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驚,説,“你放開我,讓呂先生看看,傷口破開了。”
“還走嗎。”
背後他的聲音還是沉沉的,卻較往常發狠時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一分輕苦。她還能説什麼。
“我不走。”
具她説着,心裏酸澀,等你好了再走。
她不懂,那個原因是什麼。
他明明不愛她卻字字句句行行為為都像他其實深愛她的原因。
獻她心決,卻一時困怔想着,旁側,翹振寧一聲輕咳,她才趕緊推開他。
其實,即便他真的愛她,他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因為還有郎霖鈴,還有……清苓。
不是唯一,她不能要。
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太多的回不去。
他慢慢鬆開手,卻又改握住她的手,她苦笑着,若非他的傷,她是不是就可以少一點猶豫,將他揮開……
他凝着她,眸光幽深,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從剛才回來再見,他盯着她陌生又若有所思的目光,到將她抱進懷時的似乎有些無所依循卻又帶着本能的狠戾,再到此時……
她説不上哪裏不對,卻感覺很不對勁。
他卻拉着她走到榻邊,將她輕輕按坐下去,對若雪温言一笑,道:“剛才有勞公主了。”
若雪身子似微微顫抖着,拿着布帕,朝他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卻又朝她淡淡道:“翹姑娘,你好好照顧上官公子罷。若雪先退,不擾靜養了。”
她説着,垂着臉頰,匆匆奔了出去,翹楚只看見她傾城美麗的下頜有抹尖冷。
院裏天人無聲,卻都緊緊注量着他們。
無怪他們會以這樣的目光看他們。
禮教大防。
這個時代,本來即算夫妻,關起門來做什麼事,誰不説,但這公然之下,看衣穿着,這天人們的禮法似乎比東陵民風更嚴謹上幾分。
他們又不是夫妻,不管“翹振寧”等人信不信她那一番措辭,在明面上,他們不是夫妻,有違禮法。
上官驚鴻這時也似乎微微一怔,他放開她,眼梢卻還淡淡攏在她身上。
“翹振寧”又淺咳一聲,看向呂先生。
呂先生走過來,動手打開榻頭一張小几上的木箱,拿出一卷紗布。
他讓上官驚鴻坐下,上官驚鴻謝了,眸光甚温,她凝着二人,卻陡然從後者嘴角微微一沉。
她心頭一秫,上官驚鴻不喜呂先生!
但願那並非……殺意!
不知為何,那人明明眉眼温淡,嘴角不過是略略一沉,甚至不過是不經意,她心底卻很不安,反而一直安靜、又有些無情強硬的呂先生這時臉上有着一絲温和,她正疑慮,突聽得上官驚鴻在她旁邊輕聲問道,“小姐,你姓翹,閨名一個楚字,是不是?”
*****
一夕繁鬧,一夕凝寂。
醫廬的廳堂已空。
盞茶功夫前,“翹振寧”已領着人離開。
翹楚坐在桌邊,撫着下頜,頭重腦脹,背後是上官驚鴻在輟弄東西的聲音。
東西是“翹振寧”命人送過來的,今夜裏,他們便留宿在呂先生的屋裏,方便照顧。
呂先生屋子古雅精緻,卻沒有卧室,只得一進廳堂,廳堂裏還有個房間,卻是個小藥房,另有一個廚房,院子植花,院側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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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情況特殊,實際上,平日裏,呂先生均是出診,不在自己室內接待病患,廳上貴妃軟長榻便是他歇息的地方。這張長榻,較~牀略小,但一個人枕睡,卻還算寬裕。
但到底男女有別,但怎麼也不能三人同擠統一榻,是以,“翹振寧”命人送來兩張榻子。
眾人離去時,聽“鳳清大妃”説,這裏並無日夜之分,自千年前從天界遷徙至此,被飛天封印的這個地方,只見夜,不見日。時序卻同外間世界,這時也是冬寒春至。
所以,“翹振寧”送來的東西又另有些被~褥,衣服和吃食。
這些細須不是她須記掛的,她困苦的是:上官驚鴻現在的情況。
剛才上官驚鴻的一句“小姐,你姓翹,閨名一個楚字,是不是”幾乎將她震得魂飛魄散。
“鳳清大妃”將事情經過告訴了她。
呂先生的規矩,取物救人。
呂先生説,要麼,問她要:要麼,問上官驚要。
在她離開的時候,那炷香盞茶的短暫時間裏,上官驚鴻醒來過,呂先生問他要了一樣東西。呂先生當時也沒直接和他説要什麼,只問若從他身上拿走一樣東西,他願不願意。
上官驚鴻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自己縱有一身醫術神通,眾人看的真切,似乎是他拼了全力掙醒過來的,那時,他孱弱無比,根本無法料理己傷。要麼給,生;要麼留,死。
他答應了!
然而,呂先生拿的卻是……他的記憶!
聽説,呂先生在他頭上施了針,爾後才替他將碎岩屑從體~內取出,給他服下藥物,用藥膏裹傷並縫合了傷口……呂先生醫術厲害,一切不過在片刻之間。
她從被告知到此刻,心裏一直驚撼着。
無怪她進屋之際,他的目光如此奇怪,彷彿她是一個陌生人。
她不知道呂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上官驚鴻醒來後,人,似乎還保留着骨子裏的一點脾性,卻確實已經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記憶。
除去將她攔下那一下的激~烈,爾後,平日裏,他在他人面前隱藏甚深、在她面前卻並不怎麼掩蓋的戾氣,似乎也漸漸沉埋在身~體裏。
他看去温彥有禮又淡漠疏藏,倒和她與他當日初見時的模樣一樣。
但她百思不能解的是,他既沒了記憶,為什麼還會攔下她?
