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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夜幕深垂,萬籟俱寂,已是兩更天。

    但通往“廣龍山”的道路上卻急馳着兩騎。

    那一定是邵真和明毓秀了。

    是的,邵真出了禹府,婉拒“龍形劍”段仲堯的延請致謝,辭了眾人,便偕明毓秀連夜出城,奔向家門……

    路上,兩人沉默着,埋頭趕路。

    在江湖上闖蕩了整整四年,頭尾五個年頭啦,這是邵真二次返家。

    第一次是前半年,明毓秀受到“金銀幫”的追殺,身受重傷,幸邵真救了她,而把她帶返家裏,讓他的母親“回春仙子”醫治。

    這一次,他當然不是回來治傷的,而是帶着“九指血煞”的首級“交帳”,最主要的,還是要衝破他和明毓秀之間的障礙——

    向母親爭取“婚姻自由權”!

    邵真業已決定全面“攤牌”了,他覺得自己不能辜負明毓秀,還有宋戀真兩人的愛。

    明毓秀此刻心靈感受是很微妙的,她本來不想來的,但邵真堅持要她一道走,為了不拂個郎心意,也就勉為其難的成行。

    她的感受是憂喜參半。

    喜的是,邵真堅貞的愛情,憂的是,怕邵母無情的粉碎了他倆的美夢,她更擔心邵真母子反目,弄壞了親情……

    很快的,來到了廣龍山腳下。

    由於山勢頗陡,而且崎嶇的山路不適於騎馬,邵真和明毓秀遂下馬,執繮而行……

    兩人依然緘默着。

    只有山風吹動枯林的聲響,以及零落而清脆的馬蹄聲,另外,偶爾的有幾聲馬嘶聲……

    逐漸的,山風愈來愈大,隱隱的使人有股冷意。

    靠近前去,邵真温柔的環住明毓秀的香肩,柔聲道:“毓,冷不?”

    明毓秀微搖螓首,遞了一個嫵媚蜜意的微笑……

    温情的淺笑着,邵真輕聲又道:“緊張麼?”

    美眸盼顧,明毓秀朝他點點頭:“而且……害怕。”

    “害怕?”輕笑起來了,邵真睨着她道:“你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怎忽地膽小起來啦?”

    明毓秀以憂慮的口吻説:“我怕萬一令堂不答應……”

    一撇嘴,邵真打斷了她的話:“別杞人憂天了,虎毒不食子,何況我的母親就我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她老人家最愛我不過了,而我和她要求的事情又不是大逆不道之事,不會的,她老人家決不會不答應的!”

    一頓,接着又道:“再説,家母一向開明得很,從前我還小,她難免要嘀咕的婚姻,現在我已是二十出頭的大男人啦,而且在江湖上閲歷了這麼多,她老人家應該相信我已有自主的能力了……”

    摟緊了一下明毓秀,邵真意猶未竟的又道:“毓,還記得上次你在我家療傷了十幾天嗎?那段日子,你和我一家人處得相當融洽,家母對你的處世為人,曾在我的面前,不止一次的讚美你。既然她老人家對你有這般好印象,你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美眸微眯,明毓秀抬腳踢碎了一塊小石子幽幽道:“但願如此,可是假若令堂並不在我們所祈望之內答應,真,我求你,別和她老人家爭,別和她老人家吵,好麼?”

    臉色陰晦了下來,邵真低垂着頭。

    仰望着穹蒼一顆孤零零的寒星,明毓秀扯緊着披風,不覺一聲輕嘆:“其實,我是多麼期盼你去爭,去吵啊,我曾經好幾次這般自私的想,但人總不能將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更不能讓你為了我,而可能成了萬人鄙夷的不孝子,逆子!”

    一頓,明毓秀忽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毓。”邵真微感訝異。

    俏臉上一陣湛然,明毓秀露着如編貝的清齒,輕咬着紅嫣的下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她凝聲道:“真,不管怎樣,你得答應我,當你和顏悦色的去徵求令堂而得不到首肯之時,你萬不能件逆她老人家,否則……否則我現在就掉頭離開!”

    灼灼的凝睇着她,邵真微搖着頭道:“不會的,我當然不會和家母去爭和吵,但我會求她的,毓,請你別再這般多慮好麼?否則我這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都叫你一下泄氣光了!”

