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封神冷笑一聲,胸有成竹,舉臂便擋。
“當……”長劍與其右臂接實,竟傳出猶如金鐵交擊的聲響。
悍然相撞之下,晏聰的劍竟未被震開,而是猶如毒蛇般附於其臂旋飛而進,挾帶一抹冷風,自下而上直切向蒼封神的頸部!縱是旁觀之戰傳説,亦不由為這刁鑽得近乎邪異的劍法所震撼。
蒼封神的應變更是出人意料。
他左手疾出,第一時間拍於劍柄上,劍身一掄,“嗤……”地一聲輕響,劍已刺入其右臂之中。
戰傳説一愕。
卻並未見有鮮血自傷口處流出!
“噹啷……”一聲,刺於蒼封神右臂的劍竟已斷成兩截!
蒼封神一字一字地道:“精氣為物,遊魂為變,六道歸元,無苦無厄——你,根本傷不了我!”
“我”字甫落,蒼封神驀然暴進,右手駢指如劍,徑取晏聰前胸,其勢之盛,凌然萬物。
晏聰失去兵器,頓處下風,勉力擋了數招,腳下所受的傷使之身手略顯滯緩,而蒼封神的“六道歸元”已臻巔峯之境,其右臂與一柄真正的兵器所產生的威力相比亦絕不遜色,激拼之時,晏聰甚至感受到對方的右臂有如兵刃般的森寒之氣透出。
倏地,晏聰感到腹部奇痛徹骨,低吼一聲,整個人飛跌而出,已然受了頗重的傷。
蒼封神如影隨形而至,劍指疾戳,勁氣如割,欲給晏聰以最後一擊。正當此時,身側冷風倏現,來勢甚疾,蒼封神輕哼一聲,右臂仍是徑取晏聰,左手單臂圈送而出,封擋身側的襲擊。
襲擊者自是戰傳説,蒼封神雖為晏聰的武功之卓絕而驚愕,但卻料定戰傳説的修為與晏聰相比,必有不及,故並未太過在意。
孰料他竟未能從容封阻戰傳説的攻勢,蒼封神招勢甫出,戰傳説腳下一錯,竟借鬼神莫測的步法閃身而過,右腿閃電般掃向蒼封神的胸前要害!
蒼封神又驚又怒,若不撤招,晏聰多半難逃此劫,但他自身亦將受傷不輕!此時,他自忖已穩操勝券,又怎願冒此風險?
他的“六道歸元”武功已至巔峯之境,心念所至,聚於右臂的氣勁已在極短的瞬息間轉移至左臂,旋即疾斬戰傳説掃來之腿。
戰傳説惟一支撐身體分量的左腳突然毫無徵兆地一滑,整個身軀在將倒未倒之際,不可思議地貼地飄出數尺,蒼封神勢在必得的一擊竟堪堪落空。
戰傳説的武功修為雖未臻絕世之境,但他的步法已妙至毫巔!
蒼封神驚怒之餘,一聲長嘯,身形如鷹隼般掠空而起,居高臨下,雙掌一陰一陽驀然交擊,六道真元輪迴再生,迸出奪目豪光,剎那間浩然氣勁洶湧如潮,以吞天滅地之勢向戰傳説席捲而出!如此氣勢,縱然戰傳説身負步法再如何神鬼莫測,亦難以全身進退。
避無可避,戰傳説惟有將自身真氣全力催發,正面迎向蒼封神的攻擊!
“轟……”雙方全力一拼之下,戰傳説慘呼一聲,如斷線風箏般飛跌而出,頓時口角溢血。
晏聰不顧一切地團身而起,擋在蒼封神身前,以防蒼封神再對戰傳説施以殺手。但數招之後,晏聰再中一拳,內家真力幾被擊得完全渙散,一時間再無力阻攔蒼封神。
戰傳説跌落地上,觸手處有冰涼之物,原來是晏聰已被折斷了的劍,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起斷劍,咬牙躍起,蒼封神目睹此情形,不屑地冷笑一聲,毫無顧忌地長驅直入。
戰傳説以斷劍疾擋,其劍法似乎超然卓絕,讓人歎為觀止,晏聰、蒼封神目睹此劍法,皆不由暗自一凜,蒼封神尤是如此,頓時收起小視之心,謹慎應對。
數招之下,蒼封神已察覺戰傳説的劍法看似超凡入聖,但事實上卻總有所殘缺,猶如質地絕佳的美玉,卻有瑕疵一般,以至於使戰傳説的劍法威力大減。
也許,是因為戰傳説未能盡得劍法神韻?
