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揚眉説道:“王爺,不是我大膽敢當面説您,您以這種態度對人,尤其是對您的親信、您的心腹,可大大地要不得,假如再這樣下去,我擔心您會無可用之人,誰敢再為您效力賣命,誰又願意?”
雍郡王皺眉叫道:“要命,要命,早知道會惹來這麼大麻煩,説什麼我也不敢……真是悔不當初,小關,你饒饒人,留留情,行麼?待會兒酒宴上我自罰三杯賠罪,怎麼樣?”
關山月淡淡説道:“王爺,我可不敢!”
雍郡王道:“得,還沒完沒了,你不敢,小關,你去打聽打聽,放眼內城,除了皇上那不算,誰敢這麼當面……”
關山月道:“王爺,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當年唐太宗怕的就是杜如晦、房玄齡、魏徵這班賢相,因為他們敢言,而且敢直言,您要是氣惱不愛聽,下次我關山月不説就是!”
雍郡王道:“下次不説就算了,哪有那麼便宜?”
關山月道:“那麼,王爺,我請罪!”
雍郡王眉宇抬起,道:“好了,好了,我的老天爺,我還敢拿你治罪,治了你,我的皇上還想不想當?小關,我愛聽,我敢自比李世民,下次多多益善,你不説,我找你説,行了麼?”
關山月還待再説……
雍郡王已然又道:“小關,你是不是來跟我過不去的?再説我一日不見你如隔三秋,見了你馬上吩咐置酒設宴,可巧今天又是滿懷高興,一天的喜事,你好意思麼?”
關山月深諳適可而止,見好就收,當即倏然一笑,沒再説話!
適時,高人榮送茶進書房,雍郡王向他擺手説道:“人榮,廚房瞧瞧去,催他們馬虎一點兒,我等不及了!”
高人榮答應着往外退,關山月適時笑道:“王爺,幹什麼這麼急,這席酒不至於遲到您被立為太子,搬進‘東宮’才擺上吧!”
高人榮已退出門外,雍郡王看了關山月一眼!
關山月一怔,旋即笑道:“王爺,您大可不必,您身邊的人,都是您的心腹。”
雍郡王搖頭説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防人之心不可無,便連福晉暫時也不打算讓她知道,這種事無論怎麼説,少一個總比多一個人知道好!”
這位雍郡王的確……
關山月心往下一沉,笑道:“還好,我剛才沒請福晉進宮請您去!”
雍郡王道:“你真要那麼做了,誰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話鋒忽地一轉,凝目問道:“對了,小關,你剛才跟誰在説話?高人榮?”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您放心,沒提到這件事半個字,我跟他談的是他這趟出遠門的經過,王爺,這點警覺我還沒有麼?”
雍郡王道:“你有,剛才你怎麼説的,我看你一眼你還……”
關山月道:“我總覺得您過於小心!”
雍郡王道:“凡事小心一點總是好的,小關,在別的方面或許你比我強過數倍,可是你看人的眼光卻未能比得上我……”
關山月道:“那是,王爺天生一雙龍目!”
雍郡王笑了,他着實地很高興,這句話正順耳稱心:“別捧我,小關,也別讓我把你看成一個諛臣,對於這府裏的任何一人,我比你跟他們相處的久,瞭解他們也比你多,我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我還角逐的什麼帝位,高人榮他不知道怎麼搞的,這趟出門回來後,變得沉默寡言,像是有什麼心事,這並不太明顯,可是我直覺地感到他跟以前,沒出門以前有點不同了!”
好厲害,委實厲害!
關山月心頭震動,表面上卻淡然一笑道:“王爺,假如您出趟遠門回來,在身心交疲的情形下,只怕您也會這樣,而且説不定比他還糟!”
雍郡王搖了搖頭,道:“小關,他剛才可曾跟您提過什麼?”
關山月搖頭説道:“沒有,王爺,完全是他出遠門的經過,我看他津津樂道,意興飛揚,挺高興的,剛才您不也看見了麼?”
雍郡王沉吟説道:“但願如此,小關,不提了,談正經的事,我知道了,你可有以教我?”
關山月心裏想着高人榮,口中卻道:“王爺,您該為自己鋪條路,架座橋!”
雍郡王道:“小關,此話……”
關山月道:“王爺,才智如您……”
雍郡王道:“我知道你何指,也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該怎麼做?”
關山月道:“王爺您可知道皇上預備在什麼時候召集御前大臣?”
雍郡王道:“這在皇上沒頒旨諭以前誰也不知道,不過以我看絕出不了三天,皇上做事一向如此,一件事,只要有消息一透出,那麼這件事的付諸實施,絕過不了三天!”
關山月道:“這恐怕就是別位阿哥不如您之處,王爺,您可知道皇上預備召集哪幾位御前大臣諮議這件大事麼?”
雍郡王道:“恐怕少不了熟知的這幾個,隆科多,張廷玉,年羹堯,陳閣老,索額圖,湯斌,徐無夢……”
關山月道:“王爺,您要留心索額圖等三人!”
雍郡王道:“為什麼,有理由麼?小關?”
“索額圖是二阿哥的人,湯斌、徐元夢是‘東官’的師傅,尤其索額圖,他更是二阿哥的親信,多年來皇上一直讓他照顧二阿哥起居!”
