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許許明白顧浪子是擔心他所説的話落入靈使耳中,當下他靈機一動,抓過顧浪子的右手,以手指在顧浪子掌心劃出一個個字:“他——怎——知——勾——禍——還——活——着?”
顧浪子也如法炮製,在南許許的手心中寫道:“不——知,該——當——如——何?”
兩人以這種方式交流着,初時他們常辨不出對方所“寫”的字,漸漸地開始習慣了,“寫”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南許許寫道:“勾禍的確是死有餘辜,當年我之所以給了他苟且偷生的機會,一是恨不二法門反覆無常,視他人如玩偶;二是指望有一日還要藉助勾禍説明當年的真相……”
兩人以獨特的方式作着無聲的交談時,時間也在悄然流逝,靈使所限的半個時辰轉眼間已過去大半。
與此同時——
在顧浪子與南許許的上方,那間曾遭了一定程度的破壞的木屋已完全修復,就在顧浪子、南許許遭到亂箭襲擊的那間正堂內,靈使負手而立,晏聰則埋身於一張寬大的椅子中,看樣子他的確傷得不輕。
但在他的眼神中,卻並無多少痛苦之色,相反,卻有着近乎冷酷的堅毅!
靈使以很滿意的目光望着他,就如同一個巧匠在得意地欣賞着自己最滿意的一件佳作。半晌方道:“晏聰,你做得很好!此刻,顧浪子一定因為曾‘誤會’了你而有所內疚,所以他在下意識中更急於要救你性命。相信半個時辰一到,他一定會説出勾禍的下落!”
晏聰很恭敬地道:“恭喜主人!”
靈使微微一笑道:“其實顧浪子、南許許一旦被除去,就算找不到勾禍,也根本不足為慮。因為在樂土境內,幾乎沒有人會相信勾禍所言,這也是為什麼勾禍已偷生二十年,卻從未拋頭露面的原因。我更在意的是你可以合情合理地與顧浪子、南許許在一起了,那時,我會設法讓南許許以他‘萬象歸宗’的陰訣助你一臂之力,使你能鑄成真正完美的‘三劫戰體’!那時,你便可以橫行天下,無人能敵!”
“但晏聰仍是主人的忠實僕從,永遠為主人效勞!”晏聰畢恭畢敬地道。
靈使的嘴角處慢慢地浮現出一抹笑意,笑意越來越甚,直至仰天狂笑,笑聲張揚肆意,震得木屋一陣陣顫慄!
這時,外面有人稟報:“稟靈使,顧浪子、南許許欲見靈使!”
靈使哈哈一笑,道:“他們果然沉不氣了,晏聰,接下來該怎麼做,你應清楚吧?”
“晏聰明白!”回答簡練。
晏聰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站得很是挺直!
但靈使知道他的確受了不輕的傷,面對南許許這樣的醫道高手,靈使不能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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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峯道宗清晏壇。
囚禁石敢當的密室。
藍傾城再一次與其親傳弟子伏降一同出現在密室中。自石敢當被擒押於此的五天以來,藍傾城每天都要前來密室一次。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藍傾城、伏降出現在密室中時,還帶來了一隻朱漆木匣。
藍傾城重複着已説過不知多少遍的話:“老宗主,現在你是否願將天殘的下落告訴藍某?”
石敢當淡然掃了他一眼,並未開口。
藍傾城似乎已料到石敢當不會理會他的追問,也不氣惱,而是向伏降揮了揮手道:“將帶來的東西給老宗主過過目。”
“是!”伏降應了一聲,將那隻朱漆木匣擺放在石敢當的面前,正面朝着石敢當,隨後將木匣開啓,道:“請老宗主過目。”
石敢當不知藍傾城又有什麼花招,向那木匣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立時神色倏變,既驚且怒!凌厲目光如刀劍般逼視着藍傾城!
他在匣內所見到的赫然是數根血淋淋的拇指!
伏降心頭暗自打了個冷戰,忖道:“好不奇怪,我明知他已被制住,根本無法再對我們形成威脅,但只是與他的目光相接觸,竟也有……心懼之感!”
只聽得藍傾城道:“老宗主,昨夜道宗有人強闖清晏壇,試圖救你,被守護清晏壇的弟子阻擋,殺三人,擒六人,這六根拇指,就是來自被擒的六人……”
石敢當怒髮衝冠,目齒欲裂,霍然起身,與他的身體連繫在一起的鏈子被扯動得“嘩嘩……”直響。
石敢當冷冷地逼視着藍傾城,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殘殺道宗弟子,你已是道宗的千古罪人!”
藍傾城不屑地一笑道:“清晏壇乃道宗重地,尋常弟子未得宗主親準,絕不可妄自涉足,你應知這一戒律吧?被擒殺者身為道宗弟子,明知此戒律而故犯,守壇弟子豈能坐視不理?如此手足相殘的慘劇,其實皆是因你而起,若是你不這般頑冥不化,我又何必一直將你禁押於此?”
