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遠遠望見,猛然一聲大喝,人如天馬行空,凌空邁步,瞬息欺近,叫道:“母親、各位姑娘、各位前輩,不要慌,我來了!”
聲凝巨雷震耳,人如天神下降,高翔身形甫落,鐵箏一指,當先對毒蝶靳莫愁背心戳到,相距三尺,勁氣已破空射至。
靳莫愁傲然不懼,柳腰一擰,手中長劍反撩迎上,嬌叱道:“你來了怎麼樣?還不是多一個送死的……”
誰知話聲未畢,突覺自己長劍跟鐵箏相觸,竟如卵石相擊,錚地一聲,長劍齊腰震斷。
靳莫愁連忙住口,脱手擲出斷劍,纖腰連擺,撤身退出戰圈,驚呼道:“姐姐們注意,這小子又添了鬼門道!”
高翔利在速戰,一聲不吭,鐵箏疾擺,又砸向郝玉。
郝玉是天魔四釵中年紀最輕的一個,生得面如粉琢,嬌小嫵媚,但一身武功,卻在其餘三釵之上。
她僅在君山之巔,見過高翔一面,那時高翔孤身撞上君山,力抗惑人心志的天魔舞,郝玉已對他十分留意,此時見他一招出手,便震斷毒蝶靳莫愁的長劍,心頭微驚,不肯硬接,手中劍一旋,勢化“迎風舞柳”,避實就虛,反向高翔小腹撩去。
高翔俊臉一紅,喝道:“下賤的東西,留你不得!”
喝聲中,箏身一壓,左掌疾翻,呼地劈出一掌。
郝玉咯咯一陣嬌笑,纖纖玉掌一劃,卸開掌力,蓮足疾轉,不退反進,竟向高翔懷中撞去,笑道:“我就不相信,你真的那麼狠心!”
高翔掌勢走空,方欲撒招換式,萬不料郝玉竟欺近身邊,一時欲避不及,鋼牙一挫,膝蓋一抬,只聽郝玉悶哼聲,鬆手拋了長劍,雙手捧着肚子,蹬、蹬、蹬直退出丈餘外,粉臉蒼白,搖搖欲倒。
他本是逼不得已用此險招,也是郝玉仗着姿色,料不到高翔果然鐵石心腸,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這一膝蓋,説重不重,剛巧撞中要緊的地方,只撞得她眼中金星亂閃,真氣渙散,再也發不起狠,兩眶淚水轉了又轉,才切齒罵道:“姓高的,我算認識你了。”一拐一拐地退了下去。
高翔臉上一陣緋紅,也不答話,纖箏一抖,又撲向陸羣仙。
陸羣仙外表痴笨,心裏卻十分精明,一見高翔舉手投足,連敗二釵,心頭早就在打鼓,未等鐵箏砸到,臃腫的身子一閃,疾退三步,笑罵道:“好小子,貪多不厭,主意竟打到老孃頭上來啦!老孃可不比她們黃花閨女!”
一面説着,一面探手人懷,取出一支形如黃蜂針筒的竹筒,握在手中。
金鳳儀遠遠望見,立即高聲叫道:“翔哥哥當心,這婆娘渾身是毒。”
陸羣仙吃吃笑道:“渾身是毒又怎的?難道我害死了你漢子?”
金鳳儀被她髒言相辱,氣得發昏,手上略慢,險些被鬼母一拐掃中,連忙取出藥瓶,向高翔擲去,叫道:“這是半瓶解藥,好好準備着,婆娘毒狠淫兇,饒她不得。”
高翔接過藥瓶,傾出一粒解藥含在口中,卻把其餘解藥遞給了阿嬡,道:“大家分含一粒,小心被她毒物所乘。”
阿媛和馬無祥等剛分配好解藥,陸羣仙已將竹管塞口拔開,迎風一晃,一蓬淡黃色煙霧應手而起,頃刻間,空際中潑散出一陣陣辛辣之味,連靳莫愁和郝玉都急急閃退到十丈以外,避人上風。
高翔閉住呼吸,凝神待變,只見那陸羣仙漸漸被黃色煙霧封裹,卻從濃煙迷漫中,發出一陣攝人心魄的笑聲,唱道:
“苗山瘴氣比天高,
毒蟲飛獸任逍遙。
自幼煉得驚人技,
馬蜂陣中逞英豪。”
歌聲刺耳,音律古怪,自從陸羣仙歌聲一起,鬼母和人妖姬天珠等盡都停手,遠遠退到十丈外一處小士丘上。
徐蘭君目注那越來越廣的黃色迷霧,關切地叫道:“翔兒,千萬當心她施放什麼毒物啊!”
阿媛卻低聲罵道:“真是惹人厭,要打就打,唱什麼鬼東西……”
一語未畢,高翔突然沉聲喝道:“大家快退到車裏,當心飛蟲!”
徐蘭君一招手,帶着金鳳儀、阿媛疾步後退,西門銷和馬無祥略一遲緩,只聽那陸羣仙噘唇唿哨,黃霧之中,突然出現一羣怪蟲。
那一羣怪蟲,似蝗非蝗,似蜂非蜂,每一隻都有拇指般大,成羣列隊,在黃色煙霧邊緣飛繞不止,陣陣低沉的嗡嗡振翅之聲,恍如悶雷滾動,聲勢越來越驚人。
馬無祥機伶伶打個寒哄,低聲對西門銷道:“這婆娘擅使毒物,飛蝗蔽空,難以防備,快叫姑娘們退進車廂,閉上門窗。”
西門銷匆匆應了一聲,身形才轉,那成羣怪蜂,早已彌空而至。
高翔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鐵箏飛舞,砸落了一二十隻,蜂羣微滯,一湧徑奔馬車那邊去。
西門鎧迅速地推閉車門窗口,躍上轅頭,正待驅車人江,使馬匹不致罹害,但一步稍遲,滿頭滿臉,盡被怪蜂掩襲。那些怪蜂既大又毒,螫粗力猛,加以為數眾多,殺不勝殺,可憐西門銷偌大一條漢子,被蜂羣圍襲,只狂叫了兩聲;直如推金山,倒玉柱,立即從車轅滾落下來,翻騰了幾下,便聲嘶力竭,奄奄待斃了。
馬無祥望見,心膽俱裂,驀地厲叫一聲,悄身撲上前去,雙掌翻飛,先砍斷馬緩,驅馬入水暫避毒蜂,一面解下衣衫,摟頭蓋臉將西門銷裹住,一把挾起,也擲入江邊淺水之中。
經過一番折騰,馬無祥手臂、面頰上,也被毒蜂刺了三兩下,但他忍住薰楚,又來協助高翔,護衞車中三個女人。
高翔的鐵箏是重兵刃,飛舞起來,呼呼風生,蜂羣一時倒不能逼近,沉聲道:“馬大哥,你不要顧我,最好趕快在蘆葦中放起一把火,蜂羣見火自然遠避,小弟擒賊擒王,先設法制住那陸羣仙再説。”
馬無祥手臉俱都紅腫,點點頭,掏出火摺子,埋頭直向江邊蘆葦中奔去。
高翔扭頭一望,見陸羣仙正盤膝坐在黃色煙霧中,扯開一隻皮製革囊,不住地驅放毒蜂,她那囊中毒蜂本不甚大,但一出革囊,只要繞着黃霧飛翔數匝,立刻增大一倍不止,隨着陸羣仙呼哨指揮,衝出煙霧螫人。
高翔箏掌交施,步步向煙霧逼近,無奈每次沖人煙霧裏,都被那辛辣之氣硬生生又追了回來,兩眼直被黃得淚水直流,終於無法撞進煙霧中。
正在無計可施,忽聽陸羣仙古怪的歌聲又起,唱道:
“青竹斑,節節高。
鐵線絲,一條條。
不畏刀劍劈。
不俱天火燒。”
歌聲方落,又掀開一隻革囊,一陣蟋蟀聲響,從囊中游出許多蚯蚓般小蟲,怕不有千條之多。
陸羣仙口中喋喋不休,一面卻解開自己上身衣衫,露出一身肥肉,喃喃念道:“來啊!孩子們,餓了很久啦?但只准吃個半飽,另外還有好吃的等着呢!”
