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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內丹玄宗

    隱鳳谷中尹恬兒已記不清自己在石殿地下室中逗留了多久才離開,出了地下室之後,尹恬兒又失魂落魄地在石殿裏徘徊了許久。對她來説,石殿本是十分熟悉的,即使把她的雙眼蒙上,她也能分辨得清路徑,但極度的哀傷以及種種難以言喻的心緒使她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就如同一具沒有靈魂、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般,毫無目的地在石殿中游走。這期間,驚怖流弟子曾奉哀邪之命進入石殿搜尋隱鳳谷殘存弟子,誓要將隱鳳谷一網打盡,但鬼使神差地,這些驚怖流的人進入石殿後,在錯綜複雜的通道中穿插搜尋,竟沒有人與尹恬兒相遇,尹恬兒就此逃過一劫。

    而後情況突然逆轉,驚怖流優勢盡失,自顧不暇,自然再也無人進入石殿了。

    當尹恬兒從昏噩中清醒過來,出了石殿時,隱鳳谷已經歷了一場浩劫,物是人非!

    偌大一個隱鳳谷,竟只剩屍體,而無一個活人,隱鳳谷呈現着從未有過的蕭條。

    雖然尹恬兒與二哥尹歡一向不和,但這並不代表她對隱鳳谷毫無感情,畢竟這是她生於此長於此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而如今隱鳳谷卻毀於一旦,她如何能不傷感?

    尹恬兒在隱鳳谷仔細尋找了一遍,沒有見到尹歡、石敢當、歌舒長空的屍體,這才稍稍心定,心中猜測他們會去了什麼地方?又為什麼要離開隱鳳谷?是為了追殺對手,還是被迫逃亡?

    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答案。

    尹恬兒隨後也離開了隱鳳谷。隱鳳谷已毀滅了,留下除了徒增傷悲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為?而且尹恬兒仍是希望能知道父親、二哥的下落,儘管她對他們的感情是那麼的矛盾、複雜。

    尹恬兒離開隱鳳谷的時間,其實與戰傳説、石敢當、爻意一行人離開隱鳳谷的時間相距不遠,可以説是戰傳説等人前腳剛出隱鳳谷,尹恬兒就出了石殿。

    所以,當尹恬兒離開隱鳳谷時,竟被驚怖流弟子候了個正着。事實上,這些驚怖流的人本是守候戰傳説一干人的,但卻被戰傳説以詐兵之計嚇得不敢露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戰傳説、爻意他們揚長而去,儘管心有不甘,卻也徒呼奈何。

    還沒等他們由隱身處撤走,尹恬兒卻出現了。

    因為受戰傳説的詐兵之計的影響,這幾名驚怖流弟子已分不清對方的虛實了,雖然見尹恬兒是獨自一人離開隱鳳谷,但他們一時也不敢有貿然之舉,只恐這又是戰傳説等人施出的誘敵之計。

    這也難怪,在他們看來,如果不是別有蹊蹺,尹恬兒又為何不與戰傳説等人一起離開,而非要一人獨行?

    心中這麼自作聰明地想着,但又不甘就此放棄,眼見尹恬兒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孤身獨行,哪怕就是明知可能會有危險,他們也忍不住既可以立功請賞,又能飽餐美色的雙重誘惑。

    所以,這一次,他們“冒險”跟蹤尹恬兒,當跟出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時,結果他們驚喜地發現尹恬兒的確是落單一人,並不是戰傳説等人有意安排。

    驚怖流弟子欣喜若狂,這才毫無顧忌地現身攔截尹恬兒。

    尹恬兒的修為並不高,因為她一出生,歌舒長空就進入了地下冰殿,沒能向她傳授武學,她的武學還是大哥尹縞所授,但尹縞英年早逝,之後尹恬兒與尹歡不睦,自然不可能願意自尹歡那兒習練武學。如此一來,尹恬兒的修為與她隱鳳谷谷主胞妹的身分就頗有些不相稱。

    以她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對付六名如虎似狼的驚怖流弟子,眼看就要遭受凌辱之時,嫵月正好路過,見此情形,便出手相救。嫵月既然已是內丹宗宗主,六名普通的驚怖流弟子如何是其對手?很快就抱頭鼠竄而逃。

