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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路奔馳,狂風呼呼,路上,只有急如星火的馬蹄聲,邵真和明毓秀始終沉默着。

    明毓秀側着望他,蠕了蠕了嘴,似想講話,但一見邵真那木然的表情,又忍了下來,這樣三番兩次,明毓秀終於忍不住,終於開腔了:“真,怎麼了,誰欠你錢了是不?”

    轉首望望她,邵真只是愣愣一笑。

    柳眉兒微蹙,明毓秀柔聲道:“你仍在想那老頭子?我現在想起來,頭皮仍要發麻一陣子呢。”

    邵真輕輕問:“為什麼?”

    “為什麼?”明毓秀睜大了眼:“活人啃死人頭,難道你不認為噁心?嗅,還是別説吧,我的肚子裏業已是一陣翻騰,快要吐出來了。”

    “設身處地想想。”邵真嘆聲道,“自己所愛的人叫自己的師父污辱死,而且還忍熬了十年的非人生活,要是我,可能也和他一樣哩!”

    “人世間總有不幸的。”明毓秀低聲道,“他去了,去得非常心安理得,不是麼,又何苦感念不忘?”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來,折騰江湖,所看到的這樣的奇怪事也不少。”

    邵真悵悵的道:“我居然會為他掉淚。”

    有些迷惘,明毓秀道:“你在懷念那滴淚?”

    “不,是那絲情!”邵真閉了閉眼,“當初他放我走出‘鬼谷’時,交給我這個朋友的那絲情。”

    明毓秀沉默了,半晌,才喟然一嘆,説道:“有了你這個朋友,他應該滿足了,我想,他再也不會認為人世間是醜惡可惜的了。”

    微微一笑,邵真斜眼睨着她:“你這是在歌頌我?”

    明毓秀笑了,甜甜的:“算是拍馬屁,夠得上麼?”

    笑了,在一片笑聲中,業已接近“金安鎮”。

    些微兒緊張,邵真眯眼眺望着前頭隱隱可見的鎮集:“毓,你以為我二孃仍留在那兒麼?”

    明毓秀沉吟了一下:“憑你這番孝心,她是該留在那兒。”

    邵真咬着嘴唇,道:“你這是在吃我豆腐?”

    明毓秀搖搖頭:“不,豆腐乾。”

    話聲與笑聲中,業已到達了“金安藥鋪”!

    只見金安藥鋪依然聳立,招牌仍然掛着,門燈也亮着,邵真的心頭,一陣狂喜。

    翻身下馬,明毓秀邊解下頭上的幗巾,邊凝目打量着金安藥鋪的外貌,她走近邵真凝眸道:“怎不笑一笑?”

    仍坐在鞍上,邵真吸吸氣:“我,有點兒緊張。”

    噗哧笑了出來,明毓秀打趣道:“只聽説醜媳婦見公婆才緊張的,卻沒聽説過兒子見娘會緊張的呀!”

    “死丫頭!”邵真跳下來,一拳揮了過去,卻撲了個空。

    步上門階,邵真定定神,平平氣,欲叩門,忽聞明毓秀低促地道:“真,你聽!”

    微一怔,邵真正奇怪,耳中忽聽到了一陣細碎的兵器撞擊聲!

    臉色陡地一變,一個縱身,邵真業已越牆而入,一吸氣,明毓秀嬌軀一彈,也急急跟了去!聞聲而去,邵真和明毓秀飛也似的來到了後院。

    只見後院中,一場激烈的搏殺正在進行——一個年約四十,五官端正,黑色勁裝,外罩藍色大袍,斷了一隻右臂的中年漢子,和一名不滿二十歲,面貌清秀端莊的紅衣少女激鬥着。

    場外站立着一堆人,約莫十來人左右,俱皆拿着刀械,凝神以待,那十來人中,有一對母女模樣的並肩站着,全神貫注着打鬥。

    邵真老遠的便見到了那藍袍漢子和梳着兩條髮辮的紅衣少女在激鬥,可是他卻不認識,當他看清那母女之時,他欣喜的叫了起來:“二孃!小琴廣’

    所有的人,包括正在酣斗的獨臂漢子和梳辮的紅衣少女也都聞聲停下來,朝邵真望去!

    “哥哥!”一聲嬌喚,一條綠影迎向邵真——那是小琴!

    “吳兄,哦,不,是邵兄,邵兄!”

    留着兩條髮辮的紅衣少女,神色驚喜,口中叫着,人亦已撲了前來!

    “小琴!愛鳳!”

    欣喜若狂,邵真和她們已會合於庭院中,邵真一聽那紅衣少女的聲音,他立刻知道她就是失蹤多時的侯愛鳳!

    相逢的喜悦,是難於形容的,尤其是侯愛鳳,她的笑眸中,已泛起喜悦的淚水。

    他們還沒來得及説話,那獨臂漢業已射身前來,單劍朝邵真一指,兩國噴紅,怒道:“小子!大爺還以為你龜縮到哪兒去了!大爺今天特地來向你報斬一臂之仇!”

    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邵真脱口道:“原來,原來閣下是‘雙頭蛇’施了山?”

    “小子你在裝傻?斬了大爺一條臂膀,難道這麼快就不認得我施某人?”仇人相見份外眼紅,“雙頭蛇”切齒嗔目,悲憤吼道:“今天,你非還我一條臂膀不可!”

    邵真當時斬去他一條胳臂之時兩眼瞎盲,他當然認不得了,即連侯愛鳳也是現在才算看見呢!

    這時候,明毓秀已奔射前來,她朝邵真低聲道:“真,你一家人去敍敍,這廝讓我來!”

    説畢,長劍鏘一聲,業已出鞘,她緩緩步向“雙頭蛇”凝聲道。“朋友,我不認識你,也不願殺你,但你如果堅持在這狂嘶亂吼,本人就非常抱歉了!”

    勃然大怒,“雙頭蛇”暴跳如雷,劍頭一指明毓秀,怒道:“放屁!你是什麼東西?滾!老子和你沒冤沒仇,犯不着殺你,滾!”

