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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吃了一驚,邵真道:“三十年?”

    “是的,三十年,它使我由青壯年紀邁入了暮年。”

    “鬼谷子”仰首長嘆一聲又道:“三十年,好長的一段日子,人生有幾個三十年呢?我當初本是下定決心學會秘籍的全部武功,才找‘邪神’報仇的,可是時間一晃,三十年訪佛就是一下子,我發現自己已長出白鬍子時,一股恐怖意念包轉住我,於是我顧不了這麼多,便重出江湖……”

    稍稍一停頓,“鬼谷子”接着道:“我因為並沒有學會全部的武功秘籍,所以不敢找‘邪神’算賬,深怕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把報仇的箭頭指向‘武林鏢局’,如果不是‘武林縹局’我也決不會有今天,我發誓要把‘武林鏢局’摧毀夷平,只要我能夠。”

    邵真問道:“你要殺莊繡惠的父親‘鐵掌雄風’莊丁串麼?”

    搖了一下頭,“鬼谷子”道:“不,他是莊繡惠的父親,我怎能殺他?事實上我如要殺他也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武林鏢局’的總鏢頭也已換了好幾任。”

    邵真道:“你成功了嗎?”

    眼眸閃過一絲喜悦之色,“鬼谷子”得意道:“成功了!整個‘武林鏢局’被我殺得一乾二淨,夷成一片平地,一夜之間,我成了江湖上最轟動的人物。”

    邵真道:“這麼厲害?”

    得意的笑出聲來,“鬼谷子”道:“我自己也沒想到秘籍上的武功是這樣厲害,就像斬瓜切菜似的,一個個都不是對手,我好威風。我好高興。之後我一連殺死了許多武林上的高手,而且我一見七大門派的人必殺,我馬上成了‘梟霸’!”

    邵真道:“那‘邪神’呢?”

    提到“邪神”,“鬼谷子”得意的臉上馬上轉變成一片殺氣,他咬牙道:“我登上‘萬邪嶺’他早不在了,後來我又在江湖上找了七八年,也沒有他的下落,我以為他已死了,他幾乎要上百了。一直到二十八年前,我終於聽到他曾上‘四海幫’的消息,我趕去卻不見人影,一怒之下,把‘四海幫’這黑道的大賊窩也踏成平地。”

    邵真奇怪的問道:“‘邪神’是不是死了?”

    ‘不,兩年後我終於碰上他了。”

    搖了一下頭,“鬼谷子”道:“當時他已八十來歲了。仇人相見份外眼紅,我今生今世就是為殺他而活,我還對他客氣嗎?”

    邵真緊張道:“你殺了他嗎?”

    咬着牙,“鬼谷子”道:“一上手,我才知道他學的比我的還少,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可是我卻沒殺死他,讓他跑了。”

    “跑了?”邵真問道。

    甚為可惜的嘖了一聲,“鬼谷子”道:“本來我兩人的武功路子都是相同的,但另外他學了一種近似健身駐顏的武功,以致顯得不純——秘籍上的武功就是如此獨霸,當我練成之時,我以前所學的武功便用不上了,所以‘邪神’雖比我早練秘籍的武功,但他要學另一種武功,而致分散了他很多功力。事實上他和我交手不過數十招,便溜之大吉,讓他成了漏網之魚,我猛追了幾十年,總是不能得手,後來——也就是十七年前,我在浙東的生死坪和武林的黑白兩道聯手廝殺了九天九夜,負傷而逃之時,‘邪神’出現了。”

    聽得緊張處,邵真緊追着問:“這次殺了他嗎?”

    吞了一口口水:“鬼谷子”不甘的道:“沒有,我反而被他傷了。”

    邵真驚訝道:“你反被他傷了?”

    “是的。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可能早就死在他手下了。”

    不甘的神色滲入了憤怒,“鬼谷子”道:“你知道我廝殺了九天九夜,殺了無以數計的武林豪傑,我敢説天底下可能沒有第二個了,我不死,實在該説我是命不該絕。而‘邪神’那傢伙是大陰險了,他一直隱藏在羣雄中,一見我敗走,方現身攔截我,企圖讓我死於非命,試想那時的我只有力氣可逃走,倉促間,一不小心我的小腹捱了他一掌,差點喪命,但我仍是咬緊牙根,落荒而逃。”

    無形間,邵真也對“邪神”恨之入骨了,他咬牙道:“真太便宜那傢伙了!”

    頓了一下,接着問道:“那現在你到底殺死了‘邪神’沒有?”

    “沒有!”

    悲傷的搖了搖頭,“鬼谷子”道:“自那次之後,我就一直隱藏在這裏,沒有離開一步。”

    “為什麼呢?”

    邵真不解的問道:“難道你不想報仇?”

    “不!我時時刻刻都在想!”

    咬牙、睜眼、握拳,“鬼谷子”道:“只是我捱了他那一掌……”

    恍然大悟似的,邵真插口道:“你説着了人家道兒,就是指那一掌是嗎?”

    悲悽的頷了一下首,“鬼谷子”拂着銀鬢道:“這一掌害我關在這‘鬼谷’已整整十七個年頭了,唉……

    迷惑的搔了一下腦瓜子,邵真道:“這一掌這麼厲害嗎?”

    悽然的閉了一下眼,“鬼谷子”道:“他這陰毒的一掌稱做‘噬骨抽筋’。”

    低聲叫起來,邵真被這駭人的怪詞懾住了,他道:“噬骨抽筋?聽起來很恐怖哪。”

    “鬼谷子”道:“事實上是很恐怖,這招是有死無生的,捱上的人不出七天必吐血而死!”