高翔注目凝視,不知她又要施展什麼歹毒毒物,誰知那些蚯蚓般怪蟲,爬出革囊,竟然一條條都叮在陸羣仙身上,死命吸吮起來。
陸羣仙一身肥肉,剎時枯萎收縮,臉上也露出痛苦的神情,但那些奇怪小蟲,卻在吸吮人血之後,身軀立即肥大碩壯,竟變成千百條頭角崢嶸的巨蛇,紅信頻吐,其狀可怖。
高翔大驚忖道:“聽説使毒高手,最歹毒的便是以身毒之法,這些被她用自身鮮血飼養的毒物,不但終生受她指揮,而且與她心意相通,最難除去,陸羣仙放出毒蜂,又驅出毒蛇,看來是存心要跟咱們決一死戰了。”
思忖之間,陸羣仙突然狂笑起來,雙肩疾抖,身上毒蛇籟籟落地,揚手向高翔一指,尖叫道:“去!去!去!”
那羣毒蛇受她叫聲指使,一齊掉轉蛇頭,嗖嗖連聲,向高翔激射了過來。
高翔正揮舞鐵箏抗拒頭上毒蜂,腳下忽然又多了千百條毒蛇,登時手忙腳亂,鐵箏一掄,迎頭向蛇羣砸去。
蓬然一聲,煙塵四起,這一箏雖然砸中了七八條毒蛇,但那些毒蛇叭叭墮地,竟然分毫也沒有受傷,齜牙吐信,重又卷撲而至。
蛇羣未退,頂上毒蜂又接釐下落,高翔馬步一弓,翻掌上劈,堪堪將毒蜂揮退,腳下一麻,險些一腳踏在一條鐵線毒蛇身上。
嚇得他倒吸口涼氣,仰身後射,掠退丈許,渾身汗毛幾乎根根都倒豎起來。
這時候,徐蘭君和金鳳儀、阿媛困在馬車中,車輛半浸水裏,有幸避開了毒蜂襲擊,西門鎧傷重倒卧水塘,馬無祥中了蜂毒,避入蘆葦引火驅蜂,曠野中,只有狂蜂肆虐,蛇羣亂竄,陸羣仙狂歌如哭,鬼母和天魔四釵卻躲在土丘上指指點點,嘻笑漫罵。
高翔身形甫定,漫天毒蜂已緊隨而到,略一纏鬥,蛇羣便遮地而來,真令人防不勝防。
土丘上人妖姬天珠發出呷呷怪笑,叫道:“高翔,你已到了窮途末路,還不趕快把毒花獻出來?本座替你説個人情,讓你自廢武功,不致喪命在毒蜂蛇羣之下。”
白秀文和毒蝶靳莫愁也應合譏笑道:“是啊!逞雄鬥狠,有什麼用處?等一會大好面目,被毒蜂毒蛇啃噬,空留得幾株毒花,也不能帶到墳墓裏去,還是認命了的好。”
郝玉剛才吃了高翔的大虧,兀自狠狠説道:“姊姊們不必勸他了,這小子心狠手辣,咱們倒要等着看他被陸大姊的蜂蛇圍食,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來,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的呻吟聲音,準比音樂還要美妙呢!”
天魔四釵你一句,我一句,譏諷笑罵,直將高翔視如俎上之肉,只待宰割。
高翔被毒蜂蛇羣所困,步步後退,已退到江邊,空有一身本領,竟無從施展,正感進退無路,忽見江中兩艘篷舟順流而下,舟上有人作歌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高少俠別慌,區區使毒弄蛇的潑婦,交給咱們了。”
兩舟來到近處,一齊掉頭,緊倚着徐蘭君等困守的馬車靠了岸,艙篷一掀,人影紛紛,竟躍出一二十名大漢,快步直向陸羣仙奔來。
那兩艘篷舟,一齊掉頭靠着半浸江中的馬車車緣,艙篷掀開,一二十條人影飛步登岸,竟是一批鶉衣百結,蓬頭垢面的叫化子。
那批叫化一望而知都是丐幫弟子,每人手中,提着一隻竹簍,腰問插着竹笛,其中兩名灰衣老丐,合提着一個蒸籠似的東西,甫一登岸,便在江邊生了一個熊熊火堆,二十餘人圍着火堆坐下,取出竹笛,嗚嗚地吹了起來。
説來奇怪,自從竹笛一響,那湧向高翔的千百條毒蛇,竟一齊轉頭,婉蜒向火堆游去,遍地沙沙之聲不絕,不過半盞熱茶光景,蛇羣便已退盡。
丐幫乞兒,人人都是捉蛇的能手,只見他們竹笛輕奏,長筷頻伸,挾住蛇頭,一個勁兒,向竹簍中塞,近千條毒蛇,轉眼已被捉去大半。
陸羣仙勃然大怒,喝道:“窮鬼,敢動老孃的蛇陣!”
滿頭枯發怒張,突然咬破舌尖,噗地向煙霧中噴出一口血水。
那黃色迷霧被她血水一催,威勢陡盛,暗霧黃光連閃幾閃,漫天蜂羣,似受到極度鼓舞,一齊舍了高翔,成羣結隊,向化子們飛去。
兩名灰衣老丐一聲吆喝,抬起那形如蒸籠的東西,迅速架在火堆上。
籠蓋一掀,敢情裏面是一口鐵製大鍋,煮着半鍋黃忽忽的液汁,火力一逼,沸沸揚揚,滿天飄溢着異香,竟是蜂蜜氣味。
火堆旁羣丐埋頭捉蛇如故,但狂襲而至的巨蜂,卻被鐵鍋中蜜香所引,一批批盡都投入鍋中,煮得吱吱亂響。
黃霧漸消。
香更濃。
兩名灰衣老丐盤膝跌坐,卻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唱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歌聲逐漸低沉,千百條毒蛇,無數毒蜂,也漸漸消滅殆盡了。
煙霧散盡,現出赤身露體的陸羣仙,面白唇青,咬牙切齒,目注火堆,不住地顫抖,她原本臃腫痴肥的身體,已被毒蜂毒蛇吸吮得枯癟虛弱,精血所聚的毒物,竟被一羣窮化子弄得乾乾淨淨。
二十幾只竹簍,滿盛毒蛇,一齊投入火堆,滋滋聲中,火勢一旺,陸羣仙大叫一聲,終於頹廢地摔倒地上。
獨眼鬼母突然厲吼,從上丘上掠空而至,高翔急忙一晃身,驀地欺近陸羣仙,抽出七星金匕,抵在她喉頭上,叱道:“誰敢走近一步,我就先宰了這婆娘。”
鬼母一呈前撲之勢,鳩頭拐向地上一插,桀桀笑道;“小雜種,你要敢傷她一股一發,老孃也叫你們這批狗才,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高翔冷笑道:“咱們不想傷她性命,但是為了使她今後不再縱毒為惡,咱們要搜盡她身上的毒藥和解藥。”揚聲叫道:“阿媛,你來幫幫忙。”
阿媛推開車門,興高采烈奔來;問道:“要不要順便廢了她的武功?”