    冷冷注視着他,明毓秀平靜道:“我不是東西,當然閣下你也不是東西,我只是人,江湖上人稱‘豔屠煞’便是,請多指教。”

    “豔屠煞?”愣住了,“雙頭蛇”迅快的望向邵真,驚聲道:“那小子你就是‘鬼見愁’了?”

    “是的。”邵真淡淡道,“焦孟不離,有‘豔屠煞’便有‘鬼見愁’,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的。‘雙頭蛇’,在下承認你的武功是高強的,但你決不是我倆其中任何一人的對手,這不是誇大之辭,在這之前,當我眼睛失明之時,你便輸我一條胳臂,何況是現在?”

    明毓秀接着道:“朋友,識務者為俊傑,你走吧;當然,我並不反對你留下,但你必須有這個自信——自信能挑下我手上把劍。”

    “狂!太狂了!”怒極而笑,“雙頭蛇”那張端正的臉孔業已扭曲,他怒吼如雷:“你們未免太狂了哪!”一頓,瞪向邵真,“‘鬼見愁’,聞你在江湖上是條猛虎好漢,怎也為虎作悵?”

    “為慮作悵?”邵真索性走前來,“‘雙頭蛇’,你這話未免光怪陸離,太離譜了!不才雖是後生小輩,但自認是非對錯仍能分得一清二楚,閣下竟言邵某人為虎作悵,你,憑哪一點?”

    “為什麼不是?”“雙頭蛇”氣呼呼道,“你我是河水不犯井水,誰也沒對不起誰,為什麼幫着害死我的未婚妻的仇人而且狠毒的斬斷我的一隻手臂?我是受害人,你不問青紅皂白的插上一手,還不是為虎作悵是啥?”

    靜靜聽完,邵真莞爾一笑:“你未免太善於顛倒是非,混淆事實了!‘雙頭蛇’,當初是誰逼誰出手的?”

    “是我!沒錯。”“雙頭蛇”恨恨道,“但我的目標是‘玉大夫’,你卻橫插一手,我當然要殺你了。”

    “當然,你這舉動是對的。”點點頭,邵真隨即冷肅地説道:“‘雙頭蛇’,假若有人要殺你的母親,你是否也要橫插一手?”

    大吃一驚,“雙頭蛇”脱口道:“‘玉大夫’是你的母親?”

    “一點沒錯!”

    邵真眼角掠向“玉大夫”,他發現她滿臉激動,眼眸含着閃閃淚光。

    撇撇唇角,邵真放軟了語音:“‘雙頭蛇’,我同情你喪妻之痛,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若果這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想,我也許會和你一樣悲痛的;但我敢説,決不會悲痛得連是非都分不清的。”

    一怔,“雙頭蛇”截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淡淡一笑:“閣下的未婚妻因練武而中了‘丹毒’,你帶着她來求治家母;當時家母言明不一定能救治,請閣下考慮;而你也曾考慮了,萬一救不活也不怪家母。不幸,家母未如所願的救活令未婚妻,為什麼你卻食言而肥?當下反悔欲殺家母,家母那時的武功比你強,放了你一條生路,而閣下卻不醒悟,於今仍懷恨而來,一口咬定家母害死你的未婚妻,你這不是是非不分,請問,是啥?”

    張了張口,“雙頭蛇”無言以對,他垂下了頭,但立刻又抬起:“是的,當初是我甘心讓令堂醫治,我並不怪令堂無法救活我的未婚妻;但我的未婚妻若不讓令堂醫治,她雖一樣不能活,可是決不會死得那麼快,至少還有幾天可活的,為什麼一到令堂手上卻立刻氣絕身死?這不是存心害她嗎?要不然就是令堂誤投藥石,有過失殺人之嫌!”

    這時候,“玉大夫”緩步前來道:“‘雙頭蛇’,一個人殺人必然有三個動機;仇、情、財。老身和你們夫妻倆一沒冤沒仇,二沒感情糾紛,三無錢財糾葛,有可能存心殺害你的未婚妻嗎?即算我可能有別的因素害死她,那麼當時我為什麼不斬草除根連你也殺了?那時你還不是我的對手,不是嗎?”一頓,徐徐又造:“假若令未婚妻所患的‘丹毒’是可救之症,老身把她醫治死了,這便有過失殺人之嫌;但當初老身已有言在先,沒有把握救活她,這不能算是過失殺人的。至於令未婚妻為什麼加速死亡,這便涉及醫理問題——二十年前,‘丹毒’是屬於無法救治之症,其毒強烈無比,無人可治,也不願意去治;由於閣下苦苦哀求老身勉為其難一試,老身便以‘以毒攻毒’法企圖驅迫令未婚妻的體內的‘丹毒’。‘以毒攻毒’的治法有個長處,若藥性能克毒,立刻就能活;反之不能克毒的話,毒上加毒,立即身死人亡!閣下要不信,可去研讀醫書,要不然,去向其他的大夫請教亦可,就知道老身之話不假了。”

    凝神靜聽,“雙頭蛇”似乎冷靜多了,他低聲道:“當時你並沒有這樣説啊!”

    淡淡一笑,“玉大夫”輕聲道:“你一直沒給我機會解釋的,不是嗎?”

    默不作聲,“雙頭蛇”緩緩低下頭去;半晌,忽嘆息一聲,足尖微雕,嗖然一聲,人已掠身而去……

    “二孃。”趨步前去,邵真朝“玉大夫”恭謹的拜了下去:“真兒來接您和妹妹回去。”

    兩眼含淚,“玉大夫”激動道:“孩子我,我不配。”

    邵真摯聲道:“二孃,事情都已過去那麼久了,我爹他也知道了。”

    “不!”“玉大夫”掩面翻身奔去:“是我的錯!”