雍郡王點頭説道:“有道理,有道理,他絕不會贊成廢老二,他是老二的心腹,一旦老二坐上寶座,他就是大功臣一個,他怎麼會贊成廢老二,不過還好,皇上對這老傢伙平素就沒有好感,當初立老二時,他倡議凡太子服御都用黃色,所定一切儀位,幾幾乎乎跟皇上差不多,從那時候起,皇上就討厭他,所以我看皇上並不一定會聽他的!”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可是您別忘了,索額圖有謀略,也有大功,當初除鰲拜,還有,尼布楚之役,他折衝俎樽間,不激不隨,佔盡優勝,尤其徵三蕃時,他掌軍機,料理軍書,調度將帥,皆中要領,吳三桂就怕他……”
雍郡王笑道:“小關,看來你對軍國大事知道的不少!”
關山月笑了笑道:“要不然我憑什麼輔您?”
雍郡王笑道:“説得是,這樣才稱得上輔佐之良才,要是來個一問三不知,終日懵懂糊塗的,我可就糟了……”
頓了頓,抬眼接道:“小關,隆科多、年羹堯幾個如何?”
關山月笑了笑道:“王爺,年大將軍跟您私交甚篤,至於貝勒佟爺,誰不知道他是王爺您的舅舅,這兩位不幫您幫誰?”
雍郡王笑了,道:“縱論大事,句句中聽,小關,還好我沒小覷你!”
關山月笑了笑,往自己臉上貼了金,也捧了雍郡王,他道:“王爺是知人善用,這長處,為別位阿哥所難及。”
雍郡王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知人善用,張廷玉、湯斌、徐元夢等人呢?”
關山月腦中電旋,道:“這幾位是‘東宮’師傅之屬,恐怕您也得防着點兒!”
雍郡王笑了,笑得很得意,道:“小關,這你就不知道了,此輩也皆已潛默歸心矣!”
關山月故作一怔,旋即座上欠身,道:“那麼,我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雍郡王一擺手,道:“卿家,我告訴你吧,進宮我確是進宮了,那是因為皇上這兩天心情不太好,我專為請安去了,可是從宮裏出來之後,我一一去看過了以上的幾位,關口已然打通了!”
關山月心頭略震,笑道:“兵貴神速.王爺可謂做到了這一點!”
雍郡王道:“我怎麼敢不快,快一步制人,慢一步受制於人,所以我只有馬不停蹄,連訪好幾個府邸了!”
關山月道:“就憑這一點,王爺就可穩操勝券,儲君非王爺莫屬!”
雍郡王高興得直笑,他是着實地樂,眼看“東宮”被廢已成事實,幾個御前大臣又都是他的人,一旦皇上諮詢起來,他們能不力稱四阿哥?正如關山月所説,他是穩操勝券,儲君非他莫屬,他焉得不高興,焉得不樂?
談笑間,高人榮告進,酒宴業已擺上,恭請入席。
這一席酒宴,雍郡王為主,兩位福晉作陪,請的是關山月,還有高人榮,言明是替高人榮接風洗塵,外帶酬遠行之勞,採購之功,這對高人榮來説,是殊榮。
高人榮有點手足無措,關山月卻是心中雪亮!
雍郡王他會攏攬人心,同時懷疑一個人不但絲毫不露痕跡,反而加倍賜龐,這是他的陰狠處,也是他位阿哥難及處!
這一席酒宴吃到了日頭偏西,席散後,雍郡王立即吩咐備一份重禮,並寫了封親筆函,着關山月送往郭府。
他酬謝了郭玉龍,卻使關山月根本沒機會暗示高人榮,要他隨時提高警覺,這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
關山月帶着一份厚禮跟雍郡王的親筆函件到了郭府!
郭府已上了燈,郭玉龍不在書房,在後面陪着兩位夫人跟紅姑娘綃紅,心畹,閒聊談笑!六位小將圍成一圈,一個也不少!
郭府無殊關山月自己的家,他自己直闖後院!
郭家幾口一見關山月來到,驚客之不速,喜好友之夜來,一起站起含笑相迎,六位小將動作快,早已圍上了關山月,就中以六少燕南執禮最恭,只有他明白,眼前關叔是他的授業恩師。
綃紅姑娘微笑站在一旁,玉手裏拉着心畹姑娘的柔荑,心畹姑娘雖是身出名門,但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微紅着嬌靨,低垂着螓首,那份兒嬌態醉人。
關山月進門先遞眼色,郭玉龍自然心領神會,沒談了幾句他要藉口爺們兒談爺們兒的,拉着關山月去了書房!
書房裏坐定,郭玉龍目光落在了關山月手裏的禮盒:“兄弟,這是……”
關山月把禮盒放在茶几上,遞過雍郡王的親筆函,道:“大哥請自己看!”
郭玉龍沒再問,當即拆閲了雍郡王的親筆函,一看之下,他微皺眉鋒抬起了頭,道:“兄弟,這件事你做差了!”
關山月歉然一笑,道:“大哥,我明白得稍遲了些!”
