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她。
嵇律坐在書齋裏,那雙深沉的黑眸盯着書頁,俊逸非凡的臉龐有絲凝神,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專心在看書。
但是書頁久久才被翻了一頁。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究竟和老祖宗在玩什麼把戲?
他奶奶分明第一次見到蒙貞,為何要把她塞在自己身邊?目的是什麼?又是逼婚的伎倆?
不,不太對!
他眯起黑眼,修長的手指敲着桌面,老祖宗對方家的承諾念念不忘,所以才會一再拿她的身體狀況來施壓,叫他早些娶方語柔。
語柔……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
他剛毅的嘴角因這名字的出現而放鬆了,原本波光不興的暗眸閃過幾道複雜光芒,那裏頭摻雜着憐惜、痛心、無奈以及一些旁人根本解讀不出來的情緒。
十年了,他在那個懵懂青澀時代所犯下的錯誤,始終蟄伏在心中最晦澀的角落裏,那些痛苦的片斷不因時間的流逝而稍微釋放,有時反倒鮮活過了頭……
“世子爺。”
驀地一聲喊,將他深陷回憶的心緒猛地拉了回來,抬眸一看,蒙貞正站在他眼前。
嵇律嘴角嘲弄地扯了一下,那聲“世子爺”她喊得彆扭,一定是貢永的叮嚀,否則這丫頭寧願連名帶姓地喊他。
他黑眸在她身上掃了一圈,調侃味十足地睨着她。
她仍是一身男裝,只不過不是方才那一件,卻是一樣的破舊不堪,看得嵇律稍稍皺了皺眉頭,慶幸她把自己洗乾淨了。
她的髮型也很獨特,為了配合她男裝的妝扮.一頭烏絲只留下兩鬢旁的髮絲,其餘全紮成一束,綰到頭頂後方直直垂到腰際,還挑起一絡髮絲纏繞馬尾.形成天然髮飾,這中性卻不失俏麗的髮型,剛巧鑲出一張小巧精緻的瓜子臉蛋,兩顆猶如星星般迷濛的烏眸,配上小而挺的俏鼻,整張臉顯得可愛又俏媚,長睫下不時跳躍的眸光,提醒別人注意她的獨特之處
唔,還不錯。嵇律在心底讚了一聲。
她吸引別人目光的最大本錢正是她的與眾不同。
可是她好是好,卻還沒好到足以讓他奶奶放棄與方家聯姻的諾言。
老祖宗到底在想什麼?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光可鑑人的桌面。
蒙貞站在他面前,身子愈來愈僵硬,她搞不懂他究竟在瞧她什麼,是她的衣服有問題嗎?
不會啊,她進門時才在那塊刻有“瓊玉堂”的木匾下檢查過一遍,這衣服絕對是乾淨的,是她少少幾套中最好的一套。
雖然被如此英俊倜儻的男人注目也不是件壞事,可是她就是覺得有壓力。
“如果你讓我來只是為了一直看我,那我還不如到老祖宗那裏去!”她受不了了。
嵇律性感的眉毛挑得老高,“為什麼?”王府裏沒幾個奴僕敢如此泰然自若地和他講話。
蒙貞聳聳肩,“我會感到自在些。”
真誠實。嵇律微微一笑,軟化了那身拒人於千里的矜冷。
“老祖宗叫你來就不會再把你叫回去。”他不計較她用和他平等的説話語氣。
“那我要做什麼?”她張大眼睛左顧右盼,環顧整個屋內。
這屋子真大,光是這書齋的正廳就夠住五口人家了,屋樑也好高,足足有她老爹家的三倍高,橫樑上還都雕着細細的花紋,蒙貞差點吐了舌頭,在那麼高的地方雕刻也沒幾個人瞧見啊,真是浪費!她在心底搖搖頭。
這屋子看來窗明几淨的,連地磚都抹得一塵不染,她要做什麼?
“你只要待在這屋裏就行了。”
蒙貞困惑了。“只要待在這屋裏?”她用懷疑的眼神看他。“我什麼事都不用做?”
