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陽聞言一驚,不由沿着倚弦的目光向外望去——果然,在石洞外一處昏暗的角落裏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如黑暗中的幽靈般散發出一股詭秘逼人的氣息,然後緩緩踱步行了出來,步履間雖然輕靈飄逸,絲毫不見尋常走動之勢,直如鬼魅,但予人的感覺卻顯得格外沉重穩健。
朦朧霧色中,那道身影一身雍容華貴的鑲金黑漆朝服,高挑凸浮的身材依稀可辨是一婦人,臉上覆半截玄銀面具,難辨其真實面目。儘管只有半面容顏,但如瑩玉般的肌膚,微微高聳的額顴,挺拔高直的鼻樑,細長威嚴的鳳目,冰寒如電的眼神更有一種看盡世情的冷漠,襯以高貴雅緻的玄銀面具,透出一股神秘異樣的不世魅力。
兄弟倆驚得退了一步,相互靠得更近,耀陽裝作強悍蠻橫的樣子,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窺視我們兄弟究竟有何目的?”
黑衣婦人緊緊注視眼前兩個少年,僅只方才感應出她存在的能力,已經讓她大吃一驚,深感此行不虛。此刻,她適時在兩人身前三丈處停住,柔聲對兩人説道:“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傷害你們!”
這一段話柔聲細膩,倚弦與耀陽兩人聽後只覺周身一陣酥軟,不由自主地望向她面具下一雙深邃莫測的眼睛,誰知甫一觸及她漠然泛視的目光,他們心中立刻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覺,就如同接觸到一個廣闊無邊、莫可量度的神聖心靈天地一般,讓人不自覺湧起對對生命的無限眷戀,以及對天地萬物的無盡熱愛。
兩人就在這種無法言喻的感受中,對黑衣婦人完全失去戒心,雙眼目光中浮起一陣朦朧不明、渾濁迷離的異樣目光。
黑衣婦人一見二人入魘的樣子,靜若止水的心驀地一怔,在確定他們完全受制於自身“慈航法度”的玄法後,皺眉自語道:“既然方才如此輕易便可感應出我的存在,照理説定力不應如此糟糕才對?”
“我現在問一句你們便答一句。”黑衣婦人暗中掐動法訣,推動玄法的展開,沉聲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耀陽與倚弦早已神志昏沉,目光呆滯,齊齊答道:“耀陽、倚弦!”
黑衣婦人點點頭,顯然滿意他們的答覆,於是又再提問道:“你們究竟是哪一宗派的弟子?師從何人?”
二人猶豫片刻,齊聲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黑衣婦人的目光中透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問道:“那你們與神玄二宗可有什麼關係?”
“神玄二宗?”二人各自猶豫了片刻,答道,“不知道!”
