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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但是過了一個星期光景,邁克爾提起了她。

    “哎,你聽到過一個名叫艾維絲·克賴頓的姑娘嗎?”

    “從沒聽到過。”

    “人家對我説她很不錯。説她是個淑女,等等,等等。她父親在陸軍中任職。我在考慮不知她能不能演臭娜①。”

    ①《當今時代》中的那個少女的角色。

    “你從哪裏聽到她的?”

    “從湯姆嘴裏。他認識她,説她很聰明。她將在一個星期日之夜的劇目中演出。事實上就在下一個星期日。他説他認為也許值得前去一看。”

    “嗯,那你何不去看着呢?”

    “我要到桑威奇①去打高爾夫球。你如果去看看,會不會覺得太厭煩?我估計戲是守良糟的,不過你看了可以曉得是否值得讓她來讀讀那個角色的台詞。湯姆會陪你去的。”

    ①桑威奇(Sandwich)為英格蘭東南部肯特郡一海港,有高爾夫球場。

    朱莉婭的心跳驟然加快。

    “我當然去。”

    她打電話給湯姆,叫他過來,先吃些東西,才同去那個劇院。她還沒有準備就緒,他已經來了。

    “是我晚了,還是你來早了?”她走進客廳時説。

    她看得出他等得不耐煩了。他緊張不安,心急如焚。

    “他們八點整響鈴開幕,”他説。“我不喜歡戲開了場才到。”

    他的激動向她説明了她所要知道的一切。她慢悠悠地品嚐着那些開胃小吃。

    “我們今晚去看的那個女演員叫什麼名字?”她問。

    “艾維絲·克賴頓。我急於要知道你對她怎麼看。我想她是個難得的新秀。她曉得你今晚要去。她神經非常緊張,可我叫她不必緊張。你知道這些星期日之夜演出的戲是怎麼樣的;都是些拼拼湊湊排出來的東西;我對她説你完全瞭解,你會放寬尺度的。”

    他一邊吃晚飯,一邊一直看着表。朱莉婭扮演着一個老於世故的女人。她講這講那,注意到他在心不在焉地聽着。他一有機會就把話題拉回到艾維絲·克賴頓。

    “當然我還沒有跟她透露過口風,不過我相信她演奧娜是十分合適的。”他讀過《當今時代》,正如所有朱莉婭演的劇本,他總在演出之前先讀一遍。“她正好就像這個角色,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她經歷過艱苦的奮鬥,這一口對她來説自然是個極好的機會。她崇拜得你五體投地,巴不得能和你在同一部戲裏演出。”

    “這是可以理解的。這意味著有機會連演一年,有許多劇團經理都可以看到她。”

    “她頭髮和皮膚的顏色很適宜,很白皙;她正好跟你相對襯。”

    “有人把頭髮染成談金色,還有人用過氧化氫把頭髮漂白,舞台上可並不缺少金髮女郎啊。”

    “但她的頭髮是天然的。”

    “是嗎?我今天早晨收到羅傑寄來一封長信。看來他在維也納過得很開心。”

    湯姆興味索然。他看看錶。

    當咖啡端上來時,朱莉婭説這咖啡役法喝。她説必須給她重新煮一些。

    “噢,朱莉婭,犯不着重煮了。我們將大大遲到了。”

    “我想看不到開頭的幾分鐘也無所謂。”

    他的聲音像要哭出來了。

    “我答應好我們不遲到的。幾乎就在開頭的地方,她有一場非常精彩的戲。”

    “對不起,可我不喝咖啡不能去。”

    在他們等待着咖啡的時候,她繼續不斷地談笑風生。他不大接嘴。他焦急地瞧着那扇門。咖啡來了,她卻令人發瘋地慢騰騰地品味着。

    等他們乘上汽車,他滿懷冰冷的憤恨,氣呼呼地掀着嘴,一言不發,注視着前方。朱莉婭不無得意之感。他們在開幕前兩分鐘到達那個劇院,朱莉婭一出現在劇場裏,全場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朱莉婭一面對被她打擾的觀眾表示歉意,一面擠到正廳中央的前排座位就座。她用微微的笑意答謝歡迎她在恰到好處的關頭人場的掌聲,但她低垂的目光謙遜地表明並不承認這對她有任何關係。

    大幕升起,短短一個場面之後,兩個姑娘上場,一個非常年輕美麗,另一個年齡大得多,而且相貌平平。一會兒朱莉婭轉向湯姆耳語道:

    “哪一個是艾維絲·克賴頓,那年輕的還是那年齡大些的?”