蒼封神將“六道歸元”之卓絕修為融入“六道劍法”中,攻勢猶如滔滔海潮,綿綿不絕,戰傳説身陷重重劍網之中,仿若驚天海浪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可能被吞沒!他的形勢有如累卵,岌岌可危,僅憑頑強意志苦苦支撐着。
其實蒼封神心神感受亦頗為複雜,雖然他處處佔盡上風,但每到關鍵之時,對方總有玄奧卓絕的劍式倏然閃現,立時可予他心靈以極大的震撼,頓生無可抵禦之感。
但戰傳説卻並未能將劍法之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否則在劫難的恐怕會是蒼封神,而並非戰傳説了。
蒼封神已不知幾次腋下生涼。
這種感覺,對身為六道門掌門的蒼封神而言,自然是頗為罕見的。正因為如此,他對戰傳説更添忌恨之心,當下攻勢更為狠辣,欲將戰傳説完全吞噬。
“嗤嗤嗤……”數聲勁氣破空之聲響過,戰傳説如獸般低吼一聲,身形狂跌而出!電光石火的瞬息間,蒼封神已在他的身上留下四處傷口,頓時渾身浴血,猶如血人。
晏聰神色大變,堪堪強自掠起,蒼封神腳下一挑,數顆石子電射而出,直取晏聰!受傷甚重的晏聰已如強弩之末,竟無法將之悉數避過,其中一顆石子竟洞穿了他的右腿!晏聰痛呼一聲,重重地跌落地上。
蒼封神猶如鬼魅般飄然而前,戰傳説未及站穩,便覺眼前一花,胸口承受力逾千鈞的重重一擊,立時鮮血狂噴,如敗草般孤弱無援地飛出二丈開外,跌入一叢灌木中。
戰傳説已近乎暈迷,他的神志有些模糊不清。跌落灌木叢中時,他的身上又因樹枝以及灌木中的亂石再添幾處傷口,但這些傷口的疼痛早已被原有的巨大傷痛所掩蓋了,根本覺察不出。
恍惚間,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極沉,似乎重逾千斤,正在向着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中不斷跌落,卻總沒有盡頭;轉而又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極輕極輕,輕如鴻毛,輕得已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甚至連自己的意識也有如遊絲,似乎隨時都會隨風飄散。
他感到自己胸腔內的氣息彷彿被完全抽乾了,枯燥而火辣辣的,心臟似在不斷漲大,隨時都有可能爆碎。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氣,感覺到吸入的氣息甜腥而青澀。
微甜的腥味使他有些清醒了,記起這微甜的腥味一定是因為他已受了傷,而青澀氣息則是來自灌木叢。
“我敗了……徹底地敗了……隨後,便該是死亡吧……”戰傳説思緒時斷時續。
“我本不應敗的,父親的劍法遠比蒼封神高明……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完全領悟父親的劍法?為什麼?!”
“是了,那古廟中的怪人説我永遠也無法身負絕世武學,永遠也無法成為家族中的佼佼者,為什麼?難道這是命運使然,抑或是我太過愚鈍?”
這時,他的上方有“咔嚓……”聲響起,灌木紛紛折倒,並有腳步聲向這邊靠近。
那是蒼封神以“六道劍法”的無形劍氣在揮斬灌木,使戰傳説無隱身之地,從而消除戰傳説借地形之利作最後反擊的可能。
蒼封神的腳步因為絕對的自信與胸有成竹而顯得極為沉穩。
“沙沙沙……”腳步聲在這靜謐的夜中顯得十分清晰,仿若一記記重錘敲擊在戰傳説的心坎上。
“難道,上天註定我只能擁有平凡而短暫的十幾年生命,而最終將結束於蒼封神這樣陰詐者手中?”