高翔道:“不必了,她的武功不值得一廢,你只要搜搜她身上,凡有革囊或藥瓶,一併取出來。”
同時,又運起腹語術叮囑道:“要特別注意解藥,尤其是解無形之毒的解藥。”
阿媛擄起袖子,先點了陸羣仙穴道,然後翻衣掏懷,凡是藥瓶藥袋,所有陸羣仙身上的零星物品,一概搜了出來,她也無暇辨認解藥種類,只要是藥瓶,全部留下,其餘革囊竹筒,統統丟進了火堆裏。
獨眼鬼母目睹媳婦受制搜身,氣得連聲咒罵,但卻不敢輕舉妄動。
高翔直等到丐幫弟子和徐蘭君、金鳳儀等帶着四盆毒花,先後渡過了淪江,最後才由兩名丐幫弟子負了馬無祥、西門銷,一齊退上船去,留下昏迷不醒的陸羣仙,撐篙離岸,揚聲道:“念在故世的駱大哥份上,今日暫留她一命,希望你們深自反省,早返南荒,遠離是非之地。”
鬼母氣得獨眼翻白,一面急急替陸羣仙解穴活血,一面切齒罵道:“姓高的小雜種,錯開今天,老孃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高翔只當沒有聽見,指揮船隻順流而下,在江邊蘆葦草叢中找到東方子瑜,陰陽雙劍都已經奄奄一息。
於是,忙用解藥替西門銷敷治毒傷,另取一枚毒果,分贈雙劍以踐諾言,東方子瑜含淚頷首,西門銷千恩萬謝,舟抵北岸,便抱着師兄告辭而去。
岸上已有丐幫弟子另備車馬迎接,為首之人,卻是個面目陌生的三結弟子,高翔詫問道:“怎麼不見劉幫主和呂、梅二位前輩?”
那三結弟子含笑躬身道:“少俠弄錯了,兄弟們並不是幫主差遣,面是奉本幫九結長老符老爺子之命,守候渡口,專程迎接少俠和令堂的。”
高翔驚喜道:“原來符老前輩也知道我們要來?他……他又怎料得到我們會在些遭遇毒陣?竟預讓你們準備接應呢?”
那三結弟含笑道:“符老爺子早已得到消息,沿途均派有本幫弟子暗中傳訊,昨天午後,突接飛報追騎竟是擅使毒物的陸家傳人,老爺子急忙傳令調集捉蛇高手,又特地令人收集蜂蜜,備辦應敵之物,所以來遲了一步。”
高翔更加驚訝,忙問道:“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那弟子答道:“符老爺子昨夜還在內江城中,現在恐怕已經先回青城去了。老人家留下話,渡過沱江,一路不必再擔心追兵,但青城附近卻有強敵跟蹤,必須趕回去處理,不能等候高夫人,要咱們護送至內江縣城,然後請夫人少俠徑往青城相見。”
高翔長吁一聲,笑對母親道:“娘!符老爺子是爹爹平生最好的摯友,他都趕來過,想必爹爹也知您老人家千里返家的消息了,咱們-家就要團圓啦!”
徐蘭君聽了,卻黯然嘆息一聲,面上毫無欣喜之色,喃喃道:“只怕相見之時,未必真能暢歡”
高翔忙道:“娘,快不要這麼想,過去的事,爹爹最體諒,何況現在水落石出,他老人家怎會……”
徐蘭君淺淺一笑,道:“但願如此啊!翔兒,怎不見你金伯父同來?”
高翔一怔,幾乎答不上話來,目光一瞬,卻見金鳳儀也正用無限訝異的神情看着他,好象他在問:“是呀!我早想問你了,我爹呢?”
這一剎那,他真是心亂如麻,腦中意念飛馳,一連轉了四五個主意終於強顏一笑,揚眉道:“你們不問,我還不想説出來呢?金伯父福緣遇合,他已經”
“他老人家已經怎麼樣了?”金鳳儀忍不住脱口而問,眉眸之間,流露出無限關切、焦急和期待。
高翔舉目凝注遠方,藉以壓抑住滿眶熱淚,漫聲道:“途經川東白帝城附近,遇見當年字內雙奇碩果僅存的百音居士。百音前輩和金伯父師門淵源極厚,此次為了魔教肆虐重人塵世,金怕父跟百音老前輩一夕暢談,相偕同往青海探研一件剋制天火教主徐綸和密宗高手阿難陀的絕技,短日之內,恐怕無法分身。所以特命我兼程趕來會合,他……他老人家不能親赴青城了……”
他自從來到人世,這是第一次當面説謊,話才説完,滿臉已脹得通紅。
幸好金鳳儀並未留意,聽完欣喜無限,笑道:“百音老前輩是當代奇人,我曾聽爹爹提起過,據説他鑽研音律,胸羅萬機,立意要將武功溶於音律之中首創以音克敵之法。姑姑,你可見過那位百音老前輩吧?”
徐蘭君含笑道:“他跟你師祖並列字內雙奇,聲名相等,自然是見過的了。”
回頭又問高翔道:“百音前輩要與你金伯父探研的,是不是屬於以音克敵方面的事?”
高翔忙道:“是的,正是關於音律制敵的事。”
徐蘭君又問道:“你金伯父臨去時怎麼説?”
高翔道:“這個……啊!金伯父説:‘百音前輩囑咐之事,十分重要,為了時間關係,他不能先往青城,一切事,請娘代他向爹爹解釋,有鳳儀世妹去,也就跟他親自去一樣。他和百音前輩去一趟青海,最多三五月,也就可以趕來青城跟爹和娘相聚了。’……”
徐蘭君忽然眼眶一紅,默然垂着,沒有再説什麼。
金鳳儀卻嘟着嘴道:“爹爹也真是,什麼事必須那麼急迫?就算要去青海也是順路,為什麼竟不肯來跟我們見見面再去呢?”
阿媛和馬無祥心情又自不同,都喜道:“百音老前輩是多年前就名揚四海的奇人,有他老人家出面,更不用擔心天火教、天魔教那些魔子魔孫了。”
高翔表面含笑,內心悲苦,支吾了幾句,便特地要阿媛將從陸羣仙身上搜得的藥瓶逐一檢視,挑出那瓶專解無形之毒的解藥,謹慎地收好,道:“這東西太重要,如果落在喇嘛僧王阿難陀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天色甫亮,一行人已抵達內江縣城,丐幫弟子將眾人安頓在城中一家宏大客棧中,便作別而去,大家激戰了一夜,都甚疲憊,略用了些飲食,各自回房休息。
高翔剛送走丐幫弟子,轉回房間,卻被徐蘭君面色凝重喚入上房,掩閉了房門,正色問道:“翔兒,娘要問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再哄騙我?”
