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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堇如!是我,開門!”毓豪拍着門,隔着門扇喊着。

    他實在搞不懂恭親王,竟然會派出大批侍衞來捉拿堇如,就為了一柄小小的如意。

    幸虧他先得了信兒趕來,把那些侍衞擋在桃花林裏。

    恭親王的氣量未免忒小了些,為什麼易堯也任由他阿瑪這樣做?

    “堇如……”

    他把木門拍得更響。

    奇怪!木門由裏頭下了閂,照理説堇如應該在屋內才對,怎麼會無人應門……莫非——

    他心頭一震,莫非她發生了什麼事?

    毓豪抬腳用力一踢,“啪”地一聲,老朽的木門應聲大開。

    一腳跨進屋內,靜寂無息的幽蕩氛圍讓他感到不祥。

    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沿着背脊竄上來,讓他頸毛全豎了起來。

    屋內無人……

    一陣涼颼颼的風灌進屋內,帶進了寒意……

    毓豪上前點燃桌上的燭燈,當手指觸碰到煙蕊時,心中不禁一突。這蕊心還有温度,顯然是不久前才熄掉的。他轉到卧房,凌亂的牀褥也證明了堇如方才還在,就在他來之前……

    這屋子沒有後門,窗户也都有窗欞,堇如不可能無故消失。

    毓豪犀利的微眯起眼眸,定睛察看屋裏的一切,突然間,他伸手揭去牀板,一道樓梯赫然出現在牀鋪下。

    毓豪驚訝地發現這密道竟然通到屋後的水井邊上,顯然當初蓋這屋子的人,已經考慮到日後會有用到密道的時候。

    這屋子為什麼需要建置密道?一個單純的姑娘家?

    堇如顯然是聽到他的聲音才逃走的。

    毓豪嘴角揚起一抹艱澀的苦笑,笑容中帶着一絲自我嘲諷。她竟然怕他?!

    回到木屋內,翻騰混亂的思緒讓他腦中一時混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透着不對勁。

    包括今晚恭親王悖理的舉動,包括他獲知訊息的時間似乎也巧了些,包括堇如……他皺起眉頭,如鷹般鋭利的眸光掃過牀頭,矮櫃上有個東西,他走向前,伸手將它託在掌上端詳……

    這是那堇如意的碎玉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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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勒爺,天星格格確實曾差人來過。”

    毓豪坐在內務府裏,支着頭,眯眼看着跪在底下看管檔案的司書。

    “是嗎?”他陰惻惻地説道:“把她查的資料取來我看。”

    這個司書不是那天的差,他聽換班的人説是毓豪交代查閲的,於是支吾道:“不知道貝勒爺要看的是什麼資料?”

    毓豪瞬時沉了臉色,冷哼了聲,“你倒問起我,你是做什麼吃的?”

    司書白見毓豪臉色丕變,嚇得飛奔出去自己想辦法。

    別看這位貝勒爺平常落拓不羈的性兒,整個內務府都知道,他翻起臉來比任何一位爺都來得教人膽戰心驚。

    約一盞茶後,毓豪翻閲着手上的資料。

    他意看眉頭蹙得愈緊,意看心裏愈是透徹,突地,他將手中的舊檔案“啪”地一擊案,茶盞、筆硯、鎮紙都跳得老高,連在旁值班的司書們都嚇了一跳。

    毓豪紅着眼暗自咬牙。原來天星早就知道堇如的真實身份,難怪淨會玩些小花樣。

    他轉身對聽差道:“立即下令北京城內各衙門把守所有陸路要道,晝夜搜索,對過往行人一律仔細盤查,一定要找到堇如格格!”

    “喳!”

    “回來!交代下去,不要弄得雞飛狗跳,但是盤查要愈密愈好!”

    “喳!”