    抽了一口氣,邵真道:“七天?可是你在此已十七年了。”

    “鬼谷子”道:“我之所以能拖到今天,是因為我本身也會這種招式,而‘邪神’所發出的威力不能超過我本身的功力,十七年來,我仗着本身強大的內功抑住‘噬骨抽筋’使之不蔓延發作,否則早就斃命,哪能殘喘苟延至今?”

    沉默了一會,邵真道:“難道沒有醫治的方法嗎?”

    “沒有。”

    搖着頭,“鬼谷子”道:“秘籍上清楚的記栽着被這種招式所傷是萬死難醫的,事實上,我能維持這麼久不死已屬含有太多的‘奇蹟’成份了。”

    邵真接着問道:“它對你有什麼影響?使你痛苦嗎?”

    “那當然是了。”

    “鬼谷子”痛苦地道:“它隨時會逆衝發作,次數不一定,或一日三四次,或三四日一次;厲害的程度也不一定,有時真如噬骨抽筋般的痛,有時只是一般小痛;像方才的,算是中等的罷了。”

    晃晃頭,邵真道:“居然有這種怪事,真是邪門。”

    頓了一下道:“難道你就這樣窩在這裏,全然不想辦法嗎?”

    瞪了一下眼,“鬼谷子”道:“我又不想死,我怎不想辦法呢!事實上我天天在想,無時無刻不在想。”

    “十七年了。”

    邵真潤了一下嘴唇,道:“你想出了什麼辦法?”

    “沒有。”

    沮喪的搖了一下頭,“鬼谷子”道:“我還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

    “什麼?”

    邵真低呼道:“這不等於想死是什麼呢?”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點。”

    猛然想起,“鬼谷子”道:“‘鬼谷’這裏生長一種藥草叫‘陰靈草’,它能幫助我壓抑噬骨抽筋的發作,所以我不能離開這裏。”

    邵真訝然道:“難道説別的地方就沒有嗎?”

    “鬼谷子”道:“有是有,但少的很,不好找。”

    更奇怪了,邵真道:“那把它採集起來不就得了嗎?”

    “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搖了一下頭,“鬼谷子”道:“這‘陰靈草’可説是世間上頂怪的草,但也因為它如此怪才愈顯的它彌足珍貴。目前‘鬼谷’所生長的‘陰靈草’,不多不少,正好三株………”

    邵真驚訝的道:“只有三株?”

    “三株已算是很多了。”

    “鬼谷子”接着道:“它在白天和一般小草無二致,但到了晚間便會開綻一顆淺黃色的小花球,它的生命很短促,大都在午夜之後開綻,黎明前凋謝死亡。”

    “有這種草?”

    訝異不止,邵真道:“它對你非常重要是不?”

    “我説過它對我的幫助很大。”

    略略沉思,“鬼谷子”道:“當我被‘邪神’傷着之後,持續不斷的逃了三天,迷糊間闖進這塊‘鬼谷’,正當噬骨抽筋發作,無意間吞食了‘陰靈草’,而致舒暢;之後,我每夜都採來吃。然而它並沒有像傳説的仙丹神草還我無恙,它僅是一種罕見的藥草,對我的創傷有幫助罷了。”

    稍一停,他接着道:“我説過我能苟延殘喘於今,是有很多的‘奇蹟’成份在內,而‘陰靈草’也是屬於奇蹟的一部分。”

    皺皺眉,邵真凝思了一會道:“如此説來,你果真不能離開這裏一步了。”

    “可不是?”

    一聲輕嘆,“鬼谷子”傷悲的道:“‘陰靈草’我不能隨身攜帶,我如離開這裏去尋找‘邪神’報仇,很可能就死在半路上;更何況經這漫長的十七年折磨,想我的武功可能早不及‘邪神’了。”

    “鬼谷子”説着,又是一陣嘆氣:“唉,怎麼辦是好呢?”

    邵真一時也不能為他想出一個好辦法,他默默不語

    突然,“鬼谷子”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手叫道:“有了!”

    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邵真道:“瞧你,想出什麼好法子了?”

    伸手一指,“鬼谷子”道:“你!”

    “我?”

    一愣,邵真道:“我怎麼了?”

    “鬼谷子”正色道:“你可以幫老夫報仇?”

    “我幫你報仇?”

    一愣,邵真詫異道:“你怎會有這種想法呢?我行嗎?”

    目不轉睛的凝視着邵真,“鬼谷子’蒼老的臉上泛起一股錯綜複雜的表情——那彷彿是真情的流露,他激動的抖着他不大明顯的喉結,他顫抖的伸出他那枝瘦骨如柴,皺紋滿布的手掌,輕輕握住邵真的手……

    邵真只覺他顫抖的手緩緩傳來一股暖流——那是屬於友善,友誼的洪流……

    顫動着蒼老而又微顯泛白的唇角,“鬼谷子”緩緩道:“自從莊繡惠死後,我就隔絕自己,我連一個最起碼的朋友也沒有,我從來不知道我自己這麼孤獨,我也從來不知道我這麼需要朋友,……”

    握緊了一下邵真的手,“鬼谷子”露着微笑道:“可能是十七年來我的武功大退,我的魔性也退不少,而我的人性又成長出來,否則以前我怎麼沒想到我需要朋友呢?”

