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廢墟在樂土人看來一直很神秘,也很可怕。對付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我們應該有許多的手段讓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如果你殺了我,那麼她所受的折磨將增加十倍、百倍——更何況,你根本沒有殺我的把握,一點也沒有。”紅衣男子信心十足地道。
紅衣男子的手段當然卑劣,絕非大丈夫所為。
但他早就説過他根本無意成為“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大丈夫,那便等於説他絕不介意做一個小人——這樣的人,豈非很可怕?
異域廢墟神秘莫測,有如鬼域,誤入廢墟者,鮮有人能活着離開……這一切,都在佐證着紅衣男子的話。
戰傳説的手心漸漸地滲出汗來,後背卻一陣陣發涼。他的眼前閃過了氣概豪邁的殞驚天的顏容,也閃過了小夭的顏容。
終於,戰傳説聲音低沉地道:“只要你讓我見到小夭的確安然無恙,我就可以答應你的條件。”
“好,我相信你能説到做到。”紅衣男子居然這麼道:“世間既有我這樣的不屑做頂天立地大丈夫的人,也就有一心要做‘言出必行’的人,你既然敢獨自一人前來湖心島,我相信你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話,應該是讚譽戰傳説之詞,但他的語氣聽起來更多的卻是嘲弄的意味。
説完這一番話,紅衣男子突然反手一抓,手中已多出了一條樹藤,再一抖,那樹藤便被扯起,筆直射出,射向他身後的茫茫叢林。他的動作是那麼自然,自然得就像動一動自己的手指一般輕鬆愜意。
“他真的像是一個與森林息息相通的幽靈。”
戰傳説心頭升起這樣的感慨的同時,也留意到自己身邊的草木已停止了瘋狂的生長。而紅衣男子身邊的草木卻無風自動,像在翩翩起舞,又像在為紅衣男子的出現歡呼雀躍。
樹藤延伸出足足有十丈遠之外後倏然反捲而回,回捲時已卷裹出一個人來。
是小夭!!
僅只看到第一眼,戰傳説就已斷定那個被卷飛而起的人是小夭。
戰傳説只覺心頭一熱,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緊張了——小夭的情形如何,馬上就可以知曉了!
紅衣男子反手一抓,已將那扯飛過來的身影扣住,隨即輕輕放下。
果然是小夭!
那樹藤將小夭纏了一圈又一圈,束縛了她的雙手雙足,讓她動彈不得。而且戰傳説也知道就算沒有這樹藤的束縛,小夭也是無法動彈的,否則方才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豈能無動於衷?
小夭不但不能動彈,而且不能開口。她那美麗的雙眼望向戰傳説這邊時,立時熱淚滾滾,幾多驚喜,幾多感動,甚至還有幾分羞赧。
她本是一個大大方方、敢作敢為的女孩,卻在這時候顯得有些羞赧不安,這本有些不正常,可戰傳説卻根本無暇去仔細分辨這一點了。他見小夭只是流淚卻不開口,便想到小夭既不能動彈又不能開口説話,這等屈辱,也許她已忍受了整整七天。戰傳説只覺心頭一緊,恨不能一下子將她救出。
雖有此念,戰傳説卻一動也不敢動。他早已聽説了紅衣男子在銅雀館殺人時的心狠手辣,小夭既然落在他手中,若是輕舉妄動,恐怕隨時都有可能為小夭帶來滅頂之災。
卻聽得紅衣男子道:“她雖然不能動彈不能説話,但卻可以點頭,你可以問她話了。”
戰傳説望着小夭,沉吟片刻,道:“你是否受了他人的侮辱?若是有,你就點頭。”
説這番話,戰傳説看似平靜,心中卻緊張得要命,只要小夭一點頭,那麼就算最終殺了紅衣男子,也無法解除他心中對殞驚天的內疚,也無法緩解他的自責。
小夭沒有點頭,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只是那麼望着戰傳説,似乎欲將戰傳説望入眼中,印入心裏。
戰傳説終於舒了一口氣,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麼,趕忙又追問了一句:“你能點頭嗎?”