“你看我需要什麼就做什麼。”他暗自嘆口氣,這妮子八成沒服侍過人。
蒙貞的俏臉垮了下來。“你的心思我猜不出來,如果你沒有開口,我跟着你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麼啊?像我就不知道你剛才在想什麼。”
嵇律把身子往後一仰,可以穿透人心的黑眸凝在她臉上。
“你為什麼要猜測我的心思?”
如果讓貢永看到這一幕,他絕對會吃驚到下巴掉下來,這是嵇律除了吩咐事情外,對下人講過最多話的一次。
“你不喜歡讓別人知道你的想法?”她大膽的回話讓嵇律倏地眯起眼。
“你又生氣了?”蒙貞回瞪他不悦的表情,“我告訴你,我可是老祖宗叫我來的,你不喜歡也得認了,誰叫你自己要答應。”她聰明地拿老祖宗來壓他,這絕對、絕對是王府從來沒有人敢做的事。
“你最好收斂一下你的舌頭!”他沉聲道。如果陰沉的臉色還不算是暗示的話,那麼嵇律隱隱抽搐的臉頰應該是將怒火傳達得夠清楚了。
蒙貞識時務地閉上嘴巴,才來不到幾分鐘就被人轟了出去,怎麼説都沒有面子。“那你派點事情給我做。”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臉色。
他煩了,隨手一揮。“你把那些飯菜收拾一下,然後就自已看着辦,有需要我會叫你。”他低下頭去看他的書。
蒙貞順着他的手勢看去,哇!有食物!
她兩腿虛軟地走到桌旁,連續嚥了好幾下口水。
“你不吃嗎?”
“把它們收了。”
“可以給我吃嗎?”瞧見豐盛的菜餚,她的肚子早已經可憐地哀鳴起來。
嵇律嗯了一聲。
蒙貞忙坐上去,端起飯碗,毫不客氣地當場狼吞虎嚥了起來。她心中對權勢富貴沒有絲毫介意與芥蒂,所以壓根兒沒想到下人是不能坐在主子的座位上大吃大喝的。
正因為她沒有這種心思,所以她不畏懼嵇律,面對第一次見面的王府老祖宗也能坦然應之,此刻當然也沒留心到嵇律那雙深邃的剔亮黑瞳正瞧着自己。
她大口大口吞着美食,直到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呃?”她驟然抬起頭來,嵇律不知何時已走到她面前。‘他彎下腰,向她伸出手,當下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他……要打她嗎?
口中塞滿的食物讓她發不出聲音,她緊張地憋着氣,直到嵇律手指拈起她臉頰上的飯粒時,她緊繃的身子才鬆懈下來。
他皺了皺眉頭,“你多久沒吃東西了?”她正伸出小舌頭舔着嘴角,渾然不知這是極具挑逗意味的性感動作。
嵇律也不認為她在誘惑他,以她單純的個性她也不懂得這些,雖然她的動作的確很撩人。
“從昨天到現在。”蒙貞用筷子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昨天一整天只吃了一個饅頭,然後就到現在。”
“你到拋繡球的地方去幹什麼?”他兩手撐住桌沿,微傾身子,盯着她紅瀲柔軟的絳唇。
“我只是朝人多的地方走而已,我想人多要打聽事情也較容易些。”她聳一下肩。
嵇律的眸子從她的紅唇挪到上方的星眸。“你想打聽什麼?”
蒙貞警覺地閉上嘴。他深邃的眼眸帶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蒙貞喜歡看他帶着調侃眼光睨着自己的模樣,可是如果換成咄咄逼人的精光時,那鋭利的眼神可是會割傷人的。
見她不再説話,嵇律直起身,矜淡道:“你吃吧.我要出去。”
“要我跟着你嗎?”她急忙擦着嘴巴站起來。
“不用,我讓貢仁跟着。”
喔?貢仁?就是一直站在門外的那個人嗎?他剛剛看蒙貞在門口整理那身奇怪的儀容時,活像是見到了鬼,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嵇律離開後,蒙貞突然沒了食慾,她看着桌上還剩很多菜,想着要丟掉好可惜,突然間她想到了阿和,他一定還沒走,把剩下的菜讓他帶回去他一定會很高興,反正丟掉也是一種浪費嘛。
她四下找尋打包食物的東西。
這天晚上,嵇律和清巽、天昊三人聚在一塊,直到很晚。
風清巽明早要啓程上嘉峪關視察西北防務去,他這個右都察史和天吳三人交換着最新探知的情報,三個人在一起抬槓聊天,直到盡興才各自回家。
嵇律進了王府前院,才剛甩下繮繩丟給貢仁,貢義就迎了上來。
“不是吩咐了不用等門的嗎?”嵇律轉頭瞧見他。
“是,小的曉得。”貢義垂首答道:“可是有一點小事,總管叫我在這兒等爺回來。”
小事?嵇律抬抬俊眉,小事還會專程等他回來?倏地,他心一驚。“老祖宗身體又不好了?”
