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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法門醜聞

    戰傳説心中暗道:“你口氣倒是大得嚇死人!這自稱毒瘋子的人既然連不二法門也難奈其何,就一定有其不凡之處。”

    他怕小夭的話惹惱了南許許,從而使南許許突然對小夭施以毒手,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小心留意着對方的一舉一動,以作提防。

    南許許撫掌大笑道:“真是後生可畏!如此看來,我南許許這二十多年來倒是活得太窩囊,活得生不如死了……”

    戰傳説見他言語古怪,似乎情緒很不平靜,不由更為緊張,只恐他對小夭突然出手。

    南許許卻漸漸平靜下來,他微微眯起雙眼,並不看戰傳説、爻意、小夭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遙遠的不可知的某一點,緩聲道:“老夫一生都在為躲避不二法門的追殺而東躲西藏,絕不願讓他人知道老夫的真實身分,因為那可能就意味着這二十多年所遭的罪全都失去了意義,意味着老夫將很快就要亡於不二法門手上!所以,按理,老夫應借一身毒功殺你們滅口……”

    戰傳説全身肌肉倏然緊繃!

    只聽得南許許接着道:“只是,我的老兄弟絕不會讓我這麼做的,因為你們三人當中有戰曲之子——其實,我也不願這麼做,若為了保全自己的這條老命而連累你們三人,那麼我南許許的確罪已至死了。

    “既然老夫既不能毒殺你們三人,又已被你們知悉了真實身分,便索性將已在心中埋藏了二三十年的秘密告訴你們,因為我們的行蹤既已暴露,也許將不久於人世,我可不願讓一個天大的秘密隨我們一同進入地府。至於你們信或不信,我也無法強求。普天之下,能信任我們的人固然不多,能為我們所信任的人也同樣是少之又少!戰傳説,無論如何,至少你已認清了靈使的真面目,而我所説的又恰好與不二法門有關,這也是我願把秘密告訴你的原因之一。”

    戰傳説靜靜地聽着。

    他相信一個普對整個樂土武道的命運都產生過極大影響的人,一個能讓四大聖地為之聞風而動的人,所説出的秘密,必然是驚天動地!

    南許許又沉默了一陣子,像是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良久,他才開口道:“當年,九極神教為惡一時,整個樂土都因此而被波及,樂土武道大小門派皆被席捲進那一場爭戰中,不知有多少人為此而喪生,九極神教教主勾禍也因此而成了世人眼中魔鬼的化身……”

    聽南許許也這麼説九極神教,戰傳説、爻意、小夭倒有些意外,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忖道:“既然如此,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釋當年救下九極神教教主勾禍一命的事!”

    南許許自顧接着往下説道:“……而後,九極神教的勢力久盛不衰,樂土正道幾乎難以與之抗衡。就在這危機存亡的關頭,不二法門傳出‘真如法檄’,號令不二法門成千上萬的弟子與九極神教相戰!不二法門此舉一下子扭轉了戰局,從此九極神教節節敗退,不二法門的聲勢更如日中天,世人對法門元尊感恩戴德,敬如神明……”

    戰傳説忍不住插口道:“不二法門不愧為不二法門,雖然也有靈使這樣的人物混雜其中,但終究是武道的中流砥柱,為樂土正道撐起了一片天空……”

    “住口!”

    戰傳説話未説完,突然被南許許一聲怒喝打斷!

    戰傳説愕然相望,只見南許許一臉冷笑,似對他的説法極為不屑,不由大為詫異。

    南許許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歉然一笑,道:“老夫之怒,其實並非針對戰公子,而是針對假仁假義、明裏一派公正無私、暗地裏卻不知有多少齷齪之舉的不二法門!”

    戰傳説如聞驚雷,一時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心中卻飛速轉念:“莫非他是因為被不二法門追殺二十多年,對不二法門懷有刻骨之恨,所以才這麼説?”

    這時,南許許以更為低啞的聲音説出了讓戰傳説驚愕得幾乎魂飛魄散的話。他緩緩地道:“誰也不會想到,樂土之所以會有九極神教之亂,皆是不二法門一手造成,勾禍本就是法門元尊的心腹,勾禍所做的一切,皆是奉元尊之命而行!”

    戰傳説驚得幾乎一躍而起!

    他本能地脱口大聲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不二法門怎可能先造就九極神教,隨後又親手毀了九極神教?於情於理都不會有這種可能!這對不二法門根本不會有任何益處!”