    帶着歉意笑了,明毓秀蠕蠕嘴:“真,對不起,我實在不是有意澆你冷水,我,我只是不願你存着非達目的不可的念頭,增加你心理上的負擔而已……”

    攬着她的腰肢繼續趕路,邵真道:“毓,我還忘了告訴你,家父和我素來是‘站在同一條線上’的,要是家母不答應,我就頂他老人家出來……”

    掩嘴笑,明毓秀截口道:“我看是沒多大作用,令尊是個標準的‘懼內’,不是麼?”

    “你也看出了?”邵真跟着低笑起來:“其實他也不盡然是懼怕家母,他只是有一個很好涵養的人罷了。”

    “甚麼好涵養?”明毓秀大感興趣。

    邵真徐徐道:“那就是——好男不與女鬥。”

    話落,兩人不約而同的輕笑起來……

    就這麼有説有笑的,不覺已快到了家門口,當邵真和明毓秀邁上那條五尺寬,全用大理石砌鋪成的,直通到一座精緻樓閣的市道上之時,忽然心頭起了微微的緊張……

    “真,我看……”明毓秀止步不前,揪住邵真的袍袖,怯聲道:“真,我,你就別提算了,反正,反正我不在乎禮教上的名份,我們雖沒有正式完婚,但是我們也可以長相廝守啊……”

    “瞧,瞧,又來了!”一邊瞪眼,一邊強拖着她走,邵真沒好氣道:“我已夠緊張的啦,你丫頭不幫我打打氣罷了,怎老幫我泄氣呢?真是!”

    到了門口,邵真在鞍頭上解下盛着“九指血煞”首級的木盒子,明毓秀則彎着嬌軀,於馬腹下的囊袋裏取了幾包包裝整整齊齊禮物模樣的東西……

    壯壯膽似的咳了一聲,邵真選舉手在門扉播下,一邊叫着:“爹,娘,小珍,開門哪,真兄回來啦!”

    二三更天裏,正是人家熟睡的時刻,邵真當然不能立刻便叫開門,當他再叫了兩聲,擂了幾下門,方才見到裏頭亮起燈火,而且傳來一聲,有驚訝和睡意,但卻嬌滴悦耳的聲音。

    “誰,誰呀?”

    “是我吶,小珍!”

    一聽聲音是邵桂珍,邵真心頭湧上一股説不出的興奮。

    “噢!是哥哥?爹!娘!快起來呀,哥哥回來了哪!”

    那嬌嚷着的聲音業已睡意全消,而且充滿了出奇的喜悦,很快的門扉開啓,現出了一臉驚喜歡愉的邵桂珍……

    “哥哥,你回來了……嗅,明姐姐,你也回來啦,快,快進來啊,爹孃他老人家想死你們了!”

    一股迫不及待的親情充滿了邵真的整個意識,他三腳並做兩步,連跑帶衝的衝進屋裏,口中連聲呼着:“爹,娘,真兒回來了哪!”

    這時候,廂房裏頭也疾步走出兩位老者——

    “四靈神君”邵天發夫婦,當然,也正是邵真的雙親。

    在他們的惺鬆的睡臉上,自也有濃深的欣喜,愉悦,兩老爭先恐後上前去拉邵真的手,模他的頭……

    這使邵真有些兒彆扭,他訕訕道:“爹,娘,怎麼?不認得孩兒了?”

    呵呵笑着,邵天發到底是知子莫若父,他拿開“回春仙子”正在輕撫邵真的衣襟的手,哼聲道:“我説老婆子啊,人家真兒已是高高大大的男人家啦,你怎還把他當成乳臭未乾的小鬼一樣,一回來就摸頭拉手的,你看真兒忸怩成這樣子,真要不長進了。”

    瞪了他一眼,“回春仙子”氣呼呼道:“喲,老頭子,你可是惡人先告狀啊,你自個還不是一樣?”

    邵天發嘿嘿笑道:“我,我是太高興了,情不自禁啊……”

    “笑話!”邵母哼聲道:“兒子又不是你老鬼一個人的,難道我這做孃的心頭的高興,會少你半分?”

    一見兩老又喋喋不休了,邵真連忙輕聲笑道:“爹孃,真兒還有個客人一同來呢。”

    朝邵真神秘的笑笑,邵父低聲説道:“不用説,一定是你上次一同回家來的明姑娘了,對不?”

