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恬兒一躍而起,正待對戰傳説再下重手時,卻為雷大、雷二的情形所驚呆了。
只見雷二雙臂死死圈住雷大,而雷大周身肌肉暴漲,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如火,目光猙獰之極。他的雙手緊緊扣住雷二的雙臂,顯然正在竭力掙脱,眼看雷二將支撐不住——
戰傳説咬牙急切地道:“點穴!”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尹恬兒、雷二因事發突然,而且又是針對他們平時極為緊密的人,一時竟未想到這一點!經戰傳説提醒,尹恬兒恍然頓悟,閃身而進,出指如風,間不容髮間,已連點雷大身上幾處穴道,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雷大這才鬆開雙臂,雷二向尹恬兒請罪道:“雷二該死,讓小姐受驚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嘈雜人聲,多半是隱鳳谷其他人聽到這邊的異響,循聲趕來。
尹恬兒未及出聲,“噗噗……”數聲輕響,雷大衣衫如被勁風吹鼓,穴道盡數被衝開,一聲怪嘯,向背向自己的雷二揮拳猛擊。
尹恬兒心中極度震愕!
雷大、雷二是她身邊的兩個僕人,對她一向忠心耿耿,不會冒犯她絲毫,孰料今日雷大竟一反常態,非但殘殺了她心愛的“花花”,更有不敬之舉。何況雷大、雷二雖然有點武功,但畢竟只是她的僕人,武功並不高明,尚遠在她之下,沒想到他竟能以自身功力衝開她所封住的穴道。
雷二見雷大形如瘋狂,不敢怠慢,揮拳便擋。
“咔嚓……”骨骼爆碎聲隨着雷二的一聲慘叫,雷二的右臂骨骼竟被擊得粉碎,他龐大的身軀更被擊得狂跌而出,“轟……”地一聲,將木壁撞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雷大、雷二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間,沒想到今日雷二竟根本無法擋住雷大一擊之力。
雷大擊退雷二後,轉而向尹恬兒悍然撲至,拳如迅雷。
就在此時,雷大身後人影閃動,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雷大,你太放肆了!”
一柄長達丈許的黑色軟鞭如一抹幽靈般卷向雷大,其速快逾驚電,卻悄無聲息,備顯神出鬼沒。
雷大絲毫沒有避讓的機會,立時被軟鞭捲住!
卻見雷大立時扣住軟鞭,用力一拉!
尹恬兒無須細看,僅憑這軟鞭便知來者是二哥尹歡身邊十二鐵衞之一的令狐丘。十二鐵衞無一不是隱鳳谷一等一的好手,令狐丘在十二鐵衞中排名第五,其修為實非雷大這等普通僕從可比。
令狐丘見雷大竟敢徒手扣住自己的成名兵器“纏綿鞭”,心中甚怒,正待給雷大一點苦頭吃吃,忽覺纏綿鞭一緊,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道自纏綿鞭身洶湧而至,讓人頓生無可抗拒之感,虎口劇痛如裂,再也無法把持。
令狐丘的“纏綿鞭”握手處沒有挽手,雖無法把持,但他的右手仍為挽手所牽繫,在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道的牽引下,令狐丘如鷂鷹般被纏綿鞭帶得飛起。
雷大那一扣一帶,其力道已比平時強逾十倍。
雷大揮拳疾出,向凌空飛至的令狐丘襲去,其拳法並無精妙之處,但卻有開天闢地般的可怕聲勢。
令狐丘不及迴避,立即將自身修為提至極限,向雷大狂拳迎去。
“轟……”雙方倏然相接之下,爆發出沉悶如雷之聲,狂烈氣勁四向橫溢,剎那間充斥了周圍的每一寸空間,被雷大稱作“水舍”的整座屋子轟然坍塌,最後的餘輝頓時毫無遮攔地照在每個人的身上。
令狐丘的武功本是雷大遠不能及的,但一拼之下,令狐丘胸口如被重錘悶擊,五內逆亂,內家真力立時被完全擊得潰散,微甜的鮮血狂噴而出,他的身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重重跌落。
雷大衣衫爆碎,雙足深陷木板拼成的地面下。他右手拳面已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看來右手已廢了。在強大氣勁壓迫下,他的口鼻溢血,神情可怖之極。
這時,戰傳説才知自己所在“水舍”的真面目。四下遠眺,皆為寬闊的湖面,方圓估摸有數百畝,湖面上是滿湖的睡蓮花,湖中築有三十餘座建築,除了朝向、顏色有異外,結構並無不同,中間為方形密檐的屋子,四周環以迴廊。最為奇特的是這些建築似船非船,似屋非屋,竟是如船一般浮在湖面上。“水舍”之間則有浮橋相連,浮橋縱橫交錯,錯縮複雜。這時,浮橋上已出現了不少人影,自不同方向朝這邊而來,離得最近的人,已在十丈之內。
在這數百畝的湖面之外,兩列山脈南北延伸,將湖拱於其中。越往北向越見狹窄,且地勢漸升,兩側高山無不是高聳入雲。戰傳説此時方知日頭雖然已漸漸消失,其即時辰並不算太晚,只是因為山峯的遮擋,日頭隱沒得格外早些罷了。
戰傳説正在思忖隱鳳谷何以要在湖面上建如此多如出一轍的“水舍”有何用意時,卻聽得雷二嘶吼道:“小姐快走,我大哥似已入邪!”