    “娘!”小琴見狀,連忙跟去。

    “小琴,”邵真拉住她,“讓娘獨自安靜一會。”

    “哥哥,爹沒來是嗎?”小琴擦拭了下眼角的淚珠,道:“他不來,娘是不會回去的。”

    邵真婉言道:“會的,一定會,只要你勸娘。”

    小琴默默無語,她旋即朝明毓秀微笑道:“明姐姐,多謝你光臨寒舍。”

    明毓秀忙道:“邵妹妹,很榮幸和你見面。”

    小琴轉首向一旁正凝視着邵真的侯愛鳳道:“愛鳳,明姐姐遠路趕來一定累了,你陪去休息好嗎?”

    “好的。”侯愛鳳朝邵真羞澀微笑,轉身嚮明毓秀含笑道:“明姐姐,就讓他們兄妹敍一敍吧。”

    “是的。”明毓秀朝他神秘一笑的道;“待會兒,再讓你倆敍一敍。”

    臉兒一紅,侯愛民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了頭,明毓秀連忙微笑着拉起她的手,向前院走去,自然,那十餘名家僕,也盡皆退了下去。

    邵真兄妹倆默默相對了一會兒,邵小琴似乎有點兒羞赧,他低着頭,撫弄着衣結,細聲道:“哥哥,我,我真想不到您會是我的哥哥呢。”

    邵真想起小琴曾對自己產生愛意,雖然他倆之間壓根兒沒什麼,純潔得像張白紙,但邵真心頭難免會有些兒尷尬的感覺。

    他訕訕一笑,道:“小琴,娘為什麼又告訴你了呢?”

    “她不告訴我不行的。”微紅着臉,邵小琴細若蚊聲道:“否則。”

    她把下面的話吞了下去——否則就要發生同父異母的妹妹痴戀哥哥了!

    邵真當然懂得她的意思,他有些兒窘:“其實娘應當把事實真相告訴我們的,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邵小琴低嘆一聲,道:“娘説沒臉認你。”

    邵真有些迷惑,説道:“小琴,娘把真相告訴你,難道你沒勸娘回家,不想爹嗎?”

    “誰説沒有?”邵小琴含淚道,“當時我聽了之後,馬上就要到洛陽找爹去的!自我出生以來,就從沒見過爹,娘一直瞞我説爹到關外去經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爹,自我懂事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爹。”話尾,已是一陣模糊。

    抑住心中的難過,邵真沙聲道:“你會恨爹嗎?”

    “不,不會的。”小琴淚流兩頰,“只要爹願意來接娘和我回去。”

    一頓,悲聲道:“爹為什麼不來?我辛辛苦苦哀求娘不要搬走,我深信哥哥回去之後,一定會和爹談起我們,等着爹來,娘這才仍留在這裏,可是,可是爹竟然沒有來!為什麼?娘做錯了事,他這個親生女兒也做錯了事了嗎?爹!難道您一點也不想念您的這塊親骨肉嗎?”

    “不,小琴!爹是想你的!愛你的!”淚水狂湧,邵真擁住邵小琴,“爹無時無刻不在自責,並多麼盼望你們回去!妹妹,你一定要相信,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爹之所以沒來,是因為以為你們搬走了,娘這樣説的,不是嗎?爹一直認為是娘做得到,所以他不敢來,他怕來了找不到你們,他會受不住呀!”

    “真的?”邵小琴哭聲道,“這麼説爹並沒有不要娘和我了?”

    “是真的!一千個真的!一萬個真的!”邵真大聲道,“要是爹不要娘和你,我這做小輩的怎敢來接娘呢?妹妹,哥哥所説的話,是千真萬確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要去告訴娘!我要去告訴娘。”

    哭着,叫着,邵小琴轉身奔去。

    可是,當她轉過身剛跨了兩步,正見“玉大夫”站在五尺外——含着淚。

    “娘!”一下撲進她的懷裏,邵小琴哭叫着,“娘!你聽到嗎?爹要我們回去啊!”

    “孩子,娘對不起你。”“玉大夫”緊擁着邵小琴,她業已是聲淚俱下,“娘太自私了,原諒娘。”

    一頓,她顫聲道:“孩子,擦乾淚,進去——收拾東西。”

    猛的停住了哭聲,邵小琴那雙睜大的眸子裏,顯露出很多很多的驚喜問道:“娘,我們回去?”

    竭力忍熬着眸中的淚水掉下來,“玉大夫”微笑着:“娘是這個意思,不是嗎?”

    一個縱身,邵小琴也不管三七二十幾,就在住宅裏施出輕功,如箭般的向前院射去!

    邵真笑了,笑得好愉快;他朝“玉大夫”拜了下去:“二孃,謝謝您。”

    停了一下,她拭淚道:“真兒,你不怪二孃當時一直把事情瞞着你?”

    邵真誠摯的笑着説:“二孃,讓我們進去幫小琴收東西好嗎?她和真兒一樣的迫不及待呢!”

    正想點頭,“玉大夫”忽然笑了:“不,真兒,你還沒空着哩。”説畢,便轉身離去。

    邵真有些訝異,可是當他聽到身後輕盈的腳步聲,轉過身去看時,他也笑了:“愛鳳。”他凝視着眼前那張漾着喜悦的臉龐。

    邵真有些驚異,他一直沒有見過侯愛鳳的廬山真面目,他憑良心説侯愛風不應當是很美的,因為她只是個在山野僻處長大的村姑。

    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良心”錯了——錯得亂七八糟!

    不是嗎?眼前的侯愛鳳美得使他有迷惑的感覺,在這以前,他一直認為明毓秀是這世上最美的,美得舉世無雙;現在,他才發現業已有人能和她分庭抗禮。

    捺住芳心兒的鹿跳,侯愛鳳怯聲道:“吳兄,不,邵兄,您不認識愛鳳了?”

    連忙將視線的焦點挪開,邵真些微有點羞:“哦,愛鳳,以前我一直沒看過你,現在看到你,不知怎的,卻有點兒陌生的感覺?”

    姣美渾圓的臉蛋泛上一絲不解,侯愛風輕聲道:“為什麼?”

    邵真業已很快回復了他慣有的穩沉、持重,他微笑着道:“因為你比我的想像中還要美,真的,我幾乎不敢相信你就是曾教我釣魚,烤地瓜的女孩,你不像,真的不像。”

    咬唇輕笑,侯愛鳳那雙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嬌笑道:“照你這麼説,難道以前你把我想像成一個又髒、又醜的怪”丫頭不成?”

