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渺屹立如山,丘鳩古卻悠然移動着腳,在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之際,兩人的目光沒有一刻偏移過,緊緊鎖在一起的不只是目光,也是那強大的戰意和精神力。
林渺沒動,卻絕沒有逃避,如屹於深海之中的孤礁,蒼桑而沉鬱,略有一絲淡淡的古典。在他的嘴邊,挑着兩縷悠然而淡漠的笑意,彷彿超然於這個世界之外。
長街在片刻間變得有些清冷,遠遠的行人卻並不敢步入其中,他們感受到了那暴風雨欲來般沉悶的壓力,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是以,他們讓長街陷入了一片若真空般寧靜的境界,只有那風仍在舒捲着地上的落葉,在漸行漸近的兩人之間掀動着塵埃。
丘鳩古定足,只距林渺五丈,這不算太近,但卻足以使兩人的精神力串在一起。
“我們終於又相見了!”丘鳩古像是遇上了老朋友一般淡淡地笑着。
“是的,你總喜歡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林渺的語氣也很平靜。
“用你們中土的話説,這叫冤家路窄。”丘鳩古又笑了。
“我們有冤嗎?”林渺反問。
“沒有,但我們有未完的戰鬥!”丘鳩古坦然道。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林渺反問。
“我知道你定會來這裏!”丘鳩古答了聲。
林渺笑了,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會來這裏,丘鳩古卻知他定會來此,這豈不是很好笑?
“你笑什麼?”丘鳩古冷冷地問道。
“笑我該笑的東西!”林渺不置可否地應了聲,隨即又道:“不過,我不知道我們曾有過約戰的經歷!”“你們中原人就是喜歡耍詭計,上次你自我的手中逃走,可算是我丘鳩古的奇恥大辱!所以,我一定要與你再戰!”丘鳩古有些忿然道。
“我覺得你貴霜人有點死心眼,打不過就逃,此乃天經地義之事,何況你我無怨無仇,為何要分個你死我活之局?”林渺沒好氣地道。
“這個由你説去,今日,你我一戰在所難免!”丘鳩古肅然道。
林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如果你執意如此,我也沒辦法;如果你想搶在你們大使之前出出風頭,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就怕你後天沒有機會再看你們大使天柱峯頂的決戰了!”“如果你有這個本事,丘鳩古無話可説!”丘鳩古有些固執地道。
林渺笑容漸斂,只是眼角處挑起一絲冷峻的殺意。
丘鳩古的眼皮微跳動了一下,莫名其妙得讓他有些意外,一剎之間,他感到了一股強大至極的殺意如潮水般席捲而至,漫遍了每一寸空間。
長街,風沙驟,似有一股暗流驚起陣陣強風,拂動沙塵,在舒捲之間竟使街旁酒旗布幡獵獵作響。
街邊的店主皆駭然閉户,在頃刻間,長街一片死寂,惟有風塵沙末在兩人之間旋轉,甚至向丘鳩古的面門撲去。
林渺與丘鳩古的目光在那沙塵之中相遇、相纏、絞動,激得沙塵飛揚得更烈。
丘鳩古的眸子裏顯出一絲訝異,當日在棘陽之時的林渺彷彿並不是今日的林渺,這分別半年多的時間,林渺居然變得讓他無法捉摸。
貴霜武士遠遠相望,站在長街的另一端,但他們卻已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長街的壓力。
在風中,兩人依然靜立、對峙,任衣衫獵獵疾舞,似欲乘風而飛。
良久,漫長的等待,如經滄海桑田的變化,在沉寂中醖釀着幾如死一般的靜謐,像是亙古凝於海邊等待風化的石頭。
丘鳩古的額角竟滲出了點點汗跡,細密而清晰。
林渺依然是平靜異常,有若止水,目光卻變得異常犀利,彷彿可以洞穿一切,包括丘鳩古的軀體。
等待的人才能夠真正體會出那種漫長,那羣貴霜武士都快有些不耐煩了,在他們眼裏和心中,都極想看到一場精彩而特別的決戰,可是立於長街的兩人久久不出手,這使他們的心有些焦躁。
“錚……”丘鳩古終於出刀了,他也無法抗拒那種等待的壓力,在沉悶的對峙之中,那股糾纏的殺機幾乎可以榨乾他身上的每一點鬥志和力量,他寧可選擇戰鬥而不願面對這沉悶的戰局。
刀光如一道嬌麗燦爛的陽光,破開虛空,裂風,擊碎沉悶。
五丈的空間僅一步之間!