卻見雷二正不顧一切地擋在尹恬兒與雷大之間,戰傳説不由為他之忠勇而感動。
雷大的肌肉膨脹至無以復加之境,他的軀體因此而顯得畸形,皮肉下似有鼠蛇在竄動,骨骼亦在“喀喀……”作響。
雷大的目光中已沒有絲毫人性的暖意,變得瘋狂而冷酷,一聲怪笑,已以殘存的左手毫不留情地向其二弟雷二爆轟而動。
雷二悲呼一聲:“大哥……”竟不閃避——也許,他已避無可避;也許,他是希望能以親情在最後的時刻喚醒雷大的本性。其聲淒厲無比,聞者莫不動容。
雷大卻渾如未聞,動作沒有絲毫滯納,一聲暴響,正中雷二的頭顱,雷二的頭顱立時被擊得粉碎,腦漿迸濺。
“哇……”尹恬兒忍不住大聲嘔吐,雖然她見慣了生死,但自己身邊之人如此慘烈的死狀,而且是被另一個為自己熟悉的人所殺,她仍是無法接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雷二的屍體猶未倒下,雷大已直取他的另一個目標——尹恬兒!
就在此時,有輕柔之聲傳至:“妹妹受驚了。”
言語間顯得温存之極,但在戰傳説聽來,卻有無可言喻的不適感,只是不知這不適感因何而起。
戰傳説未及循聲而望,驀然發現雷大突然僵立原處,以一種極為古怪的姿勢站着。一怔之下,戰傳説赫然發現雷大的眉心處竟有一朵白色的蓮花深深地嵌入,那朵蓮花尚未完全開放,完整無缺地嵌入雷大眉間,彷彿這朵白蓮本就是從雷大的雙眉之間長出的一般。
雷大的喉中發出低低的“咕咕……”聲,便見有殷紅的鮮血自他的眉間滲出,很快將白蓮染紅了大半,使之顯得詭異淒厲。
雷大終於轟然倒下,倒下時,這間已破損大半的“水舍”一陣晃動,即而歸於平靜。
戰傳説竟未察覺白蓮是如何射中雷大的!
“谷主的‘真如神功’一日千里,可喜可賀!”一個低啞而媚諂的聲音在戰傳説身後響起,戰傳説這時已勉強起身,循聲回望,卻見通向自己所在的這間“水舍”的浮橋上,正有十幾人循跡而至,因為浮橋只有七尺寬,至多僅容兩人並肩而行,故十餘人中為首者已將踏足戰傳説所在的“水舍”,處於最末的人卻仍在與此毗鄰的另外一間水舍上。
戰傳説的目光落在了仍在浮橋上的一個衣飾極為華貴的男子身上。
此人身形修長,衣飾七彩,極盡奢糜;衣褶蕭灑,神態俊美,腰帶綴滿珠寶之玉帶。一柄長劍斜佩玉帶之上,劍鞘古幽。
此男子五官近乎完美無缺,肌膚之美不在妙齡女子之下。髮束金箍,雙眉斜挑入鬢,眼神顧盼風流,此時他手中正持有一朵怒放的睡蓮花,神態中竟透有嬌媚之氣,且隱含從容驕矜之色,在眾人之間極為醒目。
戰傳説只覺頭皮發麻,這才明白晏聰為何説只要見了隱鳳谷谷主尹歡,便會知曉其在武界中頗具盛名的原因。他相信那衣飾華貴奢糜者必是尹歡。
這間“水舍”殘破不堪,已無法再容更多的人,於是施施然而來的一行人自動在浮橋上駐足止步,那衣着鮮麗奢華的男子向尹恬兒道:“雷大大逆不道,我已替你將他殺了。不過,我曾告訴過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少入這遺恨湖為妙,否則若是三妹你有什麼差錯,我可就無法向父親交代了。”言罷,他將手中睡蓮花湊近鼻前,輕輕一嗅,雙目微閉,似已陶醉於花香之中。
戰傳説忽然想起一事:今日既然已是八月,便是秋季了,睡蓮花本當在盛夏開放,為何湖中卻有萬花齊放?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尹恬兒竟冷哼一聲,道:“我的僕從,我自會管教,不必勞二哥分神!”
