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只在傳説中才有且本應早已死亡的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讓戰傳説感到十分的異樣,像是時光錯位了。
按時間推算,勾禍如今應該是百歲左右了,但面對勾禍時,沒有人會去考慮他的年歲,如勾禍這般的人物,即使是隻有一口氣在,他也無愧於“強者”二字,因為他的意志是永遠不會被摧垮的,像這樣的人,歲月的流逝又怎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實質性的印痕?
在戰傳説望着勾禍的同時,勾禍也在以略顯驚訝的眼神望着戰傳説。
他一定是在思忖如此年輕的人,何以能夠達到擁有炁兵的境界?
一個是曾讓整個樂土為之不安的前代強者,一個是註定要承受不平凡的命運、不平凡的使命的後起之秀,他們之間,本應有時空的間隔,但此刻卻在命運的驅使下,在此相遇了。
在彼此相視的極短時間內,無論是戰傳説還是勾禍,都暫時地拋開了一切雜念,仿若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但這種沉寂註定只會是暫時的。
天司殺已然趕至,他不發一言,暴掠而起,驚魔高揚至極高處後,驀然滑落,驚魔在同一時間在九個不同的方位幻現,仿若同時有九件驚魔鋪天蓋地般直取勾禍。
勾禍乃樂土公敵,是絕世之魔,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司職刑殺的天司殺?
“你——還——不——夠——資——格——挑——戰——我!”勾禍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怪異,即使在瞬息萬變的時候,他似乎也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就讓他的話顯得有些費解。
説話的同時,勾禍雙掌齊出,竟然同時分別攻擊戰傳説、天司殺兩人。
在面對天司殺的全力一擊時,還能夠分心攻襲另一人的,普天之下,也難尋出幾個,尤其勾禍還為戰傳説所傷,更顯示出了勾禍可怕的自信!
掌風如無形巨刀般洶湧奔至!
戰傳説急忙以炁兵“長相思”全力迎出,他雖然傷了勾禍,但卻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是因為勾禍毫無心理準備沒有料到他能擁有炁兵所致。
炁化“長相思”與勾禍無儔掌風正面相接,爆發出可怕的金鐵重撼的聲音,氣勁瘋狂四溢,戰傳説雙袖盡裂,好不駭人。
一擊之下,勾禍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飄飛,夜空中迴盪着他那獨特的聲音:“我——再——入——禪——都——之——日,便——是——血——洗——禪——都——之——時!”
聲音久久不消散,直到勾禍起落之間已消失於所有人的視野之外,那聲音似乎還在耳際迴盪。
戰傳説之所以沒有尾銜而追,是因為那一記強拼之後,已讓他真力無以為續,力不從心,心頭不由為勾禍內力修為之深大感驚愕。
當然,也許勾禍是以獨門手法借戰傳説與天司殺之力,所以在戰傳説、天司殺雙雙止步的時候,勾禍卻能夠從容全身而退。不過,即使勾禍用了巧勁,在戰傳説、天司殺兩大絕頂高手的夾擊下還能將巧力用得揮灑自如,恰到好處,也足以讓人歎為觀止。這麼做無異於在玩火,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卻不知天司殺是否也是基於與戰傳説一樣的原因沒能及時追殺勾禍。
天司殺看了看戰傳説,眼中有了驚疑之色,他是在猜度着戰傳説的身分。
戰傳説心知自己祭起炁兵“長相思”難免驚世駭俗,當下散去自己部分內家真力,炁化“長相思”奇蹟般地消失於無形。
以天司殺這等身分的人,目睹這一情景也忍不住低聲“啊”地一聲,顯得萬分驚訝。
戰傳説直截了當地道:“那拉車的絕非神馬,只是勾禍借自身的真力氣勁護住了馬及車身而已,所以,此刻失去勾禍保護的馬車並不難攔阻,千島盟的人絕非那麼容易逃脱的,大人若是信得過在下,就一併追逐勾禍,只要將勾禍纏住,其他人就可以安心對付千島盟的人了。”
他分析得很是清楚明白,頓時提醒了天司殺,不過天司殺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兄弟是……?”