    “那年輕的。”

    “哦,當然,你説過她很漂亮,是不是?”

    她朝他臉上瞟了一眼。他的愠怒的表情不見了;一抹愉快的微笑在他嘴唇上跳動。朱莉婭把注意力轉向舞台。艾維絲·克賴頓確實漂亮,這誰也無法杏認,優美的金黃色的頭髮,俏麗的藍眼睛,還有一隻挺直的小鼻子;不過這種類型朱莉婭並不喜歡。

    “沒有風韻,”她自忖道。“歌舞女郎的派頭。”

    她看了幾分鐘她的表演。她看得很認真;然後仰身靠着椅背,輕輕嘆了口氣。

    “她根本不會演戲,”她暗自下結論。

    當帷幕落下時,湯姆熱切地轉向她。他完全收斂起了他的火性於。

    “你覺得她怎麼樣?”

    “她像圖畫般地美麗。”

    “這我知道。可是她的表演呢?你認為她不錯吧?”

    “是的,聰明。”

    “我希望你能過去親自對她這樣説。這將是對她極大的鼓舞。”

    “我?”

    他沒有意識到他在要求她做什麼。從來沒有聽説過,她,朱莉婭·蘭伯特,竟會跑到後台去祝賀一個演小角色的女演員。

    “我答應她等第二幕結束後帶你過去的。賞個臉吧,朱莉婭。她會感激不盡的。”

    (“混蛋。該死的混蛋。好哇,我就幹到底吧。”)“當然,如果你認為這對她有意義的話,我很高興去。”

    第二幕結束後,他們穿過鐵門,湯姆把她領到艾維絲·克賴頓的化妝室。她同開頭和她一起上場的那個相貌平平的姑娘合用着這間化妝室。湯姆替她作了介紹。她有些做作地伸出一隻軟弱無力的手。

    “我見到你很榮幸,蘭伯特小姐。這間化妝室太不像樣,能請你原諒嗎?不過就為了一個晚上而設法把它弄得像樣些也沒有意思。”

    她一點也不畏怯。的確,她似乎很有自信。

    (“強硬得很。睜眼等待着最好的機會。對我擺出了上校的女兒的架於來。”)

    “謝謝你的光臨。我怕這本戲不成其為戲,不過像我這樣初出茅廬,只能遷就些,有什麼就演什麼。他們把這劇本拿來給我看的時候,我是抱着相當懷疑的態度的,不過我很喜歡這個角色。”

    “你演得精彩動人,”朱莉婭説。

    “承蒙你讚許,十分感謝。我希望我們能多排練幾次。我特別希望讓你看到我能演得怎麼樣。”

    “是啊,你知道,我從事這一行已有許多年了。我一直認為,一個人如果有才能,是總會流露出來的。你不認為如此嗎?”

    “我懂得你的意思。當然我需要有更多更多的經驗,這我知道,不過實際上我只需要有個機會。我知道我能演戲。但願我能得到一個我確實可以充分發揮的角色。”

    她等了一下,好讓朱莉婭開口説她的下一部戲裏正好有這樣一個適合她演的角色,但是朱莉婭繼續笑嘻嘻地瞧着她。朱莉婭極其反感地只覺好笑:她自己竟被當作是個副牧師的妻子,而大地主的太太正屈尊以禮相待。

    “你在舞台上已於了好久吧?”她最後問道。‘似乎很奇怪,怎麼我從沒聽見過你。”

    “嗯,我在歌舞班子裏待過一陣子,但我覺得那只是浪費時間。上一個演出季節我始終在外地巡迴演出。如果有辦法,我可不想再離開倫敦了。”