    握緊了一下“鬼谷子”枯瘦的手,邵真微笑着由衷道:“很高興你有這個轉變,更高興我有這個榮幸做你的朋友。”

    高興的合不攏口,“鬼谷子”拂着銀髯放懷暢笑道:“幸好當初我沒殺你,否則我怎有現在的快樂呢?到現在我仍不能具體的説出我為什麼不殺你,可能是冥冥中天意給我的指示吧。”

    稍稍一停,“鬼谷子”轉回方才的話題,他道:“我方才的要求,你願意答應我嗎?”

    “為朋友兩肋插刀,赴湯蹈火,乃是義不容辭之事。”

    邵真正色道:“只是,我怕我的能力不能達到你的付託呢。”

    “會的,你會的。”

    灼灼的凝着眼,“鬼谷子”振聲道:“活了這大把年紀,老夫閲歷太多了,看的人也太多了。不是我託大倚老賣老,真的我還懂得看相呢。”

    輕笑了一下,邵真順口説道:“那真是太好了,你老就幫我相相,我是屬於橫死?冤死?還是屬於飛黃騰達,不得了了不得的人?”

    被他引得一陣發笑。

    “鬼谷子”隨即又正色道:“當然老夫不敢説是萬無一失包你準,但八九不離十,差也差不到哪裏去,依我看哪,你堅韌而剛強,相貌堂堂,乃騰發之輩也。”

    邵真素不信命理,他淡淡道:“有那麼一日,當不忘記你老。”

    “鬼谷子”卻又接着道:“只是我無法從你的雙眼瞭解得更多,你為什麼瞎盲呢?你一生下來就是這樣的嗎?”

    提到了他的傷心事兒,邵真心中不免一陣傷感,他輕嘆了一口氣,道:“説來話長,你聽了自然就不會説我是騰發之輩了,我所受的崎嶇坎坷,我想,可能也不會差你太多吧。”

    甚為詫異,“鬼谷子”連忙道:“你也有不幸麼?快説與我來聽!”

    邵真遂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向“鬼谷子”述説……

    聽完,“鬼谷子”仰天一陣長嘆:“天底下不幸的人,並不止我一個啊!”

    聳了一下肩,邵真苦笑道:“我們是同病相憐。”

    凝望着他,“鬼谷子”以堅定的口氣道:“不!你不該悲傷的,不是麼,你還年輕,人不可能一輩子一帆風順,受點打擊挫折總是難免的,老夫深信你是騰發明達之輩,你一定能找回你自己的重見光明,只要你不氣餒,不自暴自棄,堅持你現在的奮鬥。”

    想不到“鬼谷子”還會説出這番大道理,直説得邵真心中暗叫慚愧!

    羞愧的紅了一下臉,邵真道:“小子當不忘你老今番之金玉良言!”

    “得了!得了!”

    揮着袍袖,“鬼谷子”道:“哪來這麼多的鬼名堂?告訴你,老夫書念得不多,標準的老土大老粗,別再對我酸溜溜的,老夫受不了!”

    被他幽默得發笑,邵真道:“我真不相信你是個殺人魔。”

    忽地一愣,“鬼谷子”面上泛上一股莫名的悲悽之色,他仰首默然不語……

    大惑不解,邵真道:“我,我説錯話了嗎?”

    “沒有,朋友,你沒有説錯什麼。”

    緩緩的搖了一下頭,“鬼谷子”苦澀的道:“不知怎麼的,我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愧痛的感覺,這感覺很強烈。”

    凝結了一下眉頭,邵真問道:“你愧痛什麼呢?”

    “殺孽的血債,我想是的。”

    痛苦的閉了一下眼,“鬼谷子”道:“我聞到了血腥味,很濃很烈,那是無以數計無辜的人流出的,他們無端的死在我手裏。”

    痛苦的伸出兩隻手掌,“鬼谷子’瞪大着眼凝視着,他突地把臉埋在兩隻手掌裏頭,他痛苦的叫道:“你聞到了我兩隻手的血腥味嗎?我是個殺人魔王!”

    默默的啓動了一下眼皮,邵真沉聲道:“對不起,我無意使你痛苦。”

    “不,你沒有理由責怪自己。”

    用力搖了一下頭,“鬼谷子”依然埋着臉道:“我遲早會有這種感覺的。”

    心頭一陣難過,邵真勸慰道:“你何必如此苛責自己?那並不完全是你的錯,更何況那已是過去很多年的事情了,不是嗎?”

    “愈久,我的痛苦愈深,那是必然的。”

    抬起頭,“鬼谷子”依然那副痛苦表情,他沉聲道:“血債,我是償還不了的,但我必須償還……

    沉默了一會,邵真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呢?”

    凝視他片刻,“鬼谷子”道:“你。”

    一愣,邵真詫道:“我不懂。”

    “我自個也不懂。”

    仰天凝望着浮雲,“鬼谷子”道:“你不是我的朋友以前,我從來也沒有這種感覺,你洗刷了我的魔性。”

    “我,我……”

    蠕了蠕嘴,邵真道:“我不知道我現在該説些什麼,真的!”

    握住他的肩腫,“鬼谷子”轉顏笑道:“事實上你是無關的,難道你不認為冥冥之中有天道公理嗎?我虧欠了天道公理,我自然是要償還我所虧欠的。”

    頓了頓,“鬼谷子”轉口接道:“我遺憾我做為你的朋友而不能對你有所幫助,我只能説:你馬上離開這裏,去找‘玉大夫’治好你的雙眼和你的腦瓜子,然後再去找使你掉來這裏的‘六魔煞’——我實在該感謝他們,否則我就不會有你這個朋友了——報仇,救出什麼侯愛鳳的,你以為老夫的建議如何?”

