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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巫山,神君飲恨之所

    金陽鍾哈哈大笑,豎指讚道:“翔兒,好身法,箏劍配合佳妙,只是那劍招,不像你爹爹的武學。”

    高翔紅着臉道:“身法是爹爹從小訓練的,那一招劍法,卻是郊山鬼叟所傳聽音劍訣。”

    金陽鍾神色一動,道:“這就令人不解了,伯父師門劍術,也顧有快劍之名,怎麼竟與你使的那招聽音劍法,有許多相似之處?”

    高翔笑道:“侄兒在君山之下,曾見伯父出手,當時也同樣感到奇怪呢!”

    金陽鐘點頭嘆道:“先師辭世甚久,也許邙山鬼叟那部聽音劍訣,果與先師武學有些關聯,將採咱們一定要仔細研究一下。”

    兩人轉身看視西門鎧傷勢,只見他前胸被鈎鋒劃破,所幸尚未傷及肋骨,服下金露丸後,業已止血,並無大礙了。

    東方子瑜愧悔無及,自將中毒受制經過,含淚詳述了一遍。

    高翔聽説李家荒園中殺害歐陽天佐,竟是陰陽雙劍出的手,不禁沉吟道:“這事如被阿媛知道,必然不肯甘休,二位此次從魔掌中救她出險,功過恰好相抵。我們尚有四枚毒果,贈送你們一枚,全是念在武林同道份上,希望你們從此掙脱苦海,重新做人,這絕不能算是交換條件。”

    東方子瑜愧作道:“我等自知罪愆,並不敢奢言交換,只求賜予一次自新機會,將來定當報償。”

    金陽鍾道:“報償二字,倒不必提起,此地不可久留,毒果現在客店裏,二位請告訴敝師妹存身之處,大家一同去店裏取用吧!”

    陰陽雙劍領着金陽鍾和高翔進入柳林,折至小溪旁一個洞穴,搬開洞口大石,徐蘭君等三人果然都被點住睡穴,躺在洞中。

    高翔大喜,便待出手替三人解開穴道。

    東方子瑜忽然攔住道:“少俠暫勿解穴,在下尚有一事奉告。”

    高翔詫道:“前輩還有什麼顧忌?”

    東方子瑜慚愧地道:“不瞞二位説,徐綸在擒獲她們三人之時,已經令我們暗中做了手腳,馬當家和楊姑娘都被灌服過罌粟毒丸,只有高夫人因系徐綸胞妹,未曾下毒,二位最好勿將此事説出來,先帶他們回店,預服解藥,以內力助他們將藥性運用,然後解穴,比較安全。”

    高翔雖然頗感不悦,但事已如此,只好隱忍未言。

    金陽鍾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們就一同送他們回店再講了。”

    東方子瑜抱起鐵算子馬無祥,高翔和金陽鍾分別負着阿媛和徐蘭君,一行人急急趕回無升客店。

    甫抵店外,東方子瑜便和西門鎧告辭,高翔訝然問道:“你們不想要毒果了嗎?”

    東方子瑜垂首道:“惡屠夫褚人龍雖然敗去,不久定會另約高手追到客店來,由此地人川,徐綸已沿途設伏,諸位事妥之後,務請即刻啓行,我等無顏跟令堂相見,願先行前往替各位清除埋伏,用以贖罪,等各位平安人川后,再領厚賜吧!”

    金陽鍾道:“彼此既已坦誠相交,二位就先取毒果,再走不遲。”

    東方子瑜拱拱手,苦笑道:“不妨,我們身上還有藥丸,一二十天內,還不愁毒癮發作,無功不受祿,二位多珍重。”

    説罷,轉身離去。

    高翔感嘆道:“一定是我那些話説得大爽直了,他們後悔殺害歐陽叔叔,才會不領毒果,先行人川,要將功贖罪,再受毒果。”

    金陽鐘點點頭,道:“陰陽雙劍一向正派,此次迫於毒癮,做出無臉見人的事,追悔之情不難想見,咱們也快些動身吧!別讓他們多擔驚險才好。”

    兩人越牆回店,才踏進房門放下三個穴道被制的人,高翔一揚頭,卻發現金鳳儀昏倒在卧房門邊。

    正駭異間,房中又傳出駱希平倒地之聲

    高翔眼明手快,一撩門簾搶步而人,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駱希平業已自碎天靈穴,倒斃牀前,頭骨粉碎,灑了一地鮮血腦漿。

    他當時直了眼,愣楞站了一會,才失聲驚呼,兩臂一張,撲上前去。

    然而,駱希平氣息斷絕,竟已施救無力了。

    高翔淚水直落,抱着駱希平的屍體,哽咽叫道:“駱大哥,駱大哥,你這樣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啊……”

    金陽鍾來不及解救愛女,聞聲也跟蹤人室,一見此情,也驚得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

    好半晌,金陽鍾才如夢初醒,顫聲勸道:“翔兒,不要只顧難過了,先救醒鳳儀妹妹,問問原因。”

    高翔拭淚起身,目光掃過毒花花盆,突見盆上有幾行新刻的字跡,連忙揉揉眼,細讀之下,只見盆上刻道:“偷生二十年,承厚恩,難圖報,身心俱殘何顏再返南荒,午刻之前,務盼遠離南津,遲恐不及也。”

    兩人看罷,似悟似非,不禁面面相覷。

    高翔環顧室中,毒果未損,也看不出格鬥的痕跡,詫然含淚道:“是誰逼他回南荒去呢?難道就在我們離開客店這段時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故?”

    金陽鍾道:“變故連綿,實難猜測,還是救醒鳳兒問問就知道了。”

    誰知正説着,金鳳儀卻自己悠悠清醒過來,高翔急問原因,金風儀便把鬼母婆媳出現,以及欲奪毒花的經過,詳細説了一遍,道:“當時我被那陸羣仙毒煙迷昏,老駱還在房中,後來鬼母怎麼走的,我怎麼會解去煙毒,就不知道了。”

    高翔聽罷,黯然神傷,淚水又籟籟而下,道:“這麼説,必是鬼母在迷昏世妹之後,進人卧室,駱大哥為了維護毒果,才答應鬼母返回南荒,將她們應付離去,並且為世妹取得解藥,但他不願回返南荒,儘可等我們回來以後再從長計議,為什麼又自找了呢?”

    金陽鍾啼噓道:“他守候毒果,直到我們回店,才舉掌自盡,留言囑我們趕快離開,其中定有不願因自己殘廢不便,怕使我們累贅的含意。”

    高翔頓足嘆道:“唉!這是何苦來呢!”

    金陽鍾道:“事已如此,徒悲無益,目下徐綸恐已趕往青城,咱們還是節哀應變,照他的遺言,趕快料理楊姑娘和鐵算子的事,即刻動身吧!”

    高翔無奈,只得答應,割下一枚毒果,分為二份,餵給阿媛和馬無祥服下,一面和金鳳儀分別替二人行功助力運行藥力,金陽鍾一面叮囑店家準備辦棺木,裝殮駱希平。

    忙了半日,直到午刻已盡,阿媛和馬無祥內毒方解,由高翔替三人拍開穴道,駱希平也盛殮妥當,金陽鍾命店家僱好江船,大家匆匆收拾護送着靈樞準備往江邊祭奠安葬。

    一行男女老少六人,帶着三盆毒花一口棺木,誰知剛出店門,迎面就碰見獨眼鬼母駱大香婆媳,和一個面垂彩紗的女人,正飛步奔來。

    高翔走在前面,一眼望見,暗叫:“不好!”連忙揮手止住身後眾人,沉聲道:“你們快走後門,到江邊先登船,我來擋她們一陣。”

    阿媛探問道:“那三個人是誰?”