天司殺性情直爽豪邁,雖然位居尊崇無比的雙相八司之列,卻並不盛勢凌人,戰傳説方才所顯露的修為顯然已深深地打動了他,已然起了相惜之心,以至於竟不顧自己無論身分、輩分都要比戰傳説高許多而稱其為“兄弟”。這時也已趕至的天司危聽了不由暗自皺眉,哭笑不得,暗忖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子你也與之稱兄道弟,雙相八司的威信被你這麼折騰,恐怕也所剩無幾了。
戰傳説因為不滿冥皇的一些舉措,所以連帶着對大冥王朝都有了不滿,但此刻眼前這顯然在大冥王朝中有極高地位的人卻又博得了戰傳説的好感,甚至連天司危與小野西樓決戰時的奮勇,也讓戰傳説對大冥的看法改變了不少,他心道:“看來,雖然冥皇昏昧,但大冥王朝卻不至於一片混沌。也是,像落城主、殞城主二人皆是大冥王朝重將,他們豈非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惜,他們都已不幸遇難。”
想到殞驚天已為千島盟所殺,而小夭也是被千島盟人擄掠,戰傳説更是絕不願讓千島盟人逃脱。面對天司殺的疑問,他只是簡單地應了一句:“在下是樂土人。”便向勾禍消失的方向追去。
“樂土人?”戰傳説的回答有些出乎天司殺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先是皺了皺眉,復而恍然大悟,心道:“不錯,只要是樂土之人,都絕對不願見到勾禍與千島盟人為非作歹,本司殺倒多此一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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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戰傳説所預料的那樣,小野西樓等人並沒有那麼容易脱困。
馬車衝出那排房屋之後,勾禍立即棄車折返,力戰天司殺、戰傳説二人。情急之下,他並未能對小野西樓他們説什麼,但在這種情況下,小野西樓等人豈能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這邊就是一條寬闊的大街,更難得的是他們衝出來的地方正好是一個“丁”字路口,可以有三個方向供他們選擇。
同時還讓他們略略鬆一口氣的是這一次畢竟是他們伏擊對方,此刻禪都方面雖然在更大範圍內已經撒下了天羅地網,但在最接近衝突的核心地帶,大冥還沒有能夠聚集太多的人馬。
不過,千島盟幾名倖存者知道就算暫時不會受到強力攻擊,但只要他們的行蹤被一直牢牢地盯住,那麼他們就很難能夠突圍成功。
但他們卻又沒有任何辦法擺脱樂土之人的視線!
現在,他們惟一的希望就是這左近畢竟還沒有如銅雀館周圍那樣被清理得不能容一人藏身,勾禍的橫空出現打亂了大冥樂土的佈署,為千島盟人贏得了一定的寶貴時間。如果能混跡於普通的樂土人當中,或許有脱身的機會。
雖然有三個方向可供選擇,但小野西樓根本未做任何考慮,就任憑馬車徑直向前衝去,因為這就省去了改變方向所要花費的時間,儘管那也許用不了片刻的時間,但他們幾人卻也浪費不起。
沒想到剛衝過“丁”字路口,拉車的馬突然毫無徵兆地倒下,連馬嘶聲也未發出。馬雖然倒下了,但巨大的慣性仍是讓馬車帶着倒下的馬匹一起衝出了老遠,方才在一陣難聽的扭斷聲中,轟然傾翻。
車上的小野西樓、哀邪、扶青衣、斷紅顏當然全都在馬車傾翻之前躍下了。
初時他們還以為是有冷箭射中了馬匹,但很快他們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這才明白這匹馬已經超越它的極限的奔馳而耗盡了生命,一旦失去了勾禍的內力與生機的支撐,它就惟有死亡。
略一耽擱,地司命、皇影武士荒缺已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向這邊包抄過來。小野西樓受傷非輕,一旦被如地司命這等級別的高手纏住,他們可就難以擺脱了。
但地司命、荒缺顯然都已發現了他們,正全速迫近。
眾千島盟人心頭不由浮起絕望之情!