    喜出望外,邵真道:“你願意我離開這裏了嗎?”

    “何止是願意,我簡直是非常要你離開。”

    緊緊的抓住他的肩胛,“鬼谷子”用力點頭道:“難道説你也陪我窩在這裏嗎?嗅,但願我沒有説要留你。”

    強烈的感激佈於形色,邵真道:“我願意將我的感激留在我的心底,因為那樣才不會被忘記。”

    “你儘管留着好了。”

    一挑雙眉,“鬼谷子”拍手道:“事實上我也沒給你什麼,我有嗎?”

    説着,他緩緩站起來,邵真也跟着立起來。

    拉起邵真的手掌,“鬼谷子”重重的握了一下道:“路不好走,讓我送你。”

    語畢,身形一躍,連帶邵真被“扯”了去!

    “鬼谷子”身手確是不凡,單看他這身輕功術,就敢説沒有人能對敵的了。

    邵真連氣也沒運,只覺自己像個風箏似的飛上了半空,暗暗咋舌不已。

    不過瞬刻,兩人已停立在谷口。

    認真的凝視着他,“鬼谷子”顯然也依依難捨,他彎身拾起一隻竹竿,送到邵真手裏,沙啞的道:“原諒我能做到的只是這些。”

    “太多了。”

    抑住心中的激動,邵真握着竹竿子,啞聲道:“我會再來的,帶着‘邪神’的腦袋。”

    輕輕的點着頭,“鬼谷子”竟然滑下一顆老淚來,他哽咽着道:“讓我套句老話,後會有期!”

    説畢,一轉身投入谷里去……

    心頭一陣悽然,邵真直立不語,片刻,方輕嘆一聲,拿着竹竿子當枴杖,一步一步的緩緩離去,漸漸的,“鬼谷”已被他運拋而去……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了,邵真很吃力的在道路上走着,他的確走得很吃力,他還不會一個人這樣走呢,他一面走一面想起侯愛鳳,她生死如何了?他更想起了“劍中寶”和“大憨俠”,他們死得好慘啊!

    他孤單的走着,使他更難抑止心中的悲拗,他一片茫然,他要去哪裏呢?

    當然是要找“玉大夫”啦,可是怎麼個走法?他一直注意着有無過路的人,好問問金安藥鋪是不是如此走法,可是走了這麼久,就偏是沒半個行人。他心想着這裏好偏僻啊,失望加上悲傷,使他幾乎要崩潰,可是他一想起“鬼谷子”的“奮鬥”他又挺起腰來了,他更意識到要救侯愛鳳,以及為“鬼谷子”報仇,他又覺得自己責任重大,怎麼可以氣餒呢?

    他胡亂的想着,也胡亂的走着……

    突然,邵真停下了腳步,他側耳傾聽——他似乎聽到遠處隱隱有蹄聲傳來!

    慢慢的,蹄聲越來越清楚,愈來愈近,他欣喜若狂,停立以待……

    邵真揚起手中的竹竿,便想攔住來騎,不想馬上之人卻先開口喊道:“吳少俠!”

    話意一落,那快騎也及時剎在邵真跟前。

    心頭一陣狂喜!邵真激動地道:“是你,姑娘!”

    身手矯健的躍下馬鞍,來人正是“玉大夫”之女——琴姑娘。

    但見她此刻一副風塵僕僕,香汗淋淋,顯然急劇的奔波使她很疲勞,可是,疲憊的臉龐也流露出一股興奮、歡悦的表情,她抹了下額角的汗珠,微喘着香氣道:“吳少俠,我正在找你……”

    美眸一轉,瞥見他帶血的傷口,驚叫道:“啊!你受傷了?”

    柳眉一蹙,又緊着問:“怎不見‘劍中寶’和‘大憨俠’兩位前輩?”

    邵真此刻的心清真有如滔滔波浪,一波又一波。

    他原本沮喪、哀傷,不想會遇到了琴姑娘,他何等的興奮啊!

    但琴姑娘一連串的發問重又把他壓抑在哀傷裏,他感到傷口在發痛,這他原本幾乎已忘卻,他更感到疲憊、飢餓。

    他又哀傷“大憨俠”和“劍中寶”的死去,他悲慟侯愛鳳的生死不明……

    琴姑娘見他這等模樣,心知不妙,她急急道:“侯姑娘呢?”

    努力抑制着心中的哀傷,邵真搖了一下頭,道:“沒救出來。”

    “沒救出來?”

    吃了一驚,琴姑娘道:“那兩位前輩……?”

    咬了一下牙,邵真悲憤道:“他兩位被‘六魔煞’殺死了。”

    “當真?”

    這一驚非同小可,琴姑娘瞠目結舌,説不出話來。

    輕嘆一聲,邵真接着把“大憨俠”和“劍中寶”的慘死,以及自己如何掉入“鬼谷”,如何獲生而認識“鬼谷子”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説與琴姑娘聽……

    琴姑娘聽完,既哀痛“大憨俠”和“劍中寶”二人的死去,也歡喜慶幸邵真的大難不死,她嬌嘆一聲,説道:“‘六魔煞’真如此厲害麼?”

    “他們六人的聯手,威力的確很厲害。”

    邵真啼噓道:“我身手不方便,而且‘大憨俠’和‘劍中寶’兩位前輩幾天來一直為我奔波,早就累了,六魔煞以逸待勞,我們當不是他們的敵手。唉!我為什麼如此衝動,當時不注意到這點呢?”