“不!”
戰傳説竟不由自主地低呼出聲,不知因何處生出的力量使他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一躍而起!
蒼封神一怔,惑然止步。
月光下,戰傳説的身軀挺得筆直,猶如一杆標槍,他的衣衫已襤褸不堪,破開處如亂蝶般在夜風中舞動。
在無限蒼茫暮色的映襯下,戰傳説的身影顯得那般蒼涼而倔傲,如同一尊不肯倒下的塑像。
那截斷劍竟仍握在他的手中!
劍斜斜地指向地面,似乎此時的戰傳説連劍的重量都已難以承受。
蒼封神本以為戰傳説應已命喪他的劍下,因為還從未有人在被他連擊數劍之後,還能保全性命。“六道劍法”一旦得手,便可借勢而作,將戰果迅速擴大至最高限度,這正是“六道劍法”最可怕之處。沒想到今日卻有了例外,戰傳説身中四劍,竟然仍倖存下來!
事實上戰傳説之所以能在致命一擊中保全性命,是因為他的步法已完全超越常人所能想象的空間,玄奧詭異,在生死存亡的剎那間,正是他的步法使蒼封神未能如願取其性命。戰傳説身上的四處傷口雖然都極重,卻無一處是在致命要害處。
縱然如此,蒼封神仍斷定那一掌足以讓戰傳説再也無法起身應戰,沒想到事實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但,無論如何,戰傳説的死亡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無論是蒼封神、晏聰,甚至還包括戰傳説自己,都明白這一點。
秋夜清涼如水。
戰傳説亦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漸漸地變涼,因為血液的流失而變涼。周圍的一切聲音都顯得極為遙遠而空洞,仿若來自另一個空間。
“你,根本不配用劍!”蒼封神冷漠而不屑的聲音傳入戰傳説的耳中:“你所習練的劍法絕不尋常,可惜你並不能將它完全領悟,以至於暴殄天物!事實上已並非你駕馭劍法,而是劍法駕馭了你,這便註定了你的平庸!”
戰傳説將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軀體中!
劍的光澤,劍的輕靈,劍的飄逸超然,劍的聲音……這一切對戰傳説而言,都有着無盡魅力,但他卻無法將自己的靈魂融入劍中。
他的身軀像怕冷似的開始顫慄,惟有握着斷劍的右手凝然不動,彷彿這隻手並不屬於他所有。
蒼封神雙目猶如寒星,直透人心,他一字一字地道:“如你這種劍之奴僕,只配死在劍下,而不配用劍!”
戰傳説的心在顫抖,靈魂在顫抖,他緩緩地閉上雙眼,心中一片悲涼:“難道,我真的僅算是劍之奴僕?為什麼我會如此庸俗無能?為什麼……!”他的思緒再度變得飄渺而不可捉摸,他的雙手皆握在斷劍劍柄上,握得那麼用力,似乎要讓劍融入他的軀體中,融入他的生命裏!
恍惚間,他感到自己的氣息已成了可以觸及的實體,氣息如潮般起落皆清晰可感,清晰可辨,他已感受到氣息在不斷地減弱,而自己的身軀卻在無限制地膨脹!
勁氣破空之聲清晰入耳!
定是蒼封神已出手了。
戰傳説竭力想睜開眼來,竟無法做到。
而他的雙手卻越握越緊,青筋暴突,關節“咔嚓……”作響,以至於最終虎口迸出鮮血。
勁氣破空之聲以極快的速度逼近。
戰傳説的眼前卻是無邊無際的昏暗,只有隱隱如烏雲般的陰暗物質在以極為複雜的方式湧動着。
戰傳説殘存的一點心念在思忖着:“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驀地,那無邊無際的昏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點極亮的光點,僅有綠豆般大小,似乎顯在遙遠的天際,亮點甫一出現,便以極快的速度擴大,猶如無數銀白色的線條在湧動翻騰,似將充斥於天地之間。
戰傳説為這詭異的景緻所深深震撼。
莫非,這便是人死後,將去的天國?
