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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幽冥蝠王

    劉秀和林渺確實有交情,可那是以前,而林渺為人並不是那種不分善惡的奸邪之徒,對魔宗的不擇手段和心狠手辣極為痛恨。當然,這並不是因為魔宗的手段問題。事實上,如果為了對付敵人,林渺自然也會不擇手段,也會心狠手辣,這是天和街的生存規律,也是整個天下生存的規律,但是魔宗對一些無辜之人也如此心狠手辣,卻是林渺所痛恨和憎惡的。而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為湖陽世家,白鷹、白善麟之死,使他心中充滿了對魔宗的仇恨。

    當初,林渺並沒有在湖陽世家長住的打算,或者説呆在湖陽世家是因為白玉蘭的美麗,可是當他到湖陽世家之後,白鷹卻是如此器重他,這樣一個小人物,對他的知遇之恩,林渺卻無以為報。是以,白鷹的死,讓他對魔宗極為痛恨。而白玉蘭此刻可以説已是他的心上人,只因為白玉蘭,他也會與魔宗勢不兩立。因此,如果能夠破壞此次燕子樓的好事,自然會讓他歡喜,只是如果因此而去冒太大的風險,這也是不值得做的事,但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讓魔宗加倍付出代價!

    林渺之所以不願意立刻出手對付燕子樓之事,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幽冥蝠王的存在,這個難纏的老頭是一個讓他非常頭痛的人物,如果他告訴幽冥蝠王,琅邪鬼叟死在隱仙谷,説不定幽冥蝠王還會逼自己引他入隱仙谷呢。而且,琅邪鬼叟當日叮囑他一定要將那錦盒親手交給樊祟,那他便絕不能將之交給幽冥蝠王,但如果三老令給了幽冥蝠王,幽冥蝠王定會追究那錦盒。是以,現在他尚不想與這個老頭正面衝突,那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當然,如果能夠爭取讓這老頭幫自己,那卻是一件極妙的事,但,他能夠讓這個老頭相信自己嗎?這是個問題。

    確實是個問題,但是也值得考慮,至少,他要考慮一下這件事的可行性。當然,這得等他的傷好一些才行,畢竟,幽冥蝠王可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我待會去燕子樓看一下,如果沒什麼大變故的話,明天我們便先去宛城!”林渺吸了口氣道。

    “可是龍頭你有傷在身呀?”猴七手有些擔心地提醒道。

    “這些不礙事,此去又不是打架。”林渺滿不在乎地道。

    猴七手仍有些擔心,不過他知道林渺絕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作出的決定便自有其目的,是以,他也不再多説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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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樓中依然是燈紅酒綠,這裏並不因為白天對面酒樓的打鬥而生意冷淡,反而今晚更加熱鬧。

    燕子樓更加熱鬧的原因是因為這是曾鶯鶯在燕子樓中的最後一個夜晚,明天她便將告別風塵生活。

    曾鶯鶯將出嫁從良這確實是棘陽轟動之事,甚至是整個南陽轟動之事,但卻沒有人知道究竟誰會是曾鶯鶯從良的對象。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能讓曾鶯鶯告別風塵的,一定是極有身分的名流,否則的話,誰能夠讓燕子樓如此忍痛割愛將這根頂樑柱送給他人?

    曾鶯鶯從良,沒有男人不垂涎三尺,不僅僅是因為曾鶯鶯的傾城之美,更因曾鶯鶯自身的家當。這些年的風塵生活,曾鶯鶯本身便是個聚寶盆,讓燕子樓日進斗金,單一些富家公子送給她的金銀禮物便足以讓普通人十輩子衣食無憂,有人估計曾鶯鶯自己的財產至少有十萬兩之數,若加上一些金銀寶石首飾和古玩字畫之類的,其身家少説有幾十萬兩。因此,誰能得曾鶯鶯芳心,便是財色雙收的最完美的結局。是以無數傾心曾鶯鶯的痴男公孫們,在這最後一個夜晚,全都趕來了燕子樓,有的甚至是自數百里外的穎川和淮陽趕來,自南陽趕來那自不在話下。