黑衣婦人見二人幾次回答均有所猶豫,還以為自身所用玄法已有所鬆動,正欲催發玄元加持“慈航法度”的強度,就在此時,周遭的霧風水流卻驟發突變——原本變化流動緩急有序的霧風水流,忽然間來勢一頓,洞內頓時風靜水止,然而轉瞬便又復歸如常,只是霧風與水流的交替方向已然發生變化,初時霧風化作水勢順流而出,現在卻轉化成水流蒸騰成霧迴流入罡風口內,聲勢由順轉逆,變化煞是驚人。
於此同時,倚弦與耀陽似是受霧風水流的變化所牽引,體內久違的異能呼之欲出,竟從黑衣婦人“慈航法度”的玄功控制下清醒過來。
尤其是清醒後倚弦,體內本該清涼舒爽的異能此時四處絞翻,更為讓他難以忍受的就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焦躁感,令他頭暈腦脹好不難受,偏偏在此刻他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自腳下逆流的霧風中陣陣傳來,竟將他硬生生吸離地面,緩緩向後飄去。
耀陽再度睜開茫然的眼睛,只覺得體內異能緩緩竄流,説不出一股心泰體安的舒適感,然後映入眼簾的是滿眼詫異的黑衣婦人,再順她目光看去,只見一臉痛苦神色的倚弦,正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手拖得倒飄而飛,卷向狂湧疾奔的罡流風口。
耀陽心中大駭,哪敢再作絲毫猶豫,飛身上前一把抓住倚弦的手臂,雖然緩住了倚弦倒卷而退的勢頭,但不知從何而出的強勁吸力仍然拖住兩人往洞內風口處靠近,儘管耀陽明知如此下去,兩兄弟被捲入霧流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他仍然牢牢抓住倚弦未曾有絲毫放鬆。
黑衣婦人目睹眼前怪事,百思不得其解,但事情緊急已經不及細想,當下自是以救人為主,於是掌中玄元凝集歸一,抬臂凌空虛攝,龐大的神能透體而出,罩住已經身不由己的兄弟二人,當她正準備施法將二人拖回原地,卻意外感到掌控二人的元能被一股莫名力量牽引一帶,偏離固有軌跡滑了出去。
耀陽與倚弦原本苦苦支撐下去,短時間內尚不至於落入風口,但偏偏這時一股大力從旁湧至,拉得他們的身形往後一緩,兄弟倆起先還心中一喜,知道有人正在相助他們脱離困境,正感到脱險有望時,牽引的力道一拉即放,絲毫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立足不穩的身軀便被吸入罡風口內。
強勁的吸力拉扯中,兄弟二人最後只是隱約聽到人兒一聲悲呼,然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雙雙陷入昏迷之中……
人兒眼睜睜望着兩人被捲入罡風勁口,怨憎地看着黑衣婦人,惱怒道:“孃親,既然他們兄弟並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罪,尊為冥界帝君的您,為何還會對兩個小輩下如此狠手呢!”
黑衣婦人聞言一怔,然後搖頭一嘆,走到人兒身邊撫摸着她的秀髮,雙目泛出慈愛的目光,道:“傻丫頭,你錯怪娘了。”
人兒退後一步,避開冥帝憐愛的撫拭,搖頭哭訴道:“難道娘告訴女兒,剛剛是女兒看錯了嗎?”
黑衣婦人怎會不知女兒自小嬌縱的脾氣,再次搖頭謂然一嘆,道:“娘對他們沒有惡意,只是想借機瞭解一下他們犯下了什麼過錯,竟招至‘五彩石符’的追討?”
黑衣婦人緩步踱出幾步,望向腳下已恢復常態的霧風水流,繼續道:“誰知這時正值生死河十二個時辰一次的陰陽交替,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他們兩人受其陰陽逆反的瞬間流能所牽引,被吸向霧流罡風口。當時娘只是想幫他們一把,哪知反倒害了他們。”
人兒奇道:“人兒記得幼時常來這裏玩耍,也經常碰到陰陽交替迴流,但都不覺得有什麼流能牽引,為什麼偏偏他們會被吸進罡風霧口呢?”
“娘也不甚清楚!”黑衣婦人搖頭不解道:“生死河乃三界陰陽交匯之處,黑紅雙色水流更是天地至陰至陽的極氣所化。三界之中無論神魔妖玄,一旦墜入生死河中,如無上古神器護體也必將魂消魄滅,但剛剛看他們二人捲入霧風之中,竟能魂魄不滅,難道……”
黑衣婦人似乎想到某種可能性,神芒隱現的眼中呈現出難以置信的目光,喃喃自語道:“除非他們二人的靈體分屬極陰或極陽,否則……但這怎麼可能呢?凡俗之人,乃至神魔玄妖四宗的門人弟子,若無千萬年淨世焚身的涅盤苦修,都不可能修達如斯境界。但除了這個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道理!”