    高翔急道:“不要多問,快走!”説着,摘下鐵箏迎出門外。

    阿媛天生不怕惹事,哪肯離開,忙也拔出長劍,回頭對馬無祥道:“你們走吧!我幫翔哥,會一會這些婆娘。”

    馬無祥微微一怔,來不及回答,鬼母婆媳已如旋風般捲到,後面金鳳儀、徐蘭君和金陽鍾盡都退避不及,登時全被堵在門口。

    駱天香一見高翔等正要離去,不禁勃然大怒,獨眼一瞪,橫拐攔住了去路,喝道:“站住!先把我兒子交出來再走。”

    高翔戚容抱拳答道:“大娘來得晚了一步,駱大哥他已經……”

    鬼母厲聲叱道:“他已經怎麼樣了?”

    目光一掃門邊棺木,突然揚掌徑向棺上劈去。

    眾人攔阻不及,蓬地一聲,棺木應掌而碎。

    鬼母注目一望,臉上駭然變色,陸羣仙卻尖叫着撲上前去,嘶聲喊道:“希平!希平!”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捶胸頓足,亂嚎了起來。

    那面垂彩紗的女人聳聳肩頭,冷笑説道:“駱師姊,如何?我説您大意一走,金陽鍾決不會放過希平,果然不錯吧?”

    鬼母面上陰晴不定,獨目中淚水盈盈,泛出陣陣兇光……

    金陽鍾厲聲叱道:“姬天珠,休要含血噴人!”

    一面暗中對徐蘭君道:“今日難免血戰,你快領兩個女孩子先走,好好護着三盆毒花……”

    徐蘭君擔心地道:“師兄,翔兒能應付駱天香嗎?”

    金陽鍾急道:“我們自能對付,水道上的事,馬當家是內行,你們催船上行,我和翔兒擺脱鬼母,就可以趕上你們了。”

    徐蘭君和金鳳儀有些遲疑,金陽鍾沉聲道:“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人妖姬天珠存心挑撥,志在毒花,今日絕難善罷,你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徐蘭君無奈,只得應允,阿媛兀自嘟着嘴不肯,經不得馬無祥和金鳳儀連勸帶拉,四人護着毒花,急急退入客店。

    姬天珠一見,大叫道:“還想往哪裏走!”彩袖一拂徑直衝向店門。

    金陽鍾探手撤出玉筆,橫身攔住,喝道;“妖婆娘,休要趕盡殺絕。”筆尖一指,暴點而出。

    兩人一動手,迅捷無比連換了七八招,金陽鍾大發神威,玉筆揮灑,將人妖逼退了丈許,徐蘭君早已退入客店,從後門匆匆去了。

    人妖姬天珠氣得冷笑不止,恨恨道:“諒她們也逃不出手心!駱師姊,還不快動手等什麼?”

    鬼母怒火已熾,聞得呼叫,猛然一聲大喝,手起拐落,直向高翔摟頭砸下。

    高翔因感於駱希平情誼,不願硬拼,腳下一錯,橫移數尺,鐵箏緊護要害,卻沒向她還手。

    無升客店門前,登時爆發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金陽鍾玉筆揮灑,截阻人妖姬天珠,綽有餘裕,高翔獨鬥鬼母,卻因心有顧忌,不到十招,便落了下風。

    那鬼母顯然被愛子死耗激得半瘋,沉重的鳩頭拐舞得呼呼風生,直恨不得將高翔砸成肉泥,一招緊似一招,宛如狂風驟雨,凌厲難當。

    這時,正當午刻市集,街上行人,全被無升客棧門前這場血戰所,吸引,成千上百的人羣,遠遠圍觀,呼叫不已。

    金陽鍾眼見高翔漸形不支,有心要招呼他突圍脱身,又不知徐蘭君她們是不是順利上了船?有心要助他一臂之力,又懷疑起那還在棺木邊假哭的陸羣仙也出手參戰,暗暗焦急,竟無主意。

    正當危急,人叢中忽然一陣驚呼:“呀!不好了,這兒又鑽出一個獨眼老太婆啦!”

    “老太太,別推!別推!我們讓路就是了……”

    隨着人聲呼叫,不到片刻,人叢裏擠出來一個滿頭枯發的老婆子,踉踉蹌蹌,直奔店門而來。

    金陽鍾掃目一望,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你道如何?原來那老婆子一頭亂髮,獨目圓睜,手提鳩頭拐,無論衣着、模樣、兵器……簡直就跟鬼母駱天香一模一樣,難分真偽。

    那老婆子穿出人羣,一直奔到場中,鳩頭拐一舉,對準高翔就是一拐,大叫道:“好妹子,打累了吧?歇一會,這小子交給老姊姊啦!”

    她這一開口,金陽鍾登時大喜,恍忖道:“原來是他老人家。”

    高翔卻一時未想透其中機關,猛見又來了一個獨眼鬼母,一驚之下,鐵箏疾揮,連忙硬接了一招“。

    箏拐相觸,當地一聲響,高翔心中一動,暗道:“奇怪,這個鬼母招式雖沉,力道卻甚輕……”

    倉促間,揮箏出手,一連又是兩記硬接硬架,才發覺這老婆子分明有意偏袒自己,處處自動挾在鬼母與高翔之間,手中枴杖,一小半對準高翔虛空假砸,一大半卻在牽制鬼母駱天香。

    這一來,他也猜出這老婆子是誰了。

    老婆子一面狂呼大叫,一面揮拐大幹,拐頭指向高翔,拐尾卻撞向鬼母,不過三五招,早將鬼母和高翔隔開七尺以外。

    鬼母一見她形貌,也吃了一驚,拐勢微頓,厲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老婆子齡牙笑道:“好妹子,怎麼連姊姊都不認得了?”

    鬼母駭然叱道:“胡説,老孃哪有什麼姊妹!”

    老婆子吃吃笑道:“誰説沒有?你還記不得,當年你謀殺親夫駱化文,還是老姊姊幫你下的毒藥,事才四十年,你就忘了嗎?”

    鬼母一聽這話,臉色頓變,身形略退,鳩頭拐一招“狂風掃腔”,猛揮而出。

    那老婆子嘻嘻而笑,腳下一個踉蹌,掉頭就向人妖姬天珠奔去,口裏叫道:“喂!老妖婆,你來評評理,當年要不是你這陰陽人,跟我這妹子暗生姦情,她怎會狠心毒死丈夫?現在她不認我啦!你來作個證人。”

    人妖姬天珠正被金陽鍾玉筆緊迫,難以脱身,聞言心頭一跳,手上略慢,嗤地一聲響,左手彩袖已被筆尖截斷了一大片。

    鬼母咬牙切齒,跟隨蹤又至,鳩頭拐“毒龍出洞”,向老婆子背心搗到。

    那老婆子好象踏上一塊香蕉皮,腳下一滑,撲地而倒,口裏一聲哎呀,恰好遮蓋了鬼母鳩頭拐上的破空風聲。

    人妖姬天珠方自被金陽鍾玉筆迫退,心神微亂,竟跟鬼母拐頭撞個正着。

    鬼母挫腕撤招,人妖已痛得哼出聲來。

    老婆子繞場一轉,又到了棺木旁,一頓枴杖,喝道:“羣仙,盡嚎些什麼?還不快起來動手!”