他將她抱住那一下,她有種感覺,他絕不會讓她走!
他忘了所有事,感覺裏卻似乎記得她。
牢牢地記住!
是恨嗎?
是恨罷。
落崖一刻,她知道,他深恨着她。
並且,他似乎也潛恨着呂先生。
……
説到呂先生,眾人本以為方便照應,呂先生卻離開了。
便在剛才,在“翹振寧”派人將東西送過來之後不久,呂先生和他們告別,説他有事在身,要外出幾天,他們可以住在這裏。
她大急,問他這個節骨眼上到哪裏去,為什麼要拿走上官驚鴻的記憶,怎樣才肯給上官驚鴻恢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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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説,“翹楚,我會回來的。”
她看他不答她,轉換了一個問題,一字一字問,“先生適才為何要開那種要求?”
“他傷重,神識都被魘着,若非這樣他怎能醒來?他不醒,我怎能得到他的親口答允,從他身上拿走一樣東西?沒有他的親口答允,我什麼都不能做。”他輕聲説着,緩緩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又驚又怔,鼻端突然嗅到草藥香氣,隨即被人攬進懷裏,只聽得上官驚鴻笑道:“驚鴻謝先生救命之恩,我家小姐之事不勞先生惦念,驚鴻自會料理,先生走好,回來再見罷。”
她又是一怔,上官驚鴻本在榻上躺着歇息,這時怎麼過了來。
呂先生一怔,隨即回以一笑,返身便走。
她自是不能讓呂先生這樣便走了,急忙追上去,喚了句“呂先生”。
呂先生回道,“小姐喚我呂宋罷。”
翩然一句,男人出了屋,“嘎吱”一聲,已合上院門。
她想去追,上官驚鴻卻緊緊箍着她的腰肢,低聲道:“這個人危險,你不能近他。”
不!呂宋雖拿走了上官驚鴻的記憶,她卻不怎麼記恨他,雖不知他何故,但總覺不似惡意。
現在,上官驚鴻不讓她追,呂宋離開了,他的記憶卻怎麼辦!
呂宋必定藏着事,他眼底裏有抹重慮。
她有種感覺,她和上官驚鴻誤闖天神村,是偶然,也非偶然,單是遇到若雪幾人一事便不簡單了。
她剛才進屋的時候,説“呂先生,我答應你”,上官驚鴻剛醒來,根本便不知道她答應呂宋什麼,恨從何起?
她心裏一急,不由得冷冷道:“你連記憶也沒有,怎麼知道他危險,你我身份有別,放手!”
上官驚鴻一怔,隨即慢慢放開手,走到一旁,輕聲道:“是,我是沒有了記憶,但我有感覺,他之前似乎對你做過不好的事。”
她也微微一怔,她想好好思考些事情,遂道:“你去睡罷。”
“我先幫你將牀~被鋪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拐着身子走到“翹振寧”送來的兩張榻旁。
她微微垂眸,她知道,他腳上有過舊患,初見時,他剛打完一場硬仗,辛勞過度舊患便會發作,疼痛難當,需蓮丹止痛,卻並沒有致瘸。
此時,他沒有了記憶,不會裝瘸,再説,在這個地方也不必裝瘸。這古怪姿勢是身上傷勢牽動而成的。
剛才,呂宋替他止血的時候,她看過他背後,知道那個地方到底縫了多少針。線口嚇人。
她想止住他,卻終於沒有開口,她和他之間,不適合那麼多的温情,現在這樣,正好。
於是,她坐到桌邊,就着燭火,回憶起這古怪忙亂又讓人不知失措的一晚來。
*****
桌上,爐中艾枝香氣嫋嫋,她閉上眼睛,心頭突然一跳,生了個大膽的想法。
她的感覺不會錯,雖然人面相似,但上官驚灝不是,上官驚鴻才是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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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目前宮裏的明爭暗鬥來看,上官驚鴻開始朝着扳倒太子的趨勢而去。上官驚鴻必定是日後的東陵王!
古代,現代,兩個世界本來平行,不知為何卻在某一點上出現了重合,導致上官驚鴻的陵墓竟落在中國敦煌飛天石窟附近。
要改變秦歌的生死,就要破壞蝴蝶效應。就像琳琅説的,任何一個關鍵環節皆行。
一是,上官驚鴻改變原來的主意,不去修建陵寢或將陵寢修在別的地方。
二是,改變東陵王的人選,從上官驚鴻的父親榮瑞皇帝后,將東陵帝國的歷史徹底改變。
她心裏怦怦而跳,若上官驚鴻失掉記憶,再也回不到皇宮去呢?那還會有東陵王嗎?
她一再經事,最終甚至將到東陵的目的拋棄。
但眼前卻是一個契機!
若將沒有了記憶的上官驚鴻永遠留在天神村……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妨“噼啪”兩聲烈響從背後傳來,似是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她嚇了一跳,轉過身去,只見上官驚鴻鋪被竟奇蹟地將兩張“翹振寧”送來的長榻“鋪到”碎裂在地。
她不知該心慟心煩還是罵人好,撫緊眉額,忍着不對傷患發火,卻終究沒忍住,咬牙道:“有你這樣當長工的嗎,你是怎樣鋪的牀~被,現在只剩呂先生的榻子了,咱們兩個人,是你睡還是我睡?”
那邊,上官驚鴻手上似乎流着血,嘴角卻該死的仍有絲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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