人兒悽然問道:“他們……他們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不知道……”冥帝緩緩搖了搖頭,娓娓述道:“生死河的源頭接通三界陰陽六道輪迴,因其地本身所處位置極陰極陽,千百年來一直位居天地間三大禁地之首,不管是神玄二宗的諸仙眾神,還是魔妖二道的兇邪惡煞,因其軀身元能的固有限制,無人敢於一探究竟。如果那兩個少年的靈體稟性果真極陰極陽,那麼一切就很難説了!”
人兒抹掉面上殘留的淚痕,靠近黑衣婦人身邊,望向詭魅變化的霧風水流,凝神默禱着。黑衣婦人注視女兒面上複雜的表情,靜思中偶感歲月的流逝,心中感慨萬千,憐愛地撫摸女兒的如雲秀髮,不由默然長嘆。
耀陽與倚弦同時被捲入罡風霧口後,不斷經受罡風揉卷、拉扯,一陣陣靈體撕裂的強大痛楚終於讓他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倚弦首先自昏沉中醒來,環顧四周竟發現自己處身於一片虛無混沌之中,恍惚間竟還以為又回到“軒轅圖錄”的空間中,剛一想着遊離起身,卻發現腳下毫無着力之處,自身只是憑空漂浮,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他心中驚詫莫名,放眼四周望去,一片昏暗映入眼簾,自身所處之地居然讓他產生一種只有方寸,但又無限寬廣的奇怪感覺。不過,他現在最為擔心的還是耀陽,只因自從上次他們兄弟被妲己復生換靈之後,倚弦對耀陽就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應——不論身處何處,他總能清晰地感應到耀陽的存在,甚至有時若有若無還可感知到耀陽的某些想法,偏偏就在此時,那種玄之又玄的感應竟然憑空消失了,試想這怎能不讓他感到憂心忡忡呢?此時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悦遠遠傳來:“小倚,是你嗎?”
倚弦循音望去,視線不遠處一道人影在吃力地揮動雙手,正是耀陽,不由大喜過望。但心中仍在疑惑,為何此地明明毫無着力之處,他們兄弟兩人卻能懸浮其中?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兄弟倆正盤算該如何互相接近時,一道懸若遊絲的魔能吸力自他們靈體之間傳來,細微的牽引力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直到兄弟倆相互握住對方的手。
“打死不離親兄弟!”耀陽咧嘴大笑,對着近在咫尺的倚弦道:“嘿!算起來,咱們的運道好象沒有以前那麼壞了,不知道這次大難不死又會有什麼後福哩?”
倚弦“噗嗤”一聲差點沒笑出聲來,大搖其頭道:“拜託,你可別忘了,咱們現在就是在冥界,居然還好意思説什麼大難不死?”
耀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這裏有山有水的,和陽界沒什麼兩樣,難免會引人誤會!”
倚弦環顧四周環境,心中始終有種熟悉的感覺,不由納悶半響道:“這裏好奇怪,不知究竟是什麼地方?”
