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傳説倏覺幾道強弱幾乎完全一致的殺氣由幾個不同的方位同時狂卷而至,一時真偽莫辨,讓人不由心生無可抵禦、惟有束手就擒之感。
戰傳説竟無法及時分辨數道殺氣的真偽如何。
倉促間,惟有憑直覺奮力揮劍斜撩,封掃過去。
劍一出,方知判斷失誤。
戰傳説的心如墜冰窖!
根本不容他有更多的反應,一股冷風已如死神咒念般徑取他前胸要害。
而映入戰傳説眼簾的赫然是迅速擴大的靈使的衣袖!
那一瞬間,一片衣袖與一片掩殺一切生機的死亡雲彩無異。
戰傳説心頭充滿了絕望。
但他的雙腳卻本能地踏出父親戰曲傳予他的鬼神莫測的步法,因為戰傳説年少時對劍道的領悟力太不如人意,所以戰曲不得已而求其次,讓他在這套聊以自保的步法中所浸淫的時間格外多。戰傳説暗感有愧於父親的一片苦心,所以也一心要將此步法練至爐火純青之境,也許如此一來多少可以略為撫慰父親的心靈。久而久之,此步法可謂與戰傳説的生命已融為一體。
此時,與其説戰傳説是藉此以避過致命一擊,倒不如説是他的生命在面臨致命的威脅時所做出的本能反應!這種反應已逾越了思維的過程,因此有時會更直接更有效。
“嘶……”戰傳説胸前一痛,出現數道不規則的傷痕,深淺不一,所幸無一致命,這顯然是拜那鬼神莫測的步法所賜。
戰傳説顧不得體面,順勢急忙貼地側滾而出,滾出二丈之外方才起身,其狀狼狽之極。
而戰傳説的心情更為糟糕,“無咎劍道”無法在對手身上佔半絲便宜,自己將憑什麼對敵?
靈使狂笑道:“我分明感覺到了你的怯意,還是束手就擒吧,今日誰也救不了你,除非戰曲重生!”
戰傳説的確已戰意消弱,但當聽靈使提及父親時,他不由為自己的毫無鬥志而大為慚愧,心中深深自責,默唸道:“爹,我自幼劍道進展緩慢,你雖很少指責於我,但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今天,我一定不會讓你再失望!縱是最終難免一死,我也要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念及此處,戰傳説豪情大熾,目光重新變得沉穩剛毅,讓人不由感到只要他的生命不滅,他將可以永戰不息!
靈使清晰地感受到戰傳説心境的變化,心中暗吃一驚,不明白為什麼僅僅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讓對方的心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他本是欲借點破戰傳説的心境而達到更大程度上打擊其鬥志的目的,以求速戰速決,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結果適得其反,這讓靈使頗為惱怒。
既然戰傳説忽然變得戰意堅決,靈使亦不再保存實力,悄然祭出“三劫妙法”的第一結界:萬劫不復!
戰傳説倏覺眼前靈使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與此同時,幽冥陰影自四面八方包抄而至,當靈使的身影完全隱沒陰影中時,戰傳説赫然發現周圍的一切景緻都已一併消失:無言渡、八狼江,還有遠處的稷下山莊、稷下峯……
戰傳説心中之震愕無以言喻,彷彿在一不留神間他已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定是幻覺!
高度緊張下戰傳説心台仍保持了一點清明,為一試虛實,手中搖光劍施出“八卦相蕩無窮道”,剎那間身側數丈範圍內皆為強橫劍氣所充斥。
但無儔劍氣卻如泥牛入海,激不起任何反應。
戰傳説大怒,高聲喝道:“你身為不二法門四使之一,卻使出這等邪惡妖術,實為萬眾不恥!”
厲喝聲響如霹靂,卻又顯得極為空洞,讓戰傳説感到自己是身處天地空寂的洪荒歲月。
“蓬……”乍聞異響,戰傳説驀然轉身,赫然發現自己身後竟有烈焰萬丈騰空而起,直衝天際,烈焰吞吐之勢,猶如萬獸奔騰!
“啊……”戰傳説倒吸了一口冷氣,急速倒退!但烈焰來勢之迅超越了他的反應速度,頃刻間他已被熊熊烈焰完全包裹。
戰傳説幾乎魂飛魄散!
