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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生存所需

    由坐忘城通往稷下山莊的途中,戰傳説正在趕路。

    按走過的路程推算,他自忖完全能夠在與晏聰約定的時間之前趕到稷下山莊,所以便放緩了前進的速度。

    大冥樂土從建立到穩固統治之前,曾經歷了無數次鏖戰,為便於大軍馳騁,在樂土各要塞城池之間修築了不少寬敞的馳道。因為稷下山莊處於坐忘城與卜城之間,所以由坐忘城前往稷下山莊大部分路徑都是馳道。不過由於多年沒有大規模戰事,馳道已漸漸地荒蕪,也罕見有行人。戰傳説策馬而行,一路上幾乎只聽到自己坐騎的馬蹄聲。

    眼看離稷下山莊越來越近,戰傳説急欲向他人打聽前往稷下山莊是應沿此馳道一直向前,還是另有岔道,但偏偏遲遲未見一個路人。

    又行了一程,忽聞前方有密集的腳步聲,戰傳説心頭暗喜。他問路心切,偏偏前面的馳道恰好是轉彎處,視線被擋,戰傳説雙腿一用力,催馬向前,迅速繞過拐彎處,只見前面竟有不下百人在馳道上匆匆趕路,有推着獨輪車的,有牽着牲口的,有挑着擔子的,拖兒帶女,推幼扶老,顯得繁雜而慌亂。當戰傳説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更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慌亂,不少人駭然止步,甚至掉頭就跑。前面的往後退,後面的往前擁,本就無序的隊伍頓時更為潰亂,人羣中幾個小孩同時放聲大哭,幾隻牲口受了驚嚇,慌亂地哞叫着左衝右突,場面混亂不堪。

    戰傳説大惑不解,不知自己的出現何以會引來這麼大的慌亂。他急忙翻身下馬,無意中看到人羣中惟有一人顯得很鎮定,此人膚色白皙,身上所着衣衫也是乾淨利索,與其他人大為不同。戰傳説忙徑直向這人走去,走到此人身邊,施禮道:“幸會了。”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戰傳説一遍,臉上慢慢地展露出笑意,開口道:“有什麼事可讓我為朋友效勞的嗎?”

    戰傳説一呆,心道:“途中偶遇,他便以朋友相稱,倒真的十分熱心。”心裏想着,他指了指周圍混亂的人羣,詫異地道:“在下有一事請教:為何諸位一見我便這般慌亂?”

    那人道:“我等所畏避的其實不是朋友你,換了其他任何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都會使我等驚慌失措。”

    戰傳説這才留意到此人的語調顯得格外柔軟,似乎在他的語聲中,有一根柔韌的絲線貫穿着,頗有些與眾不同。

    “為什麼?”戰傳説不解地問道。

    這時,眾人或許已看出戰傳説並無惡意,又是孤身一人,也便漸漸安定下來了,不近不遠地圍在戰傳説四周。

    面對戰傳説的疑問,那人也有些驚訝地道:“難道朋友還不知道卜城有三萬精兵正向坐忘城進發?”

    “啊……”戰傳説真的是大吃一驚,看來,坐忘城真的要面臨巨大的考驗了,而且這場考驗來速之快,出人意料。

    那人又道:“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卜城會突然兵發坐忘城,雖説都是樂土子民,但三萬兵將過處,就猶如洪水席捲,要真的做到秋毫無犯幾乎不可能。若是真有戰事一時相持不下,戰禍將更不知會蔓延到多大的範圍,附近的百姓惟有先行迴避了。”

    戰傳説這才明白為什麼眾人如此驚慌,原來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稍有異常便驚惶失措。

    戰傳説於是道:“在下是途徑此地,本想找人問路,恰好遇見你們。”話是對他身旁之人説的,但聲音卻有意提高,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以消除眾人對他的戒備之心。

    那膚白皙之人道:“大軍一至,方圓百里都不是容身之所,朋友還是早早迴避為宜。”

    戰傳説道:“多謝提醒,不過在下與人有個約定,不能不赴約。”

    那人一邊點頭一邊道:“朋友是否沒有合適的去處?若是如此,不妨隨我們同行,我物語保你萬無一失。”

    戰傳説心道此人看似客氣,其實並不會輕易相信他人。

    思忖間,他猛地意識到什麼,有些意外地道:“物語?莫非……你是劍帛人?”