高翔訝道:“母親有話但請詢問,孩兒並不敢哄騙母親。”
徐蘭君含淚道:“你老實告訴我,金伯父究竟怎麼樣了?”
高翔駭然一震,忙道:“他……他老人家是中百音老前輩到青海去了呀!”
徐蘭君悽然苦笑道:“孩子,昨夜你所説的,決非實話,當時有你鳳儀世妹在場,娘不便深問,現在這兒只有咱們母子兩人,你還不肯對娘實説麼?”
高翔輕呼道:“娘”
徐蘭君道:“傻孩子,你不是個慣説謊的人,昨夜所言,破綻百出,試想百音居土自從昔年為徐綸的事,跟玄真觀斷了往來,三十餘年,未再在江湖現身,他老人家是否健在已是疑問。縱或如你所説隱居白帝城下,你金伯父藝出玄真觀,不解音律,百音前輩怎會邀約他同赴青海?再説,你金伯父此次隨我們入川,另有一樁大事欲面求你爹爹,他如果真的有事必須離去,豈有不將那件事交代你的道理?”
高翔訥訥道:“是……什麼大事?”
徐蘭君輕嘆道:“就是你和鳳儀的終身。”
高翔一怔,俊臉絆紅,垂頭道:“這……金伯父的確沒有提起……”
徐蘭君道:“臨離開封,你金伯父便與娘談及,趁此次入川,欲為你和鳳儀了此心願。這件事,是他跟娘私下商議的,假如他中途離去,豈能隻字不提,翔兒,你要説實話,金伯父他出事了嗎?”
高翔默然半晌,淚如雨下,屈膝跪倒,位道:“孩兒不敢再瞞母親,金伯父他已經去世了……”
徐蘭君啊了一聲,臉色頓時變得一片蒼白,木立了許久,才訥訥問道:“怎麼出的事?你詳細告訴娘聽聽。”
於是,高翔便含淚將峽中爭先,金陽鍾輕進遇伏,被妖婦和夜叉婆阻於穀道,力戰負傷,筆斷人亡……的經過,詳細述説了一遍。
徐蘭君默默地聽着,臉上神情木然如一池死水,只有兩行清淚,順腮滾滾而下,滑過面頰淌到唇邊,滴落在衣襟上。
她滯澀的目光,呆呆平視前方,彷彿要破壁而出,遠及川東,透入三峽,仔細尋覓那自小依賴,情同手足的師兄……
好半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唉!他爭了一輩子強,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三十年光陰,富甲天下,名揚字內,可是,剩下一個孤苦伶仃的鳳儀,萬貫家財又有何用?”
高翔垂首嗟吁道:“都怪孩兒太疏忽大意了”
徐蘭君悄如未聞,喃喃又道:“自從十八年前割袍斷義,他一直憧憬着有一天與你爹把臂化嫌,重續舊誼。去年風傳你爹故世,他回到莊中,嗟嘆了足有一月之久,終日以淚洗面,追悔無及,這一次能夠攜眷西下,他內心不知道有多麼興奮。哪知仍然落得隱恨終生,竟永遠沒有跟你爹銓釋舊嫌的機會了。”
她一件一件地呢哺着往事,淚水紛紛,無休無止,彷彿那積壓了十餘年的辛酸,都要在片刻間一傾而盡。
她顛沛流離了半生,石室藏身十餘年,在情感上説,金陽鍾是好的摯友,在意識上説,金陽鍾是她的兄長,加上同門之誼,青梅竹馬之情,速聞死耗,如果她放聲慟哭,那是十分合理的反應。
然而,她不但沒有失聲痛哭,更沒有過份激動的表示無聲的飲泣,那無盡無休的呢喃,就像是一個滿身創痕的老年人,臨終希噓着歷歷往事。
回憶本來是甜蜜的,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從徐蘭君口裏吐出來的每一片斷,每一個字,盡都是血和淚的結晶,盡都是辛酸的哀鳴,直如一隻負創垂斃的小鳥,啾啾呻吟,鳴述着生命終結的悲傷,緬懷着人生苦短的流連。
高翔被她這種反常的神情深自震驚,劍眉頻皺,竟無一語可以勸慰的,怔了許久,才牽住母親衣袖,生生道:“娘,不要太難過了,事已至此,鳳儀妹妹自當由我們照顧她,至於金怕父和爹爹之間誤會,這是當年一時憤恨,爹爹早就不再放在心上了。娘!你老人家早些安歇,午後還要趕路,一二天內,咱們就可以見到爹爹了。”
徐蘭君長嘆道:“下毒兇手,亡命逃婦,我還拿什麼臉去見你爹爹!”
高翔業已舉步,聞言霍地一驚,詫然回顧道:“娘!你老人家怎會如此想呢?”
徐蘭君帶淚淡淡一笑,揮手道:“娘是説説罷了,你去吧!記住,關於金伯父的惡耗,千萬暫時瞞着鳳儀。”
高翔點頭應了,惴惴不安地退了出來,穿過檐廊,走回自己卧室,在廊下被涼風一吹,腦中忽然一清,暗忖道:“她老人家語態反常,若非悲傷過度,怎會如此?萬一她老人家……”
一念及此,渾身機伶伶打個寒噤,一扭身,急急又奔回上房。
當他一腳踏進徐蘭君的房門,觸目一怔,卻見徐蘭君正痴痴立在窗前,凝目注視着天際浮雲,頰上淚痕宛在,並無異樣舉動。
徐蘭君聽得腳步聲,回眸問道;“孩子,你還有什麼事?”
高翔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強顏笑道:“啊!沒有什麼,孩兒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娘覺得大累,索性就多休息一夜,明天再上路也不遲。”
徐蘭君搖搖頭,道:“不必了,要來的讓它早些來吧!咱們還是午後動身。”
高翔連聲答應,訕訕地又退了出來。
高翔回到自己房中,盤膝運功,藉以恢復一夜血戰的勞困,但自晨至午,整整半日,始終不能使心情平靜下來,他一再反覆思索着母親那些反常的言語舉動,心潮起伏,總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為什麼會這樣?他想不出其中道理,只覺金陽鍾和母親從青梅竹馬童年開始同師習藝,直到中年,師兄妹之間的感情,雖然決不會如神丐符登所想象的複雜,至少他們是彼此相依相靠,那一定比只相處短短二三年的父親要深厚些,何況她跟父親的結合,是被天火教主所逼,並非出自甘願。
在這種人情之常的情況下,高翔只後悔沒有把謊話編造得嚴密些,他諒解母親的心情,當漸漸接近青城的時候,金陽鐘的死訊,必然給了她難以描述的打擊,難怪她會説出下毒兇手,亡命逃婦,還有什麼臉相見的話來。
他雖然瞭解這些,卻無力寬慰慈母,空自家擔着滿腹心事,連個傾吐的人兒也沒有,唯一的方法,是儘快上路,早些回到青城,讓母親跟父親重新團聚,也許能用夫妻舊情,抹去她內心的傷痛。
高翔一直胡思亂想了半日,跳下牀來,立即知會店夥僱車,準備午飯,鐵算子馬無祥裹傷從旁協助招呼,不多久,車輛僱妥,飯菜也擺在大廳上了,高翔才親自進入上房,請徐蘭君和金鳳儀、阿媛用膳。
徐蘭君雙目紅腫,顯然根本就沒有休息過,但她仍然勉強梳洗,來到大廳。高翔再往後院靜房通知金鳳儀和阿媛,誰知房中卻只見阿媛一人,正捧着一張素箋發呆。
阿媛一見高翔,一面舉手急招,一面失聲叫道:“翔哥哥,你來得正好,快看看這紙上是怎麼回事?風姊姊怎麼忽然獨自走了呢?”