    是以,燕子樓今晚是人滿為患,很多席位早就被人預訂,許多人無法進門,或是進了門也沒有席位可坐。

    大廳之中的酒桌都收撿了起來,只設有長椅,而在三樓和二樓倒是設有一些桌椅,但這卻是為一些極有身分之人所準備的。普通之人,只能在一樓的長椅上守候曾鶯鶯的最後一次為大家獻技。真正意義上的獵豔行動,今晚是無法進行的,因為今晚只屬於曾鶯鶯,只屬於為曾鶯鶯痴迷的公子哥們。

    長椅幾乎是不夠坐,人頭攢動,有些人索性站着,當然,這是因為曾鶯鶯尚未出場,若是出場了,場面只怕更亂。

    燕子樓中的所有護衞全都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是為了維持燕子樓內外的秩序,也是為了保護曾鶯鶯的絕對安全,誰又能肯定在這些來為曾鶯鶯捧場的人中,沒有人會做出過激的行動呢?

    得不到的東西總是美好的,天下想得到曾鶯鶯的人多不勝數,而許多都是一些有權有勢,或是有財有勢的人物,在這個世界上,為了得到喜愛之物而不擇手段的人也不在少數。因此,若有人想不擇手段得到曾鶯鶯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事實上,燕子樓早就收到了這樣的恐嚇信,早就收到了這方面的消息,但為了對支持燕子樓生意的人有個交待,是以燕子樓才安排了這最後一個熱鬧的聚會。而如此一來,卻為曾鶯鶯明日的旅途增添了許多無端的煩惱。

    當然,燕子樓是做生意的地方,投資者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生意,如何去賺錢,其餘的並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明天,曾鶯鶯便不是燕子樓的人,那麼在今晚便要好好地利用這最後的時機好好地賺一筆。

    這確實是一筆好買賣,今晚每一個進入燕子樓的人都必須先買門票,有人有錢都難以買到票,因為想進燕子樓的人太多,也絕不會有人怨燕子樓的這種做法,甚至有人爭相出高價買一個雅座,或是為自己在二樓或三樓專買一席之位。不過,這卻不是有錢就可以辦到的,還必須有身分。

    棘陽城中調來了兩百多名官兵在燕子樓內外維持秩序,也是防止有人趁亂鬧事,在遇到這種場面,燕子樓中的百餘名護衞根本不夠用,因此只好藉助官府的力量。

    這種氛圍並不會影響眾人對曾鶯鶯的嚮往,不過,這種場面也並不能夠讓那些對曾鶯鶯有野心的人打消念頭。

    二樓三樓的席位早已坐滿,這些大多是自遠處趕來的王孫公子,也有些是地方權貴,或是一地豪強,他們自然不用像底樓的人那樣擠於大廳之中乾等,而是縱情聲色,享受美人為其斟茶倒酒、調笑無忌的樂趣。

    棘陽城本不很大,但是在一日之間聚集了這許多的人,這對於棘陽城的城防和治安來説,是個極大的挑戰,而且這些人中多是一些目中無人的王孫公子,每個人都至少攜帶家將數十,這使得棘陽城中的客棧旅店不夠用,也使棘陽客棧老闆們好好地賺了一筆,他們同時集體抬高房價,這羣有錢的公子哥兒們自不會在意這些。事實上,不只是燕子樓變得熱鬧,而是整個棘陽城變得熱鬧之極。

    曾鶯鶯的魅力,確實讓人難以置信,但又不能不正視現實。

    林渺也沒估到燕子樓會這般熱鬧,儘管他覺得今日頗為特別,那些厲害且奇怪的人物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卻沒想到這會與燕子樓有關。

    進入燕子樓,林渺不得不破費五兩銀子買了一個在一樓的位置,在他看來,這似乎有些冤,但為了看個究竟,他只好花掉這些冤枉錢了。當然,自不會有人懷疑他的身分,因為為曾鶯鶯痴迷的什麼樣的人物都有,自不會有人在意林渺。

    林渺從未見過曾鶯鶯,但在很早之前便聽聞了曾鶯鶯的豔名。不過,他仍為今日的場面而驚訝,確實沒有料到曾鶯鶯的魅力竟至如斯之境,這寒冷的冬夜,如此之多的人不辭勞苦趕來為她捧場,而且還要花五兩銀子,這確實讓人難以理解。

