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與戰傳説的臉相距不到一尺,但除了由光線突然一暗察覺到洞口已重新封閉外,洞口封合時的聲音在他聽來仍是極為輕微,足見其機括何等巧妙。
未等他出一口氣,下方門外已傳來一個如洪鐘般的聲音:“殞城主,甲察、尤無幾有要事相告,需得驚擾了!”
雖然隔着樓層,但戰傳説仍感到房子被震得“嗡嗡”作響,不由忖道:“想必此人就是殞城主口中的‘皇影武士’了,看來他們絕不會是坐忘城中人,且來頭不小,未經通報竟長驅直入乘風宮禁地,連昆吾這樣的護衞也不能阻攔,而且語氣顯得咄咄逼人,不知究竟是什麼人?殞城主又為何神色十分緊張,要我立即迴避?”
也惟有戰傳説,才會連名聲赫赫的皇影武士也未聽説過。
雖難知內情,但戰傳説仍能從殞驚天的反應感覺出來者不善。他幾乎未加思索就選擇了留下來,而不是依照殞驚天的叮囑脱身離去。
甚至他已無暇察看如何才能夠由這隔層中遁身離去。
這時,殞驚天道:“原來是尤兄、甲兄兩位冥皇身前的大紅人,為何不早先通知殞某,好讓殞某迎出坐忘城外?”
戰傳説無法看到殞驚天的神情,也就無法聽出他這一番話是否有譏嘲揶揄之意。
這時門外那如洪鐘般的聲音顯得有些急躁地道:“殞城主是否金屋藏嬌,或者是對我們不甚歡迎,否則為何遲遲不開門納客?”
殞驚天乃一城之主,為大冥樂土重將,其地位並不在皇影武士之下,皇影武士敢在坐忘城中對殞驚天這麼説話,足見他們何等受冥皇倚重。
“哈哈哈,二位説笑了!”伴隨着殞驚天的笑聲,響起了大門洞開的聲音。
那如洪鐘般的聲音“咦”了一聲後道:“殞城主似乎受了傷?”
“只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殞驚天淡然道。
戰傳説心道:“對方説話中氣十足,必是高人,他怎會看不出殞城主受傷絕對不輕?”心中暗自揣度殞驚天為何要如此隱瞞。
另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我們有重要事宜要與殞城主密議,請城主下令讓你的侍衞退出三十丈開外。”此人聲音語調都十分獨特,每句話中兩個字的間隔時間都完全相同,而且幾乎沒有起伏頓挫,語氣甚冷。
殞驚天道:“甲兄不必擔心,四周的侍衞皆是殞某心腹,甲兄有話但説無妨。”
“這是冥皇的聖意,殞城主還是莫要違逆的好!”那如洪鐘般的聲音道。
戰傳説由他們的對話中已聽出此人應是尤無幾,而另一個人則是甲察。
“原來他們是仗着冥皇才如此肆無忌憚,哼,真是狗仗人勢!”戰傳説已本能地對甲察、尤無幾大為不滿。
一陣沉默,戰傳説想象着屋中三人默默對峙的情形。
隨後只聽殞驚天道:“傳我之令,所有人立即退出三十丈外!”聲音並不高,卻極具穿透力。
聽得此言,戰傳説又有些糊塗了,照此看來,殞驚天的傷勢似乎並沒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麼嚴重!不知大冥冥皇如此神神秘秘究竟所為何事?
“咣……”大門關閉的聲音在殞驚天傳出命令後隨即響起。不難推斷出將大門關閉的人不會是殞驚天,而只會是甲察或尤無幾所為。
“殞城主,尤某感到在這屋中,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應還有一人存在,不知殞城主是否有同感?”尤無幾驀地突然向殞驚天發問道。
戰傳説大吃一驚!急忙屏息凝氣,將自己的內息調如細線細長綿綿,幾近於無。
卻聽殞驚天沉聲道:“尤兄是不相信殞某的人會絕對服從我的命令,退出三十丈外?”
尤無幾不冷不熱地道:“此人應不是坐忘城的人。”
殞驚天似乎有些憤怒地道:“其他人進入坐忘城,未必能如二位一般如入無人之境!”