戰傳説不由一怔。
這時,身受重傷的令狐丘勉強起身,嘶啞着聲音道:“谷主……事有蹊蹺……雷大的武功比平時激增無數!”他不愧為十二鐵衞中的佼佼者,傷至如此,仍竭力把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清楚楚。
尹歡修長的眉微微一挑,旋而再沒有發出聲音,靜立良久,方自花間緩緩抬起頭來,吃吃笑道:“難道,有人嫌我隱鳳谷太過平靜了嗎?”
餘音猶在繚繞,他的身形倏然如輕雲般悠然飄起,凌空掠向尹恬兒所在的“水舍”,身形飄逸從容,勝似閒庭信步,其速卻快得驚人,瞬息間已飄然落在水舍內。
一陣香風瀰漫開來。
此刻,四周水舍、浮橋上已佈滿了不下五十人的隱鳳谷弟子,更有尹歡的十二鐵衞中數人夾雜其間。
尹歡小心翼翼地走至戰傳説這邊,似是擔心地上的血跡玷污了他的衣衫,歉然一笑道:“驚擾陳公子。”眼波流轉,似有脈脈之情。
戰傳説心道:“無怪乎尹恬兒與他似有隔閡,男人的嬌嗲實是可怕!”當下他避過尹歡的目光,道:“當是在下謝過谷主相救之恩才是。”
尹歡“咯咯”一笑,道:“陳公子骨骼清奇,實是奇男子,亦不辜負了尹歡的祖傳良藥。”笑聲中似別有意味,戰傳説囁嚅不知言語。
尹歡這才微躬身子,將雷大的屍體察看一番。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陰鬱,手中睡蓮花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揉捏而碎。
良久,他終於直起身來,望着天邊最後一抹餘暉,喃喃道:“他終於來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妖氣噬魂,遇血即作,竟至‘驅禽役獸’之境!三皇咒果然可怕!”
令狐丘變色道:“是三皇咒?!”
尹歡緩緩點頭。
這一次,連尹恬兒亦神色立變。
尹歡負手踱了幾步,忽然一笑,道:“是三皇咒又如何?世事多寂寞,我也有些厭倦這種風平浪靜了。季真,這裏的後事便交給你了;關冠子,你送小姐回疏雨樓吧。”
季真、關冠子皆為十二鐵衞之士,兩人本是追隨尹歡前後,此時仍滯留於浮橋上。季真在十二鐵衞中排名第三,個子不高,雙目時常微闔,似對一切事宜皆漠不關心,粗糙的臉上有幾道醒目的劍傷,使其容貌顯得有些可怖。此人以一柄短而厚的刀作兵器,刀在鞘中,鞘外裹以黑綢。他的刀永遠橫握於左手手中,似乎隨時隨刻都已做好拔刀的準備。
顯然,他所用的是左手刀法!
關冠子在十二鐵衞中排名第八,一身青衫一塵不染,恭謹儒雅,一見之下,便會讓人心生親近之感,他的身上未見有任何兵器。
二人聽得尹歡吩咐,齊聲應“是”,卻聽尹恬兒冷冷拒絕道:“我自會回疏雨樓,無須他人相送!”頓了一頓,又道:“既然雷大因為三皇咒之故而冒犯我,我便不再怪罪於他。二哥,雷大、雷二一向忠心耿耿,當厚葬之。”
尹歡哈哈一笑,道:“三妹放心便是。”
尹恬兒道了一聲:“如此就多謝二哥了。”神情冷淡,看不出有何謝意,諸隱鳳谷弟子神情亦頗不自在。尹恬兒此刻言行,與對戰傳説大打出手時簡直判若兩人,戰傳説心中暗歎此女子性情多變,讓人不可捉摸。
尹恬兒在轉身離去時,目光掃過地上幾片沾了鮮血的鳥羽,她那冷漠的神情亦無法掩飾內心的哀傷,戰傳説似乎看到了她的眼中還有淚光閃爍,不由微覺詫異,不明白她對自己無故痛下毒手,卻對一隻鳥兒如此情深。未等他看真切,已只能望見尹恬兒美麗的背影。遺恨湖湖面上浮橋縱橫,通至這間“水舍”的浮橋就有兩座。尹恬兒所走的浮橋並非尹歡所經過的那一座。
戰傳説突然想起一事,向尹歡問道:“尹谷主,不知與在下同來的晏聰此時在何處?”