    曾鶯鶯久久未曾出場,倒讓林渺等得有些不耐,可是二樓和三樓又不準人隨便進入,這使林渺心中頗煩。

    今夜燕子樓的戒備極嚴,而樓中護衞們個個身手不弱,因此,想在燕子樓中到處竄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林渺若想探到那些無辜女子的所在極難,更別説去救出這些人了。

    貴霜武士晚間便是住在燕子樓中,他們卻是坐在三樓的貴賓席上,由晏侏和棘陽縣令親自相陪。不管怎麼説,這些人都是異國的使節,他們來中土的意義十分重大,便是王莽也對其極為客氣。

    近年來朝中四臨不安,五夷欲亂,又因國內連年征戰,國力早已大不如前,而在這種時候,貴霜國卻派使臣來中土獻上大禮,在一些朝中貪婪奸臣的進言之下,王莽對這些使節幾乎是以上賓相待。

    朝中自這些使節手中獲利的人絕不在少數,因此,這些人在中土所享受的還不僅只是使節的待遇,更是成了長安的寵兒。不過,這羣人卻想來洛陽和南陽,他們此次前來中土,是想再與中土加強商貿往來。因此,他們想到洛陽和南陽這樣的重城來考查一番,而王莽也不反對,在朝中一些大臣的奏請之下,王莽甚至派出欽差陪同阿姆度至洛陽。

    當然,丘鳩古來棘陽並無欽差陪同,卻有欽差大人的近衞和書信,這使得宛城和棘陽都不敢怠慢,但貴霜國的武士來棘陽的目的卻不是朝中的官員們所能明白的。

    讓林渺疑惑的卻是貴霜國的武士是怎樣與魔宗搭上關係的,這不能不讓人感到極為費解。不過,魔宗所做的一切本身就讓人無法揣度,畢竟它太過神秘,許多東西都無法以常理去猜測。

    曾鶯鶯欲從良,而能讓曾鶯鶯傾心的人又是什麼人物呢?這個曾鶯鶯是燕子樓一手捧起來的,那她便僅僅只是燕子樓一個賺錢的工具這麼簡單嗎?許許多多的猜測,不能不讓林渺疑惑,也使他極想去二樓三樓看看,看看今晚前來的究竟是一些什麼人物,而哪些人更有獲得曾鶯鶯芳心的可能性。

    “請留步,請問可有貴賓貼?”林渺才向樓上行幾步,便被燕子樓的護衞很有禮貌地擋住了,詢問道。

    林渺望了那兩名護衞一眼,冷聲道:“沒有!”“那請回吧!”林渺驀地心頭一動,記起劉秀也在棘陽,在這種場合之下,雖然劉秀不敢明目張膽地露面,但以劉秀與劉玄的關係,説不定劉秀與燕子樓也有着密切的關係,那此刻劉秀定然在燕子樓之中。思及此處,他不由得道:“我是文叔公子請來的朋友,難道他還沒有到嗎?”那兩名護衞神色微變,顯然他們明白林渺口中所説的“文叔公子”是指誰。

    林渺見此兩人的表情有異,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劉秀與燕子樓可能真的有很深的淵源,而且此時也正在樓上。

    “請問公子高姓大名?”那兩名護衞語氣仍很客氣地問道。

    “他見了我自然便會知道我是誰,如果你要傳話,便説天和街的祥林就是!”林渺並不想把自己的身分暴露出來。

    那兩個護衞一陣疑惑,他們根本就不曾聽説過這個名字,更不知此人是哪路神聖,但是林渺既然説是劉秀請他來的,自然不敢怠慢,“請稍等!”一名護衞道了聲,隨即轉身上樓了。

    “請讓道,請讓道,安陸李震李公子到!”一名護衞高聲呼喝道。

    “李震!”林渺心中不由得一驚,暗忖道:“當日與秦復分別時,他不是説要去安陸找他的朋友李震嗎?難道秦復所説的便是這人?”李震很年輕,一身貂裘披風,內着錦緞緊身服,腰配鑲金長劍,高頎健壯,顧盼之間頗有一番氣派。