高翔心頭猛震,一把奪過素箋,低頭一看,頓足道:“糟了!快到前廳告訴母親去。”
兩人飛步而出,倉惶奔到大廳,高翔將素箋遞給徐蘭君,顫聲道:“娘!不好了,鳳儀妹妹竟獨自走啦!”
徐蘭君駭然,連忙展箋凝視,只見箋上僅只潦草的寫着幾句:“父仇不共戴天,無意得聆惡耗,寸心已亂,此去倘得手刃人妖姬天珠,當趨青城,助破徐綸,否則,盡心盡孝,願隨父母於九泉,切盼振奮,勿以苦命女子為念也。”
徐蘭君看罷,臉色頓變,仰面道:“這必是晨間咱們的談話,被她聽去了。”
高翔惶然道:“風妹秉性外柔內剛,朱老前輩一再囑咐暫時勿將金伯父惡耗告訴她,早知如此,倒是直接告訴她,反可以當面勸解她暫忍悲慼。現在她孤身一人往天魔教尋仇,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孩兒將終生愧恨無已了,”
徐蘭君凝神沉思片刻,毅然道:“無論如何,咱們要將她攔回來才對,人妖姬天珠昨夜還在沱江附近,她一定去得還不遠,翔兒,你去追追看。”
高翔點點頭,轉身欲行,忽然又停住腳步,道:“但是,娘!你們呢?”
徐蘭君道:“我們還帶着毒花,人多行動反而不便,你只管回頭去追她,我們就在這兒等你的消息。”
高翔遲疑道:“眼下川中高人云集,母親又露了面,孩兒離去,萬一又生出事故,那卻如何是好呢?”
鐵算子馬無祥奮然道:“追阻金姑娘固然急迫,護送毒花和令堂,也不能疏忽,這樣吧!高老弟仍然隨護令堂和毒花繼續往青城去,馬某人願立即折返追趕金姑娘,只要能追到她,好歹勸她先赴青城見面,再議復仇之事也就是了。”
高翔感激地道:“馬大哥身上傷勢初愈,能夠受得了快馬勞頓嗎?”
馬無祥豪爽地笑道:“區區小傷,礙什麼事?只是青城高老前輩住址,金姑娘和我都沒有去過,如果能追得上,應該如何相見呢?”
高翔道:“青城山莊已毀於火,馬大哥到了灌縣城中,可往醉仙居酒樓,訊問高升或者一位趙大娘,他們會領你來見面的。”
於是,又把灌縣醉仙居酒樓的位置,詳細説了一遍,馬無祥牢記在心,當即辭別徐蘭君,匆匆離店而去。
馬無祥去後,高翔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急道:“娘!你和阿媛且慢用膳,孩兒先尋一位丐幫弟子,飛傳消息告訴神丐符伯伯,丐幫人多,也許他們會知道風妹的去向。”
徐蘭君點頭道:“你快去吧!”
阿媛忽然插口道:“翔哥哥,我陪你一起去!”
高翔道:“你好好幫娘護守毒花,這也是緊要的事,我去去立刻就回來。”
説完急忙邁步奔出客店。
他一腳跨出店門,忽見一騎快馬,俏如一陣旋風般衝到,馬上人連繮繩都來不及收纜,遠在丈許便飛身落馬,竟是昨夜護送大家過江的那位丐幫三結弟子。
方自一怔,那三結弟子已搶着叫道:“高少俠,請留步,有急事相告。”
高翔詫異地問道:“有什麼事?”
那三結弟子氣急敗壞道:“剛才接得本幫引子緊急傳訊,青城有變,高少俠務必快些上路……”
高翔駭然驚道:“什麼變故?你……你説得詳細些?”
三結弟子喘了一口氣,道:“詳細情形,傳訊中沒有説明,但是這用本幫千里接力之法飛馬傳訊,一定是極重大的事,在下才得訊息,便趕來這兒了。”
高翔又問:“是符伯伯傳來的急訊嗎?”
那三結弟子搖頭道:“不!符長老也是在途中接得傳訊,現在已飛馬趕去了,發現的地方,是本幫灌縣第十七支舵轄下。”
高翔見問不出詳情,心裏也感焦急,忙道:“好!我們現在立刻就動身了,麻煩你代為轉告貴幫弟子,昨夜跟我們同行的一位金姑娘,今天忽然獨自出走。據知是欲尋天魔教教主人妖姬天珠報仇,咱們這兒已有一位馬大哥追下去了,煩請貴幫弟子,多賜協助,隨時把他們行蹤消息通知青城支舵。”
那三結站子連連點頭道:“少俠放心,在下理會得到。”
那丐幫弟子把話説完,也沒有進店,匆匆策馬又去了。
高翔轉身奔回大廳,把急訊大略告訴了徐蘭君和阿媛,三人連飲食全無心享用,立即攜了毒花登車匆匆上路。
一路北行,高翔只恨馬車太慢,當天傍晚趕到球溪河,竟未休息略進飲食,換了馬匹,連夜北進。
沿途換馬換車,兼程急趕,第二天深夜過成都府,繞城而過,並未稍歇,第三天午後未辰剛過,便抵達了灌縣縣城。
越近青城,徐蘭君的面色也越沉重,兩三天以來,一直很少開口,無論車輛奔行得多急,她總是倚窗凝目望着遠方,痴痴地不言不動,宛如一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阿媛看在眼裏,心中納悶,卻又不便説破,聽説到了灌縣,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忖道:“啊!總算到了!”
高翔驅車直駛醉仙居,及待抵達店門前,仰頭一看,卻見店門緊閉,竟已歇業了。
他心裏頓時泛起一抹不祥之感,猛力拍門,好半晌,門縫才輕輕裂開一線,一隻眼睛湊在門後,沉聲問道:“找誰?”
高翔壓低嗓門,答道:“我姓高,是來找高升的,快些開門!”
那人怔了怔,卻道:“你找錯了地方吧?我們這兒是酒店,不是客店,現在已經歇業休息了,誰知道什麼高升矮升的?”
高翔聽了,也是一怔,忙道:“你們這兒不是醉仙居嗎?”
那人道:“誰説不是。”
高翔道:“那就不會錯了,你快開門,告訴高升,就説主母回來了。”
那人不耐地道:“告訴你咱們這兒沒有什麼高升,你這人是怎麼搞的,這般羅嗦!”
説着蓬地一聲,竟將門縫掩閉。
高翔被關在店門外,怔怔地不知是何緣故,退後揚頭上望,醉仙居三個金字的橫匾,仍舊還掛在樓檐,地點方向,一點也沒有弄錯,但是……
他猛然心中一動,飛忖道:“咦!這傢伙口音不是本地人,丐幫傳訊,青城有變,難道這地方也出了變故?”
想到這裏,回頭向阿媛招招手,阿媛閃身落車,急步來到店門,高翔對她附耳低語了幾句。
阿媛點頭,輕移蓮步,上前拍門:“蓬!蓬!蓬!”