或許,在高手與高手之間並不存在距離,刀出,就已經在林渺身前。
林渺的嘴角又挑起了一絲淡然而冷酷的笑意,目光也在剎那間變得深邃而空洞,於是,刀出。
林渺的刀劃過一道悽豔的弧跡,捲起層層光華,如雪浪般。
“叮叮……”林渺退,以無與倫比的速度退,但卻準確無比地擋住了丘鳩古的每一刀。
街邊的酒旗紛裂碎飛,木牌化為碎片,刀氣如風暴般絞碎長街之上的一切,包括風!
丘鳩古追,每一步都是緊逼着林渺,瞬間竟斬出數百刀之多,但每一刀都只能斬在林渺的刀上,無論其圓月彎刀如何變幻,彷彿都無法突破林渺的刀網。
第七百二十九刀,林渺記得很清楚,此時他已經退到了長街的盡頭。
在丘鳩古擊出第七百三十刀之時,林渺竟斜斜地錯身而過,同時手中之刀以一個奇詭之極的角度劃出,破入丘鳩古的刀勢之中。
丘鳩古吃驚,林渺的出擊正在他空門處,他惟抽刀回救!
“叮……”金鐵交鳴聲中,林渺的刀又至,快若驚鴻閃電,厲若瘋風迅雨。
“叮叮……”丘鳩古只感到有如暴風驟雨般的刀勢自四面逼至,劈向他的每一個方位,他連遞出一招的力量都沒有。
丘鳩古退,不退不行,除非他想在暴風雨般的刀勢之下化成碎末,他不想!所以必須退。
一退一進,似乎將剛才的局面對調了過來,但丘鳩古卻並沒有剛才的林渺那般神態自若,而是有些狼狽。
長街的天空似乎每處都映着刀光,燦爛得如堆了一街的銀子,在光和影之中,兩道人影模糊得如刀一般。
金鐵交鳴之聲,聲聲驚絕,如空山晨鐘,清越之音激盪着每一寸空間,如洪流般注入每個人的心頭,忍不住顫慄。
沒有人知道兩人交擊了多少招,沒有人記得他們一共出了多少刀,連林渺也忘了這一切,信手而出,又信手而收,層層疊疊的殺機掀起氣浪,激得滿街的塵土飛揚。在碎屑之中他們也似乎忘了長街之外的事,如置身於一個奇怪的夢中浮游。
兩個人,都沒有招式,只有擊與擋。在攻與被攻之間,丘鳩古一直退了百餘步,而林渺的攻擊彷彿是無窮無盡的,刀中的力量也是無窮無盡的,似乎永遠都不知疲倦和勞累,這使他有些氣餒。
丘鳩古對林渺的表現極是意外,上次在棘陽之時,林渺雖然多了許多霸氣,但卻只是如風浪一般,在浪頭與浪頭之間存在着間歇,破綻極多,而且在氣勢之上絕不似今日。
今天的林渺,在攻勢之中再無狠辣的霸殺之氣,如一汪流淌的河水,沒有半點斷歇,平緩之中流淌着無窮無盡的殺機,氣勢無時無刻不在包裹着丘鳩古。
在一個時辰之前,丘鳩古絕對有信心戰勝林渺。因為他明白,林渺在半年之前與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那次若不是另外一人同時出手耍了個詭計,林渺絕對無法活着離開燕子樓,儘管他知道林渺的潛力無限,但是他絕無法想到,在半年之後,林渺竟可怕到如斯的境界。
丘鳩古的腳步終於緩了一緩,但卻在此時暴出一聲長嘯,另一道驚鴻自他的身後升起。
在林渺再次擊出一刀之時,兩道光弧以無與倫比的鋒鋭切開虛空。
林渺微訝,側身之際,一片衣角已在風中被絞碎。丘鳩古竟又出了一柄刀,兩柄圓月彎刀在虛空之中交錯,彷彿在剎那之間丘鳩古一化為二,變成了兩個丘鳩古,攻勢頓時也變得犀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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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為何改變主意?”武城東有些意外地望着文衝明問道。
“難道武將軍以為我應該殺了他?”文衝明反問道。
武城東笑了笑,道:“也許將軍的選擇是對的,我並不覺得我們真的就能殺得了他!”“此人武功深不可測,他既然已經察覺了我們的埋伏,若以他的武功想逃走應該並非難事,我久聞此人極擅易容之術,如果讓其逃出了將軍府,則會遺禍無窮。何況,此人絕不會只是單身而至,其身後的力量甚至根本不是我們所能抗拒的,因此,我看還是不惹此人為好!”陳忠肅然道。
文衝明的眸子裏亮出一絲光芒,他知道陳忠所説的都是事實,淡淡地道:“只看他接下玉面郎君的暗器,便可知其武功之高,我們在坐的無一人能辦到。晏侏一開始便沒有説清此人的力量,險些讓我鑄成大錯。”“那將軍又如何向玄帝解釋呢?”武城東有些擔心地問道。