    李震倒沒有被林渺看在眼裏,反是李震身邊的一羣護衞家將之中,似乎有幾人的氣勢極為不俗,最引林渺注目的,是李震身邊的另外一名黑緞錦衣公子。

    與李震同行的有三名錦衣華服少年,而那身着黑緞的年輕人身上似乎有一股異於常人的氣勢,這自那雙含而不露的眸子之中可以深刻地表現出來,抑或可以説,這只是林渺的一種直覺。

    那種氣勢讓林渺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但卻又一時記不起在哪裏相識過。

    “還不讓道?”林渺正在想着,一名李震的護衞已粗聲粗氣地喝道。

    以林渺的脾氣,本不欲讓,但此刻卻並不想暴露身分,只好閃身向一旁讓了一下,卻正好與那身着黑緞的年輕人四目相對,兩人都禁不住輕輕地怔了一下。

    林渺驀地露出一絲頓悟的笑意,那年輕人見林渺一笑,頓時神色微變,快步上前,正欲説話,忽聞樓上有人高喝。

    “劉公子請祥林公子上樓一敍!”説話之人正是那剛去樓上稟報的護衞。

    那步向林渺的年輕人倏然止步,愕然向林渺望了一下。

    林渺沒説什麼,只是露出會意的一笑,轉身便向樓上行去,他已知道對方正是分別月餘的秦復。

    那身着黑緞的年輕人正是秦復,他見林渺如此笑容哪還會不明白林渺的身分?也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秦復和林渺的表情自然落在了李震和另外兩名年輕公子的眼中。

    “大哥,你認識他?”李震訝異地問道。

    秦復點了點頭,道:“是一個故人。走吧,我們上樓去。”李震和另外兩名年輕人自然知道秦復不欲多説什麼,也便不再過問,大步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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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秀並不在樓上,在樓上的乃是南陽大豪宋義和匯仁行的鐵二。

    林渺見過鐵二,而鐵二則聽説過祥林之名,更知道其在天和街的身分。是以,他們讓林渺上樓,但當林渺來到樓上時,他們卻有些錯愕:眼前之人並不是天和街的祥林!

    林渺也有些訝然,劉秀居然不在這裏,但當他看到鐵二和宋義的表情之時,不覺有些好笑。見護衞走遠,宋義微有些疑惑地望了鐵二一眼,他是不識祥林的,對於天和街那羣生活在最下層的小人物,他並不熟悉,甚至有些看不起,但他做生意的那種獨到的眼光告訴他,鐵二的神色似乎不對勁。

    “你不是祥林!”鐵二果然忍不住出言冷聲問道。

    宋義的目光立刻罩在了林渺的身上,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鐵二的神色不對了。

    “難道鐵二大哥和宋先生不記得我了?”林渺並不在意地笑了笑道。

    鐵二和宋義又是一怔,林渺居然把他們的名字都叫了出來,那便自然不應該是陌生人,可是他們卻是真的不認識眼前之人是誰,甚至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天我還到匯仁行見過鐵老爺子,蒙他看得起,還贈了許多東西,若不是他給我那對大鐵錘,只怕,我的大仇難以得報了!”林渺又道。

    鐵二眼睛一亮,不由得爽聲笑道:“呵呵,果然是故人,請坐請坐!”林渺自然知道鐵二已經知道自己的身分,因為那次去殺孔庸的大鐵錘乃是鐵二親手打造的,老鐵把這些給林渺時,鐵二正在旁邊。不過宋義卻有些糊塗,但他相信鐵二,既然鐵二説是故人,那自然不是外人。

    林渺也不客氣,找着空座也便坐了下來,大桌邊卻只圍着五人,仍空着三個位置,一旁宋義的家將只是安穩地立着,並無坐下的意思。

    李震一行人也在林渺斜側坐下,僅是李震向他望了一眼外,餘者都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

    “再見故人真是讓人歡喜,不知你怎會出現在棘陽呢?”鐵二欣然笑道。

    “為了一些私事。你們三爺沒來嗎?”林渺有些不解地問道。

    宋義卻彷彿是矇在鼓裏,不知這神秘人物究竟是誰,而兩人對話又十分含蓄,不由得滿臉惑然地望向鐵二。

    鐵二“哈哈……”一笑,伸指沾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宋義一看也不由得“哈哈……”大笑,桌上另外兩人神色卻顯得有些訝然,他們自然看到了鐵二在桌上所寫的兩個字。

