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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歌舒長空

    戰傳説這次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他道:“沒想到此事連晏兄也知道了——其實這其中頗有曲折,若是正面交鋒,我未必能勝他。”

    晏聰對戰傳説這種説法未置可否,而是道:“不過有一種説法對陳兄弟倒有些不利。”

    爻意忽然插話道:“是不是説他毫無緣由地聲稱被他所殺之人並非真正的戰傳説?”

    晏聰道:“正是。”

    “這是事實,我的確如此説過。”戰傳説坦誠地道。

    “正因為這一點,晏某見你們出現時,才沒有刻意迴避,而是上前相見,且將真情告之。換作他人,只怕對我所做的一切會覺得匪夷所思,我避之惟恐不及!畢竟一旦證明此人不是真正的戰傳説,就是對法門靈使威望的一種衝擊,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只能慎之又慎!如今,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我兩人會對這一死者的身分持懷疑態度了。對了,你怎會想到此人不會是真正的戰傳説?”

    戰傳説心道這太簡單了,因為我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説!口中卻道:“待到查清此人的真正身分時,我一定把原由告訴晏兄。”

    晏聰便不再追問。

    這時,戰傳説與晏聰幾乎是同時察覺到遠處有異響,既有腳步走動時的“沙沙”聲,又有人低語聲。

    戰傳説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大概是坐忘城的人,我們天未亮就離開坐忘城,難免讓他們有所猜測。”頓了頓,又轉向爻意道:“我們還是返回城中吧,免得他們擔心。”他心中的“他們”自是石敢當等人。

    爻意卻顯得有些意外,她提醒道:“事情尚未查得水落石出,難道就此返回?”

    戰傳説不假思索地道:“晏兄對此事瞭解得比我更多,也定能比我查得更清楚明瞭。”

    爻意欲言又止。

    晏聰笑道:“其實對此我至多隻能算是道聽途説,知曉一些皮毛而已。”

    爻意問道:“不知你究竟用什麼方式能分辨出死者的真實身分?”

    晏聰道:“有一前輩異人,能根據死者屍體腐爛後顯現的臉部骨骼,推斷出死者生前的五官容貌,只要找到這位前輩異人,一切便迎刃而解。”

    戰傳説興奮地道:“竟有此事?晏兄得知結果後,切莫忘了告訴我一聲。”

    晏聰點頭道:“若二位有空暇,可與晏某一起去拜訪那位前輩高人,此去不過二百餘里。”

    戰傳説想了想,有些為難地道:“暫且恐怕難以抽身。”

    晏聰道:“這也無妨,五日後,你到由此向東二百里的稷下山莊外的‘無言渡’等我,便可找到我。若有結果,我自會告訴你。”

    對晏聰這一建議,戰傳説甚感滿意。在未見到晏聰之前,他見屍體失蹤,幾近絕望,此時大有柳暗花明之感。當下他心情愉悦地與晏聰作別後,便與爻意一道返回坐忘城。

    他們另擇一條路返回,恰好與尋找他的坐忘城屬眾錯開。

    戰傳説儼然已成了坐忘城的英雄,當他與爻意出現在南門時,眾坐忘城戰士皆以尊崇的目光望着他,兩人順順利利地回到南尉府。戰傳説對坐忘城大小姐有救命之恩,一切有可能會引起彼此誤會的事當然不會當着他的面進行,更不會有人向他問及清晨的去向。

    倒是石敢當私下詢問了戰傳説,戰傳説便以實相告。石敢當聽説有人可由死者骨骼的形狀,推斷出死者生前原有的容貌,也感到大為驚奇。

    因為石敢當已應允今夜赴乘風宮貝總管之宴,所以戰傳説一行的行程再一次被推遲。伯頌告訴石敢當説他可派一名屬下先前往天機峯,轉告玄流道宗的人説他們昔日的宗主已在坐忘城,很快就將回返天機峯。石敢當先是極為推辭,他知道自己“失蹤”已達二十年,玄流道宗宗主之位另有他人接替,此人論輩分比石敢當低一輩,名為宋衍。石敢當擔心這麼做會予人以柄,被認作倚老賣老,使宋衍為難。

    但伯頌卻解釋道:“石兄出現在坐忘城的事恐怕天機峯亦早已知曉,坐忘城與天機峯相去不遠,你的晚輩們見你在坐忘城一連逗留數日,也不啓程前往天機峯,他們會不會覺得是石兄對他們有所不滿才這麼做?讓人先去通報一聲,只會有利於消除彼此的誤會,而不會使你的徒子徒孫心感不快。”