    可他沒料到這命令裏少了“善待”兩字,卻讓底下當差的人弄擰了他的意思。

    毓豪揹着手,走到窗前抬頭看天。

    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浮雲,燦亮的太陽在雲行間掙扎着露臉,灰暗烏沉的厚雲從西南方席捲而來。

    這天,陰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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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堇如從密道逃出後摸黑穿梭桃花林,她不敢走大路,淨挑隱密的樹林小徑走。

    夜寒露重,濃密的樹林把一輪明月遮得密不透光。暗夜中但見樹影婆娑,叢葉嗚咽,伴着林中保處的呼嘯聲,整座桃花林陰森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白天在城裏溜轉着,發現各城門、縣道、渡頭都有重重士兵把守,甚至連城內街肆上的巡邏都比往常嚴密。她心知肚明這些重兵全是衝着她來的,看來毓豪是佈下了天羅地網要捉拿她了。

    這午後的雷雨來得又急又快,堇如躲進城西的玉皇廟內。她不敢往人多的正殿去,挑了僻靜的偏殿避雨。

    她進入殿中,發現早有人在裏頭了。

    殿中之人顯然被雨淋得渾身濕透,見殿中無人,將身上的薄衫褪下晾在一旁木欄上,乍看堇如進來又趕緊抓了披上。

    男子無所謂地笑,道:“哪裏的話,這廟殿人人都可以來,姑娘客氣什麼?”他看了一眼雲暗天低的外頭。“這雨大概還會下一會兒,我這裏有雜糧大餅,姑娘要不要過來和我一道吃?”

    堇如從昨天到現在還未進食,見此人相貌端正,不像是壞人,於是點頭稱謝,走過去拿了一塊大餅啃了起來。

    “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高斌。”他對堇如露齒一笑。“姑娘呢?”

    “堇如。你是做生意的?”堇如見他身旁放着商賈慣用的收帳布搭。

    “我買賣東西。”高斌淡淡地道。

    “你做的買賣會離開京城嗎?”堇如轉動她的小腦袋,如果能讓他“夾帶”着出城,就可以避開官兵的追查了。

    高斌盯着她的小臉看個仔細,含糊其詞地道:“不一定,看需要。”

    堇如一聽心中大喜,問道:“你這幾天會出城去嗎?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道走?”

    哪知道高斌心中也在盤算着這事。

    他正準備開口回答,外頭一道明閃照進來,青白的光照得滿殿雪亮,接着一個響雷,震得兩人同時一跳。

    就在這時,殿中不知從哪裏湧進一羣官兵,突地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兩人驟然間都臉色大變。

    堇如瞥了高斌一眼,只見他面色慘白,上下牙齒顫抖得厲害。

    想必這男人沒見過這種陣仗,所以才驚嚇成這般。

    她歉然地看他一眼,踏上前,對帶頭的官兵道:“我是堇如,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和他無關,這位公子只是和我在這躲雨,不要為難他。”

    領官打量了高斌一眼。“好,堇如格格,得罪了。”

    他一招手,便有兩名官差拿着二十斤重的大枷往堇如頭上套。

    堇如看到一旁的高斌駭然地瞪着眼,她無奈地對他一笑,隨着官差走出玉皇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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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一名內務府的差役來到毓豪跟前打千兒,稟道:“已經尋到堇如格格了。”

    “是嗎?”毓豪微笑起來。這差事他們辦得倒有效率。“格格人呢?”

    見毓豪面露悦色,差役回起話來也大膽了,他精神十足地道:“回爺的話,在慎刑司的大堂上。”

    毓豪忽地站起身,惡狠狠地盯着差役。“帶她去那裏做什麼?”

    那差役見到毓豪變了臉色,登時慌了,他不安地囁嚅道:“好像……好像正在用刑……”

    “什麼?!”毓豪暴吼出來,“混帳!”

    他一旋身,瘦削的身影足不點地的飛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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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慎刑司的一名衙役臂上纏着手腕粗的鞭子,遲疑地看着身旁的主事。

    “用刑!”

    看着被粗繩捆吊在柱上、如此柔弱標緻的姑娘,他委實有些下不了手。

    他將鞭子握在手中,遲遲不下手。

    主事見他躊躇着,上前道:“動手吧!這是毓豪貝勒的指示,”他呶呶嘴,“你瞧,還有人在那裏監看着我們咧。”

