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晏聰、南許許都看到了,兩人的呼吸齊齊頓滯,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料到不過在眨眼之間,形勢會如此變幻莫測,急轉而下。
除了驚愕,兩人腦海中是一片空白,他們已無法做出更多的反應。
一聲悶哼。
血光乍現。
兩道人影同時倒飄而出。
“斷天涯”卻是斜向拋射,而不再是在顧浪子手中。
身形甫定,靈使腹部赫然出現了一道驚人的刀傷,那片血光竟是來自於靈使身上!
反觀顧浪子,身上並無明顯傷痕,誰也不知道靈使的掌勢是否擊中了他的胸前要害。
“當……”“斷天涯”飛出十數丈後,深深插入山岩中,火星四濺。
靈使擲出的枝條射向虛空的去勢終盡,開始墜落。
靈使伸手捂了一下腹部的傷口,手上立即沾滿了鮮血,他將沾滿鮮血的手伸至自己眼前,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眼神,像是對自己的受傷難以置信。
“這一式‘刀道何處不……銷魂’如何……”顧浪子話未説完,驀然噴出一口熱血!晏聰、南許許齊齊驚呼,想要上前,卻被顧浪子以目光阻止了。
“刀道何處不銷魂?”靈使沉聲道:“不錯。像你這般視刀如命之人,能夠超越為刀所困的境界,棄刀傷敵,實是大出我的意料,恐怕這也是‘刀道何處不銷魂’的精髓所在吧?”
顧浪子點頭道:“天地廣袤,絕非一己之力所能擁有,故擁有即等於失去,放棄何嘗不是另一種擁有?刀道亦是如此!給刀以最大的自由,讓它克敵制勝,那才是對刀的最大尊重。”
此時,那截枝條已下落過半,且下墜的速度依舊在不斷加快。
“能看透這一點,也不枉你在山野中隱匿近二十載。但現在你人傷刀落,還能憑什麼應戰?就讓本使以‘三劫妙法’送你一程!”
雙掌倏合頓錯,呈陰陽式交疊胸前,頃刻間一團氤氲之氣突然籠罩於靈使身側,似霧非霧,靈使的身形亦變得模糊不清。
南許許皺眉忖道:“從未聽説靈使還有‘三劫妙法’這一修為,恐怕絕不簡單……”
那團氤氲之氣越來越濃,靈使的身形飄然而起,竟無依無靠懸於虛空,情形詭異。
與此同時,那截一直在不斷下墜的枝條亦如有了魔力,靜懸於空中不再下落。
那團如霧般的氣團不斷膨脹,色澤亦由白色轉為淡青色、青色、暗青色,並席捲向顧浪子。
莫非,這團暗青色的霧團便是殺機之所在?
顧浪子眼中閃過堅毅的光芒,他要孤注一擲作最後一搏了!
無形殺機迅速以靈使、顧浪子為中心瀰漫開來。
插在岩石中的“斷天涯”忽然發出驚人的震鳴聲,就在顧浪子即將被暗青色氣旋席捲的那一剎那,整個身形突如巨鵬般掠空而起,其速之快,已至無形,空間的跨越竟在一念之間,而不再受時間的約束。
山岩崩碎,“斷天涯”幾乎在同一時間沖天射出,以穿雲破日之勢直取虛空!
人與刀揉合作一處的無匹氣機形成一股空前強大的氣旋,使十餘丈之內的草木翻湧,如海浪般起伏不定。
瞬息間,顧浪子已在出人意料的高空高擎“斷天涯”。
人刀再度合而為一,顧浪子自上而下,凌空劈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刀破虛空,其軌跡簡單直接,卻暗藴天地至理,通體墨黑的“斷天涯”竟有奪目光芒閃現,頓時猶如神兵天降,氣勢迫人。
“斷天涯”刀身光芒越來越盛,倏地迸發出比裂日更炫目的豪光。
刀勢在這一刻蓄至最強!
這驚世駭俗的一刀,靈使是否能夠抵擋得了?
虛懸空中的靈使右掌驀然一揚,一道豪光如電貫出,目標所指不是顧浪子,而是顧浪子手中的“斷天涯”。
豪光與“斷天涯”自身的光芒全速相接,一聲破日裂雲的激越錚鳴聲後,“斷天涯”刀身上的光芒突然消失,變得十分黯淡。
“斷天涯”依舊凌空勁劈而下。
顧浪子已察覺到“斷天涯”的異變,但此時縱是心中驚愕,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而就在這時,晏聰、南許許駭然發現籠罩於靈使周身的暗青色氤氲之氣在極短時間內分化、重組,赫然化為一柄巨大的虛形氣刀——“斷天涯”!