甲察打了個哈哈,道:“但殞城主也應相信尤兄弟的昭靈心境足以洞察秋毫。”
戰傳説愕然忖道:“何為‘昭靈心境’?莫非是一種高深莫測的武功心法?看來,尤無幾的確已察覺到我的存在了,這會不會對殞城主有所不利?事已至此,我再退出去也於事無補了,反而會使自己的行蹤完全暴露,那時殞城主想掩飾也掩飾不了。”
當下他決定靜觀其變,此時他恨不能將自己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心中升起此念時,他想到了歌舒長空,暗忖大概歌舒長空能做到這一點,這是拜他在地下冰殿自封于堅冰中二十載所賜。
事實上殞驚天比戰傳説想象中的還要焦慮不安,其實他知道尤無幾的判斷不會有錯。尤無幾是皇影武士“心道”修為最高者,一心苦修心道,已臻“了了常知,昭昭靈靈”的“昭靈心境”,憑其修為,足以利用其強大的已臻圓通的內心靈力覆蓋三十丈範圍內的每一寸空間,縱是細如蛛絲的變化也無法逃過他的捕捉辨察。
殞驚天由尤無幾的話語中頓知戰傳説竟沒有依他所言及時離去,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甲察、尤無幾皆為皇影武士,甲察來自盛產巫師的密象國,他本人就是上師級巫師。密象國在大冥樂土西部,尚處異域廢墟之外,是樂土西方諸國中勢力最為強大的。上師級巫師在密象國地位甚高,僅在密象王及大乘巫師之下,至於甲察為何要捨棄故土頗高的身分地位前往樂土,又如何成為大冥冥皇最親信的皇影武士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最初密令殞驚天追殺戰傳説的正是甲察,但他當時的態度與今日大不相同。今日甲、尤二人顯然來者不善,而且似有所恃,大有興師問罪的勢頭。
事實上最讓殞驚天驚憂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尤無幾竟能斷言左近所隱藏的絕不是坐忘城的人!按理他的“昭靈心境”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斷論這一點,惟一的可能就是甲察、尤無幾事先已得到他人告密,早已知道戰傳説就在屋內。
坐忘城中有了背叛自己的人,這才是讓殞驚天感到最可怕的!
以甲察、尤無幾的身分,當然能毫無阻攔地進入坐忘城,但正常情況下,若他們要在乘風宮與殞驚天晤見,則應讓人先入內通報。此次甲察、尤無幾卻幾近是強行闖入,十有八九是想讓殞驚天沒有時間早作準備。
尤無幾是樂土人,在成為皇影武士之前,已在樂土武道有較高的名望,他儀表儒雅,衣飾華貴,腰圍一條極寬的飾帶,氣度不凡,與甲察的形容怪異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面對尤無幾的咄咄逼人,殞驚天竭力穩住心緒,以攻為守道:“雖然殞某亦知尤兄的‘昭靈心境’十分高明,但此刻尤兄心懷成見,恐怕其高明境界會大打折扣吧?”
尤無幾道:“也罷,你我暫不必為此事爭論不休。這次我與甲兄弟來此的目的,就是奉冥皇之命前來問殞城主是否已查到畫中人的下落,並將之誅殺!”
殞驚天搖頭道:“尚未能成功,殞某必會多派人手,全力打探。”
甲察冷冷一笑,道:“冥皇有令,此事只可為你所知,你卻有意多派人手,難道是要逆違冥皇之令?!”
殞驚天為難地道:“僅憑殞某一人之力,如何能在大冥數千裏疆域中找到此人下落?冥皇英武聖明,當知此事不易,怎會既不讓殞某將此事宣揚,又決不肯對殞某寬以時限?實不相瞞,殞某對此舉是否是冥皇本人旨意尚不敢全信!”
甲察闊口隆鼻,耳帶金環,前額高凸,膚色偏向白皙,模樣本就有些怪異,聽得此言,頓現愠怒之色,其神情就令人更不敢恭維了,只聽他以其獨特的語調道:“殞城主不必再百般周旋了,冥皇已知畫中人就在坐忘城中,而且是在城主的乘風宮內,恐怕殞城主不是無法察知此人下落,而是有意視若未睹吧?”
殞驚天心往下一沉:甲察、尤無幾果然在坐忘城中有內線!