    “這個行業人滿為患呀,”朱莉婭説。

    “哦,我知道。除非你有門路什麼的,否則幾乎沒有希望。我聽説你們快要上演一部新戲。”

    “是的。”

    朱莉婭依然笑嘻嘻的,和藹得幾乎令人受不了。

    “如果戲裏有個角色可以給我,我會非常高興和你同台演出的。很遺憾,戈斯林先生今晚沒能來。”

    “我會把你的事跟他講的。”

    “你真認為我有機會嗎?”在她的自信中,在她為了使朱莉婭有深刻印象而裝出的鄉間別墅人士的氣派中,都貫穿着一種急於求成的焦躁。“要是你能為我美言一句,一定幫助很大。”

    朱莉婭心中有所思索地對她看看。

    “我聽我丈夫的話比他聽我的多,”她微笑着説。

    當朱莉婭和湯姆離開化妝室,讓艾維絲·克賴頓更換服裝準備演第三幕時,她看見艾維絲在對湯姆説再會時對他投了個詢問的眼色。朱莉婭雖沒有看見他的動作,卻感覺到他微微搖搖頭。這時刻她的感覺特另敏鋭,她把這無聲的對話譯成了文字:

    “待會兒來吃晚飯嗎?”

    “不,該死,我不能,我得送她回家去。”

    朱莉婭板着臉聽着第三幕戲中的台詞。因為那出戏是嚴肅的,所以這種表情也是很合宜的。劇終,一個臉色蒼白、極度疲勞的劇作家上台結結巴巴地講了一番話之後,湯姆問她想到哪裏去吃晚飯。

    “我們回家去談談吧,”她説。“要是你肚子餓,我相信我們準能在廚房裏找到點吃的東西。”

    “你是説到斯坦霍普廣場嗎?”

    “是的。”

    “好吧”

    她覺得他鬆了口氣,因為她不是要回到他的那套公寓去。他在汽車裏默默無言,她明白他因為必得陪她回去而煩惱。她猜想準是有人設晚宴請客,艾維絲·克賴頓要去參加,而他也想到那裏去。

    他們的車子到家的時候,房子裏一片漆黑,空蕩蕩的。僕人們都睡了。朱莉婭建議到地下室去尋找吃的東西。

    “除非你要吃,我是什麼都不想吃,”他説。“我只想喝杯威士忌蘇打,就回去睡覺。我明天事務所裏工作多着哪。”

    “好吧。把酒拿到客廳去。我去開燈。”

    當他走上來的時候,她正對着鏡子在化妝,她繼續這樣做,直到他斟好了威士忌,坐了下來。這時她轉過身來。他看上去多麼年輕,穿着那套漂亮的衣裳,坐在那邊一張大圈手椅上,説不出的英俊瀟灑,於是那天晚上她所感受的全部苦痛、過去幾天來的全部絞心的嫉妒,被她強烈的情慾頓時弄得煙消雲散了。她在他的椅子把手上坐下來,情意纏綿地用手撫弄他的頭髮。他生氣地把身子往後退縮。

    “別這樣,”他説。“我最討厭把我的頭髮弄得亂七八糟。”

    這像是一把尖刀紮在她心上。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説過話。但她輕鬆地哈哈笑着,起身從桌子上拿起他給她斟的威士忌,在他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剛才所做的動作、所説的話是出於本能,他有點不好意思。他迴避她瞧着他的目光,他的面孔重又繃緊了。這是關鍵時刻。他們沉默了一會兒。朱莉婭的心痛苦地怦怦跳着,但她最終還是迫使自己開了口。

    “告訴我,”她帶着微笑説,“你和艾維絲·克賴頓睡過覺沒有?”

    “當然沒有,”他大聲説。

    “為什麼不?她很漂亮嘛。”

    “她不是那種姑娘。我尊重她。”

    朱莉婭絲毫不讓自己的感情在臉上流露出來。説來也怪,她竟泰然自若,就像在談論古今帝國的衰亡或帝王的逝世。

    “你知道我該説什麼嗎?我該説你正瘋狂地愛着她。”他依然迴避着她的目光。“體或許跟她訂婚了吧?”