在顧浪子手中“斷天涯”尚與靈使有數丈距離時,那高達數丈、幻虛不定的巨刀已以一瀉千里之勢衝破顧浪子的刀氣之網,一下子貫穿了顧浪子的軀體。
顧浪子大叫一聲,仰首倒跌而出,手中“斷天涯”赫然碎為千萬碎片,其情形與被實體兵刃擊中驚人地相似!
顧浪子雖然受挫,但他最後一擊的威勢卻未了,刀勢凌空劈過,地面上出現了一道縱貫二十餘丈距離的巨大裂痕,塵石飛濺,擋者披靡。
奈何,這對靈使已毫無威脅。
晏聰、南許許目瞪口呆,他們無法相信顧浪子就如此落敗了,也無法相信與“長相思”、“九戒戟”、“朝暮劍”併為四大奇兵的“斷天涯”竟就這樣自武道消失。
眼見顧浪子如斷線風箏般跌出,頹然墜地時,晏聰、南許許方如夢初醒,不約而同地向顧浪子那邊掠去。
顧浪子身上沒有刀傷,卻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臉色煞白如紙,半跪於地,竟無力起身。當晏聰、南許許兩人趕至時,他只能勉強吐出二個字:“快……走……”便一下子仆倒在地。
晏聰大叫一聲:“師父!”飛身上前猛地抱住師父,心頭既驚且哀。
心神恍惚間,隱約聽到靈使陰冷的聲音傳來:“他的五臟六腑已被虛化的斷天涯刀氣重創,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你們二人正好與他同行!”
此前晏聰對不二法門對靈使都十分崇仰,而此刻卻感到靈使的言語説不出的陰戾,毫無宗師風範,反倒更像一個嗜殺魔鬼!
晏聰霍然轉身,只見靈使正以快如鬼魅的身法向這邊逼進,氣勁夾裹,出手毫不容情,駢指如劍,直取晏聰要害。
由靈使的言行舉止來看,他似乎早已淡忘了自己曾為晏聰解過圍,或者雖然記得,但在他心目中卻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此時晏聰是與顧浪子、南許許在一起,無論如何也必須死!
晏聰心知今日自己已難免一死,將心一橫,心道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右手一揚,長劍疾出,劍法快至無跡可尋,惟有劍氣與殺氣以神鬼莫測的軌跡縱橫閃掣,交織成可絞殺萬物的攻勢,劍勢隱含陰戾之氣。
靈使一往無回的攻勢竟然略略一滯,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輕哼一聲:“大易劍法?”
似乎大易劍法讓他想起了什麼,招式臨時改變,化劍指為爪,徑直抓向晏聰腕部,對鋭利劍鋒竟是視若無睹,其自負可見一斑。
晏聰所用招式既非顧浪子所傳,也不是來自六道門,而是其祖父晏道幾自創而成的“大易劍法”。數十年前晏道幾誤入異域廢墟,十日之後自廢墟脱身而出,得保性命卻性情大變,變得暴戾躁亂,返回家中後,便閉門不出,半個月過後,忽然廣約九大劍門高手,向他們公然挑戰,最終竟以一己之力大挫眾劍道高手,從此“大易劍法”成為武道中四項最為玄奇的武學之一。
也正是大易劍法為晏家帶來了滅頂災禍!
晏聰一言不發,劍身曲伸之間如靈蛇幻動,在空中留下無數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弧。
靈使輕哼一聲,竟不得不易招再進,大易劍法之精妙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雙方實力終究相去太遠,靈使很快便尋隙而進,一指彈在劍脊上,竟然響起震耳的劍鳴聲,晏聰只覺手中之劍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再難把持,劍尖“嗡”地一聲顫鳴,竟然反噬向自己的咽喉!
晏聰只須棄劍,自能為自己爭取時間,但面對靈使這樣的高手,棄劍無疑於自尋死路。
別無選擇,晏聰不顧右手整條手臂又麻又痛,虎口亦是鮮血淋漓,以自己全身修為奮力把持手中之劍,與此同時整個身軀亦同時順勢向後倒去。
他清晰地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那是因為用力過大,他的手指被由劍身傳來的靈使的力道生生扭斷。
“哧……”晏聰只覺胸前一痛,雖然避過了致命一劍,但反彈回來的劍仍是自他胸前飛速劃過,在胸前留下深約半寸的傷口。
晏聰倒抽了一口冷氣之際,整個人正好重重斜跌地上,並順勢滑出丈許遠。
劍仍在手——但對於一個劍手來説,傷在自己的劍下實是奇恥大辱!