    正説着,邵桂珍已幫着明毓秀捧着包裹進來,邵真連忙跨步前去,接過她懷裏的大包小包。

    朝邵天發夫婦恭恭敬敬的施一禮,明毓秀恭謹道:“伯父,伯母,小女子又來叨擾您了。”

    邵母上前去扶起她。笑眯眯道:“明姑娘,很高興你再次光臨寒舍。”

    邵天發温文慈藹道:“明姑娘,連夜趕路想必很累了,請坐,請坐。”

    將包裹放到桌上,邵真笑道:“爹,娘,這些東西是明姑娘特意帶來孝敬您兩位老人家……”

    笑眯了眼,邵母挽着明毓秀道:“孩子,你來看我們,已經是令人很高興了,何必再破費?下次可不能再這樣呢。”

    温柔淺笑,明毓秀小心翼翼的將邵母扶坐椅上,端莊道:“這點點東西,不成敬意,還望伯父伯母兩位老人家喜歡。”

    這時,邵桂珍上前來拉着明毓秀的手,親呢道:“明姐姐,我呢,難道把我忘了?”

    “小珍,你是越大越不懂事,叫明姐姐笑話了。”邵母瞪了她一眼。

    “有甚關係嘛。”噘着櫻桃小嘴,邵桂珍睨了邵真一眼:“反正明姐姐遲早就是我的嫂子了,我這做小姑的向嫂子要禮物,也不到那兒去呀!”

    話一落,真叫大家愣住了!

    明毓秀更是做夢也想不到邵桂珍這麼一説,只見她連忙低下頭去,一張粉臉兒已紅到頸子上去了,她羞赧的撫弄着衣角……

    真的,説她有多難為情就有多難為情……

    邵真乃男人家,當然沒有好羞澀的,只是他也料不到邵桂珍會劈頭來這麼一句,一時也叫他説不上話來……

    邵天發夫婦一時也呆怔着……

    “怎麼啦?”疑惑的眨着眼簾兒,邵桂珍環視了大家一眼,怯怯道:“我又哪不對了?”

    輕咳一聲,還是邵真打破了這令人頗為尷尬的局面,他將包裹全塞到邵桂珍的懷裏,笑着道:“當然有你的份啦,誰大膽敢忘記你這人王爺子,喏,都在這兒,拿下去吧……哦,順便帶明姐姐到裏面去洗漱……”

    邵天發也連忙接腔道:“小珍,你哥哥説的是,快進去燒幾道菜,你哥哥和明姐姐一定也肚子餓了。”

    一頓,轉向仍粉頸低垂的明毓秀道:“明姑娘,你也不是生人了,別客氣,也別拘束,就當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快請進去歇息歇息。”

    俟邵桂珍陪着明毓秀下去之後,邵真這才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不過他突然又覺得高興起來,這也好,反正這樁子事他早晚要説的,現在邵桂珍幫自己説了,這不挺好麼?果然不錯,邵母已“追究”了……

    “真兒,上次你回來對我説明姑娘只是你的朋友,當時你説得很認真,娘也就相信你了,現在呢?”

    步到茶几旁,邵真倒了一杯冷茶給他父親,然後也為他母親端上一杯,最後再替自己斟一上杯,這空檔,他已想好措詞。

    呷了一口茶,邵真正想開腔,不想他父親邵天發業已先開口:“老婆子,你已是半百年紀啦,難道你看不出一對年輕人,尤其是我們兒子和曾在我們這住過十來天的明!”娘,難道你真看不出來他倆在深深相愛着?”

    “不會的,不會的。”“回春仙子”驚慌的站起來,她捉着邵真看:“這不會是真的,我們的孩子一向是極端孝順的,他從來沒騙過我,真兒,告訴娘,你真愛上明姑娘麼?”

    畏怯着,邵真突然慌了起來,他原本的勇氣,一下忽然的不知跑哪兒去了!

    蠕着嘴,搓着手,邵真侷促不安的望向他的父親——

    當他接到他父親那眼中的鼓勵之時,他不覺的一振,一挺胸膛,道:“是的,娘,孩兒愛她!”

    説完,邵真忽又驚慌起來了,他發覺自己這般忤道母親,實在不應該,他忐忑不安着,畏縮着垂下頭去,低聲説道:“娘……孩兒沒有聽從您的話,孩兒是該死……”

    誰知,邵母卻一點也不動怒,反微笑着道:“好,孩子,敢做敢當,你算得上個大男人了!”