忽聞扶青衣輕輕地道:“門主,我有一計。”
“什麼?!”哀邪有些意外地道,眼中難掩驚喜之色,他知道自己手下這個最出色的殺手足智多謀,也許他真的有什麼脱身之計也未為可知。
小野西樓、斷紅顏也齊齊將目光投在了扶青衣的身上——如今他們四人可以説是命運繫於同一條線上了。
“請門主以三皇咒加之於屬下身上吧。”扶青衣道。
哀邪呆住了!饒是他心狠手辣,冷酷無比,但這一刻仍是不由心生哀然之情。
他明白扶青衣的意思,眼下要想擺脱地司命、荒缺這兩大高手的纏鬥,就必須有人阻截他們,以掩護其他人脱離。但無論留下什麼人,此人都必死無疑,而且十有八九並不能阻截地司命、荒缺多久,因為小野西樓已受傷,就相當吃力了,可是天司危、天司殺、戰傳説、端木蕭蕭一眾高手將很快趕至。
扶青衣讓哀邪以三皇咒加諸於他的身上,顯然是抱了必死之心,他要以他最後的生命為他的門主擋上一陣子!三皇咒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將他的生命潛能全面激發,扶青衣的修為本就不低,再借三皇咒之助,其戰力就不容小覷了。
斷紅顏的臉色剎那間煞白如紙。
“不可……”哀邪極為吃力地吐出這兩個字。
扶青衣神情出奇平靜地道:“門主請不要猶豫了,護衞門主,本就是屬下的職責本份!”
哀邪還在猶豫,他一向都以為自己能夠在任何時候都做到堅決、果斷、理智,但現在他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對千島盟聖武士負終施以三皇咒,但此刻他面對的卻是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為他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扶青衣!
扶青衣心頭竟掠過一陣蒼涼……
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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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傳説匆匆趕至,見到了那輛傾倒的馬車,卻沒有見到小野西樓、哀邪、斷紅顏。
但扶青衣仍在。
只是,他已經死了。
他的身軀幾乎被劈成了兩半,傷口自他的右肩向下,穿過胸膛,直抵其左肋部,連腸子都和着血水流了出來。
而他的右手卻已不可思議地穿過一中年男子的胸膛,拳頭自其後背透出,好不駭人。
被扶青衣一拳擊穿的人的右手還持有一杆出奇長的金槍,但此刻那杆金槍卻已彎曲得如同一張巨弓——此人顯然是皇影武士荒缺無疑。
扶青衣、荒缺都沒有倒下,扶青衣洞穿對方胸膛的右臂將兩人的軀體連繫在一起,形成了相對平衡之態,讓這兩個生前曾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殺的對手在死後還相對而立。
荒缺的雙目突兀,像是欲脱眶而出,顯得極度的驚愕與不信,而扶青衣則是一臉的猙獰扭曲,死亡讓他們的神情永遠地凝固了,而這最後的神情也向活着的人暗示着在死亡降臨之前他們迥異的心靈世界。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活着的人,那便是地司命。
當地司命見到戰傳説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化讓人感到他像是剛從一場惡夢中驚醒過來。
不錯,這的確是一場惡夢,一場極為短暫卻極為可怕的惡夢。從開始到結束其實只有很短的時間,但給地司命的感覺卻像是經歷了一個輪迴,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遭,以至於感到有些虛脱。
地司命用的兵器是劍,而且是以靈巧見長的劍,但他給扶青衣造成的致命傷口卻根本不像是劍所致,反倒像是刀,只有刀才會如此縱劈而下。
但地司命卻知道在那一刻,他與扶青衣之間與其説是兩大高手之戰,倒不如説是兩個生命在為生存而進行的殘酷競爭。中了三皇咒的扶青衣所改變的不僅是他的戰力,還有他的精神世界,那時的扶青衣心中,已沒有“懼怕”這樣的字眼。
地司命只能被迫以一切手段應付扶青衣,那一劍,就是如此劈出的。
隨後而來地司命對眼前這一幕有些疑惑,但戰傳説卻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判斷源自於扶青衣那猙獰扭曲的面孔,在此之前,他已在中了三皇咒的負終身上看到。
地司命雖然不認識戰傳説,但見天司殺與之幾乎是同時出現,由此推知戰傳説是友非敵。他向天司殺道:“可惜讓他們走脱了。”
“是否有勾禍的行蹤?”天司殺道。
“勾禍?!”地司命大吃一驚,脱口驚呼。看來勾禍重現之事,他暫時還不知情。
天司殺與戰傳説兩人相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勾禍竟與千島盟的人分道而行了,難道他放棄了救千島盟人的初衷?”
地司命對天司殺突然提到勾禍自是既吃驚又不解,忙追問道:“九極神教教主勾禍?!他豈非早已死了?”