    陸羣仙一驚,仰頭脱口道:“婆婆,怎麼了?”

    老婆子用手一指鬼母,沉聲道:“你看,那老婆娘不知哪裏來的,扮成老孃模樣,趁亂下手,現在已跟你姬師姑幹起來啦!你快去幫忙截住她!”

    陸羣仙揚目一望,果然不錯,當時未追細想,一攜裙子,跳了起來。

    老婆子一把抱起她那“從小用毒物餵養”的嬰兒,順手塞給高翔一粒紙團,低聲喝道:“傻小子,還不快走!”

    高翔倒提鐵箏,奔了兩步,回頭又道:“多謝朱老前輩援手之德。”

    老婆子揮手道:“別説廢話,江邊不必去了,最好沿江上行,照紙上行事”

    話猶未畢,鬼母發立如猖,厲吼着又撲了過來。

    老婆子掄起鳩頭拐,脱手向鬼母擲去,一頓足,抱着嬰兒掠上屋頂,桀桀怪笑踏脊如飛而去。

    陸羣仙回頭望見,尖聲叫道:“不好啦!她搶走了我的孩子啦!”

    鬼母咬牙切齒道:“老賊胚,不把你捉住千刀萬剮,我就不叫駱天香了!羣仙,追!”

    三條人影一前二後,穿屋越脊,轉瞬去遠,人妖姬天珠氣得連連頓腳,只得也撇下金陽鍾,掠身追去。

    高翔定了定神,恍如經歷了一場惡夢,只得重新收殮駱希平,僱人抬到江邊安葬,等到掩埋完畢,到渡口打聽,才知道所僱船隻,仍然泊在原地,徐蘭君等人根本就沒有到江邊上船!

    金陽鍾驚道:“人妖恰於此時跟鬼母相遇,定非巧合,只怕南津城中,天魔教已經佈下爪牙,你娘並未逃出掌握!”

    高翔道:“她們途中若遇攔截,也應該有跡象可見,怎會無聲無息失去了蹤影?朱老前輩有一個紙團,且看他如何吩咐。”

    於是,匆匆取出紙團,展開看時,只見上面潦草寫道:“舟行緩慢,三峽險阻,魔教沿江設伏,毒花已轉循武陵入川,汝二人不必追趕,可假作溯江而上,往巴縣會合,切記勿乘船隻。”

    金陽鍾看完,長噓道:“幸虧有這位老前輩暗中相助,咱們竟沒有想到,川江灘險浪急,要是乘船,豈不輕輕易易就被迫上了。”

    兩人嗟嘆一陣,打發了船隻,匆匆展開身法,沿江步行向峽口趕去。

    三峽當川鄂之交,自南津關西進,已是西陵峽峽口,地勢漸陡,峻嶺重疊,峭壁挾江而峙,峽中一水如帶,悶吼如雷,兩岸密林千丈,猿啼如訴,雄渾之中,令人又有蒼涼動魄之感。

    金陽鍾和高翔既無舟車,又無騾馬,全仗着絕世武功,在萬丈峭壁上,循穀道而行,途中雖有荒村野店,也只購備了些乾糧食水,並未歇息。

    當天傍晚,趕到官渡口。

    高翔跟金陽鍾商議,在集上勉強歇息一夜,金陽鍾卻豪氣干雲,笑道:“三峽壯偉,白晝猶不能細加領略,反正你我都不畏艱險,何不乘夜色再走一程,由這裏向前,便是有名的鐵棺峽和巫山十二蜂了,索性窮一夜時光,明天到巫山再歇息,豈不好嗎?”

    高翔笑道:“伯父富甲天下,想不到為了侄兒,竟然跋涉山川,受此艱困,侄兒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金陽鍾哈哈笑道:“你是怕怕父養尊處優,年邁體衰,疏懶了筋骨,走不動山路了?伯父卻不服老,咱們何妨比一比,看誰先到巫山縣城。”

    高翔忙道:“侄兒功淺,怎敢妄比伯父……”

    金陽鍾洪聲大笑道:“不必客氣了,我知道你一身玄妙武功,不在伯父之下,走啊!”

    話聲才落,大袖飄飄,灑開步子,出了鎮集。

    高翔見勸他不住,忙也吸了一口氣,緊跟着疾步直追,老少二人,移步如飛,轉眼又進人了亂山之中。

    天色漸漸暗下來,約行數里,業已漆黑難辨五指,樹叢隔阻,穀道曲折,滿山猿啼,入耳驚心。

    金陽鍾興致勃勃,極力展開身法,快得就如一縷輕煙,一口氣奔了數里,回頭一看,高翔依舊衫角飄拂,不急不徐跟在後面三丈左右。

    金陽鍾豪興勃發,笑道:“難得荒山僻靜,咱們今夜非分個高下不可,翔兒,快!”

    仰面一聲低嘯,身形突又加快了一倍,但見他斑髮根根後掠,足尖抽換有如點水靖蜓,起落之間,每一步都在十丈以上。

    這情形,簡直成了沒命狂奔,穀道雖險,在金陽鍾眼中根本算不了一回事,此時他童心復發,一心只想勝過高翔,哪裏還想到其他。

    越過一條斷澗,高翔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我怎麼會這麼傻,金伯父享譽武林,博得神君雅號,如果我也憑命追逐,毫不相讓,於他臉面上實在不好看,反正前面就是巫山縣城,以這種奔行速度,不須天亮就可趕到,我索性落後一步,讓他高興高興。”

    心意一定,假作後力不繼,揚聲叫道:“伯父先走一步,侄兒隨後就來啦!”

    一面叫着,一面放緩了步子,漸漸落後。

    金陽鍾敞笑連聲,去勢有如星丸電射,高翔初時猶能仗着目光鋭利,隱約還能望見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僅能聽見他的笑聲,再過一陣,連聲音也逐漸渺不可聞了。

    一個全力飛馳,一個存心落後,快慢之間,差異何等巨大。

    行約半個更次,進入了險峻名聞天下的“巫山十二峯”。

    高翔沿途留意,一直沒見金陽鍾歇息,心裏微詫,加快腳步緊迫了一程,仍未見蹤跡,回顧亂林森森,偶爾一聲猿啼狼曝,益增恐怖。

    突然,他記起,千面笑俠朱昆的字條上所説“……魔教沿江設伏……”的警語,心裏暗叫不好,真氣猛提,陡然又加快了數倍,一路急迫下去……

    金陽鍾一時起了爭強之心,展開身法,穿山越澗,疾中奔電,不多久,便進入了峻嶺層層巔山十二峯。

    三峽之險,首在巫峽,巫峽西起巫山,東迄巴東,其間險要,便在鐵棺峽、金盔銀甲峽和巫山十二峯。

    由官渡口至巫山縣城,綿延百里,並無村落,山中偶有一二獵户,也遠離江邊穀道,長江穿峽而過,水流湍急,曲折無數,險灘處處。

    順水下行的船隻,多在白日過峽,而且必須由經驗豐富領水之人指點舵位,順流急瀉,瞬息百里,正如古人詩句所謂“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但溯江上行的船隻,卻大大的不同了。