郭玉龍嘆道:“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你該知道胤禎的心性與為人,兄弟,我倒不怕他,只是……只是……”搖搖頭,接道:“你是在給你自己找麻煩,以後你會感到很扎手,很為難,他要你把郭家除去,看你怎麼辦!”
關山月笑了笑,道:“大哥,這件事在路上我已經想過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我會把郭家放在最後,到那時候他會向我下手……”
郭玉龍搖頭説道:“不,兄弟,在郭、胡、傅三家未除盡之前,他不會向你下手的,這一點你儘可放心!”
關山月道:“那也沒關係,只時機一成熟,我也會來個不告而別,誰愛對付郭家誰對付去,他找不上我了!”
郭玉龍淡然一笑,道:“希望一切都能配合得那麼好!”
沉默了一下,關山月抬眼説道:“大哥,此來我另外要向您打聽件事……”郭玉龍道:“什麼事,兄弟!”
關山月道:“大哥不會不知道,前些日子他派了個貼身護衞到‘廣東’去了一趟,採購了一批東西!”
郭玉龍點頭説道:“我知道,兄弟,怎麼,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關山月道:“我想聽聽那人在‘廣東’採購的情形!”
郭玉龍道:“行,兄弟,對你,我沒有什麼可不説的,我拿樣東西給你自己看,你就明白了!”
轉身到了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了一紙信箋,隨手遞給了關山月!
關山月接過一看,越看眉越皺,看完了信,他抬起了頭,望了望郭玉龍,道:“大哥,你在‘南海’的勢力我清楚。可是我沒想到你的這些部屬還這麼跟他們作對,這般明目張膽!”
郭玉龍笑了笑,道:“兄弟,你以為我待在這兒不問世事吃閒飯麼?”
關山月道,“這是誰制住了高人榮?”
郭玉龍道:“我的貼身護衞之一,他不弱,頗得我真傳!”
關山月道:“那難怪高人榮也不是對手了,你的這位護衞可真損,他竟然要把人丟進海里喂鯊魚!”
郭玉龍笑了笑道:“這是‘南海’對付他們的一貫作風,老規矩了!”
關山月揚了揚手中信箋,道:“這顯然是請示函件。”
郭玉龍道:“不錯,就因為他是‘雍王府’的,所以他們以急件請示我,要是換個來頭小一點的,他們就自行處決了!”
關山月道:“那麼,更顯然地,你沒準,反讓他們放了高人榮,而且助他完成使命,這又為什麼?”
郭玉龍笑了笑道:“兄弟,正因為他是‘雍王府’的人,我想起了你,認為他也許跟你不錯,更重要的是,我愛才。此人是條漢子,是位英雄豪傑,所以我放了他,使他毫不為難地達成任務!”
關山月道:“大哥,你沒錯,他跟我私交甚篤,也確是個可結交的人,他的所學,他的心性,很令我欣賞!”
郭玉龍道:“那我也沒看錯他!”
關山月道:“大哥可知道,他並沒有向胤禎提起他在‘南海’受辱事!”
郭玉龍笑道:“兄弟,我的眼力還算不差!”
關山月道:“可是他自回來後一直悶悶不樂,沉默寡言,像是變了個人,胤禎已對他動了疑!”
郭玉龍眉鋒一皺,道:“他怎麼也受不得小挫折?”
關山月搖頭説道:“以我看恐怕不是為這,而他自覺棄明投暗,所事非人,出門這一趟,他眼見跟身受的讓他羞愧!”
郭玉龍“哦!”地一聲道:“兄弟,怎見得?”
關山月道:“他已萌去意,並且私下對我表示過!”
郭玉龍雙眉一揚,笑道:“那我還是沒看錯他!”
關山月道:“大哥該知道,像他,一旦離開這兒再回到江湖去,是很難存身的,江湖容不了他!”
郭玉龍目光一凝,道:“兄弟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我代他向大哥討個職位,在‘南海’求個安身處!”
郭玉龍笑道:“兄弟的推薦那還有什麼話説,我願意多補一個護衞,只要你不代他感到委曲,我……”
關山月笑道:“那要看對誰,他能當胤禎的護衞,怎麼不能當‘南海王’的護衞,我代他感到榮寵,還感激!”
郭玉龍道:“那麼,就這麼説定了!”
關山月手一伸,道:“我代他向大哥討樣東西!”
郭玉龍微愕説道:“兄弟還要什麼?”
關山月道:“大哥的信物,使他一旦離開這兒,能平安而順利地進入‘南海’!”
郭玉龍道:“我下個令給他們……”
關山月道:“大哥為什麼不讓人安安心?”
郭玉龍笑了,轉身在書桌抽屜裏拿出一物,那是個項鍊,鏈子是鋼絲編成的,墜在鏈子上的,是一個只有小指大半的銅劉。
“八寶銅劉”,這是郭玉龍威震宇內的兵刃,也是他的信物!
關山月伸手接過便站了起來,道:“大哥,我走了!”
郭玉龍忙站起來説道:“怎麼,走?你何忍?家裏的每一個都盼着你,尤其是綃紅姑娘跟心畹……”
關山月臉一紅,道:“大哥還跟我開玩笑!”
郭玉龍道:“是不是實話你自己明白,不信你大可去問問。”
這哪能問,關山月搖頭笑道:“不了,大哥,請代我致個意,我在‘侍衞營’吃糧拿俸,整天讓拜善瞧不見人影,哪像話,我走了,大哥,改天只有空,我會再來的!”