“不不!不是。”貢義頭搖得像撥浪鼓。“是……剛來的蒙貞偷了東西……”
蒙貞偷東西?嵇律皺了皺眉頭,她的狀況還真多。她人呢?”嵇律沉聲問道。
“回爺的話,在書齋。”
嵇律舉步走向他的“瓊玉堂”,人還沒進書齋。即被裏頭的吵雜景象弄得有些錯愕。他的書齋從沒如此熱鬧過。他拿眼把整個屋子掃了一遍,屋裏除了五六個僕傭、老總管和罪嫌蒙貞外,另外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個滿臉愁容,背上揹着週歲嬰兒的孕婦,以及二個爭吵不休滿屋亂跑的孿生男童。
“總管,這麼晚了,你先讓阿和回去嘛,我都已經講了那麼多遍了,又不是他的錯,要罰,罰我一個就行了。”蒙貞叫道。
“不!”阿和挺有義氣地搖頭,“你是為了給我弟弟加菜,説什麼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受處罰!”
“你們二個都閉嘴!”貢永狀似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前額,他的頭被吵得痛死了。
“娘,您先帶弟弟們回家吧!”阿和向他娘道。
因為擔憂這麼晚還沒回去的大兒子,王母帶着孩子到王府來探究竟,一問之下才知道出了事兒。
她原本要兒子到王府來找一份差事做,沒想到卻惹上了這麼大的事,憂心兒子的安危,她説什麼也不肯先回去。“我陪你。”她才剛搖了頭,背上的孩子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她忙着哄啼哭的嬰孩,雙胞胎的其中一個跑過來拉她的衣角。
“嗚……娘,阿典打我……嗚……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回家……”
“阿銘乖!再忍耐一下,不要哭了,乖。”她轉身安撫小男孩。
另外一個男童緊抓着蒙貞的手,高聲反駁道:“我才沒有打他,他牽蒙貞姐姐的手牽了那麼久,本來就該換我了!”
屋裏一團亂,偏偏蒙貞又開始桀驁地叫道:“總管,你快點放人好不好!我告訴你不下十次了,我只是不想浪費那些菜而已嘛!又不是故意要拿那塊布的,如果我知道那塊啥撈子破布這麼重要,我就不會把它拿來包菜了嘛!”
“你住口!”貢永罵道:“那是皇上御賜王爺的百獸獻瑞湘繡圖,你竟敢擅自偷了它,誰知道你是不是要交給這個小子送出去變賣?!”
偷王府御賜的東西?這是何等重大的罪名?王母嚇得臉色都變綠了。
嵇律在心底無奈地搖了搖頭,提腳跨進屋裏。
“啊?爺,您回來啦?”貢永急趨向前哈腰問安。
王母和阿和見到威凜懾人,矜貴非凡的嵇律。~把拉了雙胞胎,一家子慌忙跪了下去,連背上的嬰兒不知怎麼的也止了哭聲。
滿屋子的人全矮了一截,除了蒙貞。
貢永開口道:“爺……”
嵇律淡淡地掃了一眼滿臉悻悻然的蒙貞,舉手製止了貢永的報稟。
“讓他們都回去吧。”
“啊?爺?”貢永見嵇律連問都沒問就放人,驚愕道:“爺,您還沒問這件事……”
嵇律微蹙眉頭,一雙睿眸瞟着他。“你非要等我回來處理,不就是要借我的口説聲放了他們?至於事情的內容應該不是什麼重點。”
被嵇律一語道破,貢永一張老臉騰地漲紅。府出這種事其實他有權處置,根本不必驚動到嵇律,留着等主子回來定奪,正因為他私心不想辦蒙貞,只是礙於眾目睽睽,他得考慮日後處事的公允與帶人的公正。
“這……屬下……”伎倆被世子一眼識破,他實在汗顏。
嵇律揮揮手,“全下去吧。”
見世子爺不降罪,王母和阿和喜得連連磕頭跪謝。
正當他們要退出去時,蒙貞卻蹭到嵇律身邊。拉拉他的衣袖,低聲道:“哎……爺,阿和需要工作,他們家人多,他爹又沒法子賺錢……”
“蒙貞!放肆!”貢永急斥一聲。
見蒙貞突然來這一手,驚得貢永簡直要昏過去,她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嗎?竊取王府之物、毀損御品這是要判多重的罪啊!好不容易主子不追究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兒又在惹新麻煩了,她難道不知道世子最討厭人家拿這種小事煩他嗎?