    江船上行,風帆櫓槳俱無用武之力,大多數的淺灘,須由人力拉牽,甚至有水包之處,另設絞盤,將船隻緩緩拖行,稱為絞灘。

    鐵棺峽以上,水急如怒馬奔騰,兩岸夾立千丈峭壁,仰頭上望,天僅一線船行其間,直如蟻行龜步,奇緩無比。

    江船無論上下,均視三峽為畏途,尤其夜間,極少船隻敢冒險入峽的。

    但是,今夜卻怪,黑沉如死的峽中,卻出現了一叢燈光。

    金陽鍾一路飛馳,偶爾低頭下望,只見那燈光下,竟是一艘通體漆黑的大船。

    那艘大船顯然早在白晝便已進入三峽水道,只是迄今仍未出峽,此時夜色已深,猶自沒有碇泊,船上掛着數盞雪亮的氣死風燈,照射着岸上數十名縴夫,正連夜趕路,溯江而上。

    金陽鍾初時尚未在意,哪知正奔之際,忽聽前面傳來一陣低沉的人聲,連忙煞住身形。

    這一停下來,才發覺前百十丈左右一塊大石之後,人影幢幢,竟有七八名之多。

    金陽鍾一閃身,躲在草叢裏凝目望去,只見那大石少説也有千斤以上,七八名黑衣大漢,各執長棒,正抵住大石邊緣一根粗圓巨木,石後有一名渾身黑衣勁裝的美豔女郎,負手而立,目光炯炯投向峽中那艘大船。

    女郎姣好的臉蛋上,顯得十分焦急不安,不住低聲問道:“怎麼?有動手的信號了沒有!”

    一名黑衣大漢似乎專司眺望,應道:“還沒有,現在船隻才進入第一區,須等到達第二區,火號起時才能下手。”

    金陽鍾伸頭張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這樣的臨崖大石,前面還有三處之多,每一塊大石重逾千斤,每一塊石後,都有一名豔麗少女率領黑衣大漢守候,敢情這是佈置的陷餅,只等崖下船隻進入預定區域,只須將石下巨木抽去,大石順壁而下,豈不將峽中船隻砸個粉碎?

    他恍然記起千百笑俠朱昆特地囑咐勿乘船隻,竟是大有道理的事。

    金陽鍾聳肩一笑,再注目向下,卻見那艘黑色大船船頭上,高豎着兩面方牌,遠遠看去,雖不真確,卻覺那船隻極為眼熟。

    他正在思索之際,那眺望信號的大漢忽然叫道:“火號起了!”

    金陽鍾偷眼順他所指方向一望,心中也駭然一震,暗罵道:“姬天珠,你的手段未免也太毒辣了。”

    原來其所謂火號,竟是順水而下的一片火海。

    天魔教預先在丈峭崖上佈置大石,等到船隻進入峽中,突然又在上流傾油入水,引火點燃,一片大火順江而下,峽中趨避不已,船隻哪有生路。

    果然,上游火光一現,岸邊縴夫突然驚呼:“不好啦!火來啦!”

    數條纖纜一鬆,那黑漆大船在水中打了個轉,船上燈火大明,人影紛亂,火光中,一條人影掀簾提拐而出,赫然竟是天火教教主徐綸。

    金陽鍾眼中一亮,暗道:“好呀!原來燒的是他!”

    饒他徐綸號稱天火教主,一見這情形,也不期駭然變色,揮手喝道:“移舟傍岸,火油只在中流,不要驚亂。”

    身邊幾名蒙面老者立即大聲傳話下去,船上櫓舵齊動,加上岸上縴夫緊收纜索,那黑色大船,迅速地移向峭壁之下。

    這一來,卻正好進入大石威力籠罩之下。

    金陽鍾正替天魔教惋惜,崖上石陣,也已發動。

    只聽一聲令下,數處大石一齊滾動,陣陣震耳悶響傳來,巨石如雨,直向峽中滾落,轟轟之聲回應不已,宛如天崩地裂,驚心動魄。

    徐綸仰首上望,嚇得一身冷汗,厲叫道:“棄船,登岸!”

    枴杖疾點船舷,身子已破空飛起,向岸上撲去。

    這時候,巨石已經如暴雨般滾落而下,峽中水柱沖天,呼嚎慘叫之聲此起彼落,那艘大船之尾,已被一塊石頭系中,轟然一聲,登時碎裂。

    船上人影亂竄,有的揮掌護身,有的落荒登岸,但岸邊都是千丈峭壁,飛鳥難渡,只得呼叫着沿江向峽口奔逃。

    崖頂穀道中,忽然高起十餘支火把,火光中,一名面垂白紗的綠衣婦人和一個鶴髮老婦並肩探頭下望,狀顯得意。

    那老婦吃吃笑道:“傳聞金陽鍾如何精明,高翔那小畜生如何聰敏,想不到今夜都葬身在巫山之下,教主當真是算無遺策。”

    綠衣婦人聳聳肩道:“金陽鍾舟中,應該有三個女人,但我怎麼沒有見到呢?婆婆,咱們別弄錯了?”

    老婦桀桀怪笑道:“錯不了,女人家膽小,船一碎,早連魂兒也沒有了,準已順江逐流不流,餵了工八啦!”

    綠衣婦人仍不放心,舉手攏目凝神細看,忽然失聲道:“婆婆你看,那隨火飄流的兩面木牌上,鏤的什麼字?”

    那老婦運目一望,驚道:“呀!天火?難道會是天火教的船隻?”

    綠衣婦人跺腳道:“我説弄錯了吧!咱們奉命截擊金陽鍾,現在卻把天火教的船隻弄沉了,這笑話鬧大啦!”

    那老婦倔強的道:“天火教和金陽鍾反正都是對頭,也不能算弄惜,再説,就算有錯,也不能全怪咱們,上游不放火,咱們又怎會……”

    綠衣婦人正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峽中船隻既屬天火教,那金陽鍾又從哪裏走了?”

    一句話未完,草叢中突然哈哈大笑,道:“大娘何必費心揣測,金陽鐘不是在這兒了嗎?”

    兩個婦人陡然一驚,藉着火光望去,只見金陽鍾正含笑緩步而出,背手屹立在穀道上。

    那老婦人大喝道:“孩子們,堵住穀道不能放走這老賊!”

    數十名黑衣大漢鬨然應諾,刀光閃爍,一擁上前。

    金陽鍾仰面大笑道:“你等煞費苦心,雖未害到金某,手段亦太狠毒,你們不放過我,金陽鍾也不放過你們,今夜倒要見識一下魔教的本領。”

    老婦提起枴杖,厲聲叱道:“孩子們,動手!”

    數十名黑衣大漢揮刀進撲,刀劍才舉,早被金陽鍾連劈三掌,震飛了七八人之多,穀道本來狹窄,人多一擠,又擠翻了三十個,但聽慘叫之聲凌空下墜,都跌落千丈峭壁下去了。

    夜叉婆一聲虎吼,掄拐上前,親自來鬥金陽鍾。

    兩人就在穀道之上,各展玄功,拐來掌往,力戰將近五十招,金陽鍾奮起神威,一連數掌將夜叉婆逼退,長嘯一聲,撤出了玉筆。

    兵刃在手,精神振奮,那夜叉婆雖然勇猛,拐拐挾着刺耳勁風,卻擋不住金陽鍾一支玉筆揮灑從容,招式凌厲歷緊密,氣得怒吼連聲,腳下竟連連倒退。

    妖婦韋天香冷眼旁觀,秀眉頻皺,突然低聲向一名黑衣少女吩咐了幾句,那黑衣少女點頭應了,帶了兩名大漢,順穀道匆匆退去。

    金陽鍾運筆如飛,步步進逼,其實早看見妖婦在搗鬼,但他自持武功,暗想:“穀道狹窄僅容一人通行,她縱有奸計,又怎奈何?”