他是説走就走,生怕郭玉龍揪着他,轉身出了書房!
郭玉龍沒送,站在書房裏直笑……
雍郡王沒料錯
第二天晚上,皇上召集眾大臣諮議大事。
眾大臣紛紛奏請廢去太子,皇上也明知胤病到這地步,已不能繼承他的帝位了,當即忍痛下旨,廢太子為庶人,退出“東宮”!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描風雲潛龍OCR消息傳來,喜壞了眾阿哥。
尤其是雍郡王,這一晚上他拉着關山月暢談終宵,連牀都沒挨!
也難怪,他的頭一步計劃實現,頭一步願望總算達到了!
第三天,消息又傳出,皇上一大早上下了聖旨,命達爾漢親王,額駙班第等會同漢滿大臣,共議繼立太子之事!
在一干滿漢大臣聚集“正大光明殿”共議繼立太子大事的同時,外城的一家酒肆裏,也在進行着一件事!
這家酒肆名喚“太白醉”,坐落在一條衚衕裏,地方既小,光線又暗,該是“北京城”最蹩腳的一家酒肆了!
也就因為這家酒肆的賣座一直很慘,所以一直開着沒關門,那是每天幾個酒客,所賺尚能度日子餬口!
如今,在這家酒肆最靠裏,最黑暗的角落裏的一付座頭上坐着個人,那是個英武俊朗的中年漢子,他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只是略帶着焦急地不住問外看!
看他的打扮,衣着,他絕不該到這種蹩腳酒肆來。
可是畢竟他如今是坐在這兒,而且那麼靠裏!
在他旁邊,不遠處,還有個酒客,瞧打扮,那準是下九流的混混,一個人低着頭在喝悶酒!
再看看,付付座頭空空,沒人了,整個酒肆就這麼兩個大人,慘兮兮,難怪掌櫃的愁眉不展,悶悶不樂!
沒一會兒,掌櫃的眼睛一亮,門口進來個人。
那是個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肌膚既白又嫩,還透着紅潤,像個十八九的大姑娘,更難的是人家都有鬍子,他連根鬍子碴都沒有!
掌櫃的忙迎了上去,而矮胖中年人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地直奔了裏頭,裏頭那付座頭上,站起了那英武俊朗的中年漢子。
他向掌櫃的打了招呼:“掌櫃的,添付杯箸,再切點牛肉加壺酒!”
反正總是生意上門,掌櫃的賠笑連聲答應轉向了裏間!
這裏,矮胖中年人開了口,聲音是那麼低,尖尖的,細細的,母裏母氣的,活像個娘兒們:“高爺,我來遲了,累您久等!”
英武俊朗中年漢子忙道:“別客氣,我也剛到!”
矮胖中年人抬頭説道:“您知道.這兩天府裏忙得很,一天到晚地請這個,送那個,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英武俊朗中年漢子笑道:“我明白,這兩天每個府裏都一樣,而我是不得不出來,不得不約你出來碰碰頭!”
矮胖中年人道:“我明白,高爺,咱們是熟朋友,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只要我韋鳳能做得到的,我包管……”
英武俊朗中年漢子道:“這就因為這我才敢約你出來碰頭,要是等閒一點的交情,等閒的一點的事,我就不敢找你了!”
矮胖中年人爽快地道:“高爺,您請只管吩咐就是!”
英武俊朗中年人隨即壓低了話聲……
兩個人一直在低低的嘰咕着,沒人能聽見他們在説什麼,只有在掌櫃的送酒菜時間斷了一下,別的談話時間一直沒斷!
沒一會兒,談完了!
矮胖中年人臉色凝重地走了!
臨走他還向英武俊朗中年漢子作了個揖,道:“高爺,多謝您的指點!”
其實,叫菜添酒那是多餘,兩個人根本就沒吃沒喝!
不過,沒人在意,英武俊朗中年漢子像是了了一樁心事,臉上輕鬆,看上去挺高興的,他丟下一錠銀子走了!
沒珍惜那桌上的酒菜,也沒讓找銀子!
按説,那下九流的混混該落着了,豈料他也沒向那桌上的酒菜看一眼,轉眼之後他也走了!
XXXXXX
這件事結束了,“正大光明殿”的羣臣聚議也結束了,大學士馬齊,尚書王鴻緒,侍郎揆敍,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倫岱,還有巴渾岱一班人,上奏章奏保八阿哥胤祺。
皇上看了奏章,不由大怒,當面斥責眾大臣説八阿哥小不經事,從前有謀害太子嫌疑,他母親又出身微賤,怎可立為太子,繼承王位,説罷,拂袖而去!
這消息,聽得雍郡王一氣一喜!
XXXXXX
第二天,皇上坐朝追問,大學土張玉書便把阿靈阿一班大臣交好八阿哥,私立黨派一事一一奏明。
皇上十分震怒,阿靈阿、巴渾岱嚇得爬在地上,又把國舅佟國維,大士馬齊扯了出來。
這一來,皇上更火兒了,立刻把這班大員革了職,交康親王審問定罪,把胤祺親王的爵位也革了,佟國維因為是國舅,被當面訓斥了幾句,然後驅逐出京,永遠不許進宮!