    “這位是棘陽的趙志員外和舂陵的鄭烈!”宋義笑着給林渺介紹道。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鐵二笑道。

    林渺略施禮,趙志卻是極為客氣地道:“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果然英姿勃發,氣勢不凡,趙志這廂有禮了!”鄭烈也拱手歡笑道:“我也久仰公子之名,今日得見無須多言,謹以一杯水酒聊表敬意!”説完端杯而起。

    林渺聽了覺得此人頗會言語,言詞誠懇,讓他心情舒暢,也笑着舉杯相應道:“劉兄這幫朋友兄弟,真讓人羨慕!”説完也一飲而盡。

    “這個曾鶯鶯好大的魅力,連宋先生和鐵兄也在百忙之中抽空而來,她應該感到受寵若驚才對。”林渺淡淡地笑了笑道。

    宋義和鐵二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此次來此,也只是適逢其會,不過,聽説這是曾鶯鶯最後一次登台,自然不能錯過,否則那會是一種遺憾的!”宋義略顯不好意思地道。

    林渺在宋義和鐵二的神情之中捕捉到了一點異樣的東西,儘管他不知道事實如何,但卻明白宋義的話不盡其實。當然,他並沒有必要仔細追究其話中的意思和真實的目的,因為他自己也不想將真實的意向告訴對方,這一切都是相互的。

    “今天來的人可還真不少!”林渺扭頭向二樓的四面望去,吸了口氣道。

    燕子樓二樓的席位基本上是設在環繞一樓大廳周圍的環廳之中。

    以一樓大廳為中心到三樓,呈階梯天井狀,大廳四面以巨大的石柱直接撐住四樓的底座,整個大廳顯得空闊而高遠,給人的感覺極為雄偉。

    坐在二樓廊沿邊,可以清楚地看到樓下大廳中間的獻藝台,在平時,這獻藝台也都會有燕子樓調教出的歌女們獻舞獻曲,為光顧的客人們助興,甚至有時也會請各地名妓們來此獻藝,當然這也是曾鶯鶯和柳宛兒獻藝的場地。

    燕子樓之所以經百餘年而長盛不衰,絕不是僥倖所至,其財力和人力都足以讓天下矚目,而燕子樓的歌姬也是天下聞名的,許多達官顯貴家中的歌姬都是來自燕子樓所訓的。而燕子樓的生意並不僅僅限於青樓,更以買賣歌姬為其生財之源。

    官府根本管不了這檔子事,因為朝廷之中許多人本身就是其買主。以歌姬送人,或是自己享用之類的,多不勝數,尤其這十餘年來,世道大亂,燕子樓行事更是無人約束,也約束不了,也正因此,燕子樓的名聲也更加響亮,更讓男人們嚮往。抑或,這本身就是一種悲哀,世俗的悲哀,人性和社會的悲哀,但這卻是一個無法更改的現實。

    “聽説今天不僅僅是曾鶯鶯最後一次獻藝,還會有一大批最優秀的歌姬要現場拍賣,因此,這裏來的這許多人並不全都是為了曾鶯鶯小姐而來的。”趙志出言道。

    “哦,有這回事?”林渺訝道,心中卻在思忖:“燕子樓究竟有多少歌姬?那羣貴霜國的人也是來買歌姬,而這裏又有多少歌姬可以賣出?”他弄不清燕子樓究竟準備了多少歌姬,不過這似乎並不重要,此刻,他確實有些人單力薄,儘管他知道秦復一定會幫他,但問題是,就算多了一個秦復仍難以與燕子樓的力量抗衡。

    劉秀到眼下尚未出現,可是林渺卻明白,劉秀一定在燕子樓之中,只是他不明白為何劉秀不現身,或者只是在自己上來之前閃開了。當然,他也知道,劉秀自不敢明目張膽地在棘陽露面,這不僅是因為他的人頭值錢,更因為這裏是朝廷的地方,在這裏出現只會連累燕子樓。