    石敢當思忖一陣,覺得伯頌所言也不無道理,於是點頭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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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由乘風宮駛出四輛修飾得十分華麗的馬車,直駛南尉府,每輛馬車皆有八名乘風宮護衞。他們是奉貝總管之命,將戰傳説等人接入乘風宮赴宴,連伯頌父子三人也在受邀之列。

    戰傳説、爻意、尹歡同乘一輛馬車,伯頌、歌舒長空、石敢當共乘一輛馬車,其他受邀之人亦在另外兩輛馬車中就坐。倒是伯簡子、伯貢子兄弟二人各騎了一匹駿馬,伯貢子似乎心情不佳,一路無語,其兄伯簡子不時與途中所遇到的人招呼問候。

    馬車在南北直通的大道上行駛,大道平坦,兩旁植以青槐。行駛一陣後,戰傳説忽然感到車外變得寧靜了不少,再無初時的繁華喧鬧,他不由好奇地掀開側窗窗簾,向外探望。這才知此時大道兩側已無旁雜之人,而一律是高大壯碩的坐忘城戰士分列兩側,每隔一丈距離便有一人,直向前延伸而去。舉目前望,一座氣勢恢宏的殿閣巍然矗立,殿頂那隻似欲怒射蒼穹的雄鷹城徽顯得格外醒目!

    戰傳説放下車簾,輕吁了一口氣,道:“這貝總管為了一次宴席,竟如此興師動眾。”

    尹歡自青衣逃離後,一直神色陰鬱,精神不振,聽得戰傳説此言,也未搭訕,只是笑了笑。

    雖然因為伯頌與石敢當這一層關係,加上這一次戰傳説又救過小夭一命,他們幾人在坐忘城的這幾天倒也過得安寧平靜,與離開隱鳳谷後的顛簸擔慮不可同日而語。但眾人的心情並不輕鬆,戰傳説的擔慮不言而喻;尹歡本是一谷之主,如今卻流離失所,不知何時會被人追殺,身邊更無一名部屬!

    又行駛了一陣子,四輛馬車依次減緩車速,直至穩穩停下。這時,車外響起了節奏明快的絲竹鼓樂聲,戰傳説等人下了馬車,已至乘風宮正門外。正門外有近二十名年輕男女身着華美服飾半跪於地,卻是一隊樂儀。看來,貝總管為了表示對戰傳説、爻意的謝意,着實費了不少心思。

    貝總管這時領着一隊人迎出了宮門外,彼此既已是相熟之人,寒暄幾句,便一同進入了乘風宮。

    進了乘風宮後,戰傳説對途經處略有留意,感到乘風宮內的建築風格優美卻不奢糜,與隱鳳谷的清歡閣自是不同,與谷中過於森然的石殿也風格迥異。

    一番穿插迂迴之後,再經過一道長廊,前面出現了一片規模不大的廣場,廣場北側便是今夜大擺宴席的乘風宮正殿。廣場至正殿還有幾步台階,此刻,台階上正有兩個少女,一黃一青,前者身材更為高挑些,顯得修長曼妙,而立於她身後的青衣少女則顯得頗為嬌小,看樣子大概不過十三四歲。當一行人出現在長廊時,兩名少女便下了台階,向他們迎來。

    戰傳説只顧隨着眾人前行,偶爾打量四周的景緻,忽聞有幽香撲鼻,隨即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喚了一聲:“陳公子。”

    戰傳説猛然止步,抬眼一望,只見離自己不過數尺外正有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亭亭玉立,如含苞欲放,豔色初露,純潔更富靈氣,此時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戰傳説一怔:她是在與我打招呼嗎?

    心中這麼想着,不由向兩側看了看。

    那少女“撲哧”一笑,道:“陳公子昨夜才救過小夭一次,難道今日便識不得小夭了?”

    小夭?!

    戰傳説幾乎忍不住要去拭一拭雙眼:眼前這少女無論如何也可算是真正的美人,怎會是小夭?

    但再細看那極富靈氣的雙眼,以及一笑就可愛地微微皺起的鼻子,不是小夭又是誰?