    “這不能怪我。”邵真好笑道,“只怪我當時無法看見你,不是嗎?”

    一陣輕笑,侯愛鳳嬌聲道:“邵兄,恭喜您雙眼復明和恢復了記憶,而閤家團聚。”

    “愛鳳,這般客氣,我真要對你陌生了。”一頓,邵真凝視着她:“愛鳳,我們該從何説起?我抱歉,真的抱歉,當時我只是怕你傷勢未復,所以將你留在客棧裏,不想出了這個盆錯——哦,愛鳳,我告訴你好消息,我已經知道殺你爺爺的仇人了,而且我也將“六魔煞”全部幹掉了!”

    “‘六魔煞’都叫您殺了?那真是太好了!”侯愛鳳欣喜的説着,旋即又道:“邵兄,我也知道殺我爺爺的仇人是誰了,‘金鷹堂’的‘閃箭魂鈴’對不?”

    邵真詫異非常,脱口道:“愛鳳,你如何知道的?”

    “邵兄,您一切聽我從頭説起。”

    以下便是侯愛鳳敍述她和邵真別後的情形——原來邵真將侯愛鳳留在客棧,前往“金安藥鋪”的時候,“六魔煞”追蹤到金安鎮來,正欲朝侯愛風下手,在萬分危急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蒙面人,將侯愛鳳救走,倖免於難。

    黑衣蒙面人,將侯愛民救至安全的地方之後,便解下面巾,表明身份——“金鷹堂”的“右衞主”“金劍銀鵬”,而且還告訴了侯愛鳳從來不知道的事實。

    侯愛鳳本來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她的父親“殺手刀”侯仁物,以及她的母親“冰雪娘子”官美鈴,俱是江湖道上的顯赫人物,而且是湘境“紫巾幫”的首腦人物。

    十六年前,也就是侯愛風不滿兩歲的時候,“紫巾幫”發生了慘變。

    起因是“殺手刀”侯仁物曾路救一名被毒蛇所噬,而奄奄一息的“血斧”丁也。

    侯仁物將其救活之後,逐收為己用,視為右臂。

    不想丁也不報救命之恩也吧。竟覬覦侯仁物之妻“冰雪娘子”官美鈴之姿色,而生異心,暗中勾結“紫巾幫”不宵之徒,企圖叛幫!

    終於,在一個非常有利的時候,也就是“殺手刀”侯仁物出外狩獵的時候,“血斧”丁也猝其不意的射殺了侯仁物,並且和叛徒一下殲滅“紫巾幫”忠貞之士,生擒侯仁物之一家人,逐一殺死,只留下侯仁物之父侯大再,及其妻女。

    在丁也答應放走侯大再和侯愛鳳的條件下,“冰雪娘子”官美鈴終於忍辱偷生,改嫁“血斧”丁也……

    “血斧”丁也能以一個空介,謀奪“紫巾幫”,自然説明了他武功高強之外,也證明了他胸府深沉,是個能力非常高的人,她除了將“紫巾幫”改名為“金鷹堂”之外,並且以藥物使“冰雪娘子”武功盡失如常人,以防其之報復。

    十六年來,“血斧”丁也不僅成功的控制着“金鷹堂”,而且使“金鷹堂”日漸壯大,終至成為今日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幫派!

    自然像丁也這種人是極富野心的,他不以目前的基業而感到滿足,他夢想統有整個武林,但統合武林當然不是唾手即得的容易事,憑“金鷹堂”目前的實力,仍嫌單薄。

    是以,他不惜奴顏卑膝求之於塞外的蠻族“血旗盟”相助,企圖聯合起來奪佔中原,所幸這事由於“龍虎會”從中作梗,終於失敗。

    而丁也之所以食言,派“左衞主”“閃箭魂鈴”前來刺殺侯大再,是由於“冰雪娘子”不堪認減為夫,曾企圖服毒自殺未遂,丁也一怒之下,便派人將侯大再殺死,但卻不殺其女侯愛鳳,是想以此要挾“冰雪娘子”不可造次,任其蹂躪。

    當“冰雪娘子”官美鈴得知丁也欲殺侯大再之時,遂暗中派右衞主“金劍銀鵬”前來救駕,“金劍銀鵬”乃“殺手刀”侯仁物之心腹,由於他的武功終究低了丁也一籌,是以虛與委蛇,佯裝臣服了也,十幾年來,他和“冰雪娘子”曾經好幾次策劃暗殺了也,但由於丁也生性狡猾而機智,終是不得下手的機會。

    右衞主費盡心智,方以出巡之名義,蒙面化裝前來救侯愛鳳祖孫倆,但終究遲了一步,所幸,仍可將侯愛鳳從“六魔煞’手中救出。

    右衞主“金劍銀鵬”將事實告訴了侯愛鳳之後,由於他不能久離“金鷹堂,”當然,他不公開的將侯愛鳳帶回了“金鷹堂”,他只是將侯愛鳳藏匿於她母親“冰雪娘子”卧房底下的一個秘室。

    這個秘室,是“殺手刀”侯仁物在世之時,便已建造好了,只是“血斧”丁也一直不知道罷了。

    四個多月來,侯愛鳳就在那個秘室,每天和“冰雪娘子”官美鈴相處——相對痛哭。

    在這期間,侯愛鳳一直呆不出房,過着不見陽光的日子,她咬着呀,在“金劍銀鵬”認真而嚴厲的調教下,竟也能在短短的百多天裏習得“金劍銀鵬”的全部真傳!