最倒黴是大學士馬齊,他被皇上視為離間骨肉,罪情較重,下旨交刑部斬首,後來還是滿朝文武代求恩免,皇上這才下旨着革去功名交胤祺嚴行管束。
消息傳來,雍郡王更樂了,八阿哥胤祺的實力雄厚,是他的一大對手,如今不假自己之手便除去了他,陰狠的胤禎焉得不喜,焉得不樂?
喜樂之餘,還有件揪心事,那就是到底是誰要搬進“東宮”去住!
當夜,三阿哥胤祉帶着一名直郡王府內的內侍韋鳳進宮密奏皇上,説直郡王胤榔前令蒙古喇嘛巴漢格隆咒詛太子而且用法術使太子發病,更進“阿肌酥丸”使太子發狂!
這韋鳳原是東宮的內監,被調在“直郡王”府當差,他知道這件事,還是無意中聽直郡王跟索倫王妃歡談才知道的。
於是,他找上了三阿哥胤祉,胤祉就帶着他進宮來了個密奏!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皇上大為震怒,當夜打發內大臣帶着幾名侍衞還有莽貝勒海善,直闖“直郡王”府。
果然在後花園掘出一個草人,草人身上寫着太子的名字跟生辰八字,當胸釘着一枚鐵釘,上面淋着狗血,另外還有五個紙剪成的鬼怪。
皇上一見氣得頓足大罵,吩咐把一干人拿交“宗人府”審問,下旨革去大阿哥的“直郡王”的爵位,閤府奴僕都賞給十四阿哥胤顯,大喇嘛巴漢格隆被磔。
消息傳來,嚇壞了雍郡王,也氣壞了雍郡王,更讓他受不了的是二阿哥胤稠病勢去得乾乾淨淨,完全康復,一如常人,皇上仍立他為太子,照舊搬回了“東宮”!
這件事,大阿哥“直郡王”胤榔跟他商量過,他怕被牽扯出來,躲在書房裏來回踱步,臉上都變了色!
關山月坐在一旁開了口:“王爺,您聽我的沒錯吧,當初我不就跟您説了麼?事讓他去做,您來個坐享其成,這樣就算將來出了紕漏也扯不到您頭上來,如今大阿哥有苦難言,‘宗人府’也搜不出什麼證據,您又擔心什麼?”
雍郡王停了步,臉色十分難看地道:“小關,我感激你,你有先見之明,可是你看,這算什麼?我的心血白費了,事情竟出了這麼大變化……”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爺,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您何必氣惱頹廢到這地步?再説,去了大阿哥,八阿哥,對您來説也未嘗不是莫大裨益……”
雍郡王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道:“小關,話是不錯,可是眼看就要到手的……”
關山月道:“王爺,恕我直説一句,您該知足了,八阿哥如何?大阿哥又如何?只因事機不密,不但沒能進‘東宮’反而……”
雍郡王臉色剎時又變得十分難看,冷笑説道:“事機不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是誰在搗鬼!”
關山月忙道:“王爺,這裏頭有人……”
雍郡王冷然點頭,道:“不錯,這裏頭有人搗鬼!”
關山月道:“您知道是誰?”
雍郡王冷笑説道:“我待他不薄,他竟敢……高人榮這該死的混蛋!”
關山月心頭一震,忙道:“你説……高人榮,王爺,不會吧?”
雍郡王道:“不會?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是誰告發的?”
關山月道:“‘直郡王府’的內監韋鳳啊!”
雍郡王道:“不錯!韋鳳原是‘東宮’的內監,後來被調到老大那兒當差,告發此事原無可厚非,要怪就怪老大當初不該用他,可是你知道,高人榮昨天跟韋鳳在外城一家叫‘太白醉’的酒肆裏碰過頭,好嘰咕了一陣子……”
關山月暗暗大吃一驚,忙道:“有這回事……王爺,您怎麼知道的?”
雍郡王冷笑説道:“你以為我是傻子?告訴你,自我發現他不對之後,他出府一步我就暗中派人跟上了他!”
關山月着實地又大吃了一驚,而且簡直有點不寒而慄,心想他今後更要提高警覺,留神背後了……猛一跺腳,道:“糊塗,糊塗,高人榮他怎麼能……”
雍郡王冷笑説道:“何止糊塗,我認為他該死!”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王爺,您怎麼知道高人榮跟內監韋鳳談的是這件事?”
雍郡王道:“他很少跟韋鳳來往,昨天在酒肆裏會面低低嘰咕,韋鳳臨走説了一句多謝指點,可巧當夜他就進宮告發了老大,你以為高人榮跟他談的是什麼事?”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道:“王爺,也許高人榮是好意!”
雍郡王一跺腳,怒聲説道:“好意?這會叫好意,到了這時候你還幫他説話?”
關山月平靜地道:“王爺,我説的是實情,他並沒有讓韋鳳把您也扯進去,他或許想幫您除去個勁敵,而事實上大阿哥的被革,對您並不是沒有裨益!”