    於是,玉筆一緊,灑開漫天筆影,猛攻上前。

    夜叉婆漸感不支,連連後退,口裏亂叫道:“韋家妹子別看熱鬧,點子扎手,快助老婆子一臂之力。”

    妖婦卻不動容,漫聲答道:“峭崖谷道太過狹窄,哪裏幫得上忙,咱們且戰且退,先引他到敞些的地方,小妹再幫你!怕只怕姓金的不敢跟來。”

    金陽鍾大笑道:“妖婆娘,你縱有詭計,金某也不懼,若嫌此地施展不開,儘可從容退出穀道,另尋寬敞之處,金陽鍾決不趁危出手。”

    妖婦冷笑道:“大話人人會説,咱們不須另覓所在,憑咱們兩師妹,就足夠取你性命了。”

    説着,彩袖一捲,沉聲叫道:“顏大姊先歇一會,小妹替你擋一陣。”

    夜叉婆正氣喘噓噓,巴不得有這句話,匆忙晃了一拐,抽身暴退。

    妖婦果然雙袖飛卷,接住了金陽鍾。

    金陽鍾見她赤手空拳,朗笑着也收了玉筆,運掌接戰,兩人各出全力換了四掌,妖婦連退四步。

    金陽鍾豪氣干雲,哈哈笑道:“有趣!有趣!金某人今夜倒要試試你們的車輪戰法。”

    妖婦邊戰邊退,口裏不住譏嘲諷刺,只要激怒金陽鍾,力鬥百招,抽身躍退,夜叉婆又揮拐上前。

    兩怪使用輪戰之法,逗引金陽鍾,不知不覺退後已有裏許,堪堪到了一處極為險惡的孤峯之下。

    那孤峯突人云表,宛如一支插天石筆,峯腰密佈亂石,穀道至此,越發狹窄得僅堪落足,峯下便是奔騰怒吼的大江,峭壁盡是青苔,高達數百丈。

    金陽鍾眼見此地形勢崢嶸,心裏頓生警惕。

    他飛念忖道:“妖婦步步引我入險,難道果真設了什麼陰謀陷階不成?”

    一念及此,霍地收掌,掃目四顧,竟不再追迫。

    妖婦冷笑道:“姓金的,在你英雄一世,今日也到了絕地,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所在嗎?”

    金陽鍾警覺的撤出玉筆,哂笑道:“這叫什麼所在?”

    妖婦道:“這兒叫做斷筆峯,你抬起頭來看看,峯頂形如插天石筆,可惜筆尖斷了,你號稱玉筆神君,到了此地,正是筆斷人亡,埋骨葬身之處。”

    金陽鐘不知是計,果然仰面上望,但見一峯撐天,何曾有什麼斷筆形狀……

    誰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峯腰之上忽然灑落下一陣白霧。

    那白霧降落極為迅速,金陽鍾恰於此時仰頭上望,只覺臉上一涼,雙目突然感到一陣刺痛,登時淚水直充,無法張開。

    他大吃一驚,心知中了毒計,匆忙間揮袖快拂,暴喝一聲,抖手一掌遙遙向上劈去,掌力過處,峭壁上一株盤根矮樹上應聲滾落一名黑衣大漢,翻翻滾滾直向崖下跌落。

    金陽鍾一掌震飛那大漢,雙目一閉,旋身正要退後,不料身後突然轟地一聲,碎石橫飛,來時穀道竟被炸斷。

    金陽鍾腿上一陣麻,探手一摸,摸了一手粘液,一條左腿已經失去了知覺,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耳邊忽然飄來妖婦得意怪笑之聲,道:“姓金的,你退路已斷,兩眼又被毒粉所迷,還不束手待擒,真要我們痛下毒手才甘心嗎?”

    金陽鍾厲喝道:“無恥鼠輩,你把金陽鍾當作什麼人物?別説區區眼睛,你就算把金某人雙腳炸斷,今夜也休想活着離開巫山十二峯。”

    喝聲一落,大袖飛舞,已向妖婦發聲處撲去。

    他這時正像一隻受了傷的猛虎,出手毫不留情,聲落人到,拂手一掌,直劈了過去。

    妖婦急促揮掌相迎,一聲悶哼,險些被金陽鐘的掌力震落到崖下,踉蹌退了三四步,嬌叱道:“孩子們,亂刀齊上,剁了這老賊。”

    黑衣大漢們呼嘯蜂擁而上,他們並非自認能戰勝金陽鍾,而是欺他雙目失明,身後穀道又被炸斷,仗着人多勢眾,只要全力一擠,就算打不過他,擠也要把他擠落懸崖。

    數十柄刀劍霍霍風生,但他們卻低估了金陽鍾一身超凡人聖的內家功力。

    金陽鍾聽風辨位,知道自己正在斷崖邊緣,猛然一聲大喝,左手緊握玉筆,霍地插進山壁,整個身軀斜掛筆上,雙腳飛起,當先兩三名黑衣大漢立被踢落崖下。

    慘叫之聲,曳空飛墜,入耳驚心。

    金陽鍾人如瘋虎,振臂抽出玉筆,疾上一步,右掌一式“橫推怒牛”,掌風貼壁捲到,又有七八名黑衣大漢站立不穩,驚呼着滾落峽中。

    他舉手投足之間,連斃十餘名天魔教徒,胸中豪興勃然,仰天長嘯,掄掌如飛,那些捨命前撲的黑衣大漢,直如滾瓜,被他一掌一個,又震飛了四五人。

    妖婦韋天香怒目叱道:“老賊身負重傷,又成強弩之未,不準後退,繼續攻撲,看看他還有多少力氣!”

    剩下的魔教徒眾,還有一十三四名,加上四名黑衣少女,盡都懾於淫威,吶喊一聲,重又揮刀攻上。

    金陽鍾昂然挺立在斷壁邊緣,鐵掌連飛,一口氣又劈落了十四名魔教教徒,只覺左腿血流如注,內力已難以為繼。他只顧血戰,未能及時閉血療傷,此時耗力過巨,才發覺腿傷不輕,漸漸有些頭暈目眩,支持不住了。

    那四名黑衣少女,俱由天魔教三怪四釵親自調教,功力更在一般魔教教徒之上,妖婦瞥見金陽鍾氣喘吁吁,哪肯再放過機會,彩袖連揚,四名黑衣少女一齊挺劍攻至。

    金陽鍾長嘆一聲,暗道:“我稱雄一世,想不到一時爭強好勝,竟落在宵小陷阱之中,難道這兒果然就是我筆斷人亡的所在麼?”

    思念及此,精神陡振,轉念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我享盡榮華富貴,死也死得瞑目,姓金的頂天立地,為什麼學起婆婆媽媽來?”

    正想着,四名黑衣少女業已揮劍攻到,金陽鍾驀地發出一聲震耳大笑,道:“鼠輩們,有多少人?只管來吧!”

