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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舉世皆知

    白衣劍客的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飽含冷酷殺機的笑意,笑意森寒如冰。

    他竟毫不退讓地向賀易風的刀迎去!刀劍悍然接實,勁氣四溢。

    白衣劍客一聲長笑,如被無形繩索牽引一般倒掠。

    “嗆啷……”聲中,他已還劍入鞘,灑脱至極。

    戰傳説大為疑惑。

    卻見賀易風僵立當場,眼神極度驚愕,似乎他正遭遇了一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事。

    他以扭曲而古怪的聲音道:“……難道,你是……”

    白衣劍客面無表情地道:“可惜,你知道得太遲了!”

    賀易風張了張口,卻未能出聲,“噹啷……”一聲,他的刀已脱手墜地。與此同時,他的臉部面色突然褪盡,變得極為蒼白。

    “蓬……”他的腹部突然有血箭標射而出,化為漫天血霧,情景駭人至極。

    賀易風如朽木般轟然倒下。

    戰傳説目瞪口呆,他分明看到雙方氣力一搏時,應是勢均力敵,賀易風並未被對方的劍所傷。

    但此刻賀易風卻不可思議地倒下了,就此斃命。

    戰傳説忽然想到賀易風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所説的那句話,莫非,在生命消亡之時,他已察覺到異乎尋常之處?甚至,他已明白了對方的身分?但這一切已隨着賀易風的死亡而成了不解之謎。

    那白衣劍客長長吁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星空,隨即徑直離開客棧而去。

    他竟走得那麼從容,似乎並未在意六道門會因仇恨而對他窮追不捨,未曾想到蒼封神的武學修為遠非賀易風等人可比。

    戰傳説立於窗前,忽然感到了一種涼意,他抬頭望了望天空,月色銀白,使天空顯得那麼遙遠而飄渺虛無。

    良久,客棧中才有響動,顯然客棧裏的掌櫃、夥計已因方才的血腥一幕深深驚悸,此刻方才緩過氣來。

    也許,在他們眼中,這只是一場江湖尋常仇殺,惟有戰傳説才知道這絕非一般的恩怨仇殺,在它的背後,必然有着驚人的秘密,而且極可能與他有着密切關聯的秘密。

    就在他即將轉身之時,忽然目光一跳,似乎看到倒在地上的騰易浪動了動,待他再細看之時,卻再無動靜。

    戰傳説心中飛速轉念,思忖着該不該去看個究竟,當他想到六道門極可能是查清此事真相的惟一線索時,立時拿定了主意。

    但他並未顯露出武功底子從窗口躍下,而是走至後院。到了後院,戰傳説故作驚慌失措地道:“掌櫃,掌櫃……出人命了!”

    客棧底層剛亮起的惟一一盞燈倏然滅了,戰傳説暗自好笑,他知道定是客棧老掌櫃怕招惹禍端,裝聾作啞。

    當戰傳説走向騰易浪時,他的腳下踏着粘濕的血跡,感覺極為不適,空氣中瀰漫着微甜的血腥氣息。

    增至騰易浪身旁,戰傳説蹲下身來,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中一喜一驚:他果然尚有鼻息,只是極為微弱。

    人命關天,戰傳説再也顧不上掩飾形跡,他迅即出手封住了騰易浪胸前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再將自身的真力輸入對方體內。過了一陣子,只聽得騰易浪低低呻吟了一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戰傳説猛然記起一中,心中“咯噔……”一聲,急忙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立時沾了滿手的血污,然後將之在臉上一抹,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他擔心騰易浪醒過來見到他時,會把他當作兇手。

    騰易浪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當他看到戰傳説時,眼中流露出驚愕之色,似張口欲言,戰傳説急忙道:“你失血太多,不宜多言。”

    這是戰傳説第一次救人,他的心怦怦亂跳,喉頭亦有些發澀,定了定神,他拿定主意,高聲喊道:“掌櫃的,此人已醒轉,快去鎮上尋些金創藥,事後少不了好好酬謝你們!若是見死不救,日後你們可脱不了干係!”