雍郡王道:“他沒有把我扯進去,你以為這是什麼,告訴你,那是因為他明知沒有證據,不錯,老大的被革固然對我多少有點裨益,可是結果如何,我的心血白費了,計劃成了泡影,老二他仍是太子,照舊搬進了‘東宮’了!”
關山月道:“那也許是他不瞭解通盤,沒想到這一點!”
雍郡王叫道:“小關,你……你怎麼還……”
關山月道:“王爺,我無意幫他説話,替他開脱,而事實上您也有不對……”
雍郡王道:“我也有不對?我哪兒不對了?”
關山月道:“您既然發現高人榮跟韋鳳碰頭在先,您為什麼不防範於未然,早一點阻止韋鳳?反而任他進宮去密奏告發?”
一句話問得雍郡王啞口無言,他呆了一呆之後,冷然搖頭:“我不管,我只認為錯在高人榮,他壞了我的大事!”
關山月道:“那麼,您打算怎麼辦?”
雍郡王道:“您打算怎麼辦?問得好,難道你要我重重地賞賜他,記他一個大功?告訴你,我要他的腦袋!”
關山月心知高人榮這回是糟定了,雙眉一揚道:“王爺,他人呢?”
雍郡王道:“出去了,還沒有回來,我早就吩咐他們埋伏好了,只等他一回來,馬上拿來見我,我要問問他哪來這麼大膽,是受了誰的指使,然後我再狠揍他一頓,要他的腦袋!”
好狠的心腸!
關山月道:“王爺,他要真是叛了您,我以為他不會回來了!”
雍郡王呆了一呆,道:“那麼,以你之見?”
關山月道:“不如出去找他去!”
雍郡王搖頭説道:“別打好主意,小關,我不會派關公擋曹操的!”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王爺,您這什麼話,這又是什麼事?老實説,我並沒有打算自己去,您在這一點上都信不過我……”
雍郡王倏然強笑,道:“小關,別生氣,我情緒不好,説話未免沒加考慮,因為知道你跟他很談得來,所以我怕你一時心軟不忍……”
關山月道:“王爺,這是什麼事談私交?況且我跟他談不上什麼交情,我看得起他,完全因為他是王爺的貼身護衞,至於心軟不忍,王爺,倘若我硬不起心腸,當初這‘北京城’我也就不來了!”
雍郡王道:“小關,算我説錯了話了,行麼?你去,你去,我派你,行麼?”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不,王爺,當初我也沒有自己去的打算,我只是建議您該派人到外面去找他去,不應該在府裏守株待免,以我看他要是真叛了您,他絕不會再回來了!”
雍郡王道:“好了,好了,小關,別這樣了,你快……”
“不,王爺!”關山月堅決地搖頭説道:“您另請高明,不是我敢違抗您的令諭,實在是我跟他交情不惡,到時候心軟不忍放了他,沒辦法回來覆命!”
雍郡王皺眉説道:“小關,你這是……”
關山月正色地道:“王爺,走了高人榮,這責任我負不起!”
雍郡王似乎拿關山月沒奈何,搖頭説道:“好,好,好,你不去,你不去,那麼你在這兒待着,我另請高明另派人,行了麼?”
好擅心計的雍郡王,他根本沒意思派關山月去,話説出口後,他也明知道關山月不會再去,所以他樂得就此轉了舵!
他説完了話,立即轉頭向外:“來人!”
外面一聲答應,一名親隨低着頭走了進來!
雍郡王冷然擺手道:“找幾個喇嘛,然後把府裏的人手都派出去,找高人榮,我要活的,真要不行就地砍了也行!”
那名親隨應聲行了出去!
以高人榮的一身所學,府裏這些護衞未必能奈何他,可是一加上密宗高手喇嘛們,那情勢就要改觀了!
關山月心裏暗暗好不着急,可是在表面上,他表現得一付若無其事神態,還帶着點不高興!
雍郡王不願僵着,他沒話找話,沒事找事,也有點把眼前事故意岔開的意味,他笑着向關山月道:“來,小關,陪我下盤棋!”
下棋,很能看出一個人的心緒是否安定,心緒不寧的人,在表面上雖然很平靜,可是在他棋子起落之間,十有八九會把心緒的不寧顯露出來,除非他有過人的鎮定!
關山月心中瞭然,瞭然點了頭!
“雍王府”的人是派出去了,在人還沒有回報之前,關山月連捷三盤,殺得雍郡王毫無招架之力,且異常的從容,輕鬆!
深夜,派出去的有了回報,搜遍全城,未見高人榮的蹤影,想必,他是早已離開了“北京城”!
雍郡王心中悔恨歸悔恨,可是他不能不放關山月走,他知道,眼前這位得罪不得,萬一他來個拂袖而去,後高人榮一步離開了他,他的損失可就大了!
是故,在護衞回報之後,他馬上放關山月走了!
關山月是走了,而且有人眼見着他進了“侍衞營”!
可是,眼見着他進了“侍衞營”的人,卻沒有看見他由另一個門裏出了“侍衞營”,倒不是那人不敢進“侍衞營”,他可以進去,而且絲毫不會遭到阻攔,然而一旦他進了“侍衞營”要想不被關山月發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其實,他是不知道,關山月早就發現了他,要不然關山月不會進出一趟“侍衞營”!