    以“物”為姓的只有劍帛人,物姓人在劍帛人中佔一半以上。年少時,戰傳説隨父親一同前往荒漠古廟的途中,所遇到的劍帛人全都是以“物”為姓。而且此時戰傳説也記起自己先前曾遇到的劍帛人與此人一樣,皮膚異常白皙,語則格外柔和。

    果然,物語點頭道:“不錯,我是劍帛人,也是樂土人。”

    劍帛國消亡後,劍帛人流散各地,為了儘量不被排斥,劍帛人總是自稱也是樂土人。因為劍帛國既已不復存在,他們又終年在樂土境內,這麼説也不無道理。

    不過這麼説只是劍帛人為生存所需的違心之言。劍帛人無論在什麼地方,總是保存着許多原有的習俗,而且極少有劍帛人孤身一人生活在樂土人之間,他們往往是三五成羣,形成一個小小的羣體。

    所以戰傳説發現這羣人當中再不會有第二個劍帛人時,頗覺有些意外。

    物語見戰傳説一時不説話,以為他被自己説動,趁熱打鐵道:“與他們一樣,只需十兩銀子,你就可隨我前往一個萬無一失的容身之地,此價十分公道,朋友一定不要錯過機會。”

    戰傳説這才明白這個劍帛人何以會獨自一人出現在眾樂土人之間,原來他只是做一樁買賣。

    他先是覺得有些好笑,隨即想起了什麼,臉色有些不悦了,沉聲道:“眾人流離失所,已是不幸,你豈可再趁機發橫財?”

    物語被他責問,並不惱怒,依舊笑着道:“朋友教訓得是。不過此事絕無勉強之處,他們與我互情互願,各得其所,再説要為這百多號人找到容身之處,難免要花些銀兩,我至多也只是掙些辛苦錢而已。”

    劍帛人大多都善舌辯,而且此刻物語又是以笑臉相迎,戰傳説一時倒無言以對了。他看了看周圍的人,説了句顯得有些突兀的話:“你們若是到了萬不得已時,不妨去投奔坐忘城試一試。”

    話剛出口,戰傳説自己就意識到此話毫無意義。

    果然,眾人臉上都有了不屑的笑意。劍帛人物語以慣有的精明圓滑地道:“我等會記住你的話,多謝了。”

    戰傳説知道再沒有與他們細談的必要,於是問道:“你們可知前往稷下山莊的路徑?”

    “稷下山莊?”物語哈哈一笑,隨即收斂笑意,正色道:“你應沿原路折返一程,遇到的第一個岔路口便是通往稷下山莊的路途。”

    戰傳説道了聲:“多謝指點。”便翻身上馬,撥轉馬首沿來路折回。他心中頗為不安,掛念着坐忘城的局勢,現在他只盼儘快見到晏聰後早日返回坐忘城。

    戰傳説按物語所説的路徑而行,不過半日,就已與稷下山莊相隔不遠了。他的去路被八狼江擋住了,站在八狼江這一邊眺望江對岸,只見稷下峯傲然聳立,峯下稷下山莊的樓舍錯落有致。

    他的目光沿着江岸搜索着,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渡口,不過渡口處並無船隻。

    非但渡口處沒有船隻,而且連江面上也不見船隻。八狼江到了這一帶已變得平緩,開闊的江面上一片空蕩,除了忽起忽落的水鳥,惟有奔騰不息的江水。

    走近渡口,在江邊一艘船底朝天反扣着的殘船旁,戰傳説見到了一塊石碑,石碑露出地面一尺高,有一面已佈滿了苔蘚,另一面刻着“無言渡”三字,字的凹痕內填塗的是硃紅色之漆,襯色則是黑色。

    樂土境內的各色招牌、石碑大多都是採用黑底紅字,不二法門的“獨語旗”亦是由紅、黑兩色組成,世人常常效仿。

    見此處果然是無言渡,戰傳説鬆了一口氣,眼見日正當午,四周空無一人,他便坐在了那艘倒扣着的殘船上,等候晏聰的到來。

    他卻不知渡口及江面之所以不見任何船隻,是因為無言渡屬稷下山莊管轄,稷下山莊五大戍士依照東門怒的指令加強了防範,其中就包括把無言渡的船隻都撤到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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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城三萬兵力逼進坐忘城的消息,在他們剛一出發時,就已為坐忘城探兵所得知,並迅速向城主殞驚天稟報了這一消息。