如果小夭其實根本連點頭這樣最簡單的動作也無法做到,那麼方才所問的話就根本毫無意義,那只是紅衣男子的一個圈套。戰傳説總算有些心細——這次小夭點了點頭。
戰傳説是真正地放心了,他覺得有些僥倖。這紅衣男子性情古怪,喜怒不能以常理度之,小夭能在他手下保持清白,實是萬幸。
紅衣男子似笑非笑地道:“現在該是你兑現自己承諾的時候了。”頓了一頓,又道:“當然,你也可以食言,但其後果如何,卻不得而知了。”
戰傳説毫不猶豫地道:“好,我答應你!”
銀芒一閃,炁兵“長相思”已在手中。
小夭的雙眼一下子瞪大了,她拼命地搖頭,卻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戰傳説笑了笑,對小夭道:“你知道這本來就不是我原本的容貌,將它毀去也沒什麼。”
炁兵“長相思”真的揚起來了!
小夭一下子怔住了,她眼神中滿是驚愕、擔憂、自責、悔恨……
也許,她知道戰傳説真的會這麼做,所以她才如此擔憂。
“難道你不怕在你自毀了容顏後我卻食言嗎?”紅衣男子悠然道。
戰傳説的目光沉穩如千年磐石,像是根本就不為對方的話所動:“你可以食言,或許我的確未必能勝過你,但有一點我卻一定能做到,那就是與你兩敗俱傷乃至同歸於盡!”
紅衣男子神色一肅,竟不再有玩世不恭之色,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是你的女人嗎?就算是你的女人,天下美貌女子多得是,你又何必冒這樣的險?”
小夭默默地望着戰傳説。
戰傳説道:“她是我的朋友。”很簡單的理由,但對某些人來説,卻是很充足的理由。為了這樣的理由,他們可以做任何事,冒險、流血、乃至——赴死!
紅衣男子雙眼微微地眯了起來,他本就是一個俊朗得近於完美的男子,這樣的神情更讓他充滿了異樣的魅力。戰傳説心中暗歎一聲,心忖如此人物何以如此心狠手辣……?
而小夭卻垂下了眼瞼。
戰傳説可以為她獨自一人冒險赴湖心島之約,可以為她自毀容貌,因為他視她為友。戰傳説為她做出了這一切,當然讓她感動。
但卻又不僅僅是感動,還有悵然若失。因為戰傳説視她為友,就等於否認了她是他的女人。
她本就不是戰傳説的女人,可是——她希望是。就算不能真的成為戰傳説的女人,只要戰傳説承認一次,對她來説,已是莫大的幸福了——即使讓她此刻死去,她也是幸福的。
可戰傳説卻沒有這麼説。
“僅僅因為她是你的朋友就可以為她這麼做?”紅衣男子問道。
“她的父親在沒有見到我之前,就可以為了我而不惜得罪勢力大得驚人的力量,只是因為他覺得我沒有錯,而是想追殺我的人錯了。”戰傳説緩緩地道。
紅衣男子還要再説什麼,戰傳説卻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道:“何需多問!”
竟已揮動炁兵“長相思”向自己的右頰劃去!
血濺!
戰傳説俊朗的容貌赫然已被毀壞!
炁兵“長相思”在他的右頰劃出一道口子。
紅衣男子卻在這時有了驚人之舉——他突然出劍,閃電般向小夭刺去!
他竟果真食言了!
“混帳!”戰傳説一聲暴吼,地動山搖,雙目盡赤!身形在剎那間暴起疾掠,炁兵“長相思”驟然間由銀色轉變為火紅色,火紅色的炁兵急劇膨脹,化為一道赤色驚虹,破空貫射向紅衣男子!
赤色驚虹所過之處,噼啪暴響,虛空一片囂亂,似已被這赤色的驚虹所吸扯、撕裂、卷裹,氣勢駭人之極。
連戰傳説自己都沒有料到這一擊,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他只知道,在出擊的那一瞬間,心中的憤怒已攀升至無以復加之境!不僅憤怒,而且絕望,因為他知道自己已根本救不了小夭。他與小夭、紅衣男子之間相距近十丈的距離,而紅衣男子與小夭近在咫尺,以紅衣男子的劍法之精妙卓絕,完全可以在殺了小夭之後再對付他的攻擊。
戰傳説恨不能一下子便將自己的所有力量乃至生命都借這一劍揮出!