    這時,戰傳説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一時卻不知當如何是好。在他周圍不少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戰傳説卻因為莫名地跨越了四年時光而使他顯得遠不如同齡人世故,尤其在這種場合更是如此。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絕大多數時間皆生活在封閉的不為外人所知的桃源中,桃源雖然安寧,但卻安寧得有些沉悶,猶如一潭死水,與大冥樂土的多姿多彩實是不可同日而語,這對戰傳説的性格亦有不小的影響。

    小夭見戰傳説有些失措的模樣,暗覺好笑,側身將眾人引入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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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總管不愧是總領乘風宮內大小事物的人物,在宴席中穿針引線,談笑風生,加之小夭性情開朗豪爽,頗有男兒風範,使宴席添色不少。眾人談笑風生,交杯換盞,氣氛融合熱烈,絲毫沒有因為戰傳説等人是坐忘城新客而顯得拘謹疏遠。

    席間除了戰傳説、爻意、歌舒長空、石敢當、尹歡及伯頌父子三人外,還有鐵風等另外三大尉將以及坐忘城其他顯赫人物。不過看得出貝總管雖然只是司職乘風宮內務,但其聲望權勢卻隱然在四大尉將及其他人之上,這使戰傳説等人不由對這春風滿面的貝總管多看了一眼。

    小夭與戰傳説對席而坐,酒至半酣,小夭已雙頰酡紅,往日被其奇裝異服所掩蓋的女兒嬌美之態顯露無遺。席前為答謝戰傳説、爻意的相救之恩,她已先後向兩人敬了酒,加上她一向沒有大小姐高高在上的架子,視四大尉將等人為其叔伯長輩,又依次敬過眾人,此時恐怕已有了些許醉意。

    這時,小夭親自為戰傳説滿斟一杯後,向他舉杯道:“陳大哥,小夭設的‘露天賭局’承你捧場,最終總算沒有隻賠無賺,陳大哥所下之注是小夭惟一能吃進的。這一杯是謝陳大哥為小夭捧‘露天賭局’的場而敬!”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對戰傳説的稱呼由“陳公子”變成了“陳大哥”。

    戰傳説一怔,忖道:“這也能成為敬酒的理由?”

    坐忘城的人對此倒絲毫不感到意外,小夭若沒有人意料之舉,就不是小夭了。

    戰傳説見眾人都望着自己,小夭更是笑意盈盈地望着這邊,也不知當如何推辭,只好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正當此時,有一乘風宮侍衞進入正殿,走至貝總管身旁低聲耳語一番,隨後退了出去。

    聽此人稟報後,貝總管的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不少人留意到了這一細節,雖難免好奇,卻也不便相問。

    這時只見貝總管自席間站起,一整衣襟,徑直走向歌舒長空與尹歡這邊,向兩人深施一禮,道:“貝某不知二位是隱鳳谷的歌舒谷主與尹谷主,實是失禮。”

    此時戰傳説剛剛放下杯盞,乍聞貝總管此言,身子不由一震,幾乎碰倒了杯盞。

    貝總管的話説得恭敬有加,但對此刻的尹歡來説,卻是字字如鈍刀割心。他還了一禮,顯得頗為吃力地道:“在諸位前輩面前,尹某隻是一介後進之輩,不值一提。”

    他這一番話實是無奈之言,既然貝總管在那侍衞與他一番耳語後,便識出自己的身分,那麼定然也已知道隱鳳谷的驚天變故。身為一谷之主,卻流落異地,實是奇恥大辱!若非如此,以隱鳳谷谷主的身分,也算是一方強者,尹歡大可不必如此自謙。

    其實坐忘城諸人早已留意到尹歡,皆在暗中思忖這俊美得近乎邪異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石敢當引介他時總是含糊帶過?“隱鳳谷谷主尹歡”的名聲在武界中不可謂不響,但尹歡繼尹縞成為隱鳳谷谷主後,為了消除歌舒長空的顧忌,他一直低調處事,隱藏自己的真正實力,深居隱鳳谷,極少在武界中走動,所以世人只知隱鳳谷谷主是一俊美絕倫的男子。即使見到尹歡者,也無多少人能將之識辨。至於歌舒長空,更是因為深居地下冰殿近二十年,其名字都已漸漸被世人所淡忘,縱然能記起來,也只知他身患不治之症,已有十餘年未踏出隱鳳谷一步。除非是與歌舒長空相熟的人,否則見了歌舒長空,誰會想到這位神智混亂的老者會是隱鳳谷昔日谷主?