    玉筆振腕灑開,叮叮數聲,四柄長劍全被震飛脱手。

    黑衣少女驚呼聲中,金陽鍾大步向前又欺近一步,揚掌怒劈,將四名少女接連劈落峭壁。自己一口真氣再也凝聚不住,搖搖晃晃,一跤跌坐在穀道上。

    他感覺胸口一陣陣灼熱刺痛,兩眼茫茫,看不見任何東西,彷彿整個身體內的血液都快流盡了……

    忽然,一陣死的恐懼在他心中滋生氾濫起來,他喃喃自語道:“不!我不能死,蘭君負冤未雪,鳳儀還沒有歸宿,我若死在此地,誰能幫助翔兒洗雪父仇母恨?誰能代我奪回補天大法,向先師靈前求贖罪愈呢?不!不能死!不能死!”

    峽中死寂片刻,耳際突然響起韋天香陰沉的笑聲,道:“金陽鍾,你真是夠狠了,臨死之前,還傷了我教中三十餘名弟子,現在你總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了吧……”

    她譏諷之語未畢,金陽鍾突然一按山壁,霍地躍起,怒叱道:“金陽鍾豈是輕侮之人,妖婦,你打錯主意了。”叱聲中,玉筆閃電般出手,一鼓作氣,連攻七招。

    這七招乃是他平生之力所聚,招出嘶風嘯雲,筆若萬點珠泉,猛向韋天香迎頭灑落。

    妖婦未料到他竟然還有如此驚人功力,匆忙彩袖疾揚,打出兩點寒星,人卻凌空拔起,閃避猛厲的筆招。

    金陽鍾突覺前胸一麻,噗噗兩聲被兩粒寒鐵金花打個正着,金花花瓣,深深透衣嵌進肉中,傷口只麻不痛,分明暗器上都淬有劇毒。

    但他毫不在意,摸索着向前又欺近一大步,左手玉筆猛地插向峭壁之上,雙掌一翻,對空拼力發出一招“神柱擎天”。

    妖婦躍離穀道,原以為只須暫時避開金陽鍾一輪垂死掙扎,便可安然無事,誰知他身中兩枚寒鐵金花,竟如無事一般,這一來,頓時慌了手腳。

    剎那間,掌力漫天而到,妖婦情急,探手向山壁上一株野草抓去,柳腰疾擰,堪堪讓開大部分掌力,不想身軀一震,那株野草竟突然鬆動。

    她失聲驚呼,拚着右股硬挨金陽鍾一掌,雙手一推峭壁,飄身踏落穀道,一時失神,腳下一虛,竟翻翻滾滾墜入奔騰怒吼的大江之中。

    對面三丈外的夜叉婆,一見妖婦喪命,心膽盡裂,枴杖一點,回頭便跑。

    金陽鐘身形已搖搖欲倒,耳中聽得夜叉婆移步風響,突然奮起神威,一探左掌,從石壁上拔出玉筆,同時,屈指如鈎,硬生生又將自己胸前那兩枚寒鐵金花挖了出來。

    玉筆入手,金陽鍾鋼牙一挫,啪地向石上一砸,登時砸成了兩段。

    他咬牙毗目,側耳傾聽了一下,猛然發出一聲厲笑,雙手齊揚,兩截斷筆和兩枚金花一齊脱射出。

    夜叉婆正亡命奔開,又被金陽鍾厲笑掩蓋了暗器破空風聲,及待發覺,噗!噗!兩聲,背心已中了兩枚寒鐵金花。

    老婆子身形一窒,左背一陣椎心刺痛,又被兩截斷筆,洞穿而過。

    只見她鬆手棄了枴杖,狼曝似一聲慘叫,翻身滾下了千丈峭壁。

    金陽鍾扶壁而立,靜靜傾聽着夜叉婆墜水之聲,臉肉一陣抽動,終於緩緩倒地,木然仰望一線夜空,呢哺道:“筆斷人亡!筆斷人亡!筆斷人亡!……”語聲逐漸低弱,最後,已渺不可聞了。

    蒼穹如死,猿啼哀哀,險惡的峽中,一片陰森。

    高翔越追越急,遠遠聽得金陽鍾厲笑回震之聲,心頭一陣顫驚,腳下頓時又快了一倍,疾如飛矢,直人峽中。

    他一面奔,一面凝神傾聽,一面又運目搜索,漸漸接近峯下,突然發現前面穀道斷塌,已經無路可通。

    急煞住前奔之勢,凝聚目力,隔崖望去,赫然見金陽鍾仰卧在對面穀道上,靜靜的一動也不動,下半身盡是血污。

    高翔駭然大叫道:“金怕父!金伯父!”

    連叫數聲,不見金陽鍾回答,他情知不妙,雙臂一振,湧身便向對崖撲去。

    那段被炸燬的穀道,約有十餘丈長,斷處深不見底。

    高翔一掠十丈,堪堪要跨登對崖,力已不足,迫得五指疾伸,貫力插入山壁,暫時懸掛在千丈斷崖上,換了一口氣,然後兩手交替,一尺一寸向前移去。

    移行丈許,腰間一繃,撲上對崖,連忙蹲下身子,扶起金陽鍾,卻見他嘴角溢血,面色鐵青,氣息已若遊絲。

    高翔逞然搖撼着嘶聲叫道:“金怕父!金伯父,您醒一醒……”

    轉念一想:“他氣息生機將斷,叫喊怎能聽得見?唉!我怎會這麼糊塗。”

    於是,急急從懷裏掏出金露丸藥瓶,一口氣倒出半瓶,塞進金陽鐘口中,運功替他催力助長生機,費了許久工夫,金陽鍾僅只略有微息,仍未醒轉。

    高翔又忖道:“無論如何,總要救醒他老人家,聽取幾句遺言,否則,將來如何對鳳儀世妹交代。”

    他心一橫,又取出一隻黑色藥瓶來。

    這隻藥瓶,是乾坤掌盛世充臨死前贈給他的,瓶中便是天火教的毒丸,雖含劇毒,但高翔卻知它最能提神聚元,當下毫未猶豫,就匆匆塞了兩粒給金陽鍾。

    果然,兩粒藥丸人腹不到盞茶之久,金陽鍾竟悠悠睜開了眼睛。

    金陽鍾雙目已被毒粉所傷,茫然無法視物,舉起顫抖的手在空中虛抓,喃喃道:“我在哪兒?我在哪兒?”

    高翔含淚叫道:“金伯父……”

    語聲才出口,金陽鍾突然如受電擊,一把抓住了高翔的手肘,力道竟大得出奇,連聲道:“翔兒!翔兒!我……我沒有死嗎?”

    高翔鼻際一陣酸,淚水奪眶而出,但他不敢哭出聲來,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住悲慟,輕聲道:“伯父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不礙事的。”

    金陽鍾悽然搖頭道:“不!你不要寬慰我了,我自己知道,兩眼已被毒粉弄瞎,腿上傷口,流血大多,又中了韋天香那賤人兩枚淬毒金花,早巳如油枯燈盡,傷得很重。”

    高翔失聲道:“伯父是被天魔教妖婦打傷的?”

    金陽鍾嘆息道:“就憑她韋天香,怎能傷得了怕父,我……我是傷在自己一時爭強好勝,急躁輕敵,才落得陰溝裏翻船,栽在那賤人暗算之下。”

    他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眼皮眨動,眶中淚光閃閃,握着高翔的手,顫聲又道:“孩子,我稱雄一世,自命武功機智,不弱於人,想不到也會一時大意,毀於宵小,憑良心説,我有些怕死,孩子,你不會恥笑伯父吧?”