門後那人顯然並未離開,厲聲叱道:“告訴你這兒沒有什麼高升,盡叫門幹什麼?”
阿媛嬌聲道:“對不起,請你開門,我是隔壁趙大娘叫送東西來的。”
“隔壁趙大娘?”
那人聽出是女子口音,只得又拔了門栓,拉開店門。
店門才開,阿媛悶聲不吭,揚手一指,直向那人當胸點去。
那人顯然是個會家子,倉促之變,竟然絲毫不慌,一側身,竟以毫釐之差避開了阿媛一指,口裏咒罵了一聲,便待推閉店門。
阿媛蓮足一探,早已欺身而上,揚掌穿胸劈了過去,同時一屈粉臂,登時將店門撞開,香肩輕晃,疾閃而入。
店中那人被好當胸一掌迫退,見阿媛竟然直闖了進來,勃然怒道:“哪裏來的野丫頭,青大白日,要搶劫嗎?”探臂一揚,手中已多了一柄薄刃柳葉刀。
這時候,高翔也已趁機搶了進來,反手關了店門,低喝道:“媛妹閃開,留意街上車輛,這傢伙交給我了。”
那人揮刀而上,喝道:“好小子,你吃了熊心豹膽!”
高翔連眼皮也沒有抬,錯步之間,已閃開刀鋒,豎掌一立,左臂輕揮,砰然一聲,掌沿已切中那人握刀的手掌。
那人失聲一哦,手中柳葉刀脱手墜落,被高翔輕舒右手中食二指,凌空挾住,左時一拐,撞在那人腰背風尾穴上。
剛將那人制住,裏面內廚中一聲斷喝,又擁出兩名彪形大漢,各執長劍,沉聲道:“好大膽的小輩,還不放手!”
高翔一揚目,冷冷道:“二位是天火教還是天魔教弟子?”
兩人喝道:“你胡説些什麼?咱們開的是酒樓,你這小子敢白晝硬搶商家,難道不怕犯法了嗎?”
高翔冷笑道:“二位倒裝得挺像的,執刀掄劍,這是做什麼生意,再説,二位大約做生意不久,還不知道這間醉仙居的主人是誰吧!”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臉上立即露出無限驚容,其中一個低聲道:“老李,漏水了,摘了這小子,千萬放不得。”
兩人雙肩並舉,齊齊飛出一劍,一取高翔,一攻阿媛。
高翔一聲冷嗤,左手屈指彈出一縷勁風,直迎劍風,右手一圈,徑向那撲奔阿媛的一個飛劈一掌,兩手雙式,同時施展,一強一鋭,兩股勁力也應手而生。
那兩名劍手招式才出,已被高翔搶制先機,當前的一個劍身一震,虎口刺痛,不得不撒手棄劍向後躍退,另一個剛奔出兩步,竟被高翔掌力震得踉蹌斜衝,蓬然撞在牆上,當場昏了過去。
剩下一個心膽俱裂,連劍也不敢拾,飛步奔入廚中去了。
高翔驕指點了那撞昏一個的穴道,低聲對阿媛道:“你快接娘進來,打發車輛回去,仔細護守毒花,在這兒等我。”
阿媛問道:“你要到哪兒去?”
高翔道:“此地已被敵人強據,顯見變故之説不假,剛才那傢伙,決不能被他逃脱,我去追截他回來。”
説罷,疾步奔人廚中,果然,廚房後門已開,那名劍手已不知去向。
高翔追出後門,見是一條僻靜巷子,想系從前酒樓搬運萊蔬的通路,巷口一端通達正街,長約三五丈,另一端卻有十丈以上距離,心念微動,便選了較近的一端,飛步追出。
轉人大街,才行了十餘步,目光過處,果見那人正慌慌張張穿過街心,折入一條狹巷。
高翔目光鋭利,緊跟着也折入巷子,此時天色猶未暗,街上頗有行人,他腳下不能太快,待跟蹤追進巷口,那人又從另一端匆匆逃去。
他暗中恨得牙癢,卻無法旋展身法疾追,全仗雙目精鋭,遠遠盯住那人,若即若離,遙遙向西北方而行。
半盞熱茶光景,那大漢奔到一棟巨大的寬門前,喘息片刻舉手拍着門環,先叩三聲,稍停又叩一聲,再稍停又叩兩聲。
宅門呀地打開一縫,那人急急跟門中一名黑衣大漢交談幾句,便急切跨了進去,宅門復又緊閉。
高翔隱在街角,看得十分清楚,暗驚道:“魔崽子們的確可怕,竟在灌縣城中早準備了連絡處所,這棟巨宅,必是重地,我若冒失闖進去,雖然不怕,究竟打草驚蛇,倒不如守株待兔,看看宅中得報後,有什麼反應?”
見街角轉彎處,有一家茶館,正可監視巨宅大門,便踱了進去,要了一壺茶,一盤花生,一盤蠶豆,慢慢品茗細嚼,守候動靜。
一盤花生才吃了一半,巨宅朱漆大門忽然打開,一條人影閃身出來,略一張望,便低頭從茶館疾步而過。
那人身上披着一襲皂色外氅,頭戴闊沿笠帽,衣領高聳,帽沿低壓,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高翔半側身子,待他走過,瞥見那人外氅後罷微翹,顯然挾着兵刃。
他心中冷笑,丟下茶資,緊隨那人身後在街上一轉。那人竟是向醉仙居酒樓而去。
到了酒樓附近,那人小心翼翼地將衣領拉了拉,帽沿壓了壓,躲在對街一家藥鋪屋檐下,向醉仙居偷窺不止。
高翔耐心注視,過了半個時辰,卻未見那人有何動靜。
不久,日色入暮,醉仙居樓上亮起了燈火。
那人屹立而望,仍然不言不動。
又過一會兒,天已黑盡,街上行人漸稀,那人忽然一提真氣,舉步疾奔過街。
高翔連忙緊跟而上,只見那人迅速地繞過街角,毫不遲疑竄進酒樓後那條狹巷,一丟外氅,現出一身黑色勁裝疾服,腰際斜掛長劍,取一副面中向臉上一掛,微一頓足,身形已射登樓口瓦檐,竟連一絲衣袂飄風的聲響也沒有。
高翔一驚,暗罵道:“好傢伙,果然不是等閒之輩,但你怎料得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你是要倒黴了。”
他成竹在胸,並不過份迫近,隱身在巷子陰暗處,靜靜看他如何舉動。
那人貼身屋檐上,側耳聽了片刻,探手入懷取出一隻閃亮發光的圓筒,一端含在口中,一端伸到窗前。
正當他緩緩吸氣,剛準備鼓氣吹出,驀地忽聞咯地一聲鋼絃音響,心頭猛震,圓筒略動,一蓬牛毛飛針,掃數射入對面牆中。
那人知道事敗,棄了針筒,一個“乳燕巧翻雲”,身形一彈,翻上了屋頂……
這時,樓中傳來阿媛嬌叱之聲,燈火立滅,窗開處,一團黑影沖天而起。
屋頂那勁裝偷襲者低喝道:“着!”