意志力眼看即將崩潰之際,冥冥中腦海中似乎有一個高渺深遠的聲音在大聲呼喊,提醒他這只是幻覺而已。
但與此同時,他卻又清晰地聽到了火焰吞吐的“嗶噼”聲,自己的肌膚在烈焰下發出“滋滋……”之聲,而且被烈焰灼烤的劇痛,灼熱、窒息的感覺都無比逼真,絕不像是假象。
戰傳説死死握住搖光劍,咬緊牙關,全身汗如雨下。
驀地,戰傳説迸發一聲高亢如龍嘯般的厲喝,不退反進,向滾滾烈焰的縱深處掠身而上,被壓抑得接近崩潰邊緣的意志力產生了驚人的反彈力,“無咎劍道”第一式“止觀隨緣滅世道”的威力被他發揮至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在這氣勢如虹的一劍之下,席捲天地的烈焰在電閃石火的剎那間全速消殆,戰傳説視線所及,復又見到自己手中搖光劍劍尖的如水寒芒。
此刻,牢牢挾制戰傳説的正是在“三劫妙法”的玄絕修為下幻現的“三劫幻境”。“三劫妙法”靈使從未在世人面前施展,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靈使尚未能達到“三劫妙法”的最高結界——天下大劫!
而失子之痛卻讓靈使心中充滿了仇恨,為報殺子之仇,他不再刻意自我約束,一日之間已兩次使出“三劫妙法”,先是為對付顧浪子,眼下則是為了對付戰傳説。
靈使不願在“三劫妙法”達到最高結界前輕易使出自有其原因,如今他卻打破了這一點,會不會對他自身造成影響?
關於這一點,連靈使自己都沒有把握,但對戰傳説的刻骨之恨使他已顧不了這麼多。
戰傳説暗稱僥倖之餘,復又為無法徹底衝破幻境而苦惱。
一線涼風悄然掠過,恍惚中有悲嘯之聲傳入耳中,戰傳説機伶伶地打了個冷戰,眼前忽然浮現出雲霧,透過雲霧,隱約可見極遠處有一座城池,戰傳説一眼便辨出那座城池是坐忘城。
坐忘城的幻象悄然推近,戰傳説忽然發現自己竟是孤身一人立足於坐忘城前,耳邊有嗚咽般悲壯無比的號角聲,卻不見有任何活着的人。無數的屍體倒伏於他的腳下,倒伏於城牆前,倒在八狼江畔,失去主人的戰馬漫無目的地四處而行,空氣中瀰漫着讓人窒息的血腥與死亡的氣息。坐忘城四門大開,城內一片死寂。
戰傳説的心漸漸緊縮!
他的內心在大聲吶喊,這只是幻覺!這只是幻覺……但他的目光卻已不可思議地“穿透”了厚厚的城牆,將城內的情景一覽無餘。坐忘城內亦已淪為人間地獄,戰死者身上的甲冑與滿地兵刃泛射着黯淡的光澤,仿若在暗示着這座本是充滿活力的城池已永遠地陷入了死亡的黑暗中。
戰傳説警覺自己已漸漸地陷於幻覺中無法自拔,眼前浮現的一切讓他真幻莫測,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識同時試圖操縱他的心靈,而他卻根本無法改變這可惡的現狀。
他的目光以奇異的方式“掠過”坐忘城的四大尉府,掠過每一條街巷,掠過乘風宮……倏地,一幅讓他驚呼出聲的駭人一幕毫無徵兆地閃入他的視野中——他赫然看到爻意倒在了乘風宮前,倒在了血泊中,一柄長刀無情地洞穿了她美麗的胸膛!
戰傳説周身的血液驟然變冷!
“不——”
戰傳説大呼一聲,不顧一切地向爻意奔去!此時他已徹底地融入了“三劫幻境”中,在幻境中,他與爻意的距離在迅速地接近,當彼此相距只有數尺時,周遭的一切突然完全消失。
戰傳説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情感的大起大落使戰傳説非但沒有因為自己所見到的只是幻覺而驚喜,反而使其心靈形成了極為短暫的空洞!