    “沒有。”

    這會兒他瞧着她,可他和她目光相接的兩隻眼睛裏含着敵意。

    “你要求過她跟你結婚嗎?”

    “我怎麼能?像我這樣一個該死的無賴。”

    他説話那麼激昂,使朱莉婭震驚起來。

    “你在説什麼呀?”

    “哎,何必轉彎抹角呢?我怎麼能要求一個規規矩矩的姑娘來跟我結婚呢?我只是一個被人豢養着玩兒的小孩子,天曉得,你應該最明白的。”

    “別犯傻了。我送了你一些小禮物,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不應該收下。我一直明白這是不對的。這一切一步步來得那麼不知不覺,直到我深深地陷進去了。我沒錢過你使我過的生活;我弄得經濟十分困難。我不得不收受你的錢。”

    “有什麼不好呢?畢竟我是個很有錢的女人嘛。”

    “你的錢見鬼去吧。”

    他手裏正拿着一隻玻璃杯,憑着一時衝動,猛地向壁爐裏扔去。杯子粉碎了。

    “你沒有必要破壞這個幸福家庭呀,”朱莉婭冷言冷語地説。

    “對不起。我並不是存心這樣做的。”他仰身倒在椅子裏,掉轉頭去。“我實在感到慚愧。一個人喪失了自尊心可不大妙。”

    朱莉婭遲疑了一下。她不知道該説什麼。

    “在你困難的時候,幫幫你忙,似乎也是很自然的。這對我是一種快慰。”

    “我懂得,你在這方面做得很巧妙。你幾乎使我相信,你替我還債,倒是我在給你恩惠。你使我心安理得地做出像個無賴的行為來。”

    “我很遺憾你對此會這樣想。”

    她説話的口氣相當尖刻。她開始有些惱火了。

    “你沒有什麼需要遺憾的。你需要我,所以你收買了我。如果我是那麼下賤,願意出賣自己,那不關你的事。”

    “你懷着這種想法有多久了?”

    “一開始就這樣想的。”

    “事實上不是如此。”

    她知道,使他良心覺醒的是他對那位他信以為純潔的姑娘突然產生了愛情。這可憐的蠢貨呀!難道他不知道如果艾維絲·克賴頓認為一個助理舞台監督可以給她弄得一個角色,她就會跟他睡覺嗎?

    “要是你愛着艾維絲·克賴頓,你為什麼不對我實説呢?”他可憐巴巴地望着她,但並不作答。“你恐怕説了出來會影響她在新戲裏得到一個角色的機會嗎?你到今天應該充分了解我,我是決不會讓感情影響公事的。”

    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她着實是個新秀。我要對邁克爾説,我認為她大有可為。”

    “哦,朱莉婭,你是個大好人。我從來不知道你是個如此不同尋常的女人。”

    “你早該問了,我就會早告訴你。”

    他舒了一口氣。

    “我親愛的,我是多麼喜歡你呀。”

    “我知道,我也深深地喜歡你。跟你在一起,到處逛逛真有味兒,你又總是打扮得那麼漂亮,你替任何女人增光。我喜歡和你上牀,我覺得你也喜歡和我上牀。但是讓我們面對現實吧,我可從來沒有愛過你,正像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一樣。我早知道這事長不了。你遲早一定會愛上了誰,’這一來我們的事就完了。現在你墮入情網了吧,是不是?”

    “是的。”

    她抱定宗旨要逼他説出這句話來,然而他説了出來,給她的苦痛卻是無比地沉重。可是她若無其事地笑容滿面。

    “我們在一起過了些非常快樂的時光,難道你不認為已經到了該合一段落的關頭了嗎?”

    她説話的口氣很自然,幾乎開玩笑似地,所以誰也想不到她內心的痛苦競如此不堪忍受。她膽戰心驚地等待着他對她這句話的回答。

    “非常抱歉,朱莉婭,我必須恢復自尊心。”他用困惑的眼光瞧着她。“你不生我的氣嗎?”