    衙役轉頭看去,果見天星格格坐在遠處盯着自己。他看了看她的臉色,一咬牙,“啪”地一聲揮臂抽去。

    堇如渾身一顫,背部熱辣辣一陣刺痛,衣衫已被抽破,殷紅的血清漬立即滲出,她悶哼了聲,接着又是四、五鞭揮來,她疼得冷汗涔涔,臉色慘灰,一口氣上不來,登時昏厥了過去。

    毓豪一進大堂,就看到被綁在柱上的堇如,他暴戾的臉龐狂燃着殺人的情緒,見執刑的衙役揚起手臂,滿腔震怒來不及發作,一個箭步掠向前,伸手扯住了鞭子。

    這衙役正準備再度揮鞭,不料鞭子被人從後頭扯住,他一回頭,見揪住自己鞭子的人正是毓豪本人。

    “啊!貝勒爺……”他話聲未落,只見毓豪額上青筋盡暴,眼睛放着幽森森的戾光,一聲未吭上前劈胸將他揪緊,老大耳刮子照臉打了下去!那衙役半邊臉立即紫脹起來,“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在旁的主事見毓豪的臉色比正月天檐下的冰柱還要冷,雙膝一軟,也跪癱了下去。

    “貝勒爺……”

    毓豪沒理會他們,徑自走到昏迷不醒的堇如身旁。

    早有人上前將堇如鬆了綁,毓豪抱着她軟綿的身子,輕輕地將她放倒在地上。見她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原本白玉般細緻的肌膚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他全身的血液頓時往上衝,一顆心揪痛不已。

    眼前一道道醜陋的鞭痕全像刀刃般刺向他的胸膛,讓他連呼吸都感到痛苦,梗在喉嚨的硬塊竟久久咽不下去。

    毓豪啞着嗓子迅速吩咐,“快到太醫院請於太醫到我那裏去,再抬一頂軟轎過來,快!”

    “喳!”

    毓豪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鬆開緊握了很久的拳頭,轉頭盯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衙役。

    “該死的奴才!”憤怒的字眼從他的齒縫中迸出。

    “貝勒爺饒命啊!貝勒爺饒了奴才……”

    “饒命?”毓豪下顎緊繃,雙眸燃着兩簇熊熊怒火。“你們擅自對堇如格格動刑,還敢要我饒了你們!”

    “貝勒爺!”主事叫起撞天屈來,“奴才就這麼丁點大的狗瞻,怎麼敢擅自作主?這……奴才也是聽令行事啊!”

    毓豪微眯着眸,寒聲問道:“誰下的令?”

    主事與衙役面面相覷,對看了半晌,主事方期期艾艾地説道:“是……是貝勒爺您下的令啊……”

    毓豪火氣直往上冒,又是一聲暴吼,“混帳東西!”他雙目一瞠,盯得底下兩人渾身哆嗦個不停。“我什麼時候給過這種指示?!”

    “是天星格格來代您傳令的,格格也在這裏,貝勒爺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問格格……”

    天星?!

    毓豪轉頭看去,哪還有天星的影子。

    他眯起狹眸,寒冰似的眼眸迸射出任誰看了都會不寒而慄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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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澧親王喀爾侖沉着一張臉瞪着毓豪。

    記得不久前,他也同樣瞪過另一個兒子,所不同的是,那時他是逼着瑞敏成親,這次是毓豪來逼他要退婚。

    不一樣的問題,同樣令他頭痛得要命。

    “你要退婚?”喀爾侖以手指揉着太陽穴,低聲問道。

    “嗯。”毓豪坐在書案後,一副閒散愜意的模樣。他談論這事的態度,就像和朋友閒聊般的稀鬆從容。

    “你喜歡堇如那丫頭?”

    “這是兩回事。”毓豪僵着聲音道。

    喀爾侖若有所思地看了兒子一眼。

    不知怎麼搞的,他一提到堇如,毓豪就會不自覺的流露出防衞態度。他在怕什麼?是不是怕人們刺探到連他自己都不甚瞭解的內心真相?

    “你知不知道你的婚事是皇太后親自指的?”

    “嗯。”毓豪應着。

    喀爾侖被毓豪不當一回事的態度惹火了。他點點頭,咬牙切齒道:“好,那你告訴我,我拿什麼理由去跟恭親王提退婚的事?”

    “每個人都有弱點,找到弱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決。”毓豪仍然是一派氣定神閒。

    喀爾侖氣得想把理智敲進兒子的腦袋瓜裏。

    “好,很好!那你告訴我,這件事該如何解決?”