    高翔早已淚水滿面,無法出聲,只顧搖頭。

    金陽鍾彷彿也看見了他的悽苦神情,仰天又是一聲長嘆,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伯父雖非聖賢豪傑,又何至吝惜一命,但是你一身冤仇未雪,母羞未白,鳳儀也未得歸宿,叫我如何死得瞑目?”

    高翔聽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聲,叫道:“伯父不要難過,您老人家不會死的,吉人天相,我們還有解毒治傷的藥……”

    金陽鍾搖頭道:“血枯力盡,縱有仙丹,也治不好伯父的傷了,孩子,你別哭,好好聽伯父囑咐你幾句遺言。”

    高翔哽咽道:“伯父,您老人家只管吩咐吧”

    金陽鍾黯然片刻,緩緩道:“你如今武功已臻上乘,雪父仇,洗母恨,只要臨事謹慎,假以時日,都不難如願以償,不過,你秉性忠厚,閲歷卻嫌不足,必須有一個機警精幹的人,常和你同行,才能教人放心。方今天火、大魔二教勢力已漸漸龐大,徐綸和人妖姬天珠,盡皆狡詐無恥之徒,以你的魄力、武功,固可不懼他們,唯心機及經驗,跟他們相比,你卻差得太遠,今後你務必要多多防患,處處小心。”

    高翔連聲道:“侄兒會記住伯父的金玉良言。”

    金陽鍾又道:“楊姑娘為人機警,總嫌閲歷不足;馬無祥江湖經驗雖然豐富,武功又不夠輔佐你抵制強敵;鳳儀一身武功在今天武林中可算得不俗了,無奈年紀又太輕,終日匿居深閨,極少出過家門。這三個人各有所長,也各有短缺,你如能善加調度,都可以做你的幫手,但如果處置不當,卻又可能壞了大事,尤其是那位楊姑娘……”

    説到此處,似乎略有顧忌,忽然話題一轉,説道:“本來,伯父倒想到一個最適當的人,無論身份、武功、閲歷,都只在伯父之上,將來定可助你掃蕩妖氣,成就大功,可惜現在卻不能親自去見他,未免遺憾。”

    高翔詫問道:“伯父説的是誰?”

    金陽鍾悽然一笑,緩緩吐出了四個字,道:“神丐符登。”

    高翔哦了一聲,暗想:“神丐符登最鄙視金怕父,當年若不是為了他一句話,金怕父和爹爹不會斷袍絕交,想不到金伯父竟絲毫沒有記恨在心,臨終之際,猶對他推崇備至,念念不忘,這等情操,何其偉大!”

    當他目睹金陽鐘面色越來越蒼白,嘴唇已沒有一點紅潤血色,體內虛竭,生命弱如脆絲,這情形顯然不是藥力能夠治療,一時間不覺悲從中來,淚水泉湧而出。

    金陽鍾喘息了一會,忽然吃吃輕笑起來,自語道:“人生真是一場可笑的遊戲,自從你爹爹割袍斷絕交往,我幾乎無時無刻不盼望有一天彼此重相晤對,盡釋前嫌,但自從年前收容了你母親,總覺這一天只怕不會來臨了,此次問道入川,你知道我心裏有多興奮?”

    高翔點頭道:“侄兒能夠體會伯父的心情。”

    金陽鍾喃喃又道:“我又想早些趕到青城,跟你爹爹闡釋誤會,又怕真的等到四目相對,其尷尬靦腆,情難以堪,這些日子,心裏總是在盤算着這件事。現在好啦!根本就不會有那個時候了,二十年積壓在心底的苦衷,只好帶入墳墓……”

    喘息一陣之後,接着又道:“伯父平生為人自問無愧於心,除了那一次,曾經説過一句對不起谷元亮的謊言,但是……”

    高翔位道:“伯父別説了,我們都能體涼您老人家當時的苦衷”

    金陽鍾悽然的道:“你們能體諒最好,可惜我卻不能再親自贖回這一次罪愆,見着楊姑娘時,務必要代我致意……”

    他口裏呢哺低語着,神情卻漸漸由匿笑變成苦笑,説到最後幾句,笑容猶在,兩行清淚,已順頰滾落,可見他對於這個闡釋誤會的機會,實際是何等企盼,只恨時不再予,終於未能得償所願。

    高翔正啼噓難禁,突然發覺金陽鍾笑聲有異,慌忙看時,只見他神色已經不對,嘴唇牽動,似乎還有話想説,卻已經吐不出聲音。

    駭然之下,左掌疾伸,迅速低住了金陽鐘的心窩,催力透穴直人,一面揮淚喚道:“金伯父!金伯父!”

    金陽鍾無力地睜開眼簾,又無力地合上,默默擠落兩滴淚珠,用盡平生之力,掙扎着又吐出幾句話:“好好孝敬你娘,照顧鳳儀妹妹,她……她已經無家可歸了,你願意嗎?答應我……答應我……”

    高翔急急點頭道:“您老人家請放心,侄兒會好好照顧鳳儀世妹的。”

    金陽鍾嘴角一掀,似在微笑,終亍無力地垂下了頸項……

    赫赫一代大俠玉筆神君金陽鍾,就此與世長辭,飲恨於巫山之陰。

    峽中流水悠悠,玄霧冉冉,一縷旭光撥開重霧濃蔭,塗在金陽鍾蒼白的面龐上,似有意為他添抹上一層薄暈。

    高翔屈膝跪地,淚如雨落,喃喃祝禱道:“伯父!安息吧!翔兒會照您的吩咐去做,也會把你老人家未了心願,轉稟爹爹和母親。”

    祝禱完畢,正俯身抱起金陽鐘的屍體,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陰惻惻的冷笑,有人接口喝道:“站住!先讓老夫結算了縱火砸石的新仇再走!”

    高翔一回頭,卻見斷崖對面,不知何時已立着七八名渾身濕淋淋的蒙面老人,為首的一個,肋下柱着一支純金打造的丁字拐,一條左腿丁膝而斷,赫然正是天火教教主徐綸和太行五煞等人。

    高翔雖然暗暗吃驚,但並無懼意,仍舊抱起金陽鐘的屍體,舉步循穀道前行,他此時無心動手,亦不願多作分辯,再説也不知道昨夜峽中發生的事故經過,一心一念,只盼早些護送金陽鐘的遺體到巫縣與金鳳儀等會合,馳告惡耗,共議後事。同時也明知後面穀道中斷;徐綸等人未必能輕易追得上自己。

    他才奔了兩步,徐綸突然厲笑道:“高翔,你人單勢孤,荒山無援,走得掉嗎?”