事實上,他似乎也真的做到了這一點。若非包涵了強大無比的生命力,又豈能有如此驚世駭俗的一劍?
但,戰傳説忽然發現自己錯了:紅衣男子的劍只向小夭刺出了一半,就突然回撤了,而這時自己的驚世一擊已挾滅絕一切的殺機破空而至!
戰傳説很是吃驚,他不明白為何事情的發展並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樣。
但他卻來不及做更多的思索,這一劍威力之甚,絕對前所未有——他雖然攻出了這可怕的一擊,卻連他自己也駕馭不了這驚世一擊!
這一擊,是如此迅猛,以至於幾乎是當它揮出之時,便是它一擊奏效之時,中間幾乎沒有過程。
紅衣男子的身軀突然飄了起來,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
但這一次,卻並非因為他卓絕的身法使然,而是被戰傳説一擊擊傷了。
他火紅色的身影與漫天血霧卷裹在一起,好不慘烈淒厲。
戰傳説萬萬沒有料到自己竟可以一招便擊敗紅衣男子,心中驚愕不已,但他已無暇多想了,急忙以劍氣劃斷捆縛小夭的樹藤,再飛速解開小夭的啞穴。
“戰大哥……”小夭啞穴被解,立即喚了一聲,千萬心緒,已然包含於一聲“戰大哥”之中。
戰傳説剛欲説什麼,突然聽到“轟……”地一聲,眼前驟然一黑,身體就像陷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中,在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
事實上,那一聲轟鳴,只是他的一種錯覺,錯覺源自於他的體內。他的體內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迸發開了,迸發開的東西太強大,似乎將他的七魂六魄、精氣元神也一下子擠出了身體。
所以,戰傳説有一種靈魂即將與身軀駁離的感覺。
他竭力想睜開眼睛,竭力想讓自己不往下墜落,可他的一切努力都無濟於事。
當然,事實上他的雙目一直就未閉上,身軀也沒有下墜,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錯覺而已。
他的最後意識就是想到了自己如果就這樣失去知覺,那麼小夭一定很危險!而紅衣男子雖然被擊傷,但肯定沒有死——此人本就心狠手辣,在被他擊傷之後會做出什麼,可想而知。
可惜,戰傳説想到這一點後,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現在,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無法阻止、無法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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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都。
禪都分內城、外城。雖然內城、外城都屬於禪都,但在內城與在外城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是走在內城的街上,無論是誰,都會不由自主地端正走姿,收斂笑容,即使笑了,也只會是很節制的笑。
但走在外城的街巷卻不同,你可以挺胸凸腹地走,也可以畏畏縮縮地走;可以狂笑,可以擠眉弄眼……總之,在內城時,就會有一張無形的枷鎖套在你的身上,而到了外城,則將之輕鬆卸下了。
或許這就是外城一直比內城熱鬧喧譁許多的原因所在。
但今天的外城卻絲毫不顯喧譁,非但不喧譁嘈雜,反而肅靜異常。
還是午後,小攤小販就已早早地收拾東西回到家中了,各家店鋪也早早地關了門,街上很少有行人,就是有,也是行色匆匆,好像多耽擱片刻,就將有人大禍臨頭。
只有一列列一排排的無妄戰士、禪戰士在外城主要的街巷穿梭着,人人神色肅穆,如臨大敵。
自從千島盟人慘敗於禪都後,禪都已恢復了平靜,沒想到才安靜數日,便又再度變得劍拔弩張。
難道,這一次又有什麼強敵潛入禪都?