這一剎那間,戰傳説無知無覺——而這正是靈使施以必殺一擊的最好時機,此時取戰傳説之命易如反掌。
靈使不惜冒險使用尚未大成的“三劫妙法”,結果如願以償,這使靈使心頭如釋重負。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只見戰傳説茫然持劍而立,神情錯愕、呆若木雞,因此再不猶豫,身形微動,已閃電般欺身而進,而戰傳説對自身迫在眉睫的危險卻一無所知。
靈使即將對戰傳説痛下殺手之際,驀地心生警兆。
幾乎不分先後,尖鋭高亢似可劃破蒼穹的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僅憑此聲勢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
靈使的靈力超越常人,他清晰地感受到有致命殺機向他凌空襲至,絕不容小覷!若是不放棄對戰傳説痛下殺手地機會,恐怕他也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所有的念頭僅在間不容髮的剎那間閃過靈使的腦海,並即刻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暫且放棄良機以自保!
靈使之修為實是讓人歎為觀止,心念甫起已化進為退,進退之間,絲毫不顯倉促被動。
一道銀色光芒在靈使身前劃空而過,快如流星拽尾,其強大氣勢一下子破壞了“三劫妙法”的氣機,幻境頓失!
“蓬……”銀芒射在了靈使方才立足之處,頓時沙石四濺,強大的氣勁濺起的沙石再拋向更高更遠的空間,聲勢好不駭人。
戰傳説自“三劫幻境”中猛地驚醒,首先映入他視野中的是一支與他相距不過七尺之距的銀色長箭,長箭四周的沙石被激飛後,出現了一個寬逾丈、深近七尺的巨大錐形深坑,而那支銀色的長箭就深深地插在錐形坑的坑底中央部位。八狼江畔表面是碎石細沙,但下層則是堅巖,此銀色長箭顯然已深入巖中。僅憑一箭居然產生如此可怕的破壞力,實是聞所未聞。
但見此箭比普通的箭長出一倍,通體銀芒閃掣,光輝奪目,讓人幾乎不可正視。
戰傳説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會不會又是自己的幻覺?
當他看到靈使臉上同樣驚愕的表情時,方知這一幕不再是虛境,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靈使懷着並不相同的心情四下掃視,欲搜尋射出此箭的人。戰傳説並不知道正是這支破空而至的銀箭及時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他的心中只有驚訝,而無更多複雜的心緒。而靈使卻不同,當銀芒乍現時,靈使便有了某種預感,在他看清那道銀芒的確是一支銀色長箭時,心中的預感立即得到了證實:與他的命運密不可分的勢力再度在他的身邊出現!在遠處,此箭的主人一定在默默地關注着他的反應,而那人的身邊,將還有四支與銀箭相仿的長箭。
所以,靈使的心情遠比戰傳説複雜得多!
對靈使來説,他環目四顧其實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事實上他清楚地知道隱於暗處、救下戰傳説之人的箭術造詣已臻何等境界,此人的箭矢撲朔迷離,無跡可尋,除非他主動現身,否則沒有人能夠借箭的來向判斷此人的位置所在。
靈使當然知道此人為何要對付自己,所以,他決定不再試圖以“三劫幻境”困住戰傳説,因為他知道隱於暗處的對手剩下的四支箭足以一次又一次使“三劫幻境”潰散無遺,除了徒自損心損力外,以“三劫幻境”困殺戰傳説的舉措已毫無意義。
形勢逼迫靈使不能不速戰速決!
惟一可以讓靈使感到慶幸的是戰傳説顯然並不知道此時形勢已開始有微妙的轉變,變得開始對戰傳説有利。他長嘯一聲:“殺我愛子,誰也救不了你!”
提聚自身至高修為,有若一片輕雲,瞬間掠過了驚人的距離,雙掌齊施,凌空劈向戰傳説。其千軍辟易的氣勢,予人以莫可抵禦的感覺。
這一擊,已然斷了戰傳説其餘的路徑,決定雙方只能正面相搏,毫無取巧可言。
靈使自忖內力修為在戰傳説之上,但若是強拼,雖勝券在握,但對自身也必有損耗,這絕非靈使所願的,何況靈使還另有不宜與戰傳説強搏的苦衷。
但此時迫於形勢,靈使不得不拋開顧忌。
戰傳説早已因“三劫幻境”憋夠了氣,大有不吐不快之感,見靈使願與自己正面交鋒,正求之不得,忖道:“即使這樣戰死,也比在幻境中死得不明不白強些!”