    卻無人回應,客棧靜寂的彷彿死去了一般。

    戰傳説又重複了一遍,這才見方才滅了燈的房內又重新亮起了燈光,一陣咳嗽聲後,老掌櫃的聲音傳出:“出什麼事了?咳咳……小店乃小本經營,一向規規矩矩的……羅三,羅三,羅三,去看看後院出了什麼事……”

    似乎方才他真的對後院的事一無所知,戰傳説只覺又好氣又好笑。

    也許是因為戰傳説的金錠起了作用,半個時辰後,羅三便從鎮子的藥店中購來了金創藥。

    無須戰傳説吩咐,老掌櫃和羅三將騰易浪安置在戰傳説的房中後,即自行退出了,他們自知應儘可能迴避江湖糾葛。

    戰傳説並不能確知六道門與那白衣劍客之間孰是孰非,掩上門後,他細細思慮,仍無法理清頭緒。

    到了後半夜,戰傳説漸感疲倦,正朦朧欲睡之際,忽聞輕響聲,驚醒一看,卻見騰易浪似乎要掙扎着支撐坐起,戰傳説忙勸阻道:“你傷得極重,且莫妄動。”

    騰易浪重新躺下,聲音低弱地道:“是你……救了我?”

    戰傳説含糊地道:“在下只是投宿此地的人而已。”

    騰易浪道:“你……封了我幾處穴道,並……並非尋常客人。”

    戰傳説一怔,隨即道:“可惜我的修為實在有限,除了救人,只怕再無他用。”

    騰易浪關切地道:“我的三位……師兄呢?”

    戰傳説沉默了片刻,如實道:“除一人重傷脱身外,其餘的都……被殺了。”説完這些,他頗有些不安,只恐騰易浪心神激動再度暈厥。

    出乎他意料的是騰易浪竟久久不語。

    屋內很暗,只有窗口透入的少許月光,藉着月光,戰傳説留意到騰易浪牙關緊咬,五官扭曲,顯然是竭力強耐心中的悲痛。

    半晌,騰易浪方嘶聲道:“戰傳説!若是有朝一日你落入六道門手中,我騰易浪定……將食你的肉、寢你的皮!”

    乍聞自己的名字,戰傳説不由為之一震,縱然他已知道騰易浪所指並非自己,但仍是難免有下意識地震愕。當他回過神來再看時,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怒焰,想到自己因為那神秘的白衣劍客之故而揹負臭罵,不由惱怒不已。

    定了定神,他試探着道:“戰傳説此名,倒是耳生得很。”

    “是麼?哼哼,那麼戰曲之名,你……咳咳……不會未聽説過吧?”騰易浪道,言語竟似有不滿之意。

    戰傳説忙道:“這個自然,他與千島盟高手千異一戰舉世皆知!”

    騰易浪道:“四年前戰曲與千異一戰後,武界中人對戰曲自是敬重得很……”説到這兒,他忽然聽到戰傳説“啊……”地一聲驚呼,若非是在夜裏,他還可看到戰傳説一臉驚愕萬分之狀。

    騰易浪喘息了一陣,方道:“……又有何不妥?”

    戰傳説結結巴巴地道:“你説……説戰曲與千異一戰,是……是在四年前?”

    騰易浪道:“正是,難道連此事你也有所懷疑……懷疑麼?”

    戰傳説再也無法安然端坐牀前,他猛然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卻不知意欲何為,腦中一片混亂,口中道:“……啊……不是,我只是想問一問是否正好是四年——是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恰好是整整四年……如此説來,今天便是在四年後了,而並非在數日之後……”

    他一口氣説了這麼多,卻雜亂無章,如同他混亂不堪的思緒。

    騰易浪所説的話對他來説不啻於一記晴天霹靂!“難道,父親與千異那一戰真的是在四年前發生的?”

    “難道,自己在戈壁古廟中昏迷後醒來時,就是在四年之後?”