一家棺材店裏,幾個夥計和他們的掌櫃團聚一起,將聲音壓得極低地交談着。店門關得嚴嚴實實,屋內的光線有點暗,屋後通向後院的門開着,可以看見院子裏排放着幾具棺木,都未上漆。
掌櫃的矮胖,圓臉,頭髮稀落,眼角有一顆大痣。他緊緊地盯着對面那黑而瘦的夥計道:“你真的看清了嗎?”
“看清了。”那夥計將聲音壓得比掌櫃還低,目光閃爍不定,刻意地製造出神神秘秘的氣氛,只想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來。他道:“那兒張貼了一幅畫,就是這畫引來了五百無妄戰士、二千禪戰士。”
“哇……”眾人低呼一聲,都為這夥計所説的低聲驚呼,卻也不去想那夥計所説的是否確切,眾人七嘴八舌地道:“是什麼畫如此不尋常,竟能引來這麼多無妄戰士、禪戰士?”“就算畫了金山銀山也不至於如此啊?”“金山銀山若是畫在紙上就沒有什麼了,倒不如説是美女……”
掌櫃伸出他那又厚又短的手掌,在每個夥計的頭上都敲了一記,道:“讓阿旺説下去。”
眾夥計便都噤聲了。
那又黑又瘦的阿旺這才接着道:“你們全都沒有猜到那畫上畫的是什麼。”
“是什麼?”
這一次插話的卻是掌櫃。
掌櫃催問,阿旺自然不敢再賣關子,他道:“畫中所畫的是一個人……”
先前猜是畫了個美女的夥計不由得意地笑道:“果然是畫了一個人。”
阿旺“嗤……”地一聲,道:“畫中畫的可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非比尋常的男人,可以説整個樂土沒有誰不知此人。”
被阿旺“嗤”了一聲的夥計很不服氣地道:“除了冥皇,又有誰能讓整個樂土都知曉?”
阿旺嘆了一口氣,道:“畫上畫的人就是當今冥皇。”
屋裏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大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説不出話來,連阿旺也被這樣的氣氛所震住了,到嘴邊的話也給生生嚥了回去。
半晌,掌櫃才低聲道:“你看清了畫中畫着的冥皇在做什麼嗎?”
眾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阿旺。
阿旺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只遠遠地看見那畫中的冥皇像是在對着一座山躬身施禮,但那座山卻很不像山,山沒了山頭,也過於規則。那時,已有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在觀看那幅貼在牆上的畫,我想擠進一點也擠不進……也幸好擠不進,正當我想尋入縫隙走進時,忽聽得一陣‘噼噼啪啪’亂響,就見有無數的鞭子在人羣上空飛舞着,每一鞭揮出,就有人受傷——其實揮鞭的也就不過五個人,但當時看起來卻真像是有無數人在揮舞着鞭子向人羣抽掃。那麼多的人擠作一處,一時哪能逃散得開?被鞭擊傷了不少人,更有被擠傷壓傷踩傷的,我幸好沒有擠進去,加上人又黑又瘦,那些揮鞭的人大概不容易看到我,所以讓我有驚無險地逃回來了。”
他想調侃自己幾句以緩和屋內壓抑的氣氛,説完之後就笑了,卻發現自己笑得很僵硬,而且除他之外,誰也沒有笑。
現在,眾人心中都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冥皇乃樂土至尊,地位何等之高,除了天與地,有什麼值得冥皇下拜?那模樣獨特的山峯,必定是另有諷意,這幅畫的矛頭顯然是直指冥皇。既然如此,無妄戰士、禪戰士大量出動也就不足為奇了。有辱冥皇尊嚴的畫,自然不能再讓他人看見,而且此事是誰人所為,也必須徹底查清。這事無論是落在誰的頭上,都吃罪不起!
掌櫃把粗短的手指壓得“啪啪”直響,他幾乎是惡狠狠地道:“從現在起,誰也不得邁出店門一步!”
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對任何人都説我已病了,自昨天開始就病了,一直病卧在牀。”
他未免太膽小怕事,但他的確堅信此事會為禪都帶來一場腥風血雨。
而事實上他卻預料錯了。
此事是發生在西城一帶,西城一帶是西禪將卿弄影統轄的範圍,所以向冥皇稟報此事的也是卿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