“晏侏和玉面郎君只是代表江湖的勢力,還不能算是完全代表玄帝,如果他們真能敗王邑的百萬大軍,我們再作解釋不遲!”文衝明淡然道。
“只怕這兩人憤然而去,會在玄帝面前説我們的壞話!”陳忠仍有餘慮。
文衝明不由得笑道:“如果劉玄是這等小氣之人,我們附之何益?”武城東和眾將皆頷首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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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被文衝明請去了?”賈復訝問。
“不錯,我們解決了那兩名魔門殺手之後,便聽説主公被文衝明手下的大將陳忠請去了將軍府,是以我們才回來告訴賈先生。”賈復的眉頭大皺,他不知文衝明怎會這麼快就知道了林渺的下落,而且在這種時候將其請去,這之中究竟有何圖謀呢?
文衝明與林渺絕不會有交情,這一點賈復心中是清楚的,他是受姜萬寶之託處理穀城之事,另外一件事情便是為林渺的安全安排一切。是以,當林渺獨自出去之時,他便暗中差遣高手相隨,只是沒有料到文衝明竟請去了林渺。
“要不要我們去文衝明府上?眼下在穀城,想要對付主公的人很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只怕文衝明也沒安什麼好心。”賈復淡淡地笑了笑道:“文衝明還不敢明目張膽地亂來,主公敢去便必有其道理。你們讓鐵頭和魯青兩位去將軍府附近看一下。另外,主公要查的是藏宮的下落,你們便去打聽一番,看看藏宮有沒有前來穀城!”那三人點頭應聲而去。
“洞庭二鬼,你們去準備好船隻,隨時準備啓程離開穀城!”賈復吸了口氣道。
肖憶諸人有些驚訝,不明白賈復如此吩咐是何用意,何以在這個時候卻要離開穀城?要知後天便是兩大高手決鬥的日子!但在這裏,賈復就像是軍師,他的話自然不用懷疑,這也是林渺的命令,一切聽從賈復的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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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柄圓月彎刀,丘鳩古的真正實力才得以完美的體現。
汗莫沁爾只看得心神俱醉,他從沒有見過丘鳩古以兩柄圓月彎刀對敵,也知每一位能成為八段高手的人,都有着絕不可輕視的力量和獨特的殺招,而這些真正絕殺的力量一般是不輕易面世的,除非你有足夠的實力逼其使出。
在貴霜,武士與武士之間的絕殺招式都是秘密,沒有人願意讓其挑戰者知道自己絕殺之招的存在,只有在必要之時才會給對方致命一擊。是以,汗莫沁爾知道,能目睹丘鳩古的殺招確實是難得。
最讓汗莫沁爾激動的卻是這兩大高手的決鬥,那種藏於刀中的感覺和意境。他也是用刀者,在觀摩這兩人的刀勢之後,彷彿看到了一絲曙光,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在刀與影之間,彷彿有一團無形的火燃燒着他的鬥志和激情。
汗莫沁爾曾經與林渺交過手,他對林渺的武功並不陌生,但是今日林渺似乎完全走上了另一條路。刀如行雲流水,在虛空之中毫無定勢,只有一道道炫麗的弧跡,拖起一縷縷驚豔的亮彩,在丘鳩古的刀氣之中縱橫無拘。
林渺沒有一絲敗象,像是在遊戲,輕鬆愜意,自有一種異樣的灑脱。
丘鳩古的刀雖然扳回了先機,但依然無法衝破林渺的防護,那本是一張毫無縫隙的網,這連丘鳩古都有些氣餒。
不管丘鳩古如何變招,如何加速,但迎接他的,總會是林渺的刀,好像是丘鳩古故意送給林渺一般。
林渺雖然一開始確實退了十餘步,但很快便穩住了身子。
兩人的身影在長街之上如風之幻靈,飄忽卻總是卷着無法平靜的風暴,掀起飛揚的塵土碎末,使天地一片囂亂。
“錚……”一聲清悠而悽長的金鐵交擊聲響起,丘鳩古竟不攻而退,在風暴微斂之際,他悠然落至五丈之外,手執雙刀肅立,目光有些忿然地望着林渺。