    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可思議,令人難以置信。

    但若非如此,又怎能解釋今日又是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本是讓戰傳説無法明白的事。

    原來在戈壁中他度過的時間不是數日,亦非數月,而是整整四年!這一切,孰真孰假?倏地,戰傳説想起一事:“難道掌櫃、羅三以及那容貌與自己完全相同的人見我之後,並無異常神情,是因為四年時光過去,自己的容貌已改變了許多?所以,他人同時見到自己與白衣劍客時,才不會驚詫?”

    戰傳説對今日離龍靈關一戰已整整四年一事本頗為懷疑,但念及這一點,卻有些相信了。惟有如此,方可解釋羅三及那自稱“戰傳説”的年輕人見到他時的平靜。

    騰易浪在命懸一線時被救醒,身子虛弱至極,他強支着説了這麼多話後,終支持不住,再度暈迷過去。

    戰傳説獨自一人在房中來回踱步,一遍又一遍。

    終於,他站定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旋即摸索着屋內的油燈點燃,端着油燈慢慢地走至一塊已有些破損的銅鏡前,用衣袖小心擦去臉上的血跡。

    燈火搖曳,明滅不定。

    雖然戰傳説心中已有所準備,但當他抹盡臉部血跡,看清鏡中的人後,身子仍是不由一震,燈油頓時傾灑於手上,油燈也滅了。

    他所看到的鏡中人的容貌,與他原先的容貌果然已截然不同,即使是真的已有四年時光流逝,亦絕不會有如此徹底的變化!直到此時,他才察覺到自己的身軀已高大了許多,原有的少年稚氣,此刻在他身上已蕩然無存。

    他的鼻子更為俊挺,原先的清冷之意淡了,卻隱隱顯露出倜儻灑脱,變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是原先的靜如止水,而是隱隱有一絲熱切在其中湧動。正是因為這些陌生的眼神,最讓戰傳説對自己的變化難以置信,若非親見,他絕難相信人的眼神亦可以改變。

    離開神秘的古廟之後,他見到了容貌與自己完全相同的人,隨後卻發現自己與從前已截然不同,如此匪夷所思的變故接踵發生在戰傳説的身上,使他恍如置身夢中。

    他堅信即使真的已是四載光陰流逝,自己的容貌亦不會有如此大的變化,故他斷定一定有人在他迷暈不知時為他易了容,而為其易容者自應是古廟中的神秘人物。

    戰傳説在黑暗中用手在臉部仔細摸索,他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高明的易容術可以如此不顯山露水。

    搜索一陣子後,戰傳説的心忽然漸漸提起——他竟無法找到自己臉上的任何易容過的痕跡,憑着手感,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指所觸碰的就是真實的肌膚。

    這甚至比發現自己容貌已有改變更讓戰傳説吃驚!因為容貌突然改變,尚有可推測的可能,但發覺自己容貌雖已改變,卻無任何經過他人易容後的痕跡,則已無法做任何推測了。

    戰傳説之父戰曲的劍道修為驚世駭俗,但戰傳説的武學進展一直不如人意,無論是戰曲還是戰傳説,皆有些心高氣傲,他們都無法接受平庸,於是在如術數、陰陽五行、土木、易容術、步法、醫術、琴棋書畫等諸多方面,戰曲都儘可能向其子多加傳授,戰傳説亦不負其厚望,苦加鑽研。他那極佳的異賦未能為他帶來絕世武學,卻使他幾可謂通曉百術。對易容之術,戰傳説亦有不俗造詣,他相信世間絕無高明至連他都無法窺破的易容術。