    “這怎能怪你?”

    琴姑娘慰藉着道:“我們終究會殺死‘六魔煞’的!”

    邵真悽然道:“侯姑娘落入敵手,可能是凶多吉少。”

    琴姑娘本想説現在立刻去救侯愛鳳,但她深知那是不可能的,邵真和“大憨俠”、“劍中寶”都失敗,難道自己會強過他們嗎?

    當然不會,那麼自己去徒然是送死罷了。

    琴姑娘只好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侯姑娘會安然無恙的。”

    邵真也明知現在哀傷是無濟於事的,他轉變話題道:“幸好遇見姑娘,否則我真不知怎辦才好!”

    嬌柔一聲,紫衣少女道:“我見你們久去不回,便瞞着家母跑出來……”

    詫異的哦了一聲,邵真插口道:“令堂不知道姑娘出來?”

    訕油一笑,琴姑娘道:“她老人家在休息養傷,我不敢驚動她,只好偷偷跑出來了。”

    邵真感激地道:“謝謝姑娘你的關懷。”

    嫣然一笑,琴姑娘拂了一下烏黑秀髮,嬌聲道:“少俠你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不能幫助你救出侯姑娘已是非常的歉疚的了……”

    美眸流盼,琴姑娘又説道:“為今之計,少俠請你節制哀傷,待家母為你醫愈創傷,再行為死去的兩位前輩復仇,救出侯姑娘,你以為如何?”

    輕輕一頓,目光瞥向邵真的傷口,關注地問道:“少俠,你這傷還挺得住嗎?”

    點點頭,邵真暗咬牙道:“我已敷上藥,想是不要緊。”

    細細打量着,琴姑娘接道:“血流得不少,我們趕快回去,再為你查看傷勢,好麼?”

    説着扯住繮繩,一頓腳尖便想躍上馬,急又想起邵真此刻行動不便,不禁着實愣了下來……

    她當然不能自己騎馬讓邵真走路,也不可能讓他乘騎而自己趕路,勢必是要兩人共同一騎的了,雖説男女授受不親,但江湖兒女也不十分拘泥這些,問題是邵真瞎盲而且是受傷之軀,自是不能騎馬趕路的了,那隻好靠紫衣少女來握繮策馬,既如此,邵真不握繮騎馬便得坐在前頭——關鍵就在這裏,紫衣少女一個女人家的身形當然比邵真一個大男人的身軀要小,這麼邵真坐在前面,豈不讓在後頭握繮者的紫衣少女添上了無比的麻煩——它可能遮住或阻擋了她的視線!如果説邵真坐在後頭,那他勢必要摟住紫衣少女的腰肢,紫衣少女一個清白女兒身,她怎“敢”呢?但如果坐在前頭的話,邵真就得“窩”在紫衣少女的懷裏,那豈不更“糟”?

    這怎生是好?

    一時,紫衣少女粉頰泛上兩片緋雲,嬌羞不住,卻也無法抉擇定奪,她踟躕猶豫着……

    雖説邵真因受到撞擊而致失去記憶,但那也只是説他記不得從前的事情而已,並不指他的腦瓜子已失去作用,他依然能思考,而且很靈光,他實際上並沒有費很大的力氣,便也想到了琴姑娘的困窘情形……

    他躑躅了一會,道:“姑娘,我想我是挺得住的,我還走得動……”

    “那怎麼成?”

    搖着頭打斷他的話,琴姑娘道:“你這等傷勢加上飢乏,一般人早就倒了,你怎能再走……”

    説着,一咬銀牙,紫衣少女似已下定決心,她道:“到這種地步我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們同是武林中人,江湖兒女,何避男女之嫌?少俠,你以為是麼?”

    心中暗暗歡喜,邵真知道琴姑娘決定與自己同騎。

    説老實話,邵真此刻不僅感到傷口發痛,尤其是渾身的疲勞和腹中的飢餓,使得他像虛脱一樣,幾乎就要站不住腳,他不過是在咬牙硬撐罷了。

    但他雖歡喜,口中卻也不得不故作羞態狀,道:“姑娘,你我……”

    吹彈得破的豔頰倏又升起兩朵紅雲,紫衣少女一咬下唇,搶着道:“少俠,你是正人君子,而且是奴家的救命恩人,今為救少俠你的傷勢,共坐一騎,乃不得已之事。”

    微微躬身,邵真恭謹的抱拳道:“只怕委屈了姑娘你。”

    紫衣少女深吸了一口氣,不再搭話,便紅着臉去挽扶邵真……

    似乎是很艱難,但總算邵真是上了馬,琴姑娘也踏馬蹬躍上馬鞍——果然不錯,邵真幾乎這去了她大半的視野,她簡直看不見前頭!

    本是咚咚而跳的芳心更是加速度的跳了,琴姑娘羞紅了整個秀娟的臉龐,她儘量抑住着急促的呼吸,她也儘量的使自己的嬌軀不與邵真的身軀作太多或太緊密的接觸,她更儘量的裝成若無其事,她理了理微亂的鬢絲,但這動作只證明了她的急促,緊張和不安,她顫抖着唇角,細若蚊聲的道:“少俠,你,你低些身子,我看不清前面。”

    事實上邵真的一顆心也怦怦的跳,這不能怪他,任何人也要這樣的——那撲鼻的淡淡幽香,那微貼着背的暖烘烘的嬌軀——哪個男人不感到心胸急跳,乃至於心猿意馬呢?當然啦,邵真是絕不敢有一絲的邪念,這並不表示他如何聖人,只是他認為“發乎情,止於禮”,這種情形,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是應該具有的,尤其是在此時此地!