如此一來,殞驚天已被推至退無可退的境地:或是繼續矢口否認對方的話;或是承認他們要查找的人的確是在乘風宮。後一種選擇會使殞驚天立即陷入被動之中,而前一種選擇,則等於背水一戰,而且因為對方已得知內情,所以“背水一戰”的結果,只怕敗多勝少,到時再被迫承認,就陷入了更大的被動境地。
心中飛速轉念後,殞驚天故作訝然道:“竟有此事?二位果然神通廣大,竟比我這一城之主對坐忘城還了若指掌!既然二位確信無疑,殞某願立時封城,再與二位一同在城內搜尋此人,以二位的絕世修為,此人定是插翅難飛!”
暗處的戰傳説聽到這兒,心道:“所謂的畫中人究竟是誰?會不會就是指我……”
此念未了,甫聞尤無幾哈哈笑道:“殞城主別再演戲了,尤某早已感到此屋有一股森然邪氣,其中必有邪兵!兵器既然在此,人又怎會離此地太遠?”
戰傳説心中“啊”地一聲,驚愕忖道:“果然真是我……”
就在戰傳説驚愕之際,尤無幾倏然駢指如劍,指劍疾揚,無形劍氣凌空捲揚,一聲微響,擺滿宗卷的長案應聲攔腰斷為兩截!
案上宗卷即刻傾倒,掩於宗卷下的苦悲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甲察身如鬼魅,閃身而進,搶先將苦悲劍執於手中,與尤無幾相視一眼,彼此皆有得色。
殞驚天心中一沉。
“殞驚天,這把劍已在你手中,你又怎可能尚不知畫中人的下落?”甲察目光落在了苦悲劍上,上上下下打量着邪氣逼人的劍,竟不正視殞驚天,還直呼殞驚天其名!
殞驚天心頭怒焰騰然升起!
無意中,他發現尤無幾正在暗中留意自己的反應,當自己動怒之時,尤無幾的眼中立時閃過一抹喜色!這一發現頓如一瓢冷水般一下子使殞驚天清醒過來,立即想到尤無幾、甲察之所以越來越言行無忌,就是要迫使自己動怒!
“一旦我稍失理智,也許甲察、尤無幾立即會藉機出手,自己乃重傷之軀,而對方又是身懷絕學的皇影武士,勝負不言自明!此刻手下眾侍衞已奉命退出三十丈外,未等他們趕來護駕,只怕我已性命堪憂!到時,甲察與尤無幾定會借這苦悲劍作為我逆違冥皇旨意的‘罪證’,加上他們的皇影武士的身分,在坐忘城中又有其內應,也許最終坐忘城屬眾會讓他們從容離去也未為可知!”
諸多念頭其實在殞驚天腦海中僅是一閃而過,他強耐怒火,沉聲道:“殞某已查明此劍是劫域哀將的兵器,而哀將則在隱鳳谷中被殺。哀將無故涉足我大冥樂土,必有圖謀,殺他的人可謂是為樂土立下了奇功!殞某很想知道畫中的年輕人為何會擁有此劍,他與哀將被殺的事又有着什麼樣的聯繫?再則,沒有人會在哀將被殺後,還持着哀將生前所用過的兵器招搖過市,那無疑是與大劫主公然為敵!即使冥皇要追查的畫中的年輕人的確曾擁有過苦悲劍,但絕不會長久持有,殞某能得到此劍,卻未曾見到畫中的年輕人亦在情理之中。二位若以此斷言殞某有所隱瞞,無疑有失公允!”
雖是據理反駁,但在自己的領地範圍內,對兩個地位並不比自己更高的人如此分辯,殞驚天顯然已作了極大的忍讓!
甲察、尤無幾眼中同時有異芒閃過!
隨即尤無幾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原來殞城主也已知道劫域哀將被殺之事。”
殞驚天察覺有異,沉吟片刻,方緩緩點頭,道:“不錯。”
甲察、尤無幾相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倏然同時發難。
甲察右手疾揚,八顆黑色如半個雞蛋般大小的彈丸朝屋中八個方位疾射開去,黑色彈丸撞牆即爆,散發出滾滾濃煙。
同一時間,尤無幾高呼一聲:“有刺客刺殺殞城主!”
聲如驚雷,傳出極遠,必能驚動整個乘風宮!
呼喊的同時,尤無幾已向殞驚天閃電般欺身而入,指劍疾出,徑取殞驚天要害,殞驚天頓時完全被隱含無盡殺機的凌厲氣劍所籠罩!