    正好,就在此時,“金劍銀鵬”聞知江湖上赫赫有名“鬼見愁”擴大“龍虎會”並向“金鷹堂”下了挑戰帖,乃命侯愛鳳前往投效。

    侯愛風向乃母“冰雪娘子”官美鈴揮淚而別之後,本想先至“龍虎會”,但她一心惦戀着“吳知”,是以便趕來“金安藥鋪”,到了“金安藥鋪”侯愛鳳這才明白“吳知”便是“龍虎會”會主“鬼見愁”邵真,她大喜之下,便立刻要趕往武安。

    但邵小琴苦苦向前挽留,保證邵真必會再來“金安藥鋪”,侯愛風也就待了下來——

    當邵真聽完之時,他驚歎了一聲:“想不到,想不到‘金鷹堂’有着這般內幕啊!”

    含着淚,侯愛鳳顫聲道:“邵兄,當今武林,只有您敢和丁也那賊子對抗,邵兄,您,您一定要幫侯愛風報仇啊!”

    輕輕的,邵真拭去她的淚珠,摯聲道:“愛鳳,站不論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你我相識,‘血斧’丁也這般漢賊子,我豁出了性命,也要剷除他們!你放心,一年以內,待我們的‘龍虎會’茁強之後,立即掃平‘金鷹堂’,還你舊家園,報你侯家仇!”

    一頓,邵真微蹙了下眉頭,疑惑道:“愛鳳,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令堂當初忍辱丁也之辱,是因為怕丁也殺你們祖孫倆,如今,你爺爺已被殺死了,而你目前學得了‘金劍銀鵬’之武功,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而且你投靠了嚨虎會’,安全已無慮,令堂業已是無可顧忌的了,為什麼也不和你一起逃出來?”

    舊淚未乾,新淚又湧,侯愛鳳噎聲道:“我也曾勸娘逃出來,但她不——”

    掏出絲巾,邵真愛憐地拭去她頰上的淚痕,柔聲道:“愛鳳,血債血還,仇人狠,我們要比他更狠,當然,你的心境我是瞭解的,但這並不是哀傷便可以解決的,愛鳳,你應當堅強,比誰都還要堅強,否則你不僅無法報你侯家之仇,而且還要遭到仇人的譏笑呢!侯愛鳳,你説是嗎?”

    銀牙微咬,侯愛鳳收着淚痕,擦乾淚水,長吸一口氣,摒棄心中哀傷,咬牙道:“邵兄,説得好,眼淚不能解決任何事情,目前可以依靠的只是——拳頭!”

    邵真笑了,欣慰的:“化悲憤為力量,愛鳳,只要你挺得住,你將可以看到‘金鷹堂’成為武林史的醜陋陳跡,繼之而起的將是你侯家的‘紫巾幫’在江湖上重新屹立!”一頓,徐徐接道:“愛鳳,從現在起,你答應我別再流淚,平靜的説出令堂為什麼不和你一起逃出來的原因好嗎?”

    用力點了一下頭,侯愛鳳果然不再優傷墜淚,她看來是那般的沉着:“家母和‘金劍銀鵬’彭大發叔叔的意思,是要我聯絡邵兄和十名以內的高手,潛入湘境,伺機刺殺

    ‘血斧’丁也,家母將在暗中為內應,所以她老人家不願意逃出來。”

    凝聽着,邵真微一搖頭道:“我素來不將對手估計得太高,但也不估計得過低。愛鳳,姓丁的既然有野心獨佔武林,自然有相當的實力,我們若能以十人之力滅‘金鷹堂’萬人之眾,那我們就用不着擴大‘龍虎會’,直接向“金鷹堂’挑戰了,你説是嗎?”

    侯愛鳳微微一笑:“擒賊先擒王,只要我們能擺平了丁鬼子,‘金鷹堂’整個便將羣龍無首,勢必驚恐慌亂,然後右衞主‘金劍銀鵬’率領他所統管的兩千兵馬,殲滅約莫四千左右屬於丁鬼子心腹的兵馬,大勢更可底定。”

    邵真凝聲道:“據我所知,‘金鷹堂’約已有上萬的人馬,‘金劍銀鵬’不過兩千人馬而已,如何抵得過丁也的四千名心腹?再説,其餘的四千人馬呢?難道他們就袖手旁觀麼?”

    侯愛鳳平靜道:“兵在於精,並不在於多,‘金劍銀鵬’的兩千人馬,盡皆饒勇善戰,而一個個敬服他,當然‘金劍銀鵬’志在殺死了鬼子,所以平日竭力交好其他的護法和舵主們,除了丁鬼子的心腹之外,”金劍銀鵬”縱算不敢唆使他們起義,至少有把握要他們按兵不動。”

    一頓,侯愛鳳繼續道:“人多,若能控制得直,自然非常可怕,但若不能掌握住,那也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目前,丁鬼子非常溺寵左衞主‘閃箭魂鈴’和‘西護法’‘陰陽雙劍’,‘北護法’‘惡豹’三派人,引起其外的東護法‘女煞星’刁紅豔和南護法‘魔猿’的不滿,而舵主以下也在搞派系,弄小圈圈,彼此仇視——這是‘金鷹堂’的大弱點,應善加利用,使之成為‘金鷹堂’的致命傷!”

    凝沉着臉色,邵真頷首道:“好,愛民,截至目前為止,你分析得十分有理,請你繼續説下去。”

    笑了,侯愛鳳高興的笑了,她露着兩頰上的酒窩兒,很迷人。

    “丁鬼子的心腹是左衞主兩千人馬,西,北護法各一千人馬,右衞主兩千人馬,若能爭取東南護法的兩千人馬,那麼情勢便相當樂觀了,另外‘天’、‘地’、‘玄’、‘黃’四個舵主的兩千兵馬是不足顧慮的,他們由於職位略低了點,所掌握的人馬也不過各五百人而已,他們若見丁鬼子死了,將無所適從,決不會介入戰鬥。”

    沉吟一會,邵真凝聲道:“我們如何擒賊先擒王,宰掉姓丁的免崽子?”

    掠了下發辮,侯愛鳳道:“由於‘血斧”武功高強,而且她隨身的‘八無常’衞士,個個兇狠剽悍,但我想憑邵兄和明姐姐這般頂尖的武工,對付丁鬼子是決沒問題的。另外,邵兄若能再叫幾名‘龍虎會’高手,斬卻‘八無常’不是難事。我們之所以在人數方面不超過十人,一來是因為這樣的陣容與實力業已足夠了,二來人數少了,可避免打草驚蛇。”

    稍稍一停頓,接着又道:“至於如何向丁鬼子下手,自然是由秘道潛入,家母會為我們做內應工作。邵兄,這就是我們的全盤計劃,你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麼?”