振腕拔劍出鞘,冷電暴起,早迎着那黑影劈出一劍。
那人退身、抽劍、出手,無一不迅捷利落,黑影才衝出窗口,正被劍鋒迎上,嚓地一聲脆響,登時劈成兩半。
希裏嘩啦一陣亂響,黑影紛墜,竟是一把椅子。
高翔望見,暗笑道:“阿媛真不簡單,臨敵之際,心細如髮,想不到她還有這一手。”
思忖間,窗中二次掠出人影,足尖一點樓檐,連人帶刀破空疾升丈餘,凌空一翻,飄落屋頂,才看出是手握繡鸞刀的阿媛。
那勁裝蒙面人見阿媛現身追出,無心戀戰,手中長劍一式“飛絮揚花”,藉着漫天劍影,仰身倒掠,退落後院,足尖才沾着地面,雙臂一張,已向牆頭撲去。
就在他頭頂剛露出牆檐的時候,狹巷中一聲低喝道:“回去!”一股強猛勁風,摟頭擊到。
勁裝蒙面人慌忙一縮肩,手中劍圈彈而出,倉促之間,連用不同手法攻出三劍。
叮叮叮!…連三聲金鐵交鳴,長劍攻出的部位,盡遭封死,那勁裝蒙面人一口真氣運接不上,仰身翻落,身後破空之聲又至,阿媛的繡鸞刀電奔風捲,已向他雙足削來。
那傢伙一身武功的確不俗,前後遇敵,連番受挫,居然絲毫不亂,左手疾揚,嚓!一道強烈光芒應手而起。
阿媛猛吃一驚,兩眼一花,連忙抽刀躍退。
勁裝蒙面人趁機一挺腰肢,腳落實地,再揚頭時,高翔已左劍右箏立在牆頭上。
阿媛定了定神,叫道:“翔哥哥,這傢伙是天火教的人,千萬不能放他逃了。”
高翔笑道:“放心,人家夤夜來訪,咱們怎能冷待朋友。”
一晃肩,飄落院中,揚眉又道:“朋友身手不凡,怎麼學那藏頭露尾的勾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勁裝蒙面人閉口不答,一雙眼珠卻在骨碌碌直轉,顯欲奪路脱身。
高翔齧然道:“不是在下狂妄,今天夜裏,朋友如想就這麼抽身一走,只怕不太容易,房裏還有兩位貴客,何不大方磊落些,咱們進屋去坐下來詳談一番?”
勁裝蒙面人冷哼一聲,只是不開口。
高翔又道:“朋友不要以為仗持一盞斷魂燈便能僥倖走脱,在下是敬你一身武功不同俗流,必是名門出身,投人天火教,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朋友,人孰無過,貴在能迷途知返,天火教罌粟毒丸並非無藥可解,只要朋友有決心,毅然擺脱桎梏枷鎖,咱們有方法替你解脱毒瘤。大丈夫頂天立地,何苦靦腆求生,受人挾制指使……”
他話聲未畢,那勁裝蒙面人忽然一聲狂嘯,長劍一振,唰唰唰連攻四五劍,招招凌厲狠毒,交高翔迫得退開一步,左手疾抬,唉!閃光又起!
高翔劍眉微皺,鐵箏揮起,格開長劍,左手七星金匕逆着耀眼光芒,反刺而出。
他自習“聽音劍訣”,雙目根本不必視物,全憑聽音辨位,劍招出手,捷逾驚虹。那勁裝蒙面人以為借閃光掩蔽,便可乘機奪路脱身,誰知閃光一起,高翔的短劍反而逆刺過來,措手不及,嗤地一聲,夜行衣左腰際已被劃破數寸長一道裂口。
勁裝蒙面人心頭一寒,踉蹌退了三步,一挫牙,真氣猛提,再度向牆頭掠去。
阿媛嬌叱道:“翔哥哥!快追!”
高翔卻舉手將她攔住,道:“不必追了,諒他逃不出百丈。”
阿媛道:“為什麼?”
高翔舉起短劍,指着劍尖上一絲血痕道:“七星金匕曾經劇毒淬鍊,他被匕鋒劃破皮肉,不出百丈,毒性必發,你快進屋裏割取一枚毒果,咱們要救他脱離苦海。”
阿媛兩隻眼睛瞪得滾圓,愕然道:“你瘋了麼?毒果一共只有三枚了,咱們於裏迢迢送來,是要留着給高伯伯解毒用的,一路上,已經糟蹋不少啦!”
高翔微笑道:“我知道,爹爹解毒,一枚足夠了,這人雖然投身天火教,救他一命,對我們卻十分重要。”
阿媛道:“他是誰呢?”
高翔道:“反正是一位跟咱們都很熟悉的人,好啦,別再問了,快去吧!”
阿媛嘟着嘴,返身入樓向徐蘭君索取了一枚毒果,兩人越牆而出,果然就在小巷巷口,發現那勁裝蒙面人蜷卧在一處角落裏,業已昏迷不省人事。
阿媛滿心不服氣,搶先一把扯去那人面中,一看之下不覺叫了起來。
“啊!原來是他?”
面中之下,是一副蒼邁衰老的面龐,赫然竟是江東大豪乾坤手冉亦斌。
高翔並無驚訝之色,好象一切早巳在他意料之中,取過毒果,用掌力擠出汁液,滴入冉亦斌口裏,又把餘下的果肉,替他敷了傷口。
阿媛忍不住低聲問道:“翔哥哥,你早就認出是他了嗎?”
高翔搖搖頭,道:“初時雖見他雙臂逾於常人,有些疑心,但卻不敢確定,剛才我們對他曉以大義,他眼神中頗有悔意,卻一直不敢出聲答話,我才想起是他。”
阿媛道:“咱們帶他回酒樓去再説吧!”
高翔卻道:“不能,此人雖被毒癮所迫,屈志從賊,但在金家莊初見時,並無邪惡之氣,可見只是最近才投入天火教的。以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和地位,如果當面揭穿,反會使他難堪,你現在先在暗處代為守護,在他醒過來以前,不要讓人傷害他。”
説完,轉身欲行。
阿媛迷惘地問道:“翔哥哥,你到哪兒去?”
高翔笑了笑,道:“我去做一件重要的工作。”
只見他身形一閃,重又越牆進入醉仙居,過了不到半盞熱茶時間,匆匆又奔了回來,手裏不知道捏着一件什麼東西,俯身塞進乾坤手冉亦斌手心,然後對阿媛道:“好啦!大功告成,咱們回店去吧!”
阿媛好奇地問道:“你放了件什麼東西在他手裏?”
高翔笑而不言,只道:“此時天機不可泄露,將來自見分曉。”
兩人攜手回到酒樓,徐蘭君正仗劍守護着僅餘的兩盆毒花,先前在樓下被擒住的兩名天火教徒,都被點了穴道堆放在牆角。
阿媛道:“剛才伯母跟我已經審問過這兩個傢伙,醉仙居酒樓,是昨天才被天火教佔據的,可惜這兩人都非當時下手教徒,問來問去問不出高升下落,只知道從前酒樓中人,業已全遭毒手,被殺殆盡了。”
高翔點點頭,沉吟道:“但是,他們怎知道這家酒樓跟高家的關係呢?一家灑樓得失事小,咱們如果不能跟高升聯絡,不知道爹爹居住的地方,進退維谷,這可怎麼辦?”