但實力的懸殊使晏聰並無多少羞辱之感。
事實上也根本不容他有空暇顧及這些,他未敢有絲毫停滯,劍身在地上一壓,人已借力彈起,想也不想,大易劍法全力傾灑而出。
劍出之後,晏聰才發現靈使並未乘勢而進,而是以一種奇怪的表情望着自己方才倒地的地方。
一劍走空,晏聰偷眼一掃,才知那一劍劃傷自己的同時,也劃破衣裳,使揣在懷中的那幅畫像墜落於地,被勁風拂過,正好使之展開於靈使的視野之中。
晏聰當然知道靈使為何對這幅畫像如此關注。
因為,畫像中所描繪的人的容貌與靈使竟有幾分酷似,所不同的只是靈使比畫中人年老許多。
晏聰驚訝地看到靈使在吃驚之餘,臉上顯露出幾乎從未在靈使臉上出現過的表情,那是極度的絕望與憤怒!
南許許借靈使分神之際突然發難,向他身後疾撲過去。
靈使心境之高明使任何風吹草動都難以瞞過他,南許許出擊時,他頭也不回,右掌疾出,迎向南許許。
晏聰由南許許能暗中跟蹤自己而不暴露斷定其修為應在自己之上,雖然無法與師父相比,但靈使也難輕易應付。此時師父已失去戰鬥力,晏聰決定與南許許聯手一搏,希望出現奇蹟,除此之外,他們已沒有任何其他機會。
晏聰正待掠身再進之時,驀然發現南許許面對靈使滴水不漏的封阻,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徑直迎上。
這一變故突如其來,不僅是晏聰,連靈使也為之一愕。
一聲低沉而驚心動魄的悶響聲中,靈使的右掌如同一柄短刀般深深穿入南許許的右肩窩中,立時鮮血濺射,緊接着南許許被這一擊的餘勁震得倒跌出數步。
晏聰心中一沉,如墜冰窖!他萬萬沒有想到僅一個照面,南許許就已慘敗,而且敗得莫名其妙。
但很快晏聰便意識到這其中必有玄機,只是他一時還無法猜透。
果不其然,南許許手捂傷口,嗬嗬怪笑道:“你上當了!難道你不知道我早已身中奇毒,可謂是體內的每一滴血液都有劇毒?以掌傷我,無異於自取滅亡!”
晏聰大愕!
靈使神色倏變,神色頓顯更為可怕,其目光讓人遍體生寒。
靈使揚起右手,目光凝視沾滿鮮血的手掌,並未發現有何異樣,他的眼中閃過狐疑之色,忽然冷笑一聲:“南許許,你以為用這樣的話就能騙過本使?就算真的有毒,以本使的武學修為,毒素也休想侵入體內!”
受傷後的南許許臉色更為難看,幾乎讓人不忍正視,他道:“以我‘藥瘋子’花費十餘年的時間也無法完全瞭解的毒,豈是這麼簡單?若真如你所説,那麼我‘藥瘋子’之名也真是一文不值了。”
靈使正待説什麼,忽地感到右掌的肌膚格外乾澀,並且有絲涼意,他心頭劇震,彷彿親眼目睹毒物正從千萬毛孔中向其體內滲透!