    雖然戰傳説不是不二法門的弟子,又自幼生長在武外桃源,受不二法門無上權威的影響比他人少許多,更兼靈使的所作所為讓戰傳説消除了對不二法門的不需理由的崇信,但不二法門的影響畢竟是無與倫比的,它就如同虛空中的氣息般無處不存,無處不在。人,也許平時並不會意識到氣息的存在,但卻並不意味着人就可以脱離它。

    南許許又露出了他那譏諷的笑意——也許他譏嘲的並不是戰傳説,而是被他認作黑白顛倒的世道!

    他沙啞着聲音道:“怎會毫無益處?不二法門親自造就了一個為世人深惡痛絕的九極神教,在世人感到已無法抵擋九極神教時再將九極神教擊潰,如此一來,世人對不二法門必然感恩戴德,無限尊崇,不二法門就可以藉此確立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至尊地位,將天地人世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戰傳説的心一點一點地揪緊,背上冷汗涔涔,手心也是一陣陣地發涼。

    如果南許許所説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將是一個多麼可怕的秘密!

    在這個秘密之後,又隱藏了多少血淚?多少陰謀?多少屈辱?多少死去的無辜生命?

    僅僅是耳聽他人敍説,戰傳説已感到心靈極受震撼!

    他無法想象,若是這個秘密能被南許許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證明,那時他自己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甚至有些不願讓南許許再繼續説下去,因為南許許所説的一切太殘酷。

    甚至,已不是“殘酷”二字所能形容!

    僅僅為了一己權欲,就讓整個樂土遭受了歷時數年、十數年的血腥浩劫,除了此人擁有一個魔鬼般可怕的心靈之外,戰傳説再也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解釋。

    戰傳説寧可南許許是在説謊!

    這並非等於説他的內心偏袒不二法門,而是不願讓二三十年前樂土正道與九極神教的那場可歌可泣的爭戰突然之間成了一場陰謀者的遊戲!

    若如此,那麼,在那場爭戰自以為是為正義慷慨赴死的死難者,其靈魂在九泉之下也難以安寧。

    但直覺又告訴戰傳説,南許許不像在説謊,因為如果他所説的是謊言,那麼這樣的謊言太容易被揭破了。

    惟有因為這的確是事實,才會讓南許許寧可冒着不為他人所信任的風險,將它一五一十地説出。

    在很短的時間內,戰傳説的心中不知閃過了多少念頭。

    他的心緒猶如一團怎麼也理不清頭緒的亂麻。

    忽地,他覺得有一隻纖柔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一看,才知是爻意。

    只聽得爻意對南許許道:“相信前輩既然這麼説,就一定有可以讓人信服的證據。”

    戰傳説一下子冷靜清醒了不少。

    他明白爻意的話既是對南許許而言,同時也是暗中提醒自己要冷靜。無論如何,都必須真正地弄明白真相後,才能信什麼不信什麼。

    於是,戰傳説道:“爻意姑娘説得不錯,畢竟此事關係重大。”

    爻意向他微微一笑,把手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的提醒已對戰傳説起了作用。

    不料南許許卻道:“老夫早已説過對你們的信與不信,已不在乎,老夫只是想把這個秘密全部告訴你們。”

    隨後,他向戰傳説、爻意、小夭三人敍説了一段驚人的往事——戰傳説三人已不可能不聽,先前南許許的驚人之語已牢牢地抓住了他們的注意力。

    南許許的聲音低啞,在這朦朧夜色中顯得有些不太真切。

    但戰傳説三人的心靈卻被深深地吸引了。

    雖然就坐在火堆旁,但南許許所説的往事卻讓三人心頭泛起了一陣陣寒意……

    ……

    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的不二法門就已經是蒼穹武道中最為引人注目的門派了。

    當時,南許許尚是一個精悍力強的年輕人,與絕大多數人一樣,他對不二法門充滿了敬仰之情,但當時他卻只是不二法門有別於入門的修持弟子的普通弟子,如他這樣的未被吸納為修持弟子,卻對不二法門忠心耿耿的人多不勝數。

    但與他人不同的是,南許許的師尊石泰卻是不二法門的修持弟子,這是南許許年輕時最引以為自豪的一件事,也因為這一點,他對師尊無比尊重,言聽計從。

    南許許的師尊精通醫術,也擅長用毒,在不二法門中是藥使手下的四大藥士之一,專為不二法門鑽研各種奇藥異毒。

    但不二法門門規之嚴謹非外人所能想象,其內部結構之龐大複雜也是出人意表。法門內的每一個人都只知效忠元尊,並直接服從上司的指令,對於其它旁支的情況,一概不得過問,所以南許許的師尊石泰只知一切服從藥使之令。對於不二法門的更多內幕,連石泰都無從知悉,更不用説是南許許了。