    得知此事時,是殞驚天為其弟殞孤天執“七祭之禮”的第三天。

    從卜城直奔坐忘城,約有三百餘里行程,若是單人單騎,至多二日便可抵達,不過大軍行程不比孤身奔襲,三萬軍士能在三天之內到達坐忘城下已屬不易。

    故殞驚天只是吩咐城中加強防範,多備箭矢、糧草、滾石檑木,並密切留意卜城兵馬的動向,他自己卻並未立即返回坐忘城。

    貝總管、四大尉將依言而行的同時,對殞驚天長時間滯留於坐忘城外有些不放心,在原來的三百名乘風宮侍衞的基礎上,又加派了三百名坐忘城戰士,肩負護衞城主之職。

    在戰傳説抵達稷下山莊“無言渡”的時候,已是殞驚天執“七祭之禮”的第四天,而此時卜城大軍已推進至距坐忘城二百里遠近的地方,其中有小股先鋒人馬更是長驅而入,直抵坐忘城百里之外,與坐忘城派出巡探的人馬幾乎是擦身而過,不過雙方都沒有發動攻擊,但此事卻使坐忘城所面臨的爭戰變得更為真實而迫在眉睫,戰爭的氣息空前凝重,坐忘城內鑄兵庫日夜開工,此起彼伏的煅煉聲及鑄兵庫內的爐火,彷彿在不斷地提升着整個坐忘城的温度,沸騰着坐忘城戰士的熱血。

    並非每個人都能理解這場迫在眉睫的戰事的來龍去脈,他們這些年來已習慣了安寧平靜的生活,與積極備戰的軍士相反,這些人顯得慌亂茫然。

    在“七祭之禮”的第四天,貝總管、四大尉將、乘風宮奇營侍衞統領慎獨齊出坐忘城,前往殞孤天墓地與殞驚天共商應敵之計。

    殞驚天連續四天獨自靜處於祭棚中,祭棚收拾得極為潔淨,但其中的擺設也十分簡陋,除了香案與祭品外,就只有一張梨木椅。

    貝總管等六人進入祭棚前,殞驚天先讓眾侍衞退出十丈開外,六人亦自動將身上的兵器解下,交與侍衞後方才進入祭棚。

    四日來殞驚天不眠不食,神情已略顯憔悴,看到這一情形,伯頌等人心頭暗自擔憂。若在平時,以殞驚天的武學修為,執“七祭之禮”當然不會有何影響,但如今是大敵當前,卻應另當別論了。

    卜城位處坐忘城東北方向,坐忘城首當其衝的最受威脅的應是東門,所以先是由東尉將鐵風向殞驚天稟報卜城大軍的種種動向,以及坐忘城備戰的情況。

    聽罷,殞驚天沉吟了好一陣子,方開口道:“按理卜城之軍的推進速度應該更快一些,今夜子時前大部分人馬都可以接近我坐忘城百里之內,而事實上他們卻沒有做到這一點。”

    説到這兒,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像是等待其他人抒發己見。

    果然,伯頌道:“城主的意思,莫非是説卜城人統兵無序,行動遲延,戰鬥力並不可怕?”

    殞驚天搖了搖頭,道:“這些年來,樂土東、西、南、北四邊城中,長年累月經受頻繁血戰洗禮的只有卜城,相對而言,卜城戰士的戰鬥力應是最強的……”

    聽到這兒,伯頌不由疑惑地道:“那城主的意思是?”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卜城之所以行動遲緩,十有八九是因為卜城內部存在着意見相悖的兩股力量——換而言之,卜城中有不少人並不想與我坐忘城為敵。”

    貝總管嘆了一口氣,道:“卜城、坐忘城同樣肩負捍衞樂土之責,雙城之戰,其結局顯然是親者痛仇者快——而卜城的舉動,顯然是迫於冥皇之令,身不由己,惟有以消極延緩應對了。”

    殞驚天點了點頭,道:“卜城兵力略多於坐忘城,但至多也不過四萬餘人。此次,卜城兵發坐忘城號稱有三萬餘眾,若是屬實,豈非是投入了卜城大半兵力?卜城不比坐忘城,一直以來無時無刻不面臨着來自千島盟的威脅,若卜城城內如此空虛,豈不是十分危險?冥皇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卜城三萬人馬兵發坐忘城的説法,值得懷疑。”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伯頌、貝總管等人,又緩聲接道:“我相信卜城派出的兵力實際上應在一二萬人之間,而並無三萬之眾!”