    而尹歡的應答無疑印證了貝總管之言,一時之間,眾皆大感意外。所幸因為礙於情面,尚無人當着尹歡、歌舒長空的面交耳議論,否則尹歡將更羞愧難當。

    貝總管語氣關切地道:“兩位谷主可知貴谷已有一些變故?”

    戰傳説心道:“看來,他是知道了隱鳳谷覆滅之事了。其實以他的地位權勢,直至今日才知道此事,已有些不正常了。”

    卻聽得尹歡慘然苦笑道:“貝總管能為尹某留點面子,尹某感激不盡。但事到如今,尹某與隱鳳谷已是一敗塗地,若再在乎這些,就是可憐可笑了。其實早在幾日前,隱鳳谷除我們父子之外,已是……全軍覆滅。”

    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讓人不忍多看。

    讓一個曾是一方強者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説出這一番話,的確需要極大的勇氣!戰傳説亦頗為佩服尹歡此刻所顯示的勇氣,儘管這種勇氣中隱含了太多的無奈!

    當尹歡説完這一番話後,大殿中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一片肅靜,落針可聞!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眾人被隱鳳谷遭遇的慘變所震駭,更是因為每個人都深深地感受到尹歡心靈之沉重,以至於連自身也感到了極大的壓抑與沉重。

    貝總管一聲嘆息,道:“真是世事多舛……不過,貝某所知道的與尹谷主所説的卻有些出入。方才貝某所聽説的,似乎是昨夜隱鳳谷才在一把大火中被燒燬……”

    話未説完,忽聞“砰”地一聲,歌舒長空猛地拍案而起,怒視貝總管,嘿嘿冷笑道:“你為何再三對隱鳳谷惡語相加?我歌舒長空的修為已臻無窮太極之境,隱鳳谷亦將成為天下最為強大的幫派,連你這勞什子城池也應向隱鳳谷俯首稱臣!若再喋喋不休,詆譭隱鳳谷,休怪我歌舒長空翻臉無情,取你性命!”

    眾皆大譁!

    一時都不知該作出什麼反應。

    貝總管涵養之深,讓人歎服,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他竟仍能不動怒,而是温言道:“歌舒谷主何出此言?貝某縱有不是之處,也是一番好意。”

    石敢當大感頭痛!面對神智不清、思維混亂、喜怒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歌舒長空,他能使之穩至今日,已極不容易,沒想到卻在這種場合胡言亂語!

    歌舒長空這突兀的異常舉動,不啻於在尹歡本已痛苦之極的心坎再狠狠地刺了一刀,他的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緊緊咬着下唇,竟將嘴唇咬出鮮血!

    本是十分融洽的宴席此時卻氣氛尷尬無比。

    忽聞席間有人道:“既然歌舒老谷主如此威風,就當思量如何保住隱鳳谷才是。”譏諷之意顯露無遺。

    説話者赫然是伯頌次子伯貢子!

    原來自戰傳説等人進入坐忘城後,他的心中便鬱積了越來越多的不快。在攔阻“蒙面人”殞驚天時,他的狼狽與戰傳説的風光無限恰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由此使伯貢子對戰傳説不知不覺中由忌至恨。尤其是當他見到戰傳説與爻意在今晚宴席間時而低聲喁語,時而相視一笑,偏偏小夭對戰傳説似也青眼有加,而貝總管等人對戰傳説亦十分推崇,伯貢子在席間已是如坐針氈,只覺得心中煩躁,事事都極不順眼。

    所謂愛屋及烏,反之亦然。伯貢子因戰傳説之故,一併對尹歡、歌舒長空、石敢當都無好感,而此刻歌舒長空所言的確蠻橫無理,伯貢子如何肯放過這一借題發揮的機會?一心只想使整個坐忘城成為戰傳説一行人的對立面,最好能反目成仇。

    其實戰傳説與爻意的關係遠沒有伯貢子想象的那麼親密,更多的只是伯貢子主觀臆想而已。

    伯貢子萬萬沒料到此時竟有人比他更易動怒!

    只聽歌舒長空厲喝一聲:“小子,納命來!”語出同時,人已沖天而起,其速之快,不可言喻!

    強大的氣勢頓時匯成一股可怕的氣旋,如一道暗含無窮殺機的颶風自歌舒長空所處席位狂卷而過,杯盞碗碟、菜餚酒水在這可怕氣旋的席捲之下,如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飛起,在虛空中相互撞擊,四向激射!聲勢駭人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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