    嫵月救下尹恬兒後,提出護送她回家,但尹恬兒卻説已無家可歸,並如實告訴了嫵月自己的身分——嫵月也是女子,又對她有恩,她當然不會有什麼顧忌。

    嫵月聽罷,便提出如果尹恬兒願意,可以隨她入內丹宗,甚至還可以收其為徒。尹恬兒一直不知道石敢當的真實身分,當然更不知道嫵月與石敢當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只知道內丹宗本屬於玄流,玄流乃正道,由玄流分離出來的內丹宗自然也是正道。至於尹恬兒也曾聽説玄流三宗之間的爭鬥,在她看來,這只是內部的紛爭,並不影響內丹宗正道名門的性質,既然如此,那麼暫時棲身於內丹宗也無不可。不過嫵月提出可拜師的事,尹恬兒倒是婉拒了,而嫵月也沒有刻意勉強,只是讓她再考慮考慮。

    就這樣,尹恬兒成了一名內丹宗的弟子,而且嫵月對她似乎很偏愛,雖然入門不久,卻常被嫵月帶在身邊。這一次,尹恬兒隨嫵月到道宗,她沒有料到會見到石敢當——進入內丹宗之後,她已聽説過道宗昔日宗主是石敢當,但卻沒有將石敢當與她的“石爺爺”聯繫在一起。

    這一次天機峯之行,對尹恬兒來説,可謂是事事出乎她的意料。

    聽完尹恬兒的述説,石敢當略作沉吟之後,道:“你對以後有何打算?是否還留在內丹宗?”

    尹恬兒道:“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入內丹宗對尹恬兒來説,的確只是權宜之策,否則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將會朝不保夕,至少驚怖流就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但難道從此就這般在內丹宗一直生活下去嗎?

    這似乎也不是尹恬兒所願意的。她已習慣了隱鳳谷的生活,忽然成了內丹宗弟子,還真的很不適應。

    石敢當道:“你想不想設法找到你的父親及二哥?”

    尹恬兒沉默了片刻,出乎石敢當意料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石敢當吃了一驚!尹恬兒不欲尋找尹歡尚屬正常,因為他們兄妹本就不睦,但尹恬兒對她的父親歌舒長空的感情卻一直不錯的,這次為何卻一反常態,竟連父親的下落也不欲知道?照理,尹恬兒並不會知道歌舒長空與尹歡之間的種種恩怨,更不知道歌舒長空曾不擇手段地對付尹歡,那就沒有理由突然對歌舒長空態度有很大變化啊!?

    尹恬兒又一次緩緩搖頭,神色有些黯淡。

    石敢當心頭隱隱一痛,心道:“這孩子一定是發現了一些什麼,她現在的性情與以前頗為不同,變得沉默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但我倒寧可她依舊是從前那個直率中帶點刁蠻的丫頭。”口中道:“也是,要找他們父子二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若是哪天你突然想去尋找他們,石爺爺希望你去見陳籍,他一定可以幫你。對了,陳籍的真正名字叫戰傳説。”

    其實石敢當自己都不知道尹歡、歌舒長空如今是否還活着。在坐忘城中,他們父子二人拼死一戰雙雙受傷後,尹歡突然被人帶走,而後已傷得難以下牀走動的歌舒長空又突然離奇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他們的消息,生死如何,實難定言。當然,歌舒長空神智盡復以及尹歡投奔靈族一事,石敢當也不知情,所以在石敢當看來,尹歡因為仇恨歌舒長空,應該不會如何善待尹恬兒,而歌舒長空雙臂盡廢,又神智全失,自保尚且困難,尹恬兒就是找到他,父女二人也只會是相互拖累。

    所以,石敢當其實也並不希望尹恬兒去找尹歡、歌舒長空,他之所以提出這件事,其實就是為了讓尹恬兒有朝一日去見戰傳説。他相信只有戰傳説才會真心地幫助尹恬兒,甚至比尹歡、歌舒長空都更可靠。這僅是因為石敢當信任戰傳説的人品,也是因為石敢當對戰傳説的修為很有信心。

    尹恬兒卻不知石敢當的更深用意,她對是否要尋找父親與兄長的下落真的不十分在意,所以石敢當這麼説時,她也只是出於禮節地應承道:“恬兒記下了。”

    石敢當自是能看出尹恬兒的心灰意冷,心頭暗歎一聲。

    尹恬兒道:“無論如何,石爺爺一定要對他們説出天瑞重現所在的方位、位置,真的也罷,假的也罷,否則,若是石爺爺有什麼不測,恬兒將會內疚一生。”

    尹恬兒不知道石敢當早已抱有必死之心。他已明白,嫵月之所以以種種手段對付道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對他的怨恨。正如她所言,只要他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肯停止對道宗的破壞,換而言之,那豈非等於説只要他一死,嫵月自然也就罷休了?