    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邵真吃驚的,也是興奮的猛抬起頭來道:“娘,您不反對?”

    坐回椅上,邵母輕啜了一口茶,和顏温色道:“個子長得比你爹還高大,娘已不把你當小孩子看了,怎會反對?孩子,你放心,明姑娘在咱這住過十幾天,娘對她已有很深刻的瞭解,娘喜歡她,中意她做我的兒媳婦,孩子你的眼光不差……”

    邵真興奮得過度——

    業已迷惑了。

    “就算娘不屬意她做媳婦,娘也不會反對的。不是麼,孩子,你向來是對娘百依百順,決不敢有半分的拗違,於今敢當着孃的面前説愛她,足見你愛她之深,娘非狠心之人,決不會棒打鴛鴦,拆散你們倆。”邵母説着。

    絕大而顯的喜悦,在邵真的臉上晃漾着,他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娘,謝,謝謝您……”

    “孩子,坐到孃的身邊來。”慈祥的招着手,邵母柔聲説道:“娘講個故事給你聽聽。”

    依言坐下,邵真疑惑道:“娘,什麼故事?”

    邵母微笑着説道:“真兒,你一定很奇怪,娘為什麼在你要闖江湖的時候,再三的籲嚀你,不可愛上別的女人,是麼?”

    “是的,孩子一直深深的奇怪着。”邵真頷首道。

    “老伴,還是由我來説吧。”一旁的邵天發忽然坐前來,似有無限感慨的嘆了聲,才又接着道:“真兒,這是在你還未出世以前發生的故事——二十一年了,有一個男人,他先後愛上兩個女人,而且也都和她們成親。婚後的初期,彼此都很恩愛,融洽,不想到不滿一年,那兩個女人卻有了齟齬摩擦,那後娶,也就是偏房的女人,忽懷着三四個月的身孕,不告而別,音訊沓茫,至今仍無下落……”

    如兜了一盤霧水,邵真吶吶道:“爹,您為什麼説這個故事?”

    苦澀的一笑,邵天發沙音道:“孩子,那故事中的男人便是爹……”

    大吃一驚,邵真當場愣住!

    “孩子,原諒爹一直瞞着你,因為你還小,所以也就沒告訴你。”

    嘆息一聲,邵天發臉上一陣黯然:“現在你業已有成家的能力了,爹是不能瞞你一輩子的,你應當知道你有個二孃,還有一個弟弟或妹妹……”

    瞠兀了半晌,良久,邵真迷惘道:“爹,孩兒是不是也可以知道二孃為什麼要離家出走,離開我們呢?”

    眯着眼,邵天發苦笑了一下,道:“這一下子也不好説,不過孩子你已經是大人啦,有兩個字你應該懂的——爭寵!”

    “爭寵?”邵真低唸了一聲。

    “你二孃性格怪癖,不能容忍,老是要和你娘起摩擦。”邵天發半閉着眼,彷彿墜入了往日的回憶深淵:“有一次,爹實在看不過去,也就呵叱了她一頓,不料她就此一去不回……哦,於今已是整整二十一個年頭了,好快啊……”

    “原來,原來我還有個二孃……”低哺着,邵真旋抬眼道:“爹,您從來沒去找過她麼?”

    搖搖頭,邵天發默不作聲……

    邵真忽若有所悟,轉向邵母道:“娘,由於這個緣故,所以您一直不希望孩兒納妾是麼?”

    邵母點頭道:“是的,這是我們上一代的悲劇,做父母的總是不希望你們下一代再發生,不是麼?”

    邵真仍有些迷惑:“可是,娘您怎麼又答應了呢?”

    悽悽一笑,邵天發道:“這只是爹和你孃的希望而已,並不能強迫你,否則就成了爹因噎,而你卻廢食了,不是麼,何況,天底下三妻四妾生活圓滿的人多的是,悲劇也不見得會發生在你們身上啊,對不?”

    邵母接着道:“其實,真兒真若能娶得十妻八妾,只要你養得活她們,為孃的萬無反對之理,而娘之所以故意不准你娶偏納妾,無非要你心理上有個準備,前車之鑑,萬勿復蹈,尤其對‘齊家之道’要更下一層功夫去研悟罷了。”

    “娘原來恁般用心良苦!”哦了聲,邵真隨即恭謹道:“孩兒謹記母訓。”

    轉首望着父親,邵真發現他一臉啼噓之色,有往事滿腹不堪回首之狀,有些迷惑的,邵真低聲道:“爹,二孃不過是一時之氣而出走,爹為什麼不去接二孃回來呢?”