    高翔不覺火起,駐足回頭冷冷答道:“走得掉如何?走不掉又如何?我不想跟你鬥嘴,但是要警告你一句,別忘了你我一月後太白山蓮花峯之約。”

    話一説完,掉頭疾行,轉眼奔了三丈多,突聽身後笑聲震耳,忍不住再度扭過頭來,卻見徐綸指揮手下,合力拖來一棵大樹,橫架在斷崖缺口,一行八九人,竟循樹身飛躍過崖,疾步追了上來。

    高翔駭然一震,暗忖道:“徐綸功力如何尚不知道,但他身邊太行五煞卻都是難纏的傢伙,假如我孤身一人,倒不懼他,如今帶着金伯父遺體,萬一損及他老人家一膚一肌,以後卻怎好對鳳儀世妹交代?唉!罷了,忍這一次吧!憑腳程,他們未必就追得上我。”

    主意一定,深吸一口真氣,展步如飛,循着穀道奔去。

    徐綸舉拐喝道:“追!好歹要奪下金陽鐘的屍體,留得本教開壇之日,懸竿示眾。”

    太行五煞鬨然答應,人人奮勇,宛如流星追月,蜂擁疾追。

    穀道之上,婉蜒成一條人龍,一路向西飛奔,不多久就繞過了巫山十二峯。

    高翔起步時領先不足十丈,雖然全力飛馳,終因手中多了一具屍體,一直只能保持十丈左右距離,他勢又不能把金陽鐘的屍體放下來,心裏一氣,邁步狂奔,經過巫山縣城,也不入城,循着江岸,一股煙似的疾馳不停。

    越過巫山,穀道已盡,江岸邊遠較峽中平坦,徐綸見高翔竟棄山地不走,只顧沿江而奔,心裏大喜,越加催促手下躡尾狂追。

    這一陣追逐,由晨至午,整整追奔了三個多時辰,雙方都奔馳將近百里。

    人終是血肉之軀,長途飛奔達半日之久,高翔漸漸已感到精疲力竭,回頭張望,大火教一羣高手,竟一個也沒有落後,仍然緊迫不捨。

    他混身都被熱汗濕透,背上箏囊,彷彿越來越沉重,尤其一雙手必須平伸抱住金陽鍾雙臂早已痠痛欲折,實在支持不住了。

    但此時江流反而迂闊,兩岸雖有山峯,已不若峽中夾江緊迫,烈日當空,附近連個隱蔽躲避的地方也沒有。

    他真想停下來返身一戰,但想想自己只有兩隻手,對方卻有八九人之多,一旦被他們圍住,再要脱身,勢將難如登天,而自己既要護衞金陽鍾遺體,又須與八九名高手輪番惡戰,縱有通天徹地本領,也只有落敗一途。

    這時候,高翔真應了徐綸那句“人單勢孤,荒山無援”的話,當真是上天無路,人地無門,戰既不能,走亦無力。

    正在焦急無法,又聽徐綸敞聲厲笑道:“傻孩子,勢已如此,你還想飛上天去?聽老夫良言相勸,放下金陽鍾,乖乖歸順老夫,從前舊恨,一筆勾消,老夫和你是舅甥之情,難道會騙你嗎?”

    高翔不答,恨恨向地上啐了一口,埋頭奔馳如故。

    徐綸一番甘言誘勸,見他不理,又換了威脅的口吻道:“高翔,你已窮途末路,還執迷不悟?老夫情份已盡,等一下被獲遭擒,你就別怪天火教刑狠毒,這是最後機會了,諒你今日難逃老夫手掌。”

    高翔聽見叫聲甚近,駭然回顧,徐綸等已追至七丈左右,幾乎首尾相接。

    他大吃一驚,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裏進跳出來,情急之下,猛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粒威力絕猛無雙的霹靂震天球。

    這粒霸道絕倫的震天球,是阿媛在君山山麓堅持要交給他收藏的,當時他頗不願攜帶此類歹毒暗器,推辭再三才勉強答應,此刻卻正好用來阻嚇追兵。

    於是,將金陽鐘的屍體向肩上一搭,探手入懷,掏出了霹靂震天球,卻步返身,揚臂大喝道:“不怕死的,只管過來!”

    徐綸和大行五煞等齊都一怔,急急沉身上步,見高翔手中託着一枚烏黑閃亮的圓球,凜然而立,似乎頗有所恃。

    惡屠夫-人龍一條左臂已被高翔鐵箏砸斷,用布中結懸在胸前,怨毒地掃了一眼,冷冷道:“小輩死在眼前,還想拿什麼鬼玩意嚇唬人,咱們一齊上!”

    其餘四煞同聲哄應,拔刀掄劍,就想上前動手。

    高翔倒退一步,厲聲喝道:“站住!誰要敢擅進一步,我這粒霹靂震天球一出手,你們難免粉身碎骨。”

    “霹靂震天球!”

    太行五煞一聽這五個字,果然齊吃一驚,連忙收住腳步,惡屠夫有些不信,冷聲哼道:“霹靂震天球是幕阜山汩羅使梁寒真的獨門暗器;怎肯輕易送人,這小子準是虛聲恫嚇,弄個假的來唬人。”

    二煞陰魂不散冷風急忙低聲説道:“老大,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別忘了那楊丫頭的外祖父冷麪閻羅谷元亮,跟梁寒真可有過命交情。”

    惡屠夫被他一語提醒,頓時啞口無言,戒懼地回頭望着教主徐綸。

    徐倫看出手下都有畏意,冷笑説道:“你們在為一方之雄,竟被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唬住了,他若有震天球,晨間在峽中谷道上,只要二揚手,咱們誰能逃脱一死?他那時不用震天球,現在來到低處,倒取出來嚇人嗎?”

    惡屠夫本是粗人,聞言心中一動,便欲出手。

    高翔沉聲喝道:“我為什麼要嚇唬人,震天球霸道狠毒,不到逼不得已,小爺不願多傷性命,你們要是不相信,儘可以上來試試厲害。”

    徐倫哈哈笑道:“蠢孩子,別説大話了,即使你手中真是霹靂震天球,老夫又何懼之有。”

    笑容突然一斂,沉聲喝道:“你們即速散開,分左右包抄,各自小心,看老夫親手擒他。”

    太行五煞和其餘三名蒙面老人果然同時躍身散開,躬腰矮步戒備,兵刃出鞘,遙取包圍之勢。

    天火教主徐綸一提純金丁字拐,陰笑兩聲,緩步向高翔欺近,口裏嘲笑道:“來啊!震天球可以出手啦!老夫與你親屬舅甥,能夠同歸於盡,也是值得的事,你只有一粒震天球,總無法一下子把九人全都炸死吧!”邊説邊行,一雙精目,卻緊緊盯視着高翔那隻託球的手掌。

    高翔見他竟然不惜冒險一試,掌心立即溢出冷汗,兩種矛盾的思想,在他腦中委決不下……

    他固然可以在舉手之間,擲出霹靂震天球,一舉毀了天火教主徐綸,但如果自己無法脱出太行五煞和另外三名蒙面老人的追擊,父親毒瘤未解,母親沉冤未白,金陽鍾屍骨未寒,金鳳儀和阿媛孤苦無依……許多許多尚未了結的心願,同歸於盡,對他是多麼不值得啊!

    再説,徐綸雖然罪該萬死,他總是自己母親的同胞兄長,假如不能使他罪行公諸天下,僅只默默無聞死在這荒僻的大江之濱,於父母洗冤無補,只不過白白便宜了天火教,這又是何等愚蠢?

    不能!不能這麼輕易讓他一死了結,為了父母冤仇,為了武林命脈,都應該讓他在天下武林同道面前俯首認罪,然後才能下手。

    高翔遲疑難決,呼吸急促,那隻握着霹靂震天球的右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出手?不出手?心念未決,徐綸已欺近到四丈以內,他是何等奸猾狡詐之人,一眼看透了高翔的心意,金拐猛的一點江岸,身形已凌空拔起,閃電般疾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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