關山月出了“侍衞營”後直奔了郭府,他在郭府沒待多久,很快地他就出來了,出來後,他直奔了“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他不算熟,可是他來過幾趟,很快地找到了兩扇硃紅色的窄門之前!
這時候的“八大胡同”車馬熱鬧剛過去,熱鬧後的猛然一靜顯得特別靜,有的院子前燈熄了,有的院子前燈還在亮着!
這兩扇硃紅的窄門裏,就靜悄悄地聽不到一絲聲息!
關山月到了兩扇窄門前剛一打量,由對面邸檐下一處暗隅裏撲出一條人影,那是個卅剛出頭的的精壯漢子,兩眼有神,打扮利落,一看便知不是庸手等閒人。
他深深一打量關山月,低低説道:“朋友是……”
關山月道:“我姓關,請看看這個!”隨即他一揚手,手裏正握着郭玉龍的信物!
那漢子忙轉恭謹躬下身去:“原來您就是關爺,我有眼無珠……”
“好説!”關山月截了口,抬手往兩扇窄門一指,道:“他在裏頭?”
那漢子點了點頭,道:“在,這兒四周都有人,一方面為監視,一方面為……”
關山月道:“我明白,他如今還不是‘南海’的人,可是等他待會兒出來之後就是了,還麻煩各位送他一程!”
那漢子道:“是,關爺,既然蒙爺收用,就是自己弟兄,應該的!”
關山月道:“我先謝謝,裏頭還有些什麼人?”
那漢子道:“除了他那個女人外,就只有他了!”
關山月點了點頭,道:“請退往原處,我敲門去!”
那漢子應聲躬身,倒縱隱入對面邸檐下!
關山月轉身去舉手敲了門!
一陣砰砰響動之後,好半天才聽得裏頭有一個女人話聲怯怯地問道:“夜這麼深了,誰呀?”
關山月立即應道:“吃公事飯的,開門!”
步履聲近了,一陣門栓輕響,門開了,藉着衚衕裏的燈光看,門裏站着個衣衫不整,烏雲蓬鬆的年輕女人!
看上去她有廿多歲,長得挺不錯,脂粉不施,舉止莊重也很難得,關山月何許人,一眼便看出這女人一臉驚容,而且衣衫是剛解開的,頭髮也是剛扯散的!
她怯怯地望着關山月道:“這位爺是……”
關山月道:“你這兒留有客人麼?”
她搖頭説道:“沒有,裏頭就我一個人!”
關山月道:“牢裏走脱了人犯,別讓他躲在你這兒拖累你吃了官司,你閃開,讓我進去各處查查!”
她一驚想説些什麼,關山月三不管地腳已經跨進了門檻,閃身闖了進去!
那女人怕了,匆匆地上了門,忙跟在後頭説道:“這位爺,我這兒真沒有……”
關山月道:“讓我查查有什麼關係,他要是瞞着你躲在你這兒,你不但要被拖累吃官司,弄不好連命都要賠上呢!”
説話間他已穿過那小天井,直奔那半開着門小堂屋。
等那女人跑進堂屋後,關山月道:“把燈點上,你留在屋裏,讓我到各處看看!”
她留在屋裏,他到處去看看,這就稍能安人的心了,那女的忙把油燈點着,往桌上一放,怯怯地道:“爺,您請吧!”
關山月抬眼一打量,只見左右各有一間廂房,左邊那間廂房門口垂着布簾,右邊那一間沒有布簾,也沒有門!
關山月明白,左邊這間是住人的,右邊那間則是放東西用的,他不但沒往外走,反而轉身坐了下來!
那女的一怔,一聲“爺”字還沒出門,關山月已然望着她含笑説道:“你這兒真沒留客人麼?”
那女的忙搖頭説道:“沒有,沒有,真沒有,我怎麼敢騙您……”
關山月笑了笑道:“你這兒也沒來過人?”
那女的道:“沒有,不,有,可是走了,您瞧瞧,夜這麼深了……”
關山月道:“是的,夜深了,也該回去了,你是本地人麼?”
那女的搖頭説道:“不,不是,我是由‘山西’來的,那一年‘山西’遭了旱荒……”
關山月搖頭説道:“遭旱荒,沒收成,那能餓死人,‘八大胡同’裏的這些人,似乎人人都有一段辛酸事……”
那女的低下了頭,道:“説得是呀,爺,要不然誰肯……”
關山月看得出,這個是出身良家,被逼無奈方淪為煙花的可憐女子,當即他截口説道:“姑娘,你不用説了,我明白,你是對的,也很難得,能找個英雄豪傑可靠人,不如早些跟他走了吧!”
那女的是個聰明人,她一驚忙道:“爺,您……您説什麼,誰是英雄豪傑可靠人呀!”
關山月抬手指了指垂着簾的那間廂房,含笑説道:“就是房裏的那位呀!”
那女的大驚失色,不錯,她還能鎮定,強笑説道:“爺説笑了,我房裏根本沒有人,又哪來的英雄豪傑,爺要不信,可以進去看看!”
她話聲方落,關山月忽地站了起來,道:“我正有此意!”