    事實上,雖然因為南許許於醫道毒術有過人的天賦而深受石泰的喜愛,但限於不二法門門規,石泰就算知道什麼,也絕不會告訴還未能成為修持弟子的南許許。

    南許許在醫道毒術上的驚人天賦使他很快超越了其師石泰的修為,石泰對此十分欣慰,答應南許許有機會一定向藥使舉薦,使南許許有機會成為修持弟子,南許許聞言自是興奮不已。

    不料就在石泰對南許許提出這件事後不久的一個深夜,石泰返回居處時,竟身受重傷,臉色因過度失血而極為蒼白。

    南許許吃驚非小!

    他有心要問師尊是什麼人竟敢對不二法門的人下此毒手,但限於平時師尊的禁令又不敢發問,只有悶聲不響地施展自己的渾身解數為師尊療傷。

    憑南許許青出於藍的藥理修為,石泰終於無恙,不過這次傷勢實在太重,石泰雖然保全了性命,但卻已元氣大傷。

    而且,南許許還察覺到了師尊這次受傷之後,似乎連性情也有所改變,開始變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虛弱,饒是南許許有妙手回春之術,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出師尊病在何處。

    漸漸地,南許許開始猜測也許師尊是懷有心病,而心病是任何良方妙藥也無法醫治的。

    明白這一點後,南許許便設法對師尊旁敲側擊,試圖打探出什麼,以便可以解除師尊的心病。

    但他失望了,石泰對一切都守口如瓶,南許許根本無法從他口中打探到什麼。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他恩重如山的師尊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這種痛苦,是他人所無法體會的。

    直到一年後的一個黃昏,石泰忽然將南許許叫到自己的居室。

    那是一個晚霞佈滿天邊的黃昏,也是石泰離開世間的黃昏。

    直到三十多年後,那個黃昏的情景仍是無比清晰地印在南許許的腦海。

    直到三十多年後,南許許仍是無法明白為何那樣一個傷悲的黃昏會有那麼多綺麗的晚霞。

    直到三十多年後,南許許仍然認定那定是蒼天無情……

    在南許許進入師尊的居室時候,他見師尊的氣色似乎比平時好了許多,渾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由暗感欣慰。

    石泰與南許許聊了許多,説起了許多往事,又與他説起了一些醫道毒術方面的事,南許許一直恭恭敬敬地聽着。

    末了,石泰忽然話鋒一轉,道:“日後,若是有一個人有難,你必須替為師救他一次,因為一年前若不是此人相救,為師早已與你陰陽相隔了。”

    南許許一怔,這一年多來,無論他如何想方設法,都無法讓師尊説出半句關於他如何受傷的事,沒想到今天自己未問師尊卻主動提起。

    南許許頗到有些奇怪,卻也沒有細想,而是立即恭敬地道:“弟子遵令,卻不知此人是誰?”

    “他的名字叫勾禍。”石泰緩聲道:“還有,他右耳耳垂缺失。”

    當時,九極神教尚未崛起,“勾禍”這一後來讓整個樂土不得安寧的名字當時尚無人聽説,南許許也不例外。

    所以南許許問道:“此人是什麼身分?”

    “你不必知道他有什麼身分,其實為師也不知他的真正身分,但為師知道此人絕不簡單,所以能讓他有難的事,必定是驚世駭俗的事。那時,你想不知他的名字都不可能了。”

    南許許再應了一聲“是”,心中卻暗自奇怪那人既然與師尊不相識,為何要救師尊?莫非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俠者?

    這時,石泰又補充了一句:“同時你還要記住一點,你最多隻能救此人一次!”

    南許許這一次更是吃驚了,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為什麼?”

    石泰沉默了良久,似乎想説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解釋,而是道:“你只須依為師所説的去做便是。”頓了頓,又道:“為師有些累了,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一陣子。”

    南許許便退了出去。

    離開師尊居室後,方才的疑惑一直困擾着南許許,他反反覆覆揣摩着師尊所説的每一句話,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在點起油燈的那一剎那,南許許忽然心頭猛地一沉,驚呼一聲:“師尊……”立即飛速向師尊的居室奔去!

    他的心中莫名地有了不祥之兆!