    太多的震愕迷茫後,戰傳説反而變得異乎尋常地冷靜了。

    也就在此刻,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被愚弄了的感覺。

    愚弄他的人就是古廟中的神秘人物!若今日真的與龍靈關一戰已相距四年,那麼自己便是在古廟中昏迷後,不知不覺昏睡了四年,儘管這令人有些難以置信。四年時光,在人的一生中也不能算短暫,那神秘人物憑什麼擅自剝奪了他四年的生命?在那四年中,他一直在無聲無息、無知無覺之中,與死亡又有何異?更何況神秘人物更在他毫無知覺之時,徹底地改變了他的容貌。對戰傳説而言,似乎是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已踏入另一個陌生的時間、空間。

    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説,雖然戰傳説依然安然無恙地活着,但已被迫成了另一個與原先的戰傳説迥異的人。

    也許,除了靈魂尚存外,其他的一切都已完全改變。

    他開始慶幸自己救下了六道門的人,如此一來,至少也許會有可助他解開一連串蹊蹺古怪之事的線索。這一次,戰傳説已一心一意地要挽救騰易浪的性命。

    △△△△△△△△△

    北向,離這小鎮三十里遠的地方,本有一個與此鎮規模相仿的鎮子,但如今不知因何這個鎮子已蕩然無存,只有鎮中的一棵需數人環抱的古樟仍巍然聳立,粗大的樹幹上留下了千奇百怪的疤痕。

    此刻,在古樟下正有兩個人影相對而立,面向南而立的是一青衣人,他與古樟捱得極近,似乎已與古樟融為一體。另一人是一襲白衫,在銀色的月光下,赫然可見他的肩肋處有一片醒目的赤紅色。

    夜空大地萬籟俱寂!青衣人的聲音低沉傳出:“術衣,有幾個六道門中人追蹤而至?”

    “四人。”被稱作“術衣”者聲音清朗。

    “你將他們全殺了?”青衣人道。

    “沒有,按規矩,我有意讓其中一人脱身而去。”術衣道。

    “下一個目標,該是九歌城了。”青衣人道。

    “我明白。”術衣道。頓了一頓,他接着又道:“對了,在那客棧中,我還遇見一個年歲與我相仿的人,我已看出他身懷武學,但武功卻應不十分高明。此人衣飾尋常,可我發現他所攜帶的包裹卻沉甸異常,極可能是貴重之物,其神色顯得有些慌張,也許是因為他包裹中的財物來歷蹊蹺。”

    “哦,你有沒有將他一併殺了?”

    “沒有,因為我要以這人見證今夜客棧中所發生的一切。”術衣道。

    “很……好。”青衣人緩緩地道。

    △△△△△△△△△

    清晨,當騰易浪甦醒了過來時,戰傳説已能坦然以對了。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騰易浪醒後的第一件事竟是向羅三要了一大壺酒。

    戰傳説大為氣惱,心中忖道:“我好不容易將你從死亡邊緣救回,你卻如此不自重!”

    騰易浪臉色黝黑,前額高且寬,此刻他的嘴唇因失血過多而乾裂出血口子。

    騰易浪吃力地捧着酒壺,就將酒往嘴中倒,只喝了一口,立即嗆出,劇烈的咳嗽牽動了傷口,使他痛苦不堪,臉上立時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大口喘息了一陣子後,騰易浪又捧起酒猛喝一氣,他的手在顫抖,酒便有一半灑在了他的身上。

    戰傳説一把奪過酒壺,不無譏諷地道:“原來你竟是酒中豪傑!”

    騰易浪吃力地喘息着,那情景讓人感到也許他隨時都有可能會突然窒息。半晌過後,他的呼吸方平緩過來,聲音低啞地道:“你可知二年前我是……滴酒不沾的?”

    戰傳説一怔,他的確未曾料想到此事,看騰易浪如此舉止,誰都會認定他是在酒中泡了幾十年的酒鬼。

    “二年前,我六道門中發生了一件當時震驚樂土的事,想秘你亦聽説過吧?”

    戰傳説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當時我掌門師叔與幾位師兄皆因事外出,門中只留有我及女眷還有一些後輩。沒想到就在掌門師叔諸人離開的第二個晚上,我四師兄之妻及其子突然被殺,同時還有我一個未滿二十的小師弟亦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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