尹歡道:“六道門的人已將趕至隱鳳谷,不二法門四大使者之靈使欲在隱鳳谷十里之外的‘求名台’將晏公子與蒼封神及六道門的恩怨作個了結。晏公子為示坦誠,已先行趕往‘求名台’等候六道門中人。陳公子與這場恩怨有所牽連,所以也需前往‘求名台’一行。尹歡知道陳公子傷勢甚重,故向靈使求情,靈使特准陳公子可延遲十二個時辰。”
戰傳説聽罷,心中極不是滋味,忖道:“雖然晏聰説是靈使救了我的性命,但聽尹歡所言,倒好像武界中人受靈使支使差遣,是理所當然的事,實是可笑。”
但他知道自己也許是惟一可以證明晏聰無辜的人,何況蒼封神是自己所殺,既然不二法門要將此事查明,自己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當下他道:“拜谷主回春妙手所賜,在下傷勢已無大礙,即刻可動身前往‘求名台’。”
尹歡一擺手,制止道:“既然靈使特准陳公子可延遲十二個時辰,陳公子不妨明日再啓程,尹歡亦當同行。陳公子的傷本應是無大礙,但我三妹來此之後,只怕就非如此了。”言罷仰首大笑。
戰傳説忖道:“看來他對自己的胞妹頗為了解,想必平時尹恬兒便刁蠻乖戾慣了,隱鳳谷中常有人吃她的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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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隱鳳谷的遺恨湖起向北,羣峯疊繞,地勢漸升,時而有危崖突兀,山谷林木茂盛。沿谷而上,一路可聞溪流“淙淙……”之聲,卻因林木阻擋,難以見其真面目,僅能聞其名。
行約一里之外,忽響起“嘩嘩……”驚天水聲,眼前有絕崖高起二十餘丈,絕崖的南側有一寬不過三丈的瀑布,此瀑布甚為獨特,並非位處一般瀉峽而下,而是自覆石之底瀉出,猶如一漏斗,加上兩側草木掩蓋,使人難窺瀑布,直至瀑布注入下方水潭中,方見銀珠飛濺,浪花洶湧。
攀上絕崖,兩側山勢更為狹窄,但地勢卻平緩了不少,有樓閣庭院錯落其中,最前方的牌樓上高懸“隱鳳”二字,字如龍飛鳳舞。
尹恬兒並未直接返回她的閨居“疏雨樓”,而是向最北端的一間石殿行去。此石殿依絕壁而建,顯得雄偉粗獷,與谷中其他樓殿的奢麗截然相反。殿前一棵龍瓜槐粗大無比,枝節盤虯,有一主枝已被雷電劈斷,倍顯蒼勁。
石殿內竟是戒備森嚴,門户重疊處,不時有身着黑色勁裝者閃現,見是尹恬兒方退開去。
尹恬兒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陣子,方在一扇厚厚的石門前駐足。
此時,她正處在一間密室中,密室中除了一側的牆上雕刻了四幅畫外,空蕩蕩的再無一物。而四幅石雕畫則是線條玄奧不可捉摸,讓人根本無法分辨石畫所繪的內容。
當尹恬兒立足於石門前時,她的身後響起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孩子,你要進去?”語氣顯得甚為緩慢,在空蕩蕩的偏殿中響着。
尹恬兒並無吃驚之色,她緩緩轉身,出現在她跟前的是一位鬚髮皆白、身子佝僂的老者,他身上所穿的過於寬大的衣袍使其本就瘦小的身子顯得更為瘦小,讓人感到不是衣袍依附於他,而是他依附於衣袍。他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如同一粒乾癟了的棗子,誰也不知他是如何出現的。
尹恬兒道:“石爺爺,十幾天不見,你的黑髮恐怕已只剩不到十根了。”
石爺爺嘿嘿一笑,笑聲乾澀,似乎也已風乾了,笑罷他道:“洞內奇寒,且莫久留,以免有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