    只叩了兩次門未有反應後,南許許就一下子撞門而入。

    他一眼便看到師尊已靜靜地半坐半躺於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闔目而逝!

    石泰的眉頭微微皺起,仿若直到臨死的那一刻,他仍在為某件事深深地困惑着……

    心中不祥的警兆竟得到了證實,南許許如遭五雷轟頂,呆立當場,一時竟不能有任何舉措,淚水卻如雨紛灑。

    良久,他才悲呼出聲:“師尊——”

    兩年後,南許許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成為不二法門的一名修持弟子。

    南許許相信這是師尊為他向藥使引見的結果,所以對師尊更是充滿了感激與懷念。

    三年後,南許許因其超越石泰的醫道毒術修為,接替了石泰生前的位置,成為藥使手下的四大藥士之一,也是四大藥士中最年輕的一個。南許許深感知遇之恩,對不二法門更為忠誠。

    又過了一年,九極神教開始出現於樂土武道,並在以後的日子不斷壯大聲勢。

    當九極神教的勢力壯大到已引起整個樂土的震撼之時,南許許終於聽説了一件讓他驚愕欲絕的事:九極神教教主的名字竟然是勾禍!

    此事對南許許的震動可想而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師尊臨終時叮囑他務必要報其救命之恩的人會是這樣一個人!

    而勾禍的所作所為倒也應了石泰所説的那句話:能讓勾禍有難的事,必定是驚世駭俗的事。

    南許許初時還抱有僥倖,心忖也許這只是名字上的巧合。

    儘管如此自我安慰,但南許許仍是日夜難安。誅殺勾禍,鏟滅九極神教已成正道中人的共識,難道自己竟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勾禍有難時去救他一次?

    想到這一點,南許許不由又想起師尊石泰叮囑他只可救勾禍一次,那時南許許一直不明白其中原因,現在看來,這多半是他的師尊石泰已看出勾禍很可能會步入邪道,救命之恩不可不報,但對步入邪道的恩人,卻也只能救其一次。

    從知道九極神教教主是勾禍的那一天起,南許許的心就再也沒有踏實過。

    九極神教不斷壯大,在樂土犯下了滔天之罪,南許許更為惶然不安。

    隨後便是不二法門法門元尊傳出“真如法檄”,九極神教陷於人神共憤的境地。

    形勢開始改變,勾禍被漸漸逼入絕境。

    同時被逼入絕境的還有南許許!

    當九極神教開始分崩離析時,勾禍已難有容身之處,開始四處躲藏。為了使勾禍無所遁形,正道中人開始廣傳勾禍的畫像,而勾禍的容貌特徵中一個無可更改的標誌就是他的右耳垂缺失!

    南許許最後的僥倖念頭也被徹底地打破了。

    終於,有一天,勾禍與乙弗弘禮一場驚世之戰後,勾禍身受重創,狼狽而逃!他的傷太重,除了當時已有“藥瘋子”之稱的南許許出手外,沒有人能救得了勾禍。

    不二法門中,除了元尊及法門四使之外,其餘的人的身分都是隱密的,所以世人皆不知南許許早已是不二法門的人,包括四大聖地在內。武道各門正派開始留意南許許的行蹤,只要南許許不出手相救,勾禍就必死無疑!

    但,南許許卻在這時候失蹤了。

    南許許的失蹤在樂土掀起了軒然大波,眾人都在猜測南許許是否已被九極神教的人劫擄而去,以迫使他為勾禍療傷。

    同時,還有另外一種對南許許更為不利的猜測,那就是猜測南許許會不會因為執迷於醫道幾近瘋狂,對這樣極富挑戰性的機會絕不肯放過,已主動前往找尋勾禍併為其療傷。

    事實上,南許許的確是已接近九極神教,只是既非因為被劫擄,也不是因為痴迷於醫道,而是因為師尊的一個遺願。

    惟有他自己知道,師尊石泰在他的生命中佔據着怎樣重要的地位,如果連師尊惟一的遺命都無法替他實現,南許許將永難心安!一個人只要願意做某件事,那麼他就一定能為自己找到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南許許也知自己的舉動有違天道,但他卻也本能地為自己內疚的靈魂尋求解脱,他決定只求勾禍一次性命,但絕不能讓勾禍能夠很快地恢復其修為。

    這樣一來,在當時勾禍已處於由各名門正派結成天羅地網的情況下,勾禍仍難免一死,南許許既可了卻師尊石泰的遺願,又不至於為樂土帶來太大的災難。

    南許許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勾禍——因為他是南許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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