    “那宋先生是不是也有興趣買上兩個歌姬呢?”林渺正説話間,驀覺光線一暗,竟是一樓圓台之上的燈光俱滅,在四周燈火輝映之下,那獻技圓台顯得幽暗而清冷。

    “好戲就要登台了。”趙志提醒眾人。

    果然,趙志的話音剛落,圓台之後響起一陣沉緩而蒼勁的鐵箏之音,但僅響片刻又戛然而止,餘音繞樑不絕。不過,整個燕子樓那熱鬧非凡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嗚……”古箏的聲音才落,竟響起了一陣胡笙的聲音。圓台後的簾幕便在此時緩緩拉開,一串朦朧而阿娜多姿的身影如一隻只扇動翅膀的蝴蝶一般翩翩而出。

    胡笙的絃音之中在簾幕合上之際,又融入了一陣低怨而宛轉的洞簫之音,笙簫兩音纏繞糾結,婉轉起伏,跌宕悠揚,在燕子樓每一寸空間裏奔放傾泄,將每一個人的心神都引入了一個神秘而瑰麗的音符世界,讓每一個人的心神都隨着音符跌宕而顫動。

    那羣歌姬們身上只着薄薄的輕紗,長袖飄飛,旋轉舞動之間如一個個精靈,腰柔似水,袖飄如雲,秀髮如瀑,在幽暗無光的舞台之上,讓人無法真個看清其面目,只是在整個輪廓之上可以看出其面龐各有各的特色,但與其身材的搭配卻是完美協調得讓人心神雀躍。

    每一個歌姬的舞步和舞姿都悠然一致,配合得猶如一體,而每一個舞步和舞姿的變化都與那笙簫之音配合得絲絲入扣,隨着笙簫之音的變化而變化,時而熱情奔放,時而輕緩幽怨,一切的一切,無不讓人心馳神曠,想入非非。

    整個燕子樓之中除了笙簫之聲外,再無人語,寧靜得猶如空谷之中聆聽百靈鳥的脆鳴,那種意境,那種享受,如沐春風,如冬日暖陽,如夏日攬冰……

    林渺也無法不陷入這美妙的意境之中,那羣歌姬一個個如穿花繞樹的蝴蝶一般,雖然無法看清其面目,但這更使人增加了無限想象的空間,那種朦朧而優雅的感覺,其本身就是一種誘惑。

    笙簫之音漸緩,那走出舞台的二十四名歌姬又如來時一般,繞樹穿花般退回簾幕之後,空中惟留下那動人而美妙的簫聲及所有人的目光與惆悵。

    望着退去的歌姬,林渺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至於其他人,他相信也定是如此。

    簾幕再開,這次卻是行出兩人,笙簫之音更為清晰悦耳,笙簫正在這行出的兩人之手。

    舞台之上的燈光驟亮,卻發現這吹笙簫之人皆戴輕紗斗篷,只能在光亮之中看到其修長婀娜的身材,以及若隱若現的姿容。

    兩人步調一自,輕快活潑,似乎也踩着笙簫之音。笙簫之音並未因其扭動、起舞而中斷,依然流暢如故,只是旋律更為活潑悠揚。

    此時所有觀看的人緩緩回過神來,在笙簫音竭之時,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和喝彩聲讓燕子樓沸騰了起來。

    林渺也忍不住鼓掌叫好,他曾聽過杜月娘的笛聲,雖然這笙簫合奏無法達到杜月娘那種境界,但卻絕對是精彩之極的節目。

    那二女向四面的人福了一福,這才款款退下,卻給人留下了絕對深刻的印象。

    “這兩位美人要是能收作私房的話,那可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每天聽曲飲酒,對月而歌,那種感覺想起來也是讓人興奮!”趙志不由得感嘆道。

    “以趙員外的家財,買這兩個歌姬難道還有什麼問題?”宋義不由得笑問道。

    趙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家有河東獅,哪敢養綿羊?否則那獅呀,還不連我也吃掉?”宋義聽了不由得大感好笑,林渺也忍禁不住,倒覺得這個趙員外是個直爽人,但想到趙志所説“聽曲飲酒,對月而歌”的生活,他倒多了幾分嚮往。當然,這一切都是不現實的。此刻,他哪有家?只不過是一個浪子而已,他的家早已在梁心儀死去之後灰飛煙滅。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在等着他去做,他根本就沒有機會也沒有理由去安定地享受。何況,天下未定,何談安定?戰亂之中,處處烽火狼煙,根本沒人能真正地去享受生活。

