什麼?”
那個捉來的蛇人一直綁着關在一座空營帳中。蛇人的耐飢實在驚人,那蛇人我們從不給它吃的,它也沒什麼變化。開始也去拷問幾次,但問了也是白問,那蛇人一直都只是結結巴巴地説幾句話,語無倫次的,我也有兩天沒去管它了。
“統領,”金千石挺起胸道,“弟兄們餓得不行了,那個蛇人反正已無用處,我們想殺了它吃肉。”
好些天前金千石就有這個提議,但我一想起蛇人肚子裏的那個人頭就覺得噁心。我道:“可它們是吃人的……”
“可那身上還有一百多斤鮮肉呢。”
我跟前又有些暈,道:“隨便吧。”
他面露喜色,道:“多謝統領。”
他站起身,回頭道:“統領已經答應,我們去動手吧。”
看着他們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當初我們圍城時的共和軍。那時的共和軍在圍城兩月後,便開始殺城民而食。開始有一段時間,城中的守備更嚴了,但只過了幾天士氣便更加低落。
人畢竟不是野獸。當你吃着與你同樣的人身上的肉時,那種恐懼只怕還在對死的恐懼之上。在城下看到城頭的共和軍就在城頭殺人割肉烤食,只覺那與野獸無異,在噁心中更多的是厭惡。可那些正在吃人的共和軍心裏,只怕比我們更害怕吧。
而我們,今天開始吃蛇人的肉,那麼再過一些時候,説不定也會要淪落到當初共和軍的地步。
風水輪流轉。想到這句話,我也只有苦笑。
等金千石他們走出後不久,我聽得院中發出了一陣慘叫,但那並不是人的叫聲。我抓起邊上的一把傘,走了出去。
在那個關着蛇人的空帳篷裏,一個龍鱗軍士兵笑嘻嘻地拿着一截蛇人的尾巴出來,手上也都是血。看見我,他笑了笑道:“統領,您也來一塊肉吧?”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要。”
走到那帳篷門口,才向裏一張望,我不禁有些駭然。金千石把袖子捋起了,正拿着一把刀,往那蛇人身上割肉。那蛇人的頭下,約略相當於人的脖子處,已被割斷了,血積在一個缽中,微微地有些熱氣,看上去和人的血也沒什麼不同。
蛇人的血雖然沒有人的血那麼熱,總還是血吧。我的頭一陣眩暈,更是茫然,腳下一浮,一腳踏了個空,傘扔到了一邊,人也摔倒在雨水裏了。
金千石回過頭,驚叫道:“統領,你怎麼了?”
他手上還是血淋淋的,在外面的積水中洗了洗,伸手來摸摸我的頭,叫道:“統領,你額上燒得很。”
有人扶着我起來,我道:“不要緊,送我回去。”
眼前,象是許多彩色的燈火亮起,而我也象置身於火焰之中。四周烈火熊熊,而我找不到一條路。在一陣呻吟中,一隻柔軟的手撫上我的臉,在一片清涼中又帶着些暖意。
是她麼?我想睜開眼,可是眼皮象有千斤重,睜也睜不開,躺着也象在空中飛行,忽起忽落的根本沒一刻休止。昏沉沉地,我又睡過去了,也不知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依稀彷彿是在一片茫茫的曠野上,時而有野火燒來,而我無望地奔跑着,也只看着身後的火勢越來越大。在渾身的灼熱裏,一些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等我醒過來時,依然是在那種迷茫裏,一時也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睜開眼,待看見上面的帳篷頂,才知道自己仍是在龍鱗軍營帳中。我側過頭,牀邊,放了個小案,案上一盞油燈亮着,一個女子正背對着我坐在那裏。在她身邊,一隻小炭爐上正燉着一鍋什麼,一股米香散出來,好聞之極,她正用一隻小勺在鍋裏攪着。
我呻吟了一聲,她轉過頭,一臉驚喜,道:“將軍,你醒了?”
我道:“我躺了幾天了?你是誰?”