心中豪情頓生,搖光劍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光弧,徑直迎出。
劍掌尚未接實,似虛似實的氣勁已悍然相接,赫然爆發出金鐵交鳴之鏗鏘聲。
強大得無以復加的內家氣勁向戰傳説直迫過來,使之身不由己地倒飄而出,搖光劍更是發出驚人的震鳴聲,像是無法承受這空前強大的壓力。而戰傳説胸前的數道傷口也即時迸裂擴大,更為觸目驚心。
靈使得勢不饒人,如附體不散的陰魂般貼身飄至,再度予戰傳説以重擊。
戰傳説顧不得審視胸前傷勢,急忙封阻。
孰料這一次他再也無法與靈使相抗衡,一股空前強大的浩然氣勁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至,他只覺胸口一悶,忍不住噴出一口熱血,搖光劍脱手而飛!而他自身亦被震得如風中落葉,無助飄飛。
靈使一舉重創戰傳説時,自身亦因催運真力過度而有難以為繼之感!畢竟在隱鳳谷中戰傳説先是因歌舒長空之故而擁有了與歌舒長空相若的功力,而後涅槃神珠又將他的修為推進一層,與靈使相比雖有差距,但差距卻絕對有限。靈使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一味強攻,雖如願以償地重創了戰傳説,但自身卻也氣息紊亂。
若無其他對手,靈使已穩操勝券,自不必冒着催運真力過度而反傷自身的危險,但眼下他卻別無選擇。
但就在靈使度圖完成最後一擊的時候,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虛空中再度響起那奪人心魄的利箭破空之聲,而且聲勢比方才更為懾人!
靈使抬眼望時,只見一黑一赤兩道光弧在虛空中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向自己疾射而至,因為其速太快,給靈使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團黑色火焰與一團赤色火焰在他的視線所及範圍內迅速擴大,佔據所有的空間,並最終吞噬他的靈魂。
靈使又恨又怒,右臂一揚,衣袖掃過,坑中的銀色長箭已落於他的手中,並在第一時間向破空而至的兩道光弧迎去!
“當……”“當……”
兩聲難分先後的撞擊聲中,銀色長箭先後撞在了一黑一赤兩道光弧上,由聲音可以聽出三支箭皆是由特殊金屬打鑄而成。
光弧倏然消失!
兩支長箭一左一右深深扎入靈使身旁的地面下,一支通體玄黑髮亮,另一支則是更為醒目的血紅色,整支箭就如同一簇奪目的火焰!
靈使雖化險為夷,卻是有苦自知,他感到一股腥甜之物正由喉管向上衝射,好不容易才將之生生嚥下。
若在平時,對手的箭法固然可怕,但除非是使出最可怕的五箭齊施的攻勢,否則尚無法對靈使構成多大威脅,但靈使今日先是與顧浪子一場惡戰,為對付南許許的毒又損耗了他不少功力,以至於與戰傳説一戰也讓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勉強戰敗戰傳説後,他也已是猶如強弩之末,難以為續。
種種不利因素合作一處,方使靈使吃了暗虧。為了封阻雙箭而使本就有些紊亂的內息更為大亂,以至於受了輕微內傷。
但靈使絕不願讓對手知道自己已受了內傷,無論是戰傳説還是隱於暗處的對手。他自忖所受的內傷並不重,自己完全可以堅持。
靈使手中銀色長箭箭挾勁風,遙遙指向戰傳説,信手拈來的兵器在靈使手中卻儼然有洞穿天地萬物之勢,其宗師風範展露無遺。
銀色長箭以一往無回之勢迅速拉近與戰傳説之間的距離,其速之快,似可追回流逝的時光。
惟有靈使自知自己的心思並未完全集中於擊殺戰傳説身上,而是暗中分神留意隨時會破空而至的勁矢。
果不出他所料,一道無比強大的氣流及時出現,從他的側後方席捲而至。
“你果然一心要救這小子!”靈使心中閃念的同時,早有準備的他及時以手中銀箭向後封掃。
一道黑影凌空遙遙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