    所以,儘管當他彎低下身子——那幾乎像是躺在琴姑娘的懷裏了——的時候,他更加認真和努力的控制自己,他竭盡所能使自己平靜,安詳……

    鮮紅着臉蛋兒,琴姑娘輕咬着紅潤的下唇,長長一吸氣,陡地嬌喝一聲,猛一扯繮繩,只見繮下之騎,一聲長鳴,猛地四蹄並奔,如箭矢般射去,捲起滾滾塵埃……

    馬兒急奔着,也顛簸得厲害,這使得邵真的身子幾乎是全躺在琴姑娘的懷裏了,如此的耳鬢廝磨,確實使他們感到“不好受”,但他們只是默默無言,這樣看起來可以表示“沒什麼”。

    一個時辰多一點,終於回到了“金安藥鋪”。

    嬌滴滴的一仰身,琴姑娘在空中轉了個漂亮的斤斗躍於地面,伸手扶下邵真之後,她一個箭步跨上門階,輕輕敲着門環。

    不過片刻,門被打了開來,探出一個頭來:“噢,姑娘,是您回來了。”

    開門的丫鬟一見是琴姑娘,連忙笑着彎腰道:“夫人找得你好急呢。”

    “哦,知道了。”

    輕點額首,紫衣少女回過身輕拉着邵真進入屋裏……

    紫衣少女把邵真帶至原先他睡過的廂房裏,她吩咐丫鬟們為邵真洗擦傷口,自個兒去找她娘“玉大夫”去。

    邵真的傷口很快的被洗擦好,而且被敷上藥和包紮好,緊接着,丫鬟們也為他送上了一盤食物。

    肚子差點沒餓扁;邵真也着實不客氣的狼吞虎嚥一頓。

    正獨自吃着,琴姑娘回來了。

    邵真正吃得起勁,這也難怪他,他的的確確是餓過了頭,竟沒發現琴姑娘進來了。

    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琴姑娘也不吭聲,凝着兩眸,水汪汪的望着邵真的吃相,唇角兒含着一絲淺淺的甜笑,顯然邵真的吃相使她感到有趣。

    “唉味!”

    着實忍不住,琴姑娘掩唇輕笑。

    猛發現有人,邵真差點沒嚥住了喉嚨,他拉長頸子,用力吞下一口飯,伊唔着道:“誰?”

    掩唇忍笑,琴姑娘道:“你儘管吃,不礙事。”

    “是你,姑娘。”

    放下碗筷,邵真想不到有人進來竟不知道,只顧埋着頭與肚子拼命,想是自己方才那副饞相盡落人家眼底,一場五是出盡了,不禁紅了一下臉,訕訕抹了一下嘴角,難為情的道:“姑娘……”

    語一出口,琴姑娘顯然知道他在難為情,連忙幫他下台,輕笑着,打斷他的話頭道:“對不起,我沒聲沒響的闖了進來,沒嚇着你吧?”

    輕輕一頓,接着道:“我心中因為着着一宗事情,以致於進門忘了敲門,少俠你不見怪吧?”

    微笑着搖頭,邵真坐正身子,朗聲問道:“大夫呢?”

    面色凝重,琴姑娘輕拂髮絲道:“我方才説想的一樁事情,便是指家母。”

    微感詫異,邵真道:一怎麼,大夫?怎麼了嗎?是否她的傷……”

    微笑着打斷他的話,琴姑娘道:“家母那點傷早就無關緊要了,我説的並不是指那個……”

    揚了揚濃黑的劍眉,邵真道:“説得是,這等傷都挺得下,大夫那點傷自是沒什麼了。”

    眨了眨眼,紫衣少女面露不解的道:“家母又採藥去了。”

    輕輕一愣,邵真顯然不能瞭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琴姑娘似乎也發現自己那句話説得太沒頭緒,她趕忙接道:“方才我去家母房裏,發現桌上留下一封信,她説她採藥去,並沒有説明什麼時候回來。”

    愣了一下,邵真道:“大夫採藥要多少日子呢?”

    輕搖額首,琴姑娘道:“通常都是好幾個月。”

    吃了一驚,邵真詫異道:“好幾個月?那麼久嗎?”

    琴姑娘輕吟道:“家母每年都要到深山荒谷去採集藥草,最久曾經達半年才回來。”

    輕輕一頓,柳眉蹩了蹩,琴姑娘顯得很迷惑似的接道:“但是,今年已去過了,她老人家為什麼又去了呢?”

    愣了半晌,邵真囁嚅着道:“那……那……”

    瞟了他一眼,琴姑娘似乎知道邵真要説什麼,她輕啓紅潤的櫻唇道:“關於少俠你的傷勢問題,家母已在信上詳細的交代我。”

    輕捏手心,邵真微顯緊張道:“大夫怎麼説?”

    美眸凝視着他,琴姑娘拂了一下烏溜溜的秀髮,嬌道:“家母囑咐我為你治療。”

    輕怔,邵真旋抱拳道:“有勞姑娘,在下在此先向姑娘你致謝了。”

    還了一禮,琴姑娘道:“少俠不該如此客氣。只怕奴家的醫術不及家母,而不能……”

    邵真打斷她的話語道:“姑娘你太謙虛了。”

    輕露淺笑,琴姑娘道:“我説的是實話,我的醫術與家母何啻是天壤之別?幸好家母將醫治的秘方也一併在信上告訴了我,我將盡力而為……但是……”

    話鋒輕轉,低説一聲但是便停了下來。

    輕揚眉毛,邵真蠕了蠕嘴沒説話,他等待琴姑娘繼續説下去。

    一停之後,琴姑娘接着道:“但是,家母只提到少俠的眼睛,關於如何恢復你失去的記憶,卻……”

    詫異非常,邵真急道:“大夫如何説呢?”