    正因為有這樣的念頭,石敢當才明知嫵月所給的的確是劇毒之物,也將之服下了。死亡,本就是他所願意達到的目的,又還會懼怕什麼?

    石敢當正思忖着該如何回答時,忽聞下方傳來道宗示警的響聲,不由吃了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他絕對不會想到,這示警聲,會是因為術宗宗主弘咒而起。

    ……

    道宗在天機峯設下了三道防線以拒敵,但第一、第二道防線被術宗宗主輕易逾越,守在第三道防線上的皆是道宗的精鋭,當然不會讓弘咒輕易逾越,及時封擋。

    而示警之聲直到弘咒已抵達第三防線時才響起,足見弘咒來勢之快疾絕倫。

    第一、第二道防線的道宗弟子地位相對較低,而弘咒又來速奇快,竟沒有一人能阻擋其腳步!但第三道防線則是不同,守在這兒的都是地位輩分相對較高的人,他們不但止住了弘咒前進的步伐,更識出了他的身分,一時皆震動莫名。

    在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如白中貽一樣,是被藍傾城完全控制的心腹,自然就知道藍傾城與弘咒的關係,並不是如表面上那樣水火不容,而是暗中勾結;但也有一部分道宗弟子對此根本不知情。所以,那些知道內幕的人此刻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該對弘咒出手。

    道宗、內丹宗、術宗三宗宗主之間有着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聯繫,但對外甚至對自己的手下,他們仍是刻意掩蓋這件事,正因為如此,嫵月在天機峯出現時,才一直以面紗掩藏真面目,加上有藍傾城親自出面掩飾,並無幾人知道嫵月在天機峯出現。嫵月的面紗,也只是在密室中與石敢當相對時才摘下,離開清晏壇之前又重新蒙上了。

    但弘咒卻與嫵月不同,他竟根本未作任何偽飾,就那麼顯山露水地獨自一人直闖天機峯,一望可知他是有恃無恐。這也等於給那些藍傾城的心腹出了一道難題,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

    反倒是弘咒從容不迫,彷彿這兒不是天機峯,而是他的青虹谷。弘咒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道宗弟子,從容若定地道:“本宗主此來是為見藍宗主有要事商議,你們不必緊張。”

    “我們宗主豈是你説見就見的?一月前,術宗的人伏擊我們道宗的兄弟,將九名道宗弟子的武功全廢了,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門來,我們就殺了你為他們報仇!”一臉色黝黑的道宗弟子極為不忿地喝罵道。

    “他們是試圖打探我術宗的消息,本宗主才讓人伏擊他們,給他們一點教訓的。”

    “胡説!術宗背棄玄流宗旨,步入邪道,休得將我道宗也一併污衊了,我們道宗所屬絕不會做那種偷雞摸狗之事!”

    若是照此爭執下去,道宗與術宗只怕爭執個三天三夜也爭執不清,兩宗交惡多年,你爭我鬥,用盡了手段,其中的枝枝節節、是是非非,誰也不可能分得明明白白。

    但這種爭執卻又是不可避免的。這麼多年來,三宗之間雖然常有爭戰,但誰也不願擺出一副好戰的姿態,而是一心要讓人感到自己這一宗是為了玄流大業而不得不戰,所以相互的指責與辯解是不可避免的。每一宗都希望通過指責對方使對方在道義上陷於孤立,而自己這一宗則由此抬高地位。

    所以,三宗之間的爭奪交戰,與一般的門派之爭又有些不同。譬如説就算三宗之中有一宗的力量達到了足以消滅其他任何一宗的地步,這一宗也絕對不會將另一宗斬草除根,這不是實力不濟,而是因為一旦這麼做了,那就會揹負心狠手辣的惡名,恐怕自己內部馬上就會開始分裂了。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一統三宗、光大玄流的旗幟下進行。既然是要光大玄流,又怎能一味殺戮?