嵇律瞄了一眼扯着自己衣袖的白皙小手,抬眼看她,頗感意外地在那雙晶瀅燦亮的眸子裏頭看到了一絲懇求之色。
這麼倔強的女孩竟然可以為了幫助別人而丟下傲氣,低聲下氣求他?
嵇律二話不説,朝貢永道:“你看着辦吧。”
“是。”
這聲囑咐無疑就是要他給阿和安排個工作了,貢永躬聲應了聲,領阿和一家子退出屋去。
蒙貞見嵇律這麼幹脆就答應了,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手,吶吶地道:“呃……謝謝你。”
嵇律感到有點啼笑皆非,她只有在求他的時候稱呼他稱得最恭敬。他不經意瞧見她胸前一大片油漬,皺了下眉頭道:“你這是怎麼搞的?”
“喲,我忘了。”蒙貞掏出放在衣襟裏的雞腿。“這原本也是要拿給阿和的,總管一看見我手上的東西后就一團混亂,攪得我都忘了還有這隻雞腿。”
雞腿放太久,沁得衣襟一大片油漬,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浪費了一件衣服,她已經沒多少衣服可以換了。
她還有臉嘆氣?嵇律匪夷所思地瞧她一身破舊的男裝,愈看愈不順眼。
“把衣服換了。”他沒好氣道。
“我知道,還用你説!”拎着雞腿,她轉身要走。
她的沒規矩讓他攢起眉頭。她可以為旁人軟言相求,面對他的態度卻是十萬八千里,他突然沒來由地覺得很不是滋味。一種被輕忽,不受重視的感覺冒了出來,這種感覺對他來説相當陌生。
“我是説,正常的衣服。”他心中藴起一股愠意,不快地沉着嗓音。
“什麼意思?我這衣服不好嗎?”蒙貞轉回頭。
“不男不女的,你説好不好?’’他冷冷地道。
蒙貞倒抽一口氣,頓時也被他的口氣惹惱了。
他一會兒好説話,一會兒拉長臉,想要跟上他的情緒簡直難上加難。
“那你自己呢?陰陽怪氣!”她口快地頂他一句。
聞言,嵇律兩道濃眉倏地聚攏,一股怒焰陡地竄升。
“你説什麼?!”他低沉且危險地問了一句。
“我就愛穿這樣,你看不慣就不要看,我又沒強迫你一定要把眼睛放在我身上。”
她對危險的敏感度實在不高,更不知道挑釁混世太子的下場。
“可惡!”嵇律暴怒,‘‘唰’’地一聲站起來,揪着她纖細的手臂向外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從沒見過比她更不馴的僕人,他對她的頂撞與不恭也已經不再感到新鮮,畢竟是一呼百諾習慣了,她挑釁的次數一多,他就受不了了。
“啊——”蒙貞低叫一聲,手臂被鷹爪似的手指箝住,整個人身不由己地被拖着走。“你幹什麼?放手!”她大叫。
嵇律絲毫不理會她的叫聲,朝僕人住屋大步走去。
“你抓得我痛死了!你沒聽到是嗎?快放開我!我早就説了嘛,你的情緒陰陽怪氣,誰知道你現在又是那根筋不對了,你生你的氣,幹嘛要把氣出在我身上!”她一路叫罵,還用手指去扳箝制她的大手。像鋼條般的手指連動都沒動一下。