    帶着苦味兒,邵天發卻岔開話題道:“孩子,你大叔之仇可報了麼?”

    “啊,爹,孩兒業已完成了這件事。”邵真連忙起身至一小几上將木盒帶前來:“只因小珍扯開了方才的話題,例將這緊要事擱到後頭了。”

    他將包紮的着絲索和布巾解開來,掀開盒蓋,衝起一股濃厚的藥味——

    那自然是防腐藥了,只見木盒裏頭,“九指血煞”的首級依然完好,栩栩如生,一點兒也沒潰爛……

    邵天發夫婦端詳了一陣,蓋上盒蓋,邵天發仰首激動哺道:“好,孩子,辛苦你了,總算你大叔可以瞑目了……”

    蠕了蠕嘴,邵真問道:“爹,是不是現在就奠祭大叔英靈?”

    “回春仙子”上前道:“不,三牲祭禮都還沒準備,況且。也沒讓小珍知道她的身世呢。孩子,趕明兒你下山去購買豬羊,娘將事實告訴小珍之後,再奠祭不遲。”

    沉吟了一下,邵真輕聲道:“娘,孩兒有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您説。”

    “傻孩子。”邵母笑説着,“母子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説的?”

    “娘,是這樣的。”

    邵真謹慎的措辭着:“小珍十幾年一直都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於今一旦將實情告訴她,這顯然是一種打擊,恐怕她受不了……”

    點點頭,邵母正色接着道:“這為孃的省得,在話辭上,娘將會慎重,很技巧的,儘量減少小珍有突如其來的驚嚇感覺……”

    “娘,另外就是……”活落一半,邵真卻遲遲不開口。

    微一皺眉,邵母輕聲問“孩子,還有什麼事?怎不説了?”

    “知子莫若父,孩子,爹替你説吧。”一旁的邵天發忽笑吟吟道:“你是不是擔心小珍知道實情後,不願和你結為伴侶?”

    臉頰微燙,邵真訕訕的點了下頭。

    “傻孩子。”邵母笑了:“你操着這份心是多餘的,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好得不得了,小珍怎會不喜歡你呢?”

    “娘,話不能這麼説。”邵真搖搖頭,“小珍和我只是兄妹之情,談不上別的,如果娘貿然的將我倆‘送做堆’,這似乎……”

    邵母截口道:“你不喜歡小珍?”

    “不,不。”邵真連忙道:“真兒不是這個意思……”

    邵母道:“小珍是我一手帶大的,愛如己出,娘是希望她永遠留在身邊,做我們邵家的媳婦……”

    一頓,灼灼凝眼:“真兒,娘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婚姻之事是不能勉強的,要是你不喜歡小珍,娘自然不會為難你。”

    邵真連忙張口道:“娘,小珍乖巧伶俐,聰敏過人,而且我和她相處了整整二十年了,人就無情,真兒絕無不喜歡她的道理,只是,只是孩兒怕小珍不見得喜歡……”

    不等他説完,邵母業已截嘴道:“娘不説麼,小珍一定會答嫁給你的。”

    有些面紅耳赤,搓了搓手,邵真道:“這很難説,小珍一直把我當做她的親兄長,娘一旦要她和我成親,就算小珍願意,這,這難免使人有些難堪,尷尬和彆扭的感覺……”

    邵母有些迷惑:“孩子,娘不懂你的意思。”

    朗聲一笑,邵天發道:“老伴,看來十幾年的山居日子使你糊塗了,怎恁地不瞭解現在年輕人的心理啊,孩子的意思是不喜歡咱老傢伙出面,使他們年輕人有被逼迫的感覺……”

    哦了一聲,“回春仙子”恍然道:“嗅,我知道了。真兒,你是説不要娘向小珍説明將你倆‘送做堆’,讓你們兩小口子自個去自個去……”

    笑着接下老妻的話尾,邵天發道:“自個兒去談情説愛,是麼,孩子?”

    忽然像女孩子般的不好意思起來,邵真訕訕的點了下點……

    “孩子你這幾年在外頭溜闖,別的爹不敢説,對於感情之事你倒蠻有見識的哪。”邵天發朝愛子打趣着。

    邵真微笑道:“孩子只是認為讓我和小珍有一段不是兄妹相稱的日子相處,彼此有抉擇的機會,這樣比較容易適應,而且日後也不會有窘迫的感覺。不知爹和娘同意真兒的看法否?”