    正基於這樣的原因,道宗的人截下弘咒之後,並沒有立即出手,而是先義正辭嚴地指責對方,追究其責。

    可是,這對於對此早已司空見慣的弘咒其實是毫無作用的。他冷笑一聲,道:“本宗主今日隻身前來,你們也不敢讓本宗主見藍宗主?”

    “欺人太甚!竟敢在天機峯這般目中無人!”立即有人暴怒大喝:“無須再與他多説了,他既然敢上天機峯,我們就敢取他性命!”

    “全都給我退下!你們如此吵吵嚷嚷,倒真讓人感到我們道宗是在虛張聲勢了。”

    眾人的身後忽然傳來道宗宗主藍傾城的聲音。

    回頭望去,只見藍傾城正陰沉着臉,顯得很是不悦,像是在掩飾着什麼,但卻很難看出他的不悦是針對弘咒的強闖天機峯,還是因為眾道宗弟子的反應。

    無論是哪一種,不少道宗弟子看在眼裏,心頭都很不是滋味,忖道:“弘咒這老賊獨闖天機峯尚且神情自若,宗主你在天機峯,怎麼反而不如他氣定神閒?若是讓外人看到了,豈不是笑話我道宗?”

    藍傾城目光落在了弘咒身上,道:“你我之間,有什麼事可以商議?”

    弘咒不答反問:“你害怕了?”

    藍傾城一動不動地望着弘咒,倏然哈哈笑道:“本宗主不想讓人説我倚仗人多勢眾,你若有事商議,本宗主可以與你單獨相對,如何?”

    不知為何,眾人忽覺得藍傾城笑得很是牽強。對於其中原因,藍傾城的心腹能知大概。

    弘咒面無表情地道:“本宗主沒有理由不願意。”

    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態,讓不少道宗弟子恨得牙癢癢,一心只盼宗主藍傾城與之談崩了,就可將他殺於天機峯。

    ……

    藍傾城果真讓道宗弟子——包括他的親信都止於清晏壇外,只讓弘咒一人隨他進了元辰堂,元辰堂與清晏壇不同,清晏壇是絕不允許外人輕易涉足的,嫵月雖然破例了,但那是在不為外人所知的情況下。

    元辰堂的大門轟然關閉後,堂內就只剩下了藍傾城與弘咒。

    不,還有嫵月。

    輕緩的腳步聲中,嫵月自元辰堂側門的一條通道內走了出來。

    本絕不應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出現的三宗宗主竟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天機峯元辰堂!

    無論如何,這都有些不同尋常,這也讓三宗之間延綿不斷的衝突爭奪顯得有些可笑。

    弘咒揹負雙手,以倨傲的神情望着藍傾城道:“石敢當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分明是對自己的下屬才會有的口吻,若是不知情者見術宗宗主這麼對道宗宗主説話,定然會驚得目瞪口呆。

    弘咒的年紀比藍傾城大不了幾歲,但藍傾城顯得格外年輕,而他頗顯老態,看起來比實際歲數還大,加上這倨傲的神情,看起來就如同長輩在向晚輩問話。

    而藍傾城此刻連那份陰鬱都沒有了,有的只是一臉的恭遜與卑微,他道:“弘宗主放心,石敢當當然還在我掌握之中。”

    弘咒掃了嫵月一眼,繼續對藍傾城道:“他有沒有説出天殘在什麼地方?”

    藍傾城道:“石敢當的確不知道天殘在什麼地方。”

    弘咒冷冷一笑,道:“是嗎?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已用盡了一切手段,石敢當對道宗弟子十分愛護,如果以道宗弟子的性命相要挾,他都沒有説出天殘所在,那他一定真的不知天殘的下落了——會不會是此人其實根本不存在?”

    弘咒斷然道:“這絕無可能!”頓了頓,又道:“你無計可施,我卻還有手段讓他開口,帶我去見他!”

    “這……石敢當此刻正在觀天台。”藍傾城道。

    “觀天台?據我所知,觀天台只有一平台,空無一物,他在那裏做什麼?”弘咒已有不悦之色。

    “是本宗主讓他到觀天台的。”嫵月終於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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