天司殺道:“詳情我也不知。”
他見荒缺戰死,不由想到另外兩名皇影武士甲察、尤無幾之死,暗忖冥皇剛折損了兩名皇影武士,現在又有一名皇影武士陣亡,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見天色已微亮,鬆了口氣道:“天一亮,千島盟人失去掩護,更難逃脱了,但願東南西北四門不要太容易被突破才好。”
這時,大批人馬趕至,其中包括天司危與端木蕭蕭。天司危聽了天司殺的話,覺得有理,便對追隨他身邊的端木蕭蕭道:“你回南門加強防範吧。”
南禪將端木蕭蕭當即領命離去。
有幾名無妄戰士相繼來稟報説他們曾見到勾禍、千島盟人沿什麼方向離去,一述説,果然是分道而行的。
這幾名無妄戰士能知道勾禍、小野西樓的去向,反而地司命諸人卻不知,其中原因倒不是這些無妄戰士比地司命等人更高明,而是因為他們負責值守的位置正好幫了他們的大忙。
事實上這也是小野西樓等人最為忌憚的,成千上萬的無妄戰士、禪戰士的武功修為不高,但他們卻滲透於禪都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都威脅着他們。
正在這時,忽聞急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傳來,一騎快馬如風而至,未等停穩,馬上騎士已翻身而下,跪於天司殺、天司危、地司命面前,急切稟報道:“三位大人,大事不好,有神秘高手直取天司祿府,無人能擋——請三位大人定奪!”
天司祿府?!莫非是勾禍前往天司祿府了?!
戰傳説只覺腦中“嗡……”地一聲,暗叫不好,爻意獨自留在天司祿府,會不會有危險?!
只聽得天司危向那前來稟報的人問道:“此人是否膚色異常?”
“是!此人膚色如金鐵質地!”
“是勾禍!”天司殺忽視了自己尊貴的身分,失聲大叫,忽然又道:“喂,小兄弟,你……”
原來就在他開口的當兒,戰傳説已驀然如驚鴻般掠起,幾個起落之間,很快便消失無蹤。
“這年輕人是什麼人?”天司危向天司殺問道。
“樂土人。”天司殺的目光依舊望向戰傳説消失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什麼?!”天司危一愣,不知天司殺是在説笑,還是在敷衍。
天司殺這才回過神來,忙解釋道:“我也不知這年輕人是什麼來歷,看樣子他的修為似乎不在你我之下。”
天司危的城府遠比天司殺深,對天司殺不知對方來歷便稱之為“小兄弟”的做法,很是不以為然,不過表面上卻未動聲色。
……
戰傳説自是直奔天司祿府而去了。
他心中暗暗驚歎於勾禍的速度,從他與勾禍交手到現在,所間隔的時間很短,沒想到勾禍竟然已將目標轉為天司祿府。其身法之快,實是駭人聽聞。
而且看樣子天司祿府的情況十分吃緊,否則也不會急着向天司危、天司殺求救了。天司祿府中家將眾多,天司祿身邊也有不少好手,但想必面對勾禍這絕世之魔時,也難有作為。
卻不知勾禍為何會突然轉而對天司祿府下手?
……
天司祿府。
此時的天司祿府並不是如戰傳説所想象的那麼一片混亂,更絲毫沒有所謂受到無可抵擋的衝擊的跡象。
戰傳説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天司祿府,由於過於擔心身在天司祿府的爻意的安危,途中沒有什麼人馬向天司祿府聚集這一有違常理之處戰傳説並沒有留意到。
直到接近天司祿府後,完全出乎意料的寧靜才讓戰傳説大吃一驚:幾個天司祿府家將剛從正門出來,神情平靜,有説有笑;一隻黃白相間的狗蹲在天司祿府外的台階下無聲無息;剛剛透出的少許曙光灑落天司祿府——這何嘗有一點廝殺過的跡象?
戰傳説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疑雲浮上心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帶着滿腹疑惑,戰傳説繼續走向天司祿府,那幾位家將認出了他,知道他是天司祿府的客人,便向他問候了幾句,戰傳説一邊應着,幾乎忍不住要問這幾個人方才是否有一場廝殺,但最終還是沒有説出口。
那隻伏在台階下的狗也只是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便側過頭去了。
“真是有點邪門……”戰傳説暗自忖道。
直到跨入天司祿府大門的那一剎那,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恍然大悟,脱口道:“啊呀,上當了!”
正好這時有兩名府中家將欲過來查看,被戰傳説突如其來的驚訝聲嚇了一跳。
戰傳説回過頭來,忙向那兩人道:“見笑了,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時失態。”
兩家將見是被天司祿奉為上賓的賓客,當然不會説什麼,但暗地裏卻留了個心眼,心忖這人為何如此神神秘秘?於是悄悄地尾隨着戰傳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