    “皇太后寵愛天星是眾所皆知的事,恭親王的弱點就是皇太后,而皇太后的弱點正是天星。”

    “這攸關到天星的面子問題,她怎麼會答應你退婚?”

    “哼!”毓豪冷笑一聲,“她的弱點剛好是我。”

    喀爾侖瞪着兒子半晌。“就算天星讓皇太后收回了指婚的懿旨,堇如那丫頭的事也還沒了啊?現在宮裏搞不好都已經知道莊親王的小格格在你這兒了。”

    “莊親王的事過去這麼久了,難道皇上還為這事兒生氣?”

    喀爾侖嘆口氣道:“皇上不是不明理的人,縱使有天大的氣,斬了兩百多條人命氣也該消了,更何況出事時堇如還是個小娃兒,懂什麼呢?”

    “那阿瑪還在擔憂什麼?”

    “要皇上赦免堇如容易,但是皇太后如果知道你是為了她才退掉天星的,她老人家恐怕不會這麼好講話。”

    “還不簡單,阿瑪,你可以進宮告訴皇太后,堇如的自由就用天星的所作所為來交換。”

    喀爾侖的眼珠子瞪得像銅鈴般大,不可置信地吼出,“這是威脅!你教我去威脅皇太后?”

    “阿瑪,你幹嘛講得這麼難聽,就説是利益交換好了。”毓豪輕笑道。

    “皇太后不會接受威脅的。”

    “一定會。”毓豪炯亮的黑眸散發堅定的星芒,他放慢聲調,“我會有法子讓天星主動去説服皇太后。”

    毓豪把眼光調向窗外,有一隻朱雀停在青楓的枝葉間,濃密的葉子隱的遮住它跳躍的身影。他輕易的隨着它移動焦距,有些悲憐地忖着,天星就像這隻朱雀,朱雀再怎麼隱藏都沒用,它身上那抹火紅就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喀爾侖吁了口氣。

    看來恭親王是得罪定了!他心忖。

    “堇如丫頭的傷怎麼樣了?”

    毓豪回過頭。“於太醫用藥讓她一直睡着,他説這樣傷勢才會好得快,也不會疼得太難受,這會兒應該還沒醒,我讓秋兒和蓮兒陪着她。”

    “哦。”喀爾侖點點頭。

    毓豪的臉龐消瘦不少,下巴也看得到青髭。喀爾侖從未看過兒子如此不修邊幅,正準備開口的當兒,書房外卻傳來急慌慌的腳步聲,回頭瞧去,恰見兩名奴婢倉皇的奔進屋來。

    “貝勒爺……啊!王爺吉祥!”兩名奴婢一時沒瞧見坐在裏頭的喀爾侖,又是慌亂、又是跪安,弄得手忙腳亂。

    毓豪隨意擺了擺手,制止了她們。“你們怎麼跑來了?我不是要你們看着格格嗎?”他愠怒的聲音含有一絲焦切。

    “回……回貝勒爺,格格她……她不見了。”蓮兒囁嚅回道。

    “什麼?”毓豪咆哮一聲,震驚地從書案後頭走出來。“你們説什麼?格格不見了?”

    他輪流盯着秋兒和蓮兒,直把她們看得嚇成一團,渾身打顫着。

    氣怒與驚慌同時在腦中轟轟作響,他怒吼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格格不是還睡着?”

    秋兒道:“可……可是半個時辰前,格格已經醒了,她和我們聊了幾句,然後對着蓮兒説她想喝點雞湯,蓮兒離開沒多久,格格説她頭疼,於是我趕緊跑去找小台子,想教他請於太醫過來,哪知道我們兩人回到屋裏,格格……已經不見了……”

    “該死!”

    毓豪斂起瞪駐在丫頭身上的眸光,腦中混亂成一團。

    她的離去,一下子掏空了他的心,但立刻又讓錯愕、驚慌、悵然和心痛一點一滴地補滿。

    堇如顯然是刻意離開的,她不再信任他了。

    “可惡!”他怒吼一聲,大步向外離去。

    喀爾侖冷眼瞧着急如雷火般閃出去的兒子,不禁微笑起來。

    毓豪説得對極了,每個人都有弱點。

    他這個兒子的弱點是顯而易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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