“管它什麼地方,最重要是怎麼離開這裏!”耀陽企圖翻動一下身體,但仍就感到手腳無從着力,根本挪不動分毫。
就在兩人正感無能為力之際,靈體內忽然莫名其妙地竄出那股熟悉的異能,在蠢蠢欲動,象是受了某種召喚似的,裹帶兩人的靈體,往昏暗深處沉淪下去。
倚弦與耀陽的心裏雖然忐忑難安,但好在有經歷“虛靈幻境”的經驗在前,心中早已有所準備,此時都不約而同地抓住對方,不敢有絲毫放鬆,以防被異力衝散,在此等秘不可測的空間中,沒有人可以確定下一步你的際遇將是什麼。
兩人只覺靈體開始無止境地墜落,沉淪至越來越昏暗的未知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倚弦與耀陽但覺腳下光線一亮,隱約向下望去,只見一座金芒閃耀的九菱塔台懸浮在虛空之中,數條異芒流轉、顏色不一的光帶分別從塔台九個菱角處射出,直伸向了無邊際的虛無深處。
隨着距離的接近,他們終於看清楚整座塔台的全貌,心中不由大駭,他們哪曾想到在這種環境中竟還有如此令人震驚的景象——在這座不知為何物所建、縱橫十數丈方圓的平台上,九根數十丈長的擎天巨柱巍然聳立,柱表之上雕踞着九條樣貌相同卻顏色不一的異獸圖案,其身十餘丈長,三四人合抱的巨大軀體上佈滿堅鱗,寒光閃爍的森利巨爪,碩大的頭首上觸鬚曲捲、虯角直立,寒芒吞吐的眼睛隱泛陣陣幽光,予人一種栩栩如生欲破柱而出的感覺。
照形狀神態看來,極似傳説中萬千異獸之首——神龍。
這九根龍柱各自豎立於九菱塔台的九角部位之上,看似毫不相干,但若是神魔玄妖四宗任何一位高手仔細觀之,都可以覺出其實此中暗合一種玄奧莫測的規律,更與塔台中央一個玄光閃現的奇形異物遙相呼應,隱約布成一道陣式。
隨着下落的勢子愈來愈緩,倚弦、耀陽與九菱柱台越來越接近,居然生出異樣的感應,只覺得那九條神龍正高昂龍首齊齊向他們望來,燈籠大小的眼睛射出森冷警戒的目光,不但如同明燈似的照亮兩人身側數丈的空間,猶為怪異的是居然讓兩人生出一種只有肉身才有的冰凍感覺。
兩人震驚莫名,彷彿就在這一刻,他們眼裏的神龍已然復活,而且逼人的氣勢明顯似是在警告兩人不得靠近。
不管眼前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倚弦與耀陽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左右自己的靈體,他們已經完全被體內異能所控制,向塔台方向落去。
卻不等他們兄弟靠近,諸龍石柱中一根金龍石柱,竟然發出一股巨大的颶風力量,鼓動龐大的氣勢激盪而出,其餘數根龍柱此時也隨之卷出重重玄能,如疾潮狂浪般源源不斷襲向兩人。
此時,倚弦與耀陽心中大駭,面面相覷,卻毫無辦法掙脱體內異能的束縛,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陷身諸龍石柱的力量攻擊之中。焦灼的颶風力量甫一臨體,便令到他們的靈體立時生出喘不過氣的炙熱感。
正當兩兄弟認為必然會魂飛魄散之時,體內那股要命的神奇異能再次如期而至,適時化作紫青雙色的結界將他們包裹起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可以感受到來自諸龍石柱的沉重壓力,兩人不由懷疑自身周圍的異能是否能夠抵抗這海潮般翻湧的攻擊。
果然,隨着神龍九柱玄能的阻擋,兩人靈體前進的速度緩緩減慢,終於停滯不前,被拒於九龍柱台上空,倚弦與耀陽感覺到靈體四周的無形壓力越來越大,竟令人有揹負千斤重負的感覺。
隨着壓力愈趨集中增強,終於到了他們無法抵制的極限,兩人憋不住體內撕扯欲裂的極度壓抑感,同時爆出歇斯底里的一聲大喊:“啊……”
驟然間,他們靈體周圍的異能結界倏地一陣暴亮,紫青雙色的異芒剎那間映亮九龍柱台的每個角落,竟然將諸龍石柱所發的攻擊玄能盡數化散,倚弦與耀陽頓覺全身一陣舒暢,停滯上方虛空的兩人靈體在破散柱台護衞法陣後,猶如一支犀利神箭般直射向神龍九柱中央的奇形異物。
倚弦與耀陽原本以為業已安全,卻不料驟變突發——落於九龍柱台上的倚弦,忽然感到一陣巨力自地面轟然而起,根本不容他有思及應變之策的時間,便狂湧直上將他席捲至虛空中定住,相反耀陽卻被強行扯到柱台的奇形異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