蒙貞的聲音愈大,嵇律隱在夜色中的臉色就愈陰鷙,下手的力道也愈來愈重。剛開始她還只是窮嚷痛。到最後她的手臂真的被掐出了一圈瘀血。
嵇律抄快捷方式挾持她穿越一處園子,來到一排小屋前。
“你的房間是哪一問?”他低嘎的嗓音融着沉怒。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語音剛落,她隨即“哎唷”哀叫了一聲,嵇律毫不留情地朝她纖柔的手臂施力,痛得她整張小臉皺了起來。蒙貞眸中開始蓄起了霧氣,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而是覺得心靈受到創傷。
他如此粗魯地對待她,全然不在乎她自尊心會受傷,還不是因為她是個下人,一個身份卑微,無足輕重的奴婢,高高在上如他,並不需要特別去關照一個奴婢的感受。心酸、難過、怨懟在她心裏逐漸氾濫起來……
嵇律看到了她眸中欲滴還忍的淚珠,卻不為所動,他冷酷地覷着她道:“痛嗎?痛就告訴我哪間是你的屋子!”蒙貞選擇了沉默,一對漾漾水眸倔強地瞪視他。
這是一種無言的挑釁。
嵇律下顎繃得死緊,眼中燃燒的熊熊火焰盡訴他此刻惡劣的情緒,但是他的嗓音卻轉為陰柔,低低地在蒙貞耳旁道:“別怪我沒給你留面子。”
説罷,他鬆開她的手,大吼道:“舍監是誰?出來!”
這一叫,原本大夥都休憩了的寂靜屋舍,已經有幾間亮起燭燈。
蒙貞見狀,急嚷:“別……別這樣。”她不情不願地指出她的屋子。
“哼!”嵇律舉步走去。
此時睜着一雙惺忪睡眼,隨手披着一件外衣,胡亂趿着鞋子的女舍監胡嫂已經走出來了。
“啊?世子爺?”她驚訝從沒出現在這裏過的嵇律竟然會在深夜裏出現。
嵇律回眸一瞪,“沒你的事,回去睡你的覺去!’.
沒事被人從牀上喊起來的胡嫂,傻眼地呆在原地,一頭霧水地看着主子大步踏進蒙貞的屋裏。
世子爺和蒙貞?胡嫂睡意一下子全沒有了,整個人清醒過來,側着耳朵對着蒙貞的小屋仔細聆聽。
“把你這身衣服換掉!”嵇律霸道地下令。見蒙貞杵着不動,他乾脆走向屋子裏唯一的一隻櫃子,用力拉開抽屜,動手丟出她的舊衣服。
“喂!你幹什麼!”蒙貞衝上前制止他。“這是我私人的東西,你無權動它。”她怒叫道。
“是嗎?”嵇律冷冷地挑起一道眉,漂亮的唇角噙着嘲弄的笑弧。“我不知道在這王府裏,竟然還有我不能做的事!”
蒙貞嬌弱的力量根本無從阻止他的舉動,見他肆無忌憚地翻她的衣物,她氣得跺腳,“你!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霸道!”
嵇律低頭丟給她一個邪魅的笑容,譏諷道:“恭喜你,總算認識我了。”豁達不羈的放浪調兒完全顯現在那張英挺過了頭的俊容中。
蒙貞怔忡地望着他,他玩世不恭的邪肆笑容十足的無賴,也迷人得令人窒息,稜角分明的臉部線條充滿了要命的吸引力。
蒙貞不知道為何這個可惡又專制的男人正在對她做出討厭的事情時,她還覺得他很好看?