    “若僅憑一二萬人,對我坐忘城應不會有致命的威脅!”鐵風信心十足地道。坐忘城兵力二萬有餘,在雙方兵力大致相等的情況下,佔有城池之固以逸待勞的守方自是佔有絕對優勢,鐵風此言甚合情理。

    “運兵之策,在於出奇制勝。卜城兵發坐忘城昭然於眾,毫無‘奇’字可言,種種跡象表明,其實卜城兵發坐忘城的意圖,並非真的要與坐忘城一番血戰決出雌雄,而是要在氣勢上予坐忘城以極大的壓力!以我之見,與卜城一戰,並非不可避免。”殞驚天終於説出了他最重要的觀點。

    “迄今為止,卜城並未公開宣告他們起兵的目的何在,一切只是依常理推斷,這一點也頗有些奇怪。”幸九安道。

    “大軍交戰,生靈塗炭,樂土難得安寧數十年,不能在我等手中輕易毀去。”殞驚天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你們切記一點:絕不可先行攻擊卜城人馬,以守為上,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開戰,同時儘早探明卜城此舉的真正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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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

    千里之外的大冥樂土京師——禪都。

    “禪”字,在樂土人的心目中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

    在今日蒼穹諸國格局形成之前,曾經有一個極為混亂的時代,充斥着那個時代的,惟有血腥與死亡,人的生命脆弱如陽光下的雨露。在那個弱肉強食充斥着殘酷氣息的時代,成就了一代又一代如日月般輝煌的英雄,同時也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至惡邪魔。

    那個時代,便是可歌可泣的“神祗時代”!在經歷了數百年的動盪後,“武界神祗”的力量不斷壯大,並最終成為結束那個時代的力量。

    據説,促使“武界神祗”日漸強大的終極心靈之力便是“禪”的力量。

    神祗時代是一個武者的時代,幾乎每個人都深信只要擁有絕世無雙的武道境界,就能成為蒼穹下至高無上者。憑據這一信念,誕生了無數雄心勃勃的強者,他們對武道境界的執着,使其修為不斷攀升,直至駭人聽聞的神魔之境!

    達到神魔之境的強者在擁有改天易地的力量的同時,身邊也雲集了無數擁護者。強者之間以自身及依附他們的力量相互爭戰,試圖成為征服蒼穹的最強者!

    但在“武界神祗”出現之前,所有強者無論曾達到怎樣的輝煌,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最終都難免日漸削弱,甚至常常葬送於本是依附於他們的力量手中。幾乎整個神祗時代都在重複着合久而分、分久而合;背叛後聯盟,聯盟後的背叛。

    直到“武界神祗”出現後,才徹底突破這一如有魔法的怪圈,使自身的力量在不斷爭戰中非但沒有削弱,反而日益增強,並最終成為傲視整個武道蒼穹的光明勢力,結束了分崩離析、充滿血腥的神祗時代,並締造了大冥樂土的萬世基業。

    在大冥樂土的傳説中,“武界神祗”之所以能超越同一時代的其他所有力量,是因為“武界神祗”的王者——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光紀悟透若成就超越古人的王者大業,除了要擁有改天易地的武道力量外,還必須擁有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心靈之力,將這種心靈之力滲透到每個人的靈魂中,方能使眾人對“武界神祗”的偉業充滿信仰與忠誠。

    傳説中,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在祭湖湖畔仰望蒼穹,歷經百日,終於悟出最強大的終極心靈之力——“禪之力”的神韻所在。由此玄天武帝不但自身修為更躍升至全新境界,更憑藉“禪之力”使他成為凝聚整個“武界神祗”的精神支柱,“武界神祗”的輝煌由此開始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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