林渺若風中的一粒塵埃,輕旋着,飄然而落,彷彿是立於小荷之尖的蜻蜓,以無比優雅的姿態還刀入鞘。衣袍在風中飄搖旋舞,有種説不出的愜意。身後的髮髻散開,在風中散飄於肩,讓那略顯張揚而俊逸的面龐在黑髮之中半隱半現,鍍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兩人對峙,風暴依然在旋轉,兩道目光依然緊緊地鎖在一起。
丘鳩古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有些粗重,並驚覺刀鋒之上竟有一些細碎的缺口,手也有些發顫。
這一切都是林渺的傑作,這讓丘鳩古有些吃驚,他的刀乃是貴霜國最上乘的兵器。每一個八段武士的兵刃都是由國王所賜,出自最優秀的鑄兵大師之手,這也是身為八段武士的榮耀,但是這兩柄圓月彎刀竟然被林渺的刀崩出了缺口,這怎能不讓丘鳩古吃驚?而更讓他惱怒的尚不是這些,而是他與林渺交手如此長的時間,卻依然未曾試出其武學深淺,似乎林渺一直都是這般不緊不慢的樣子,不管他怎麼攻,總不能讓林渺手足無措,這使他的心中大感挫傷。
林渺停手,目光依然冷峻而深幽,並沒有趁丘鳩古暴退之時搶攻奪得先機。
“你看不起我?”丘鳩古的神色間依然忿然,林渺未盡全力的表現,是對一個武士的污辱!
林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更是深邃,彷彿欲穿透丘鳩古的靈魂。
“你的刀法果然精妙絕倫,我只是想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貴霜武學,什麼才是真正的圓月彎刀的刀法!”林渺平靜地笑了笑道。
“所以,你一直都在任由我進攻而不盡全力?”丘鳩古再次憤然問道。
“如果我不盡全力,你認為我能接下你這些刀招嗎?”林渺反問道。
“但你不應該是以這樣的形式出手!”“難道決鬥還會有其它的形式?當然,如果你要如此認為,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林渺悠然一笑道。
“你這是對貴霜武士的污辱,即使是戰死,我們也絕不會接受對手的半點憐憫!”丘鳩古怒道。
“如果你真的要這樣,我便成全你,也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中原武學,什麼是中原刀法吧!”林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悠然投向天際,淡漠地説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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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強的殺氣!”文衝明突地抽動了一下鼻子,自語了聲,目光悠然投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竟在片刻間顯得壓抑而沉鬱,本來灑瀉的陽光全都縮於雲後,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正牽動着那片幽暗的雲彩,橫渡過將軍府的上空。
文衝明有些吃驚,他感覺到一股極為強烈的戰意如一層泛於空氣中的寒潮,悠然滾至,與天空的暗雲相接融為一體。
“將軍!”門口的護衞也有些驚異。
文衝明卻未語,緩步走下帥案來到門外,目光有些駭然地望着虛空中那四方湧動的暗雲,如千萬匹奔騰於蒼穹的戰馬,朝同一個中心奔趨而去。
“那是哪裏?”文衝明驚異地指着暗雲堆積之處問道。
“那應是穀城大街!”一名護衞想了想道。
文衝明望着那電光隱顯、暗如重鉛色的穀城大街上方的天空,吸了口氣,自語道:“好強的戰意和殺氣,那是穀城大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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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