    “娘拗不過你。”“回春仙子”望向邵天發,笑了。

    “你們父子聊聊。”邵母起身道:“娘下廚去為你煮幾道愛吃的菜。”

    邵真連忙恭順道:“多謝娘。”

    邵真待他母親離去之後,轉向他父親道:“爹,孩兒是不是可以和您談談二孃的事?”

    微一怔,邵天發道:“不都告訴你了麼?”

    邵真道:“二孃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竟然離家二十幾年,這是很不合常情的,爹,為什麼呢?”

    凝睇着愛子,邵天發低聲道:“孩子,這業已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你一定要知道?”

    用力一點頭,邵真説道:“是的,爹。”

    微微迷惑着,邵天發舐了舐唇角:“為什麼?”

    “親情。”邵真簡短的説了一聲。

    “親情?”邵天發坐正了身子。

    怔怔的望着邵真,邵天發半晌之後,方嘆息一聲道:“孩子,你比爹想像中得更成熟,更懂事了。”

    一頓,接着道:“其實你二孃不是自己出走,是爹在盛怒之下,把她給趕出家門!”

    邵真驚聲道:“為什麼?難道二孃犯什麼大錯麼?”

    搖搖頭,邵父苦笑道:“沒有,現在想起來實在也不算是不可饒恕之大錯,只因為你二孃脾氣過於倔強,而流於任性,動不動便使小性子,常愛挑着你娘鬥嘴,惱火了爹……”

    非常驚奇,邵真不覺道:“爹,您這樣做不是太,太

    猛地煞口住言,邵真這才發現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父親啊,他本來想説太過份,但做子女的對父母怎能有微言?

    是以邵真連説了兩個“太”,便“太”不下去了……

    “太過份了,是不?”邵天發卻不以為忤的笑口接道:“是的,爹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太過份了。”

    “爹,那麼為什麼不把二孃接回來呢?”邵真迷惘道:“二孃犯的並不是‘七出之罪’,何況還有爹的親骨肉,爹就這麼狠心的不要二孃了麼?”

    清瘦的臉上泛上一片悔恨之色,邵天發嘆聲道:“只怪當時太沖動,於今後悔也太遲了,你娘當時曾到你二孃的孃家去接她回來,不想你二孃並沒有回那兒去,其實依你二孃那個倔強的性格,她當然不會回去的。一年多以後,她的孃家遭了水患,全家被大水衝滅,無一生還,更是找不到你二孃的下落了……十年以前,你母親仍時常下山去尋找你二孃,但爹從來就沒有去找過她……”

    邵真詫異的插口道:“為什麼?”

    “自尊!男人的自尊!”邵天發咬牙道:“孩子,你懂爹這句話麼?只有你二孃自己回來,決沒有爹屈尊降趾去找她的道理!”

    邵真非常吃驚,他一直以為他父親是“懼內”——

    怕老婆的,原來是恁般的傲骨呵!

    他也現在才覺得——

    爹時常“怕”母親,那並不是怕而是謙讓,體貼啊!

    眨眨眸,邵真低聲道:“爹,您説二孃性情倔強,她被您趕出家門,她一定感到很羞辱,您不去找她回來,她決不會回來的。”

    一愣,邵天發脱口道:“孩子,這話怎麼講?”

    “因為,因為……”邵真猶疑着。

    温和的笑着,邵天發拍了拍兒子的肩胛:“孩子,你儘管説出你的見解,講錯了爹不會怪你的,爹一向是開明的,不是嗎?”

    邵真這才啓口,不過他還是很小心謹慎——

    在措辭方面:“爹,你説得很對,男人有男人的自尊,或許,爹你大概沒注意到,女人也有女人的自尊,換句話説,每一個人都有他的自尊,爹,不知真兒説得對不對?”

    “對,對,孩子,你説得真是對極了!”

    不知什麼時候,邵母拿出一隻小酒壺,從裏頭走前來:“你爹將人家硬生生的趕出去,而不向人家認錯請回來,要是孃的話,也沒面子回來啊!”

    這時候,邵桂珍,哦,不,是茅桂珍,和明毓秀兩人已端出熱氣直冒,香味四溢的菜餚出來了……

    於是,邵天發父子二人談話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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