她臉上帶着些惶恐,道:“將軍,你已經睡了兩夜一天了。”
我掙扎着想要坐起,她忙不迭扶着我。我坐起來,道:“你到底是誰?”
這個女子並不象她,和白薇倒有些相似。不過她的下巴更是尖尖的,容色也更是憔悴,也許一直吃不飽。她道:“我是金將軍的侍妾,現在金將軍將我送給將軍,讓我來服侍您的。”
是金千石俘虜的女子吧?我記得他送我白薇紫蓼姐妹倆時,跟我説他還有五個侍妾。雖然攻破高鷲城,大多中高級軍官都俘虜了一兩個女子,連祈烈也俘來一個,但象他那麼多的倒也少有。我不禁有些苦笑,金千石這人倒也不算什麼壞人,只是太喜歡送侍妾了。大概他也養得太多,現在哪裏還養得活?送出去倒還做個人情。
也許,他也對生還的信心不大了吧。
我道:“你叫什麼?”
她道:“我叫蘇紋月。”
蘇紋月?我這時才想起,白薇紫蓼告訴我名字時也沒跟我説過她們姓什麼。那時,她們就想瞞着她們是段海若女兒的事實吧。不過蒼月公的七天將裏沒有姓蘇的,蘇紋月多半不會又是什麼名將的女兒。
我道:“你父親可是共和軍中的什麼軍官?”
她眼裏閃過一絲淚光,道:“稟將軍,家父是民生學堂的教習,不是軍中的。”
民生學堂是共和國的最高學府,原先在南疆叫南都書院,蒼月公叛亂後才改的這名。以前帝國全境,北方軍校多,南方文校多,蘇紋月的父親在南都書院當教習,地位也不會太低了。只是那和軍中毫無關係,高鷲城被圍,連帶着他們也是玉石俱焚。
我淡淡道:“是南都書院吧。戰事一起,還有人麼?”
蘇紋月臉一變,道:“下女該死,是南都書院。戰事起時,書院中教習到學生,有一半都從軍了。”
我仍是淡淡地道:“南都書院也罷,民生學堂也罷,還是一個地方,你也不必在意。”
她有些惶恐,也不知我説這是什麼意思。這時,只聽得一陣響,那爐子裏升起一股灰來,卻是那鍋煮着的粥滾得潽了出來。她又慌慌張張地道:“下女該死。”伸手將爐上的鍋子端開。鍋耳燒得火燙,鍋子放到一邊後,她雙手捏住了耳朵,嘴裏拼命呼着氣。
看着她的樣子,我笑了起來。她的樣子一下子又充滿了一個年輕女子的可愛,讓我想起了在軍校時的那個“軍校之花”。那個“軍校之花”其實是一家開在軍校邊的小酒店店主的女兒,每到軍校放假,小酒店裏就擠得人滿為患。我們並不是貪杯到這樣子,那時的酒也貴得要命,所謂喝酒,不如説是咂酒,每次都只有一小杯。但我們其實也不是為了去喝酒,其實是為了那個長得很甜的女子。每當她端着菜從廚房裏出來時,就是我們這批又窮又瘋的軍校生的節日。還記得有一次,她把一鍋火燙的肉塊油豆腐端出來時,一放下鍋子便也燙得伸手捏住耳朵,和現在的她的依稀有些相象。
她見我的笑容,有點怔住了,很惶惑地説:“下女該死,求將軍責罰。”
不知為什麼,我有些心煩,只是説:“不,都不該死的。”
我這句話也不知她聽懂沒有,蘇紋月只是拿過一個碗來,道:“將軍,吃點粥吧。”
我道:“哪裏來的米?”
“君侯大人親自派人送來的。只有一斤多些,唉,只夠煮不多一點的。”
我接過碗,道:“你吃過了麼?”