對“藥瘋子”南許許醫術的高明靈使是再清楚不過了,當年能將勾禍救活就是一個明證。同時,靈使也知道南許許體內的確有奇毒,而這種毒則是南許許為了有為勾禍治傷的機會而自願讓他人在他身上留下的。九極神教的人不可能輕易相信南許許,畢竟他們對南許許並無恩惠,按常理南許許不必冒着得罪諸多武道門派的危險而救勾禍。
但南許許既主動請纓,而且除南許許之外,也再無他人能救得了勾禍性命,權衡之下,九極神教的人接受了南許許主動提出的方法,那就是任九極神教的人先在南許許身上下一種奇毒,再由南許許為勾禍醫治。這樣,南許許必然不敢借醫治勾禍的時間而對勾禍暗下毒手,而是會全力以赴。
如此交易,也堪稱奇聞,不過若非如此,南許許也不會有“藥瘋子”之名。
後來,南許許果然醫好了勾禍,但不知為何,最終南許許卻沒有得到九極神教的解藥。
對這些事靈使是大致知情的,加上此時右臂的反應,他終於相信了南許許的話。
靈使有心制住南許許後再強索解藥,但一則自己中毒後再運用內力不知會不會有危險,南許許武功雖然遠不如顧浪子,但他與晏聰合力一處,也許能拖延幾招,誰也不知那奇毒會不會在這段時間內趁機侵入心臟;二來南許許聲稱他自己沒有解藥,而這句話十有八九是實話,那麼自是交不出什麼解藥了。
僅僅是片刻的躊躇,靈使忽覺右臂無比沉重,定睛一看,只見右臂竟已腫脹逾倍,衣袖早已被脹得四分五裂。
“可惡!”靈使暴喝一聲,直取南許許而去,一招甫出,殺機畢露,顯然他對南許許已恨之入骨。
無與倫比的蕭肅殺機讓晏聰頓感呼吸困難,心生末日來臨般的絕望。
南許許一死,他將獨木難支。
別無選擇,晏聰硬着頭皮揮劍自斜刺裏殺出。
靈使隔空一腿疾掃晏聰!
狂飆突起,四周的空氣都冷卻下來。
晏聰目光所見赫然是重重刀影向自己席捲而至,而且是師父的“斷天涯”形相,氣浪排空,勢不可擋。
驚愕之中,晏聰只聽得刺耳兵刃斷折之聲,隨即心中一痛,眼前閃過一片悽豔的血紅色,大叫一聲,頓時無知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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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時,晏聰發現自己倒在地上,與自己相距不遠的地方就是那張熟悉的石桌,這讓晏聰心生錯覺,以為自己只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失去知覺,很快就恢復了。
但很快他就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由天色的變化,由周圍的一片死寂都可以察知時間已有所推移。
他掙扎着支撐起身子,這才留意到自己的劍已折,手中所握的只有一柄不及半尺的殘柄,而胸前也是一片血污。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讓晏聰感到十分吃力,但他總算支撐起上半身了,視野也由此可以環及四周。
首先,映入他視野的是靈使。
靈使就在他側後方盤膝而坐,雙目微闔。
晏聰心頭一沉,一下子回到殘酷的現實中來。
南許許、顧浪子竟然都無影無蹤了。
惟有地上的斑斑血跡,以及撒滿一地的“斷天涯”碎片在昭示着這裏曾有過一場惡戰。
晏聰的心像被突然抽空了一般空落,茫然忖道:“師父與南伯怎麼都不見了?他們是生……是死……?”
“不用擔心,他們都活着。不過,南許許能讓顧浪子的性命維持多久卻不得而知了。”身後傳來靈使的聲音。
晏聰未曾開口。
他心中忖道:“聽他説話,絲毫感覺不到有中毒的跡象,難道奇毒也奈何不了他?……師父與南伯竟能脱身離去,實是萬幸……對了,他為什麼不殺我?”
只聽得靈使繼續道:“晏聰,本使當初見你竟能以一己之力在六道門中掀起軒然大波,並使六道門中隱藏多年的隱密終被揭穿,就感到你這小子很不簡單,沒想到你除了有是晏道幾之後這一特殊身分外,還有是顧浪子弟子這一更不尋常的身分!人最難做到的就是保守秘密,你年紀輕輕就要保守兩個天大的秘密,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數年、十數年,這讓本使也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
晏聰心道:“原來他並沒有忘記我與他曾在隱鳳谷附近的求名台遇過一次。聽他此時的語氣,似乎並不急於殺我,否則在我未醒轉過來時,他完全可以取我性命,我何不試探一下他的真正用意?”
想到這兒,晏聰道:“我與六道門的恩怨,多虧靈使相助了結。但今日你傷我師父,使他性命垂危,生死未卜,身為其弟子,我縱是自知力量微薄,也要與你以死相拼。當日靈使助我之恩,也只能等來生再報了。”
靈使哈哈一笑,道:“你倒恩怨分明,不過不二法門公正無私,只要是為武道昌盛,縱是天下皆怨亦無妨;若是武道勢微,縱是天下皆對法門感恩戴德,於我法門又有何用?更不用説只是你這樣一個無名的年輕小子對我靈使、對法門是感念恩德還是懷有刻骨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