此刻的晏聰倒在地上,難以起身,他極度驚愕地望着眼前的情景:蒼封神劍指凌厲如驚電,直取戰傳説,而戰傳説卻猶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地靜立着,似乎根本未曾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即將亡於一瞬間!
極度的吃驚甚至使晏聰無法出聲提醒戰傳説。
此刻,戰傳説眼前突然有一道金光現出,並沖天而起。
是一金色的矯龍,氣宇軒昂,聲勢懾人!
不!
那並非金色的矯龍,而是一柄穿掠舞動的劍!
是劍?!
是龍?!
戰傳説深深地陶醉其中,他感到一切的一切都已與自己的軀體相分離,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這穿舞如龍之劍!
驀地,他的胸口一熱一痛。
——那是勁氣破體而入的感覺。
戰傳説的心神為那舞動如矯龍的金色之劍所牽引,心中劍意已被撩撥得無以復加,但這劍意卻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所封擋,無從釋放!當蒼封神的右手劍指刺入他前胸的那一剎那,戰傳説心中的洶湧劍意突然有了宣泄的突破口!
他終於動了——在蒼封神的指劍刺入他肌膚的那一剎那!
斷劍揚起……
蓬!
一團悽迷的血霧倏然飄散開來,並揚起一道悽迷的弧線,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一聲極為短促的悶哼後,一個身軀高高拋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後重重地跌落在躺着的晏聰身側數尺之外。
死寂!
惟有晚風拂葉的輕微響聲。
月色下,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依舊一動不動地佇立如雕塑。
跌落於晏聰身側的人赫然是蒼封神!他的胸口鮮血如噴泉般汩汩而出,很快他的身軀已一片濕漉!雖未立時氣絕身亡,但他已無法做出更多反應,只是不時地抽搐一下,生命的感覺隨着鮮血的流逝而漸漸散失。
這一變故絕對令人難以置信,晏聰親眼目睹了戰傳説在生命即將消亡前倏然揮出的那一劍,但卻根本無法將之描述出來,他只知道這是充滿洞悉天地至理的一劍,這本不應是屬於世間所有的一劍!
晏聰自忖自己對劍法的領悟應屬不俗,但目睹戰傳説那一劍後,即使是經過深思竭慮之後,仍是無法想出破解之法。
縱是佔據絕對優勢時,仍是如此,無法抵擋那一劍的可怕!所有的優勢在那一劍面前,必然會變得極為蒼白而薄弱,消失殆盡!
良久,晏聰仍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而是沉沉地沉浸在戰傳説那一劍之中,直至戰傳説低低地哼了一聲,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時,晏聰方如夢初醒,他就地一滾,並非滾向戰傳説那邊,而是向蒼封神這邊而來。
就在他即將接近蒼封神之際,倏聞“潑喇喇”之奇異破空聲響起,一道黑影若驚電般劃空而至。
晏聰一驚,未及有任何動作,只聽得“噗……”地一聲響,那道黑影已貫穿了蒼封神的身軀。
是一杆旗,一杆黑色的大旗!
鐵製的旗杆穿透蒼封神的身軀後,深深地插入土石中,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旗為黑色,中央繡有一柄金色的劍。
赫然是不二法門的旗幟!
晏聰一怔,心中暗歎一聲,他不曾料到不二法門的人會在此時此地出現。蒼封神顯然已必死無疑,晏聰心中一鬆馳,頓時癱軟在地。
蒼涼的夜色中,渾厚的聲音自二十餘丈外遙遙傳至。
“蒼封神覬覦他人劍法,勾結外人,殘害門中弟子,陰謀敗露便欲殺人滅口,罪不可恕!”
其聲清晰如在近側,充滿了無限威儀。
“不二法門明辨是非,公正不二,果然如此!”晏聰心中暗忖道。
輕微至難以察覺的衣袂掠空聲響起,一個高大的身影飄然落於山崗之上,緊接着又有四道黑色的身影如影隨形般悄然出現在他身後,肅然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