    “各位來賓,歡迎各位對燕子樓的支持與對我們鶯鶯的厚愛,在此,我代表燕子樓,也代表鶯鶯向大家説聲謝謝!”晏侏自簾幕之後行了出來,向三面的各路客人行了一禮,極為客氣地道。

    頓了頓,晏侏又道:“今晚,是鶯鶯最後一次為大家獻曲,這是大家的遺憾,也是我們燕子樓的遺憾,我知道大家都和我一般關心和愛護鶯鶯,因此,我們只好尊重鶯鶯的選擇,尊重和維護她的每一個決定!我相信大家也一定會這樣做,因為今晚來此的人都是當世豪傑和飽讀詩書的王孫公子們,所謂君子不強人所難,所以,我相信大家都定能理解鶯鶯的這一決定,同時我也相信鶯鶯也會永遠地記住大家對她的厚愛和恩情!好,現在我們請鶯鶯出場!”晏侏話音剛落,整個燕子樓再一次沸騰了起來,掌聲如潮,也不知是因為晏侏的講話還是因為曾鶯鶯的出場。

    林渺倒沒有獻上掌聲,因為他根本就是第一次見到曾鶯鶯,也不曾聆聽過曾鶯鶯的曲子究竟有何迷人之處。因此,他的心情並無特別之處。説到美,他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能超過怡雪,是以他的神情顯得格外平靜,只是斜望了秦復一眼。

    秦復的神色卻微有些驚豔之感,但除此之外並無其它,倒是李震與其餘幾人在吞口水,二樓之上更有許多人都熱切而痴迷地呆望着曾鶯鶯,一個個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這讓林渺感到好笑。

    曾鶯鶯一身純白的貂裘,緊裹着纖長而柔弱的嬌軀,在燈火輝映之下,面似桃花,光彩照人,明眸皓齒,柳眉欲飛,一張臉有着巧奪天工之美的弧線,與眉相配,儀態幾近完美,讓人挑不出半點瑕疵。舉手投足間,高雅輕盈似欲迎風而飄,未施粉脂,自然清新似不沾人間煙火,輕束秀髮,以一珠釵定型,好像煙雲蓋頂,飛逸灑脱。一對小巧耳墜,更增其幾分清雅,眉眼之間的神彩,深具勾魂懾魄之魔力。

    林渺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驚歎:“難怪能夠讓如此之多的人為之痴迷,確實是傾國傾城的尤物,比之白玉蘭和杜月娘都似乎更多了一點什麼,那是説不出的感覺,也許,正是這點説不出的感覺讓世人痴迷。最難得的卻是,身為風塵女子卻沒有半點風塵的俗氣和蒼桑,反而更顯高雅,好像出淤泥之白蓮,這不能不讓人驚歎。不過,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情都不是以常理去想象的。”“該説的,總管已代小女子説了,在此,鶯鶯仍要感謝大家對我的厚愛,大家對鶯鶯的愛護和恩情,鶯鶯必會銘記於心,這裏,鶯鶯只想以一曲清歌表達對各位的謝意!”曾鶯鶯的聲音如黃鶯出谷,清脆甜美而柔潤,有種讓人心曠神怡的磁性。

    林渺也大為銷魂,這個女人的語調之中確實有種特殊的味道,讓人聽了,無不心生憐惜。

    曾鶯鶯説完款款施了一禮,才悠然退至一邊的古箏畔,在微抬纖手之際尚不忘向台下的眾人露齒一笑。

    台下眾人立刻籲聲一片,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咚……咚……”箏音沉緩飄出,猶如暮藹之中山寺的鐘聲。

    箏音之中彷彿透着一股莫名的哀傷,僅只是調絃幾下,便即將人心神引入一個充滿濃濃情感的世界。

    “鏘……鏘……”箏音在眾人心神黯然之際,突地如鐵馬金戈,怒潮而起,仿有千軍萬馬徵殺疆場。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餘陣兮躐餘行,在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抱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嚴殺盡兮棄原野……”曾鶯鶯在箏音激昂而起之時,突地開口,以其獨特而悽婉的歌聲唱了起來,與金戈鐵馬一般的箏音相配,一柔一剛,聲聲纏錯,彷彿在血淋淋的戰場之上綻開了漫地帶血的菊花,沒有人在意那歌詞的含義,每一個人都完完全全地引入了一個如夢似幻的意境之中,彷彿自己便是死於戰場的士兵,而這哭訴低唱之人正是自己的妻兒父母……而到慘烈處又似使人熱血沸騰。