陰雲漸斂,沉重的氣息使長街有如死域,天空似乎只是在片刻之間完全變了。
越壓越低的密雲之下,彷彿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旋轉,在絞動,然後在林渺的頭頂形成了一個深深陷落的漩渦,風暴便在這一刻變得更加狂野。
丘鳩古的額頭滲出密密的汗水,他感覺到的不是一股悶氣,而是一股來自心底的寒意。他知道,這一切是因為林渺所致。
在林渺漫不經心地對敵之時,丘鳩古有些忿然,可是當林渺真的認真起來,他卻有些後悔,半年後的林渺變得讓他無法想象,這種天人相合的境界,他自問沒有達到,但此時卻要面對。
林渺屹立如深海孤礁,在密雲電火之下顯得蒼涼而深沉,黑髮飛舞,有如魔神降世。
長街的另一端,汗莫沁爾和眾貴霜國的武士也都駭然,他們幾乎已經不對丘鳩古抱有信心,剛才丘鳩古就不曾在林渺的刀下佔到任何便宜。而此刻,林渺真的認真了起來,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林渺的目光依然遠遠地投向虛空,顯出一絲驚訝。他的目光並不是投向丘鳩古,神色間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戰意漸漸消失。
丘鳩古也似乎發現了林渺的異樣,更感惑然,那濃濃的殺機嚴嚴實實地籠罩在長街的虛空之中,電火在無限伸展,使長街的上空顯得極為詭異。
突然之間,丘鳩古感覺不到來自林渺身上的殺機和戰意,但虛空之中的戰意尚在瘋漲,這讓他不解,也為之駭然。一時之間,他無法明白林渺,無法讀懂眼前這個對手,更無法明白這正在急劇變化的天象。
林渺沒有再給丘鳩古任何壓力,但是丘鳩古的內心卻在給自己施加壓力,那是無形的,一種連他也不明白的情緒,有困惑,有驚懼,也許還有其它的許多東西。
林渺動了,速度如迅雷,在他動的那一刻,一道電火若光柱般襲向他身邊的一座酒樓。
丘鳩古驚,但旋而極度訝然,林渺動,卻並不是攻向他,而是向另一側以極速掠去。
“轟……”那光柱般的電火準確無比地擊在那酒樓之上,酒樓在剎那間爆成碎片,化成一道煙塵,在電芒之中升起數團火球衝上虛空。
恍惚之間竟有五道暗影自碎瓦之中騰射而起,伴着升起的火球衝入暗雲之中。
那疾速陷落的暗雲突地擴張,如一張巨口,將那數團火球和數道人影完全吞沒。
所有人皆驚,包括丘鳩古,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明白了林渺何以會閃身讓開,何以會殺氣盡斂,何以有那種種奇怪的表現。
這天人之象並不是來自林渺,而是那伏於酒樓之中的數條人影。
電火直垂而落,大雨頓時傾盆而下,林渺覺得好笑,竟然會有人在這裏湊熱鬧,而且還擁有如此強大的殺機和戰意。讓他好笑的還有丘鳩古的表情。
林渺很清楚地捕捉到丘鳩古的表情,他知道在半刻之前,丘鳩古一直都將那來自酒樓之中的殺氣和戰意當成自己,而他一開始便已經覺察到這一切是來自哪裏,只是他並不想道破這一切,並不想讓丘鳩古的內心輕鬆。當然,他也想不到在酒樓之中會是些什麼人物,天下間這樣的高手又有多少呢?他對江湖所知雖不太全面,但卻知道江湖之中武功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絕不多。
“譁……”那密雲如被撕裂了一般,自那捲舒的風暴之中漏出了五道交錯的人影。在虛空中,彷彿以一人為軸,變幻着無窮無盡的攻勢。
“苦尊者、空尊者、無常尊者……”林渺不由得吃驚地低呼了一聲,頓時,他想到這外圍的四個人和另外一個被圍攻的人的身分了,喃喃地道:“四諦尊者!”“攝摩騰!”丘鳩古的臉色有些難看地自語道,他也認出了那自酒樓之中破空而出的人。是以,他也忍不住呼了出來。
林渺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丘鳩古,丘鳩古的話終於證實了他的猜測,那麼那第五個人一定是四諦尊者中的無我尊者了,只是他沒想到攝摩騰竟然擁有如斯武功,難怪能勞動四諦尊者一同追入中原。
這五大高手又是何時潛在這酒樓之中的呢?