    琴姑娘道:“家母説待治癒你的眼睛之後,囑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邵真道:““誰?”

    琴姑娘眨了一下眼簾,道:“女華陀。”

    “女華陀?”

    一蹙劍眉,邵真輕念道:“‘女華陀’……‘女華陀’……”

    邵真突然陷入沉思,口裏依然哺哺念道:“‘女華陀’……我好像……哦,我想不想來!”

    見他表情,琴姑娘問道:“你知道那人麼?”

    用力旋轉了一下腦袋,邵真緩緩搖頭道:“不知道。”

    隨又問道:“見她作啥?”

    琴姑娘道:“家母説她能恢復你過去的記憶。”

    大喜,邵真道:“那太好了!她人呢?”

    琴姑娘説道:“家母説,她可能在洛陽。”

    “洛陽?”

    又是一怔,邵真輕聲細語道:“洛陽,我彷彿對它很熟悉……但是……”

    他用力甩了甩頭,道:“我想得頭痛了,我記不起來啦。”

    盯視着他,琴姑娘安慰道:“彆着急,待我為你治好雙眼之後,再到洛陽找‘女華陀’恢復你的記憶,那時你一切都可以想起來了,不是麼!”

    “是的!”

    一股濃濃的希望以及一股濃濃的喜悦填滿邵真的心房,他在期待着,深切的期待着那天到來,噢,那將是多麼令人高興的日子啊!

    他低着聲,但卻掩藏不住他的歡愉與興奮,道:“那天的到來,我就是我了!”

    白花花的雪片,像鵝毛,在空中飛舞着,亂飄着。

    放眼大地一片無垠的銀白,好漂亮好漂亮哦。

    哦,已是隆冬了。

    “光陰似箭啊!”

    邵真如此嘆息飛逝去的日子,好生的快,三個月的日子已成了昨日黃花。

    邵真在雪中躊躇着。

    他如此當然不是在欣賞雪景,事實上他的雙眼還被一層白布包裹着,他只是午醒後感覺到萬般無聊,到外頭的庭院散散心罷了。

    他嗅着冷冰冰的空氣,這使他沉悶的心胸感到舒展,他靜聽雪片墜地的聲響,這又使他覺得大地有生氣。

    他負着雙手,踱着方步,看起來是那麼一股子的灑脱味道。

    可是,再仔細瞧瞧他依然滯留有些睡態的臉孔,卻又是一片的肅穆、陰霾和沉悶。他在想着什麼嗎?

    是的,他在想侯愛鳳,“劍中寶”和“大憨俠”。

    這些日子來,每當午夜夢醒,便要情不自禁勾起往日愁腸。

    他料想侯愛鳳是凶多吉少了,一旦落入“六魔煞”那般兇殘之輩的手裏,她不被凌辱而死嗎?

    每憶及此,邵真便怒髮衝冠,悲憤填膺,痛不欲生。

    他想起自己這條命是侯愛鳳幫自己撿回來的,而自己卻不能幫她掙脱魔掌,讓她幾番吃苦受難,終至落入歹人手裏。

    他無時無刻在痛恨自己的無能而自疚自己的疏忽。他總覺得要不是自己把她一個人撒在客棧裏,她怎會被“六魔煞”那些鼠輩抓去!

    他想起在茅屋的那段日子,有歡笑,有眼淚的日子,尤其一想起她那段甜蜜蜜的一吻,邵真真是心痛如絞,久久不能自己。

    他也時常會想起他不曾看清他們的面孔,而卻為他殺身殉命的“大憨俠”和“劍中寶”。

    他和他倆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大憨俠”和“劍中寶”卻對邵真推心置腹,以致於肝腦塗地,捐軀殞命,這債,何等的沉重啊!

    每每想到這裏,邵真便要哀傷欲絕,痛不欲生!

    正當邵真淪於愁緒萬轉,愁腸百結之時,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盈的嬌喊:“吳兄。”

    輕哦一聲,邵真轉過了身子,道:“琴姑娘。”

    “吳兄,你又在想什麼了?我一連叫你好幾次你都沒聽見哪!”

    隨着嬌滴滴的聲音傳來,一名身裁窈窕,模樣兒可人的姑娘走下了階梯——正是小琴。

    她的身後跟着一名年齡相仿的俏丫頭,她提着藥箱子。

    拂去鼻尖的雪花,邵真從容道:“我想,大概是我太用心聽雪片墜地的聲音了吧。”

    仰起俏臉龐望望空中,小琴嬌笑道:“雪片墜地的聲音很輕微,你也喜歡聽?”

    聳了一下肩,邵真道:“我看不見,我只好用聽的了,是不?”

    “可是……”

    忍住笑,小琴道:“雪早就不下了呀。”

    “噢……”

    猛一愣,再細心聽聽果真雪停了,邵真不禁難為情,想不到自己搪塞之言不拆自穿,一時竟也接不上話來……

    “這回你可賴不着了。”

    小琴嬌聲笑着,顯然她和邵真很熟絡了,她睨着美眸,噘着小嘴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莞爾一笑,邵真反問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呢?”