    邵真沉思了一陣,方道:“這計劃大致上是行得通的,若果配合得好,一切在想像中進行,當是馬到成功,沒有問題。”

    一頓,皺皺眉;“只是有一點不太妥,我業已向‘金鷹堂’公開下挑戰書,如今卻去偷襲,這當是不符合武林規矩,勢必引起江湖道上的朋友恥笑。”

    嫣然一笑,侯愛鳳嬌道:“邵兄,這一點我們也已考慮了,我忘了告訴您,丁鬼子當初接到您的挑戰書之後,本是不屑一顧的,但後來見‘龍虎會’搞得有聲有色,聲勢浩大,頗生恐懼,正打算過年後,趁‘嚨虎會’還未站穩之際,來個先下手為強,企圖偷襲我們。於今,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於心無愧,待我們事成之後,再向武林揭開我姓侯一家之血仇,和‘金鷹堂’勾結異族,圖霸中原之事實,武林同道,江湖同源,必將諒解的。再説,我們這般做,大大減少了劫殺,來償不是一項令人稱賞之事,邵兄,你以為是嗎?”

    邵真擊掌道:“好,就這麼幹他了,愛鳳,什麼時候進行?”

    微一沉思,侯愛鳳道:“原則上最好在入了年關以來,過年以前那五日進行,邵兄,您認為呢?”

    邵真嘖聲道:“太棒了!我正是這個意思,入了年關,他們都準備過年了,精神非常愉快,自然警戒能力也就鬆懈了。好,決定就這樣辦!”

    至此,他們的談話告了一段落,兩人沉默了半晌,邵真嘆聲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像‘血斧’丁也這種忘恩復義,心毒手辣,厚顏無恥的人,畢竟少見啊!”

    侯愛鳳若有所悟道:“當初爺爺為什麼執意不肯救您,而且還説‘救蟲不可救人,原來他是怕救了您,您也和那丁鬼子一樣反臉無情哪!”

    邵真嘆息道:“這不能怪他老人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誰也會這樣啊。”

    話落及此,業已日薄西山,傍晚了。

    這時候,明毓秀和邵小琴齊肩而來,老遠的,邵小琴便揚手嬌呼道:“哥哥、愛鳳,你們還沒談完哪,哪來這麼多話好説?天都黑啦,已是吃飯的時候了吶!”

    侯愛鳳羞澀的低了頭,連忙奔身迎去;“小琴,我正準備幫你收拾東西哩!”

    朝她扮個鬼臉,邵小琴嬌笑道:“鬼才相信,你和我哥哥談得這樣起勁,連吃飯都忘記了,還會想到我小琴嗎?”

    紅着臉,侯愛鳳連忙拉住明毓秀説:“明姐姐,瞧,那丫頭也不領人情,以後咱別幫她忙。”

    三個女人一個菜市場,就這麼你一句,她一句的,“嘰喳”開了。

    邵真上前來苦笑道:“小琴,東西收拾完了嗎?”

    邵小琴高興得像只飛出了籠子的百靈烏:“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只不過將東西放入馬車裏罷了。”一頓,她接着又道:一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邵真微笑道:“你説呢?”

    邵小琴迫不及待道:“我當然希望吃過飯後,立刻上路,早一點看見爹和大娘,但娘説怕您和明姐姐勞累,所以要明早才出發。”

    邵真哈哈笑道:“丫頭,也別急成這副樣子,到洛陽有三四天的路程,你不睡飽,養些精神,就要欲速不達,反而慢了吶。”

    邵小琴道:“我晚上才睡不着呢!”話落,引起了一陣鬨笑。

    次日——金安藥鋪的招牌業已卸下,家僕們皆遣散返鄉,“玉大夫”母子三人,以及明毓秀、侯愛鳳一行,浩浩蕩蕩朝洛陽進發。

    四天後,洛陽城外“廣龍山”的邵家,一家子喜氣洋洋,自是不在話下。

    但邵真在家裏只停一天,便又偕明毓秀、侯愛鳳馬不停蹄趕往“武安”。

    夜,深而沉,寂而靜。

    湘境內的官道上,正飛也似的急馳着七騎,依序是——侯愛鳳、明毓秀、胖伊玲、侯大柱、大牛、陀敏壽和邵真等七人。

    他們費了將近半個月的工夫,越過了桐柏山,直穿湖北,到了湘境內的“龍山”——“金鷹堂”的所在地。

    由於侯愛鳳是帶路人,也或許她生怕記錯了路線,也可能是她愈近目的地,想起家門血仇,愈是悲憤——她沉默着——明毓秀和胖伊玲則低聲交談着,她們看來挺親熱,也很快活。

    胖伊玲不再喬扮書生了,她和侯愛風與明毓秀一樣,勁裝、披風、美麗端莊,姿色可人。

    後頭四人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大牛和陀敏壽,打從武安一路上,除了睡覺之外,就一直嚷個沒完。

    突然,當先的侯愛鳳向後舉了下手,大家都停下來,自然也靜了下來了。驅馬前去,邵真到了她身畔,壓着嗓子問:“愛鳳,可是到了?”