她有點侷促,道:“我……吃過了……”
她的臉有點緋紅。真是連謊也不會説啊。我道:“你去拿個碗,我們分分吧。”
她嚇了一跳,道:“將軍,下女不敢。”
我道:“有什麼敢不敢的,吃吧。”
她的眼裏又有些淚光,可是,恍惚中,我才記起,那些話我和白薇紫蓼也説過。過去了沒有多少天,卻已如同隔世。
蘇紋月拿過一個碗,稍微盛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我道:“多吃點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她臉上一紅,可還是不緊不慢地吃着。我也一口口地喝着粥,只覺身上有了幾分暖意。
現在,武侯能拿出的最好的獎賞,大概也只有這點白米了。
喝了兩口,忽然覺得嘴裏有些異樣的鮮美。我把粥碗裏湊到燈前,道:“粥裏有些什麼?”
她放下碗,“啊”了一聲道:“是金將軍拿來的一塊肉。我剁碎了熬在粥裏了。”
是那個蛇人身上割下的肉吧。想到那個蛇人肚裏的東西,我有點不舒服,但嘴裏剩下的鮮美滋味讓我產生不了半點噁心的感覺。我嘆了口氣,又喝了一口。
喝完了粥,蘇紋月又打了些開水,把鍋子洗得乾乾淨淨,連這水也喝光了,我覺得身上有了些飽食後的舒服。摸了摸頭,也好多了。正要起身,蘇紋月已扶着我,給我穿上了軟甲和外衣。我笑道:“這兩天是你服侍的我麼?謝謝你。”
她臉一紅,大概我大小便也要她服侍的。她小聲道:“將軍,你病得可不輕啊,老是説胡話。”
我笑了:“我説過什麼胡話?”
“都是琵琶什麼的。將軍,你會彈琵琶麼?”
我的臉也僵住了。我自己一點也不記得自己在發燒時説過什麼話,我有點訕訕地道:“我喜歡聽琵琶。對了,你幾歲了?”
我這麼岔開話頭她也根本沒注意,只是老老實實地道:“十九了。”
我嘆了口氣。她的容貌品性,也算是當初的一個名媛了。本來,她會一帆風順地過下去,嫁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相夫教子,只到老去。可是,戰爭打破了她的一切,也許,那樣的路已不屬於她了。
我把腳套進鞋裏,道:“你歇歇吧,我出去走走。”
她輕叫了一聲,道:“外面還在下雨,我給將軍您打傘。”
我和她並排走出帳篷,雨下得正大,有幾個龍鱗軍從在外面一個雨棚下避雨,一見我出來,一下立定,道:“統領,你大好了。”
我點了點頭,道:“金將軍他們麼?”
一個龍鱗軍士兵道:“他們去打獵去了。”
打獵?我有點聽不懂,那個龍鱗軍笑道:“今天蛇人又來攻擊過,留下了十來具屍首,要是去得晚了,怕分不到好肉的。”
即使我自己也吃過了蛇人的肉,還是一陣噁心。現在,蛇人也算風水輪流轉,這些以人為食的怪物如果知道自己居然會成為我們的食物,不知會怎麼想。我道:“君侯可有什麼命令?”
“君侯道,文侯已在帝都調兵,我們只消堅守下去。”
君侯也徹底放棄了退軍的打算吧。我不知道那該是慶幸還是沮喪。在生病那幾日,有時稍微清醒一些我就害怕睜開眼後一個人也見不到,卻見到幾個正盯着我看的蛇人。如果真的班師,那我一個病人肯定會被棄之不顧的。
“使者有消息了麼?”
那個龍鱗軍的臉色也沉了下來,道:“我們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同義詞就是沒有消息。也許,那個求援的信使沒能逃過蛇人的封鎖,可能文侯在京中還以為我們正在班師途中,準備着為凱旋的武侯慶功呢。
雨敲在雨棚上,“噼啪”作響。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號角,有人在叫着“蛇人來了!”