許多問題讓林渺有些困惑,不過,能觀看這些異域高手的對決,也確實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丘鳩古也感到自己剛才心中的緊張有些可笑,他居然以為這些天象是來自林渺的氣機。不過,他也有些惱怒,如此一來,他想知道林渺的武功底細就難了。或者説,到目前為止,他仍無法知道林渺的武功有多可怕。
丘鳩古有些不甘心,但他隱隱感覺到,林渺的武功已經超越了他,只是他尚不明白為何林渺會不盡全力,難道真如其所説,只是為了看看貴霜武學的精義和貴霜刀法的妙處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但——即使林渺知道了貴霜刀法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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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諦尊者聯手,卻是以一套穿插無間的陣法出擊。
攝摩騰猶如長滿了千萬之手,自無數個方向伸展而出,以一敵四卻無絲毫懼色,只攪得風吞雲吐,瓢潑大雨在五道人影周圍凝成一個巨大的桶,以雨水為壁的空桶,而桶口則是那陷落翻卷的雲渦。
天空極詭異,而長街之上的店鋪也跟着遭殃,在颶風般的氣旋之中,瓦片被掀起,在空中零亂得如驚散的烏鴉。
林渺望着那飄忽於虛空中的人影,他禁不住想起了秦復,秦復的瑜珈功與這幾人相比,實在相差甚遠。
攝摩騰的身體似乎沒有固定的形體,而是可以任意變換的,手與腳、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彷彿都不按規律生長。
林渺也跟秦復學過一些瑜珈功,但是這一刻才深深地體會到瑜珈功的深不可測。這來自異域的武學確實是高深莫測,僅看這攝摩騰的武功,便可猜知婆羅門對這個行者的重視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個身兼數門武學的行者東來中土,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是僅憑這一身武功便足以在中原稱雄一時了。
一時之間,林渺竟對這個異域的行者大感興趣起來,至少對方的武功值得自己敬服。以目前的情況看來,林渺知道自己與攝摩騰尚有差距。
汗莫沁爾則是更興奮,他本以為只有林渺與丘鳩古的決鬥可以觀看,卻沒料到又遇到這場更精彩的決鬥,儘管只是遠觀,但他只覺得這一切彷彿是一盞懸於黑暗之中的燈,照亮了他前程的路,讓他看清了方向,武學的方向。
丘鳩古的神色數變,他又何嘗看不出這糾纏的數條人影個個都是頂級高手?在剎那間,他都有點喪氣。他一直極為自負,可是這一次來到中土後才發現,中土的高手是那般多,俯首可拾,這使他本來極為自負的心大受打擊。
在貴霜沒有武林,沒有真正意義的江湖,只有部族與部族,因此,其武學的發展形式與中土極不相同,也無法像中土武學這般,發展得如此健全。
“林渺,我們的一戰尚未完!”丘鳩古突地目光投向林渺,高聲喝道。
丘鳩古的聲音蓋過雷音,絲絲縷縷地滲入林渺的耳中,清晰而低沉,使林渺的心神也自攝摩騰那兒收了回來,目光悠然投向丘鳩古。
在無限戰意的催逼下,林渺心中頓生無限豪氣,洪聲道:“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吧!”在林渺的話完之際,丘鳩古便感覺到彌於虛空之中的無盡殺機突然有了方向,如潮水一般向他包裹而來,讓他分不清這是林渺的殺機還是攝摩騰的殺機,但在這一剎那,他心中也升起了無限的戰意,彷彿天空突然遼闊,地面無限延伸,長街不再是長街,在虛空之間只有林渺與他。
摒棄了一切的外念,甚至渾然忘卻了身邊的另外一場戰鬥。
《無賴天子》卷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