“簧舌巧言,顛倒黑白——你成了道宗宗主,實是道宗之大不幸!逆賊,老夫勸你還是早早將我殺了,若是讓我脱身,便將是你的末日!”
“脱身?”藍傾城很是驚訝的模樣:“這副專用來對付你的鎖具,是出於天下第一巧匠‘天工’之手,任憑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自行掙脱!”
他伸出一隻腳輕輕地踢了地上的木匣一下,接着道:“一日之後,若本宗主還不能得知想知道的東西,那麼裝在這匣子裏的將不再是六根拇指,而將是六隻手掌!”
他向前緩緩踏進一步,森然道:“二日後,則是六顆頭顱!而且,誰也無法擔保三日之後不會再有人慾救你!”
“老宗主,你三思吧……哈哈哈……哈哈哈!”藍傾城得意地仰天長笑。
他知道石敢當可以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卻絕對無法漠視道宗弟子的生死!
石敢當臉色蒼白如紙!
奇怪的是在極度的激動之餘,他反而漸漸地冷靜下來,冷靜得出奇。
他甚至重新盤腿坐下,默然無言。
藍傾城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生平第一次發現,有時沉默竟也藴含驚心動魄的力量,它可以予他人的心神以極大的衝擊!
至少,此時的藍傾城,原本一直自認為已牢牢控制了一切,但當他面對石敢當此刻的冷靜時,忽然又有了極不踏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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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城南門。
黃昏時分,南門外出現一騎馬老者,不緊不慢地向坐忘城而來,夕陽將其影子拉得極長。
在經過鐵索橋時,老者竟也不下馬,走在鐵索橋上,人也晃盪,馬也晃盪,連對岸的坐忘城南尉府的人也暗自為他捏着一把冷汗,直到老者騎着馬如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渡過鐵索橋,到達南門前時,觀者的心這才放下。
只見這老者一身青衫已洗得泛白,眼神之間既透出迂氣又隱有傲氣,清瘦而頗見風骨。他座下的則是一匹又老又瘦的馬,毛色極雜,很難分辨出它的主要毛色是什麼。
青衫老者入城之後,穿街過巷,竟是向乘風宮方向而去。
至乘風宮前,青衫老者翻身下馬,似欲入宮。早有乘風宮侍衞上前擋在他的身前,客氣中隱有警惕地道:“老人家請止步,再往前就是乘風宮了。”
青衫老者正色道:“老朽正是要進乘風宮。”
幾名乘風宮侍衞相互交換了眼神,其中一人問道:“不知老人家進乘風宮所為何事?”
他們身負守衞乘風宮的重責,大大小小的風浪見識了不少,練就了一副好眼力,一般人的虛實都能被估摸得八九不離十,眼前這青衫老者絕不會是武道中人,但他那從容不迫的氣度卻讓眾人又有些捉摸不透。
青衫老者道:“老朽是要見昆吾。”
“是找昆統領的?”眾乘風宮侍衞皆有些意外,因為在坐忘城眼中,昆吾似乎天生就是乘風宮侍衞的統領,已淡忘了他是否還有親友。而事實上,昆吾也的確像是沒有任何親友,這些年來,從未見有坐忘城之外的人與昆吾聯繫。
甚至,也沒有人能説得清昆吾的來歷。
身為乘風宮侍衞兩大統領之一的昆吾無疑是很稱職的,但稱職者未必就一定十分引人注目。譬如一杆槍,最耀眼奪目的只會是槍尖的寒刃與若火焰般的紅纓,而槍桿、槍尾即使同樣是出色的,也是會為人所忽視。
也許,昆吾就是出色的槍桿,堅韌而樸實。
對於自己的統領昆吾,眾乘風宮侍衞都抱有一份敬意,所以當青衫老者聲言是為見昆吾而來的時,他們更為熱情。
但昆吾的去向卻非他們這些侍衞所能確知的,他們只知已有數日未見昆吾的身影在乘風宮——甚至坐忘城出現了。
所以,他們只能對青衫老者很客氣地道:“請老人家稍候片刻,待我等進去稟報一聲。”心頭則暗自嘀咕這老者與昆吾統領是何關係。
青衫老者很矜持地頷首示可。
其中一名乘風宮侍衞於是進入乘風宮。
不過片刻,竟見他又折了回來。眾人正驚異間,隨後又見南尉將伯頌與乘風宮貝總管並肩走來,方才明白過來,知道一定是他進入稟報時在途中遇到了貝總管二人。如今殞驚天不在坐忘城,貝總管要打理的事更多了,不知這一次他在乘風宮與伯頌相見是為何事。
進去稟報的乘風宮侍衞見貝總管、伯頌走近了,指了指青衫老者道:“要見昆統領的就是這位老伯。”
貝總管點點頭,目光投向青衫老者,略加打量後,臉露笑容道:“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實是不巧,昆統領正好不在城內,有什麼話貝某可以代為帶給昆統領。”
以他坐忘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分,能如此禮待一落魄老者,實屬不易。
但青衫老者似乎並不領情,他道:“既然昆吾不在,你又如何轉告?他不在坐忘城,老朽去禪都尋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