    突地箏調滑跌,由激情高昂緩化為悠長細緻。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遙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子魂魄兮為鬼雄……”曾鶯鶯聲音更顯低沉而憂傷,但似又滿懷着無限的熱情。

    所唱之詞正是當年屈原所作《楚辭。九歌》中的國殤,在燕子樓中聆聽之人幾乎所有人都讀過此辭,深明其義的人也不在少數,但是被曾鶯鶯改成曲子彈奏而出,卻又成了另一種味道,雖然無那種慘烈的氣勢,卻有着悲天憐人的博大情懷,對死者的同情和憐憫……

    林渺也聽得痴了,有恍然不知今昔是何年之感。他從未聽過比這更美妙的旋律,這似乎不再只是一種聲音,而是一種實質存在的生命,一種存在着虛幻和現實之間的精神,一扇能夠讓人自由來去現實和夢幻之間的無形之門。

    不知道歌聲和箏音是何時停止的,當林渺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居然聽到了一片哭聲,燕子樓的聽眾居然有人被曾鶯鶯這一曲國殤感動得哭了,而且不止一個。

    整個燕子樓之中沒有掌聲,彷彿尚沉浸在剛才琴音和歌聲所勾勒出的悽慘氣氛之中,所有人的心中久久地激盪着那無奈、傷感而又充滿魔力的歌聲。

    林渺也沒有給掌聲,倒是想到眼下烽火四起的時局,戰亂之中,不知有多少戰士死於沙場,他也想起了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及那些在戰場之上慘死的戰友。

    戰爭,林渺絕不陌生,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自死裏逃生倖存的幸運兒,是以,曾鶯鶯的歌聲更能觸動他的心絃。

    “鶯鶯——我愛你……”有人哭喊着向獻藝台上奔去,擠得人羣一陣紛亂。

    林渺吃了一驚,心下有些凜然,他真的明白為什麼有這麼多人為曾鶯鶯痴迷了,但同時他心中亦湧起了一種強烈的困惑感。他很難相信一個人的歌聲和琴聲會有如此大的魔力,儘管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實。

    曾鶯鶯的歌聲和琴聲都似乎隱隱包含了一種無可排遣的神奇力量,而這種力量正是引人痴迷的根源,正是這種力量使他也無法控制心神被引入一個神奇而迷離的世界,而這股力量是一個普通女子所應該有的嗎?這不能不使林渺凜然。

    “鶯鶯,我愛你,不要拋棄我們……”有三四個人已經無法控制情緒,在台下哭訴着向台上奔去,但很快便被燕子樓的護衞制服並拉開。不過,這幾人悲切而絕望的呼聲卻使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陰影,一個他們最不願意接受的現實不能不使他們黯然神傷——這將是曾鶯鶯最後一次為他們獻藝,明天曾鶯鶯便將從良嫁人。

    明天曾鶯鶯將告別風塵從良嫁人,這是每一個痴迷於曾鶯鶯的人都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可是誰都知道,如果此刻出頭的話,只會像那同幾人一樣的下場。

    曾鶯鶯望着那幾個被拉走的人,似乎想説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種無奈而又憐惜的模樣只讓在場每一個人都感到有些心痛。恍惚間,似乎每個人都讀懂了曾鶯鶯嘆氣的意思。

    曾鶯鶯在燕子樓高手的相護之下向台後退去。

    “慢走!”一聲低喝中,一道身影如風般掠上獻藝台。

    燕子樓諸護衞立刻緊張起來,台下許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掠上台之人身上,不禁擔心起來,也不知是擔心曾鶯鶯還是那強出頭的人。

    曾鶯鶯扭頭,不由得輕呼了聲:“景公子!”“原來鶯鶯還記得我景丹。”那年輕人説完悽然一笑,吸了口氣,問道:“鶯鶯真的明天就要從良了嗎?”曾鶯鶯神色微微變了一下,顯然對眼下的這位景丹頗為重視,沉吟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是的,鶯鶯已經厭倦了風塵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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