我吃了一驚,哪知那幾個等着的龍鱗軍面露喜色,叫道:“太好了!”其中一個對我道:“統領,你歇着,我們去打退了蛇人再來。”一下衝了出去。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一件軟甲,四肢也痠軟無力,這樣子上陣也只能添亂。可要我乾等着,實在也呆不下去。
我踏出雨棚,追了上去。可他們跑得很快,在地上踩得水花四濺,我跟了一段便有點氣喘吁吁。只聽得前面發出了一陣陣吶喊,聲音越來越急,又馬上輕了下去。
我有點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可還沒上城牆,那聲音便輕了下來。
難道蛇人的攻擊那麼快就結束了?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我加快了步子,跑上了城頭。
城頭上擠了很多人,都簇擁在雉堞邊大呼小叫,哪裏象剛打過一仗。我剛要走過去,只聽得一邊有人呻吟了一聲。
那是一個叫姚世徵的龍鱗軍。這人是中哨的老兵,老跟着金千石,我也記得他的名字。他腿上有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大概是中了一槍。雨水落下來,他身邊的積水都變紅了,可卻沒有人理睬他。
我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道:“姚世徵,怎麼回事?”
他呻吟道:“統領啊,他們在打獵……”
他的話還沒説完,又痛得呻吟起來。我扶着他走到一邊淋不到雨的地方,道:“你們把打仗叫打獵?”
這時,在那一批人裏忽然有人叫道:“呸!這塊肉明明是我看好的,你還要臉不要?”
我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在分打死的蛇人肉,怪不得説成是“打獵”,還那麼高興。打一次仗,能弄點肉,那也的確和打獵差不多了。
這時,聽得有個人喝道:“這蛇人可是老子一刀砍死的,老子要這塊肉還不成麼?”
這正是金千石的聲音。那些圍在一起的人一下分開,有人道:“這可不是你們龍鱗軍防區,要肉就手底下見個真章吧。”邊上還有人起鬨地叫了起來,那個正和金千石爭吵的右軍士兵大聲道:“你道你們龍鱗軍很了不起麼?老子也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怕你個王八蛋!”
金千石一把拔出刀來,吼道:“好吧!那我來試試你的本事!”
我一看不妙,叫道:“金將軍!”
金千石轉過頭,又驚又喜道:“統領!你身體好了?”
我走了過去,道:“你們是要分蛇人肉麼?”
剛走到邊上,我不禁一陣噁心。那蛇人被剖開了肚子,裏面,是一個小個子的屍首。這屍首也有一半消化了,只有一半的身體還看得出來。可他們卻象對這熟視無睹,那個蛇人身上也被砍下了好多塊肉一大半身體都已只剩了骨架。
金千石道:“楚統領,這個蛇人是我今天打死的,正要送塊肉給你呢。這小子竟然還如此無禮。”
我只覺肚子裏有些噁心,吃下去的那碗粥好象也有了怪味了。耳邊只聽得那幾個右軍正交頭接耳地道:“原來他就是和路將軍並稱的龍鋒雙將啊”、“不是怎麼高大的樣子”之類的話。也許我的名字在全軍中也近乎一個傳奇了,可是我卻更有點頹然。
從武侯開始,後來是陸經漁,一個個都被想象成戰無不勝的神似的人物。當事實打破這種幻想時,連我和路恭行也被抬了出來。要是我們戰死了,大概到全軍覆沒以前,總會有人被自發地抬出來的。
我道:“金將軍,大家都是弟兄,説什麼你的我的,走吧。”
那個和金千石爭着的右軍士兵忙道:“楚將軍,是我的不是,請你不要往心裏去。金將軍,你也不要怪罪。”
我笑了笑,道:“金將軍,姚世徵受傷了,得扶他去看醫官,快去吧,別耽擱了。”
金千石看了看坐在邊上的姚世徵,揀起地上的幾塊肉,對邊上一個龍鱗軍道:“你們送小姚去吧,我馬上送統領回營。”
正下階梯時,我道:“金將軍,你和右軍的人爭什麼,要是嶽將軍知道了,那準要怪我們了。”
金千石手裏還抓着兩塊血淋淋的肉,被雨衝着,已衝得乾淨了一些。他道:“統領,你知不知道,從昨天開始,每天只發一張餅了。”
這一天到底來了啊。我不禁默然無語。不知能説些什麼,也不知該説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