    “是的,我們業已繞到了他們的後面。”侯愛鳳指了下遠處,低聲道:“瞧,那個山頭就是了。”一頓,面向大家,輕聲道:“我們必須棄馬上山。”

    凝眸掃視,“黑鷹”侯大柱指着左側道:“那兒有一排竹林,可讓我們掩藏坐騎。”

    於是,他們將馬匹放置在竹林裏,便展開身形奔向山頭。

    須臾,他們在半山腰上停了下來。

    費了好大的勁,侯愛鳳才在一處巖壁找到了秘道的入口。

    那秘道確實不容易發現,它是兩大巖壁中間的隙縫,極具天然形式,一眼望去,決不會想到它是個人工秘道,莫怪乎侯愛鳳來過了,還一時找不到。

    這時候,當然,誰也沒再開腔了,即連腳步也放到最輕,他們隨着侯愛鳳身後,魚貫而入,秘道很窄,自然也很暗,所幸侯愛鳳亮出火把子,走起來才沒這麼吃力。

    這秘道好長,足足走了有半炷香時分,方到達一間秘室。

    這間秘室很是不錯,有牀、有桌以及其他器皿,一應俱全,和一間房間一樣,甚至更好,只是它在地下不公開罷了。

    明毓秀握住侯愛鳳的手,低聲問道:“愛鳳,這就是你所説的秘室是嗎?”

    侯愛風似乎有些兒激動,但自從那次邵真鼓勵了她之後,她真也沒再流過淚,每當她哀傷或哭之時,她就會用力的吸口氣,嗯,現在地就吸了一口氣,方緩緩啓齒道:“是的,明姐姐。”

    她將桌上沒燃完的半根蠟燭點亮了之後,便請大家坐下休息,隨即步上一條往上通的南道走去。

    摸摸亮禿禿的腦瓜頂子,陀敏壽用手肘敲了一下身旁坐在椅上的大牛,低聲道:“喂,大牛啊,這太妙了哪,真太妙了哪,回去之後,我們也應該在會主,哦,就是那小子卧房底下,也搞個這麼個玩意你瞧怎麼樣?”

    打了個哈欠,大牛沒好氣的哼着聲:“土蛋兼草蛋,搞這玩意幹嗎?這已是過時啦,也用不着啦!咱該弄的是將那小子的卧房,尤其是牀,要加寬、加長、加大就是了。”

    抓着頭皮,陀敏壽迷惑的望着他:“幹嘛説到牀上去了?”

    翻翻眼,瞪了瞪眼,大牛扯着鴨喉嚨道:“別人是不開竅,你,他媽的是死竅豬也比你禿頭聰明瞭的,難道你想讓那小子睡牀下,幾個婆娘睡牀上啊?”

    儘管他倆聲音放得很低,但這石室卻有迴音,是以邵真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侯大柱和胖伊玲聽了掩嘴輕笑。

    明毓秀則裝作不曾聽見,但她那一張臉卻紅得像烤熟的地瓜。

    邵真啼笑皆非的走近大牛身邊,附着他耳畔:“豬獠,你再不吐人話。”

    正説着,侯愛鳳已返回來,邵真他們三兄弟也就停止談話,大家不約而同的圍住她,關注問:“愛鳳,如何?”

    侯愛鳳凝聲道:“丁鬼子正在陪他的朋友打牌九,可能要一個時辰之後才能結束。家母要我們稍稍等候,她要我向各位致歉,她不能下來和各位見面,她必須立刻冒險去通知‘金劍銀鵬’準備,待丁鬼子回房之後,我們猝然出其不意將他幹掉,立刻焚屋為號,‘金劍銀鵬’便會從中發難。”

    微微一停,面上露出喜色,接道:“情形好得不能再好,丁鬼子因為朋友來,他和他的心腹們俱皆喝得醉醺醺的,另外‘金劍銀鵬’也爭取到了東護法‘女煞星’刁豔紅,和南護法‘魔猿’的擁護,願意共同起事。其外的天地玄黃四個舵主,亦已表示,他們也將按兵不動,不予追問。”

    歡欣的抱住她,明毓秀大喜道:“愛鳳,這真是天賜良機,太棒了啊!”

    眾人心頭是一陣驚喜,他們七人就在秘室裏等待,他們覺得這一個時辰,彷彿就是一年那般長久!終於,一個時辰過去了。

    侯愛風立即邁上市道去,須臾便轉回來,朝大家低呼一聲:“是時候了。”

    上了南道,是一間酒窖。

    眾人這才發現南道口是靠着最裏的角落,用一隻空的酒罐遮放着,非極端細心的人,是無法發覺的。

    以極微極微的聲音,侯愛鳳道:“酒窖上去之後,是間小廚房,過了小廚房便是廳堂,廳堂上有‘八無常’的兩名無常在值夜,其餘的六無常在左偏的廂房裏寢眠,悄悄的挨近廳堂。”

    廳堂上,坐着兩名身材粗壯,面貌兇猛的背刀漢子,顯然他們就是“血斧”的‘無常侍衞”。”

    只見他倆正在大碗、大碗的喝着酒,配着好一大包滷菜。

    “大瓜子。”右邊的濃眉漢子已有幾分醉意:“我就別喝得太多了,醉倒了就糟糕啦,萬一查哨的來,咱就吃不了兜着走哪。”

    “二瓜子,別他媽的掃興。”左邊的的大嘴漢子打了一個酒呃:“這是夫人犒賞咱們的茅台酒吶,要不現在吃了,被五瓜子那酒鬼知道的話,嘿,尿都吃不着啦,頭子今天陪客人喝得醉醺醺的,早就抱着夫人樂子去了,別擔心他會知道。至於查哨的,放心,今天正是右衞主哪,他人最好了,決不會別我們的排頭。就算是兇巴巴的左衞主來查哨,也沒啥好怕的,已經入年關啦,他總不會這麼不通人情,年關也在罵人吧?再説,有些弟兄已不司班,則在家裏抱着老婆樂了,咱還在熬北風,喝點酒,算啥?”