    眨了眨眼簾,小琴嬌笑道:“我猜哪,八成兒你又在想,侯姐姐了,對不?”

    臉色一黯,邵真道:“我想她是凶多吉少了。”

    “吳兄,我已經和你説過很多次!”

    小琴凝眸道:“家母曾為她相命,侯姐姐決不是凶死之輩,吉人自有天相哪,你何用耽心呢?”

    搖了一下頭,邵真苦澀的道:“相命術再準也不過是臆測之言,它究竟不是事實啊!”

    跺一下腳,小琴似乎有些不高興,她努着嘴幾道:“你怎麼不相信家母的相命術呢?我跟你説過家母的相命術很準很準呢!”

    不知道她是在有意在安慰他,還是當真堅持她孃的相命術。

    邵真也不想去拂逆她,只是默默的垂下頭,不發一言

    似乎不忍看他那副模樣,小琴走近他輕聲道:“吳兄,侯姐姐被‘驅蛇魔煞’那麼厲害的蛇咬着都沒有死,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一定安然無恙的……”

    一提起“驅蛇魔煞”,邵真禁不住渾身怒火中燒,他咬牙,他切齒,他緊握着雙拳,怒不可遏的道:“‘六魔煞’,我會把他們的肉一塊一塊的撕下來!”

    看到他那副神情,小琴輕聲道:“吳兄,你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六魔煞’遲早會償命的。”

    輕撫着環目的白布,邵真輕聲嘆息道:“只是這兩隻眼睛瞎苦了我,否則我早就……”

    言下之意不勝悲切!

    見他那副歉苦神情,小琴無限歉疚道:“吳兄,原諒我至今仍不能讓你重見光明,我,我很抱歉!”

    “不,琴姑娘,請你不要這樣説,這樣只有增加我心中的不安。”

    邵真連忙道:“我給你添的麻煩太多了,而你給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又是何其的多,你的自責只給我太多的不安,甚至於痛苦,要是我能夠看見你的話,相信三個月前的你和今天的你一定消瘦了不少,我無法説出我心中對你的感激,我更不知如何的來報答你,真的,我……”

    抬起頭來打斷他的話,小琴灼灼的逼視他道:“我們都不要再説這些好嗎?”

    邵真欲言又止,一聲輕嘆,俯首不語,他發現:他一直欠人家的債——人情債。

    仰首望了一下穹蒼,小琴扯緊了繡花衣領,柔聲道:“外頭有些冷,我們進去好麼?我們必須換藥了。”

    説着,伸出纖纖玉手,帶引邵真入房裏去……

    廂房裏,邵真端坐着,小琴小心翼翼的為他解下眼上的白布,當白布被拿開之後,現出的是一層黑色藥粉敷在邵真的雙目上,婢女端上一碗清水,小琴用一塊乾淨的白布沾濕了以後,然後輕輕擦試邵真的兩眼……

    她顯然是非常小心而且仔細,她全神貫注着一點也不敢分心,她顯得很熟練但卻很緩慢的輕擦那層薄薄的黑色藥粉,每當她擦了兩下,白布被沾黑以後,便把白布浸入碗裏的清水,但只見那黑色藥粉一浸入碗裏的清水,立即化為烏有,顯然那碗裏的清水並不是單純的白水而已。

    小琴如此反覆的擦拭着,但速度着實的緩慢,彷彿快了會弄痛邵真的眼睛。這工作看來一點也不繁重,而且簡單極了,但它事實上是一項具有高度技巧與非常耐心的工作——那黑色藥粉具有強烈的滲透作用,所以它雖敷在眼皮上,實則藥力,深入眼睛內部裏去,但如果不小心被弄散在面部上,也會滲入肌膚裏去,那就造成了不對部位下藥了,這不打緊,黑色藥粉是主治眼疾,但一旦滲入其他肌膚裏去的話,反使肌膚腐蝕糜爛,後果堪虞!

    是以,小琴決不能大意,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在邵真那張俊美英挺的臉龐印上個疤,那才真糟!

    當小琴擦淨邵真的左眼時,幾乎費了半個時辰,而她也累得香汗淋淋了。

    丫鬟看得過意不去,張嘴道:“姑娘,讓奴婢來為公子擦拭,你休息吧。”

    掏出絲帕擦擦額上的汗,小琴搖頭道:“不,還是我自個來。”

    説着,繼續她的工作……

    將近一個時辰,小琴總算順利的擦淨那層粉末,她輕籲一口氣道:“吳兄,好啦。”

    俯下一直仰着的臉龐,邵真轉動着頸項,輕笑道:“這次怎麼比往日要久?天,我的脖子幾乎要僵過去了哪。”

    小琴和丫鬟不禁掩唇輕笑。

    小琴喜形於色,道:“這是好現象,藥粉不好擦表示藥力深達眼睛內部裏,這有助於吳兄早日恢復光明。”

    心頭一喜,邵真興奮道:“我真希望現在我能張開眼睛,以便能一睹佳人真面目。”

    芳心一陣羞喜,小琴忸怩道:“瞧你也跟我嚼舌起來了。”

    説着,蹲下嬌軀,小琴接過丫鬟的另一塊藥布,細心的在邵真的眼簾上一陣輕拭之後,嘴裏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挺了挺腰桿子,邵真説道:“怪怪的。”

    蹙起了蛾眉,小琴神情倏地凝重起來。

    她問道:“怎麼怪法?”

    軒了軒兩眉,邵真沉聲道:“我説不出來……嗯,不太舒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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