嵇律隨手將他認為該丟的衣物拋出門外,突地,他眸中掠過一道精光,迅如星火地將手從櫃中挪進自己口袋裏,動作快到連盯着他看的蒙貞都沒察覺到。
嵇律揀了一套女裝一把塞進她懷裏,“換了它。”
“我才不要……”蒙貞一開口就接收到嵇律陰鷙的警告眼神,她悠然住了口,被他掐痛的手臂還在提醒她,跟他硬碰硬絕對討不到好處。
“你在這裏我怎麼換?”她沒好氣地説。”
“我看着你換。”他強硬的語氣裏沒有含多少商量空間。
蒙貞倒抽一大口氣,脾氣又上來了。“你憑什麼看我換衣服!我只是做你的奴婢又不賣身給你!”她將衣服抱在胸前,彷彿此刻自個兒已經赤身裸體似的。
嵇律瞧她講得激動,倒起了促狹之心。“我讓你背過身去換。”他一副格外施恩的口吻。
他……他有沒有問題啊?蒙貞一張可愛的菱唇張得老大,驚駭莫名又匪夷所思的心緒全寫在臉上。
嵇律從沒看過反應如此直接又誠實的女孩,他強忍着笑意踱上前。“我沒空跟你窮磨蹭,你再不換,我就替你脱了。”近看她,她那對清澄剔透的雙眸更覺靈澈,憑良心説,他有多久沒真正欣賞過女孩子了?
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那些女人讓他覺得無趣,而眼前這個顯然有趣多了。
“你你你……別亂來!”她抱着衣服向後退。
嵇律壞壞地靠近她,磁性的嗓子挑逗地壓低道:“難道你不知道奴婢的身子,都是主子的嗎?”
蒙貞又驚又怒,奮力想推開他,沒料到才出手就被他反箝住雙手,手中衣物全掉落在地上。“放開我!”大驚之下,她叫得激烈,也扭得激動,提腳用力踢踹他的小腿。
原本嵇律只是抱着戲弄之心,沒料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小腿被踢了好幾下,他手上一帶勁,蒙貞整個人被鎖進他懷裏。他抓着她的衣服,將她牢牢箍在胸前,防止她再使潑勁踢他,蒙貞卻不認命地拼命扭來踢去。
沒想到她的衣服本來就洗得又破又舊,雙方這一拉扯,頓時聽到“嘶”地一聲,她的上衣應聲被撕裂了。
“啊——”蒙貞低頭瞧見自己的肌膚裸露了一大片。驚喘出聲。她簡直是半裸地被他摟在懷裏,肌膚感受到他結實平滑的熾熱胸膛,鼻尖吸着他的氣息,早先被他抱過的殘留印象又鑽回她腦中。
嵇律身上有股乾淨好聞,屬於他個人的獨特味道。她不由自主地屏着呼吸,怕吸進太多讓她心慌意亂的氣息,一張紅燙的小臉窘得發熱,困愕無措。
蒙貞的肌膚滑膩如絲,嵇律強健的臂彎抱着她,感受到懷中嬌胴的温軟香馥,見她半敞半露的貼身肚兜上那抹雪膚如凝脂般白嫩誘人,他不由得心旌一蕩,低頭往她微啓的櫻唇吻去……
“呃……”
蒙貞在兩舌交纏的剎那間驚醒了過來,她從未與男人有過如此親蜜的接觸,儘管她的心臟跳動得雜亂無章,缺氧直讓大腦昏昏沉沉,但是她還是猛地奮力推開他。
“混蛋!你憑什麼吻我!”她怒吼,想扳開他鐵臂的圈箍。
嵇律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她的抽離讓他心底陡升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別動。”他沙嗄道,努力想調整呼吸。
蒙貞激動了起來。她自幼孤苦伶仃,所幸有義父疼她,養育她,而當義父撒手人寰時,她又是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她委身當奴婢卻又被他毫不尊重地任意欺辱,自尊心受創,悲苦、自憐、忿恨五味雜陳,一齊湧上心頭。一時間竟讓她激動不已——“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叫我別動好讓你可以欺負我是嗎?”她邊叫邊扭,“你為什麼要吻我?是不是認為我是低三下四的下人,反正沒什麼依靠,被欺負了也沒法申訴,所以你才這樣隨隨便便羞辱我?因為我是一個卑賤、微不足道的奴婢,是不是?你……你可惡!”
儘管嵇律沒那個意思但是蒙貞愈講愈激動,心酸激越下,彷彿連她的孤苦也是他害的,而這個罪魁禍首,正在變本加厲地欺凌她!她連考慮都沒考慮,倏地張口往箍住她的手背上狠狠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