甲察、尤無幾竟在此時倏然發難,實是大出殞驚天意料之外!心念電轉之間,他已明白了甲察、尤無幾的險惡用心——甲察、尤無幾是要利用眾侍衞皆在三十丈之外,而且自己又受了傷,欲一擊得手,將自己殺害!而尤無幾的高呼則是為了嫁禍並不存在的刺客。甚至,他們早已知道戰傳説仍在左近,那麼自己被殺之後,他們即可將戰傳説指為擊殺自己的兇手。
思及此處,殞驚天既驚且怒!
可惜,他已無暇摘取懸掛牆上的成名兵器神虛槍,惟有揮拳急擋!
雙方悍然相接!電閃石火之間,殞驚天已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封擋了無數次尤無幾如水銀泄地般無孔不入的攻擊。
但他因身受重傷而消耗不少的內家真力在快如驚電般的攻守之間如決堤江水般飛速流失!頃刻間,殞驚天便已感到真力無以為繼,體內有一種如虛脱般的無比空洞感。
尤無幾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攻勢猶如滔滔江水無窮無盡,修為稍弱者,僅憑這驚世駭俗的氣勢,就足以使之心生無可抵禦之感。
此時,煙霧已迅速瀰漫了屋內的所有空間!殞驚天視線一片模糊。
但尤無幾的攻勢竟絲毫未受影響,無形氣劍奇快奇準,殞驚天身法的任何變化,似都已被尤無幾瞭若指掌。
殞驚天已盡落下風,惟有苦苦支撐!
此刻,雙方都明白時間的重要性:尤無幾一心要在周圍侍從趕到之前將殞驚天擊殺,否則也許他的一切計謀將前功盡棄;而殞驚天又何嘗不知這一點?
“砰……”是窗欞被瞬間撞開的聲音。
終有人趕至!
殞驚天心中一喜,驀聞一聲淒厲而短促的慘叫聲突然響起,呼聲甫起便戛然而止,顯得驚心動魄,隨即便是人體倒地的聲音。
是甲察將第一個衝入屋內的人殺了,在此侍衞尚立足未穩之時將之殺了!甲察的武功顯然遠高於普通的侍衞,又是以逸待勞,佔盡優勢。
這正是甲察沒有與尤無幾聯手對付殞驚天的原因,他知道殞驚天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關鍵是不能讓外面的人過早闖入!甲察藉着煙霧的掩護,隨便再殺幾名侍衞,最後仍可將一切推卸得乾乾淨淨,因為除殞驚天之外,誰也不知真相!
侍衞的慘呼聲使殞驚天不由為之稍有分神!
就在那一剎那,殞驚天倏覺胸口一痛!痛感先是集中於一點,但在極短的剎那間,痛感便倏然暴散開來,猶如一個隱含驚人膨脹力的球體在他的胸口突然炸開,並迅速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膚。
劇痛在以閃電般的速度貫穿了他的軀體後,驀然不可思議地突然消失,隨之而起的是無邊無際的極度疲憊,由靈魂的深處萌發出的疲憊無力之感。
他全身的所有力道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聲悶哼,殞驚天整個身形如斷線風箏般狂跌而出,胸前鮮血如怒矢般標射!
在極度的疲憊感中,殞驚天還感到了極度的憤怒與絕望!
此時,他已徹底相信甲察、尤無幾二人之所以一心要追殺戰傳説,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戰傳説是無辜的,正是因為這一點,甲察事先才再三叮囑他不可將此事宣揚出去。
但,他此時才徹底明白這一點,似乎已太遲了!
在飛速跌出的同時,殞驚天也感到生命力在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軀體流逝,那種感覺,就像他是一隻繭,而有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抽出他的絲,很快他就快完全消失。
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驚人的勁氣與虛空相磨擦的聲音——顯然,尤無幾仍惟恐那一擊不足以置他於死地,因此再補以最後的致命一擊!
“轟……”一聲爆響突然在殞驚天與尤無幾之間炸開!
同一時間,一團驚世駭俗的凌厲劍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尤無幾席捲而至,其強大的氣勢竟使尤無幾為之一驚,迫使他不得不捨棄殞驚天,向這極為可怕的一擊全力迎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