阿媛道:“唯一辦法,還是找丐幫弟子,或許他們會知道。”
高翔道:“丐幫門下層層節制,法結多寡,負責也有輕重之分,爹爹隱居之處,連我都不知道,丐幫弟子怎會知道。”
阿媛道:“我是説,先找丐幫弟子打聽神丐符登,見到他老人家,自然便知道高伯伯隱居的所在了。”
正議論着,徐蘭君突然揮掌打滅燈火,沉聲道:“噤聲,又有敵人到了。”
高翔和阿媛同時撤出兵器,一齊閃到窗後,只聽後院有人冷笑説道:“朋友,別學縮頭烏龜,屋裏狹窄,滾出來受死吧!”
阿媛時碰了高翔一下,運起腹語術輕聲道:“翔哥哥,不許你出去,這回該讓給我了。”
高翔沉聲道:“來者不善,你別小孩子氣,這又不是鬧着好玩兒的。”
阿媛輕笑道:“你瞧吧!我也用這東西對付他們。”
説着,從懷裏取出一個形如方盒上裝豎碗的怪東西,一面又用半幅綢中,齊鼻將面龐掩住。
她歪了歪頭,悄聲問道:“翔哥哥,你看像不像大火教女教徒?”
高翔詫道:“你手上那方盒子是什麼玩意兒?”
阿媛聳聳香肩,嬌笑道:“這是我從乾坤手身邊拾來的法寶,翔哥哥,瞧我的。”
左手執盒,右手提刀,一翻時,撞開窗户,掠身而出。
後院天井中挺立着一條魁梧人影,阿媛沒等他再開口,繡鸞刀一擰,一式“飛花掩雪”,疾罩了下去。
那人冷嘿了一聲,錯步揚掌,剛喝得一聲:“朋友”
“嚓!”
阿媛左臂一抬,指按卡簧,那方盒形的東西突然閃起一道強烈亮光。
閃光乍起,那人似乎吃了一驚,方自一怔,臂上一涼,已被阿媛揮刀砍中。
只見他悶哼了一聲,掩臂仰身疾退,同時喝道:“果然是天火教匪黨……”
屋頂上一聲厲吼,飛一般掠下一人,橫身護住先前那人,沉聲道:“老呂,怎麼樣了呢?”
那人切齒道:“匪黨身上備有斷魂燈,我左臂已被砍傷。”
後到那人大吼着揮動手中長棒,呼呼風生,徑向阿媛狂卷而至。
阿媛剛舉起左手方盒,準備故技重施,高翔已飄身下落,叫道:“媛妹妹住手,是自己人。”
那人長棒甫落,聞聲急忙撤招躍退,問道:“你們是誰?”
高翔拱手道:“梅老前輩,我是高翔。”
同時向阿媛埋怨道:“媛妹也不先認清人,胡亂出手,竟傷了呂老前輩,還不快來陪罪領罰。”
那兩人定神看清,不覺相視大笑,原來果是冷丐梅真和苦行丐呂無垢。
呂無垢苦笑道:“楊姑娘,你從哪兒弄來這盞斷魂燈?險些叫老化子吃了大虧。”
阿媛慚愧無限,陪笑道:“真的不知道是你老人家,要不然,説什麼我也不敢呀!”
呂無垢哈哈笑道:“這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幸虧老夫閃得快,要不然,這條手臂少不得就廢了。”
冷丐梅真道:“説真的,你們怎會住在這酒樓裏?據説酒樓已被天火教強佔,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才趕來探一探。”
高翔道:“此地不是説話之處,二位老前輩先請入屋,跟家母見面,再作詳談吧!”
二聖欣喜道:“高少俠果然找着令堂了?可喜可賀,咱們理當拜見。”
老少四人同返樓中,窮家二聖跟徐蘭君施禮相見,彼此落坐,高翔才開始把二人金家莊以後的經過,詳詳細細説了一遍。
窮家二聖聽罷,神情都一片黯然,良久,方始嘆道:“這真是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筆神君金陽鍾當初涉嫌多麼重,咱們兩個窮化子卻始終相信他不會做出那種事,如今有幸洗清了他的嫌疑,誰知竟天不假年,這又作古,唉!蒼天也未免太不睜眼睛了。”
大家希噓一陣,高翔迷惑地問道:“二位老前輩怎會忽然到川中來?並且得悉這座酒樓變故?”
呂無垢道:“自從在岳陽跟你們分手,我們兩個老不死的便聯袂入川,尋找符老哥(指神丐符登),這些日子,一直在川中各地分舵巡遊,但明知符老哥就在青城,卻始終未能見到他。前幾天本幫弟子忽然接到他的竹符令,選派捕蛇高手往沱江附近待命,才知他已經到了沱江渡口,我們正要趕去,又傳聞青城有變,他已轉回灌縣,所謂變故,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正感沒有主意呢!”
徐蘭君接口道:“丐幫弟子廣佈天下,二位想必知道變故從何而起吧?”
呂無垢愧然道:“不瞞高夫人説,咱們跟符老哥已有許久未曾晤面,一切消息片斷,都是從幫中弟子傳聞得來。符老哥大約是不願咱們知道他的住處,每次傳下筆符令,卻從來沒有説明他自己的居所,但是,關於青城變故,我們日間聽本幫灌縣支舵報稱,只怕是關係高大俠安全的事……”
高翔駭然大驚,未等他説完,忙插嘴問道:“家父安全怎麼樣了?”
苦行丐呂無垢嘆了一口氣,道:“詳情還不甚清楚,只知道前天夜裏,這座酒樓忽然被許多蒙面高手突擊,殺戮了數十人,第二天,又有人發現從青城山方面,駛來一輛馬車,車窗密封,曾在這座酒樓門前停了片刻,便向東北方疾駛而去。事後,本幫弟子曾在馬車停放的地上,發現一灘血跡,當時還不知那輛馬車來歷,直到傍晚,忽然又見到一箇中年婦人,身負重傷,踉蹌奔到酒樓前,便傷重倒地,竟被兩名大漢挾持而去……”
阿媛忍不住插口問道:“那中年婦人是什麼模樣?”
呂無垢想了想,道:“約莫四十八九歲,一身青衣,頭髮已斑白,右耳邊,有一塊鋼鐵大的黑斑。”
阿媛駭然,急急又問道:“她左手是不是有六個手指頭?”
呂無垢神色一動,道:“正是,楊姑娘難道認識她?”
阿媛跳了起來,呼吸急促地對高翔道:“不好!那中年婦人,是以前看管我住在空屋裏的趙大娘。”
高翔驚道:“你……你沒有記錯吧?”
阿媛道:“她在空屋中跟我同住了十天,我最記得就是她左手多了一個指頭,右耳邊有一塊黑斑,絕不會記錯的。”
徐蘭君也頷首證實道:“不錯,她正是你的乳孃趙媽,記得她到青城山莊的時候,剛三十左右,算起來,正好四十八九歲,再説,她左手和右耳記痕,娘也記得。”
高翔駭然欲位道:“這麼説,爹爹一定出事了。”
徐蘭君戚容喟嘆道:“要是能尋到趙大媽,就不難知道變故詳情了。”
冷丐梅真脱口道:“這卻不難,當那中年婦人被挾走的時候,曾有一位本幫一結弟子假作乞討,捱到近處跟那兩名大漢糾纏,所以能認清她手上特徵。那位弟子因此還被其中一名大漢踢了一腳,據説那中年婦人並未被帶出城,現在只怕仍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