    哦了幾聲,二瓜子醉眼朦朧道:“哦,大,大瓜子,我醉,醉啦,我要去叫三瓜子來代我的,的班,班。”

    伸手把他拉回椅上坐着,大瓜子拈了塊豬耳朵,用力的嚼着:“二瓜子,你他媽的到底還有沒有氣?三瓜子那張嘴和婊子下面那張生毛嘴一樣,只不過婊子的是直的罷了,專吃‘油炸檜’,而三瓜子那張嘴是橫的,遮不住三分事,要是他來代你的班,知道咱在這享樂子,準嚷鬧出去,豈不糟了?得,別去叫他了,你就伏在桌上睡會兒吧,我站在門外幫你把風。”

    大瓜子話沒完,二瓜子忽然吁了聲:“大瓜子,外面好像有什麼人來看了,我聽到了有聲響。”

    連忙將酒壺、杯子和滷菜藏到桌底下去,大瓜子用袖子用力抹抹嘴巴:“二瓜子,大概是右衞主查哨來了,咱快站到門口去,他人雖好,不會罵我們,但總有點不好意思啊。”

    二瓜子酒似乎也醒了,連忙踏出門外去,忽覺眼前一花,一隻劍尖已穿過他的胸膛,連哼也沒哼一聲,便躺在血泊中見閻王大哥去了!

    大瓜子起步較慢,一見,七魂已去了六魂,他猛然張口叫:“有刺…哇!”

    大瓜子正説到“刺”,當真一把劍刺到他腦瓜子裏去了!

    這時候,明毓秀已當先衝進來,她提着血淋淋的劍,一腳踢開左側的房門,同個時候,邵真和侯愛風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了“血斧”丁也的房裏!

    隨後的大牛、陀敏壽、“黑鷹”和胖伊玲,也跟着明毓秀闖進“無常侍衞”的房裏,可是當他們進去的時候,只見明毓秀那把劍業已無情的刺進一名只穿着短褲,正想穿窗而逃——也是最後一名漢子的背心!

    絲毫沒有停留,他們五人立刻轉往“血斧”丁也的房裏,甫一進,便聞一聲淒厲慘嗥揚起,——邵真那把五寸不及,光芒燦爛,刺人眼目的“眨眼劍”正好刺入一名身高體大,裸着上身的五句漢子——“血斧”丁也的喉頭間!

    嘶嚎着,“血斧”了也像是痛苦萬分的甩去他手中那隻一尺長一點的雙刃斧頭——是巧合?還是“血斧”丁也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只見那被猛甩出的雙刃斧一絲不差的劈射入蜷伏在牀角的一名中年婦人的胸膛!

    “娘!”驚魂欲裂,侯愛鳳撲了前去!

    當她發現那婦人的胸骨已被那隻雙刃斧深砍進去之時,她立刻轉身撲向搖搖欲墜的“血斧”丁也!

    這時候,外頭已傳來洶洶的人聲,明毓秀,胖伊玲,“黑鷹”、大牛和陀敏壽連忙衝到廳堂會,只見黑壓壓一片人潮衝撲而來。

    一劍劈飛了當先衝進門來的三名漢子,明毓秀大叫道:“小胖!快燃火燒屋啊!”

    話沒完,陀敏壽業已抱着兩三牀棉被,大牛則取下壁上的油燈盞,連油帶火的拋向陀敏壽懷裏的被子!轟然一聲,棉被立刻猛烈燃燒起來!

    連忙將着火的棉被拋入“無常侍衞”的房裏,陀敏壽哇哇大叫:“吃狗屎長大的,你想燒死大爺不成?”

    衝到門口,大牛咧嘴道:“禿頭,叫你孃的大頭,燒了你幾根鳥毛,大驚小怪的?”

    此時,“無常侍衞”的房裏已燒起來,而且漸漸蔓延到正廳來,驀然,一陣殺聲震天的喊叫聲傳來!門外的人潮忽退了下去,只聽有人叫:“啊!外面也有刺客啊!”

    “不是刺客,是一大片人哪,一定是我們的仇家殺進來了。”

    見人潮退下去,明毓秀等人連忙轉入右側廂房,只見侯愛鳳抱着她母親的屍體痛哭,不禁急道:“愛鳳,快走,火已快要燒到這裏來啦!”

    胖伊玲也急道:“再不走,我們就回不到秘室去了。”

    但侯愛鳳仍在哭着,乾脆,明毓秀一把將她樓入懷裏,抱住她就走,當他們回到秘道之時,地面上業已成了一片火海。

    “金鷹堂”城樓上的橫匾已換成了“紫巾幫”。

    城門啓處,奔出一行人。

    他們是邵真、明毓秀、“黑鷹”、胖伊玲,當然還有大牛和陀敏壽,但卻少了侯愛鳳。

    每人的臉上俱是輕鬆愉快之色,和來的時候一樣,大家啼哩嘩啦的説成一堆。

    策馬趨前與邵真並騎,明毓秀脱着他道:“真,你好像不大對?”

    微一怔,邵真道:“哪不對了?”

    美眸凝視,明毓秀道:“愛鳳與你揮淚相別之後,你若有所失,恍恍惚惚的,彷彿失了魂一樣,不是麼?”

    避開她的眸光,邵真若無其事的聳了下肩:“瞎説!”

    話落,忽見後面急追來一騎,而且直呼道:“等等哪!”

    眾人一愣,收繮勒馬,轉頭望去,邵真忽大喜道:“侯愛鳳!”

    彈指,侯愛鳳業已來到了眾人之前,胖伊玲驚訝道:“愛鳳,説好不用送了,你怎又一個人送出來了?”

    請澄如水的眸子膘向邵真,侯愛民低聲道:“我決定將‘紫巾幫’讓彭大叔去經營了。”

    瞪着牛眼,大牛嘎聲道:“丫頭,你這是幹嘛的?好好一個幫主不幹,多可惜啊?”

    搖搖頭,侯愛鳳道:“丁鬼子和他的心腹那班賊都死了,家仇已報,心願已足,我不想逐鹿江湖,而且我也沒能力去經營它,而且我捨不得離開大家。”

    不等她説完,陀敏壽忽摸着光禿的腦瓜子,嘿嘿笑道:“我知道啦,捨不得我們是假的,倒是有一個人你丫頭捨不得離開卻是真的!”

    話落,除了邵真和侯愛鳳之外,大家都笑了。

    羞赧的低下粉頸,愛鳳尷尬之極。

    策馬前去,明毓秀微笑道:“愛鳳,咱一塊走吧。”

    大雪紛飛,掩住那一行人的足跡,但隱隱的,仍傳來歡笑聲——在笑聲中漸漸消失了他們的蹤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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