    “因為你已把你反覆無常的喜愛從我身上轉移到了艾維絲·克賴頓身上嗎?”她眼睛裏跳躍着淘氣的笑影。“我親愛的,當然不生氣。畢竟你的喜愛還是在戲劇圈子裏嘛。”

    “我非常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但願你不要當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哦,我的寶貝,別説這些假話啦。我一點沒給你做什麼。”她站起身來。“現在你真該走了。明天你事務所裏有許多事要做呢,我也累死了。”

    這使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不過他並不因此很開心,因為她的聲調使他疑惑,它既是那麼親切,同時又帶有一點兒譏諷的味兒;他感到有點沮喪。他走到她眼前去向她吻別。她猶豫了一剎那,然後帶着友好的微笑,湊上一面面頰給他吻,接着又湊上另一面。

    “你知道怎樣走出去的,對嗎?”她用手按到嘴上,遮掩一個裝腔作勢的呵欠。“哦,我好睏啊。”

    等他一走,她便隨手把燈關掉,走到窗口。她小心地從窗簾隙縫中窺看。她聽到他把前門砰的關上,看他走出去。他向左右兩旁張望。她立刻猜到他準是在找出租汽車。眼前一輛也看不見,他便拔腳向公園的方向走去。她曉得他是去參加晚宴,跟艾維絲·克賴頓會面,向她報告這好消息。

    朱莉婭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她演了一場戲,演得很出色,這會兒可精疲力竭了。眼淚,沒人看得到的眼淚在她面頰上淌下來。她悲痛欲絕。唯一使她能忍受得住這創痛的是,她不由地對這愚蠢的孩子感到的冷若冰霜的鄙夷,看不起他竟情願捨棄了她去搭上一個演小角兒的女演員,而她連演戲的起碼知識都還沒有呢。簡直是滑稽可笑。她不但不會運用兩隻手,連在舞台上該怎樣走台步都不懂。

    “要是我有點幽默感的話,我會笑掉大牙的,”她大聲説。“這是我聽到過的最最精彩的笑話。”

    她不知湯姆今後將怎麼辦。那套公寓到季度結帳日①要付租金了。房間裏大部分東西都是屬於她的。他不大會願意回到他在塔維斯托克廣場的卧室兼起居室的房間去住。她想起他通過她而結識的那些朋友。他在他們中間表現得聰明能幹。他們覺得他有用處,他會保持跟他們的關係。不過,他要帶着艾維絲四處跑跑,可不那麼容易。她是個不好對付的、着眼於金錢的小東西,朱莉婭對這一點可以肯定,等到他不能那麼爽快地揮霍的時候,她就不大可能把他放在心上。她假裝貞潔,這傻瓜竟會上當!朱莉婭瞭解這一路人。事情很明顯,她只是利用湯姆替她在西登斯劇院弄到一個角色,一旦角色到了手,就會把他拋到九霄雲外。想到這裏,朱莉婭跳起身來。她咎應過湯姆,艾維絲可以在《當今時代》裏演個角色,因為這個角色出現在她演出的一場裏,可是她對説過的話並不認真當一口事。最後都得由邁克爾來作出決定。

    ①季度結帳日:在英國為3月25日、6月24日、9月29日和12月25日。

    “蒼天在上,我一定要讓她演這個角色,”她出聲地説。她惡意地暗笑着。“天曉得,我是個脾氣滿好的女人,可是一切都有個限度啊。”

    她想到將對湯姆和艾維絲·克賴頓狠狠反擊,轉敗為勝,心中非常得意。她在黑暗裏一直坐着,惡毒地策劃着這事該怎樣進行。可是她又不時啼哭起來,因為在她下意識的深處,不勝苦痛的回憶勢如潮湧。回憶起湯姆那苗條的青春的肉體貼着她自己的、他的暖烘烘的赤裸的身子和給她異常感覺的那兩片嘴唇、他的既羞怯又調皮的微笑,以及他那鬈髮的香味。

    “我要不是笨蛋,當時我就一句話也不會説。如今我應該瞭解他了。他只是一時迷戀。他會醒悟過來,然後如飢似渴地重新回到我身邊來。”

    此刻她疲乏得要命。她站起身來,上牀去睡。她服了些安眠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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