那女的鎮定不住了,往後一退伸開了手臂,驚慌地道:“這位爺,您行行好,我房裏真沒有……”
關山月並沒有往前走,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替他瞞了,我不進去,我會請他出來……”
一頓,接道:“人榮兄,讓這位擔驚害怕,你這七尺昂藏鬚眉何忍?”
那女的翻身便叫:“人榮,你快走,我攔他,你快……”
忽地一聲布簾被挑開了,高人榮白着臉,紅着眼,大步行了出來,那女的大驚叫道:“人榮,你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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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榮抬手一扒,道:“你閃開,躲不掉的就是躲不掉,來的既然是眼前這位,這就是長了翅膀也走不了了……”
目光一凝,望着關山月道:“關兄,高人榮以往敬你是條漢子,至今方知自己是瞎了眼,來的既然是你,我自知走不掉,也自知難敵三招,我跟你走,可是我求你念在往日相處份上,別難為她,她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
那女的突然跪了下來,哭着道:“這位爺,求你行行好,人榮跟我永不忘……”
關山月眉鋒一皺,道:“人榮兄,請你把嫂子扶起來!”
高人榮沒説話,伸手把那女的拉了起來,那女的直哭:“我好苦命啊,我好苦的命啊……”
怎不是?家鄉遭旱荒,家破人亡,離鄉背井,淪落煙花,強顏賣笑已屬命苦,好不容易找一個可靠人,卻又……
高人榮冷然説道:“別哭,哭沒有用,要怪我當初走錯一步路,也怪你不該碰上我,如今你就是哭斷肝腸也來不及了,從今後別管我的死活,到時,你再找個人……”
“不!”那女的哭着搖頭説道:“到這時候你還説這沒良心的話,我不是那種人,我會為你把孩子生下來,把他撫養長大,我是你的人,我為你守一輩子……”
高人榮淚在眼眶裏打轉,臉上掠過悲悽強笑:“也好,我不勉強你,只記住,孩子無論是男是女,別讓他學武,更別讓他進官府一步,他要是不聽,寧可自己打死他,明白麼?”
那女的哭着點頭説道:“我知道,我知道,人榮,你放心……”
關山月好生不忍,他沒辦法再聽下去了,對這種人,他天生是硬不起來的軟心腸,當即他淡然説道:“兩位説完了麼?”
高人榮臉色一變,道:“説完了,有什麼好説的,來,請替我銬上!”話落,兩手往前一伸!
這,令得關山月暗挑拇指,他淡然一笑道:“人榮兄,我的意思是,如果二位説完了,那麼你二位請坐下,也請賜我個座位!”
高人榮收回了手,詫異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關山月搖頭説道:“無他,站着腿痠而已!”
關山月也由來會弔人胃口!
高人榮不解地望了他一眼,抬手説道:“身後有椅子,你請坐!”
關山月笑了笑道:“我謝座,二位也請坐!”
他坐了下去,高人榮跟那女的也都詫異地坐了下去!
坐定,關山月望着那女的道:“有茶麼?請大嫂賞一杯!”
那女的沒動,兩眼直愣愣地望着關山月,臉上遍是淚漬!
關山月搖頭説道:“人榮兄,這兒可以暫時算你的家,你我往日交情不惡,我這個不算錯的朋友夜來拜訪?怎好連茶都不給一杯?”
高人榮遲疑了一下,道:“秀芸,去給他倒杯茶去!”
那女的定了定神道:“一天沒生火了,哪來的茶?”
關山月道:“對,我怎忘了,在這種情形下,怎會生火,二位恐怕一天沒吃飯了,又怎麼會有茶,大嫂,那就算了吧!”
高人榮道:“關兄,你本是個爽快人!”
關山月笑道:“人榮兄算是看對了,我正打算爽快地説……”
頓了頓,接道:“人榮兄,你可知道你壞了王爺的大事?”
高人榮一點頭道:“事到如今我不願再瞞,也瞞不了人,我知道,老實説我的本意也就是要壞他的事,既然躲不掉了,我就豁出去了,要剮要砍任他!”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人榮兄,你知道,王爺待你不薄!”
高人榮道:“我自己的身受豈有不知道之理!”
關山月道:“江湖人講究一個受人點滴,報以湧泉,也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人榮兄你怎好以怨報德,這樣對王爺?”
高人榮道:“我承認他對我有恩,待我良厚,可是我早就看穿了他,他這個人陰鷙,險詐,狠毒,我不能把我的一輩子就這麼交給他,我早就打算離開他了!”
關山月道:“那原無可厚非,只是你不該在臨走之前壞了他的大事,這就未免太説不過去了!”
高人榮道:“他對我高人榮個人的恩惠如山似海,但那是私,論公我該壞他的大事,社稷易主,河山變色,我大漢民族已經是抬不起頭了,要再讓這麼一個人做了皇上,只怕……”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人榮兄,你的看法跟一般人一樣,可是你跟一般人一樣也錯了,唯有他這麼個人做了皇上,大漢民族才有抬頭的希望!”
高人榮一怔,道:“這話,我不懂!”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這道理不是一時能想通的,也不是一般人能領悟的,不過人榮兄你該明白你該懂,可惜你沒有去想,所以你做錯了事,你不但壞了王爺的大事,而且把我的一半心血付諸東流,壞了我一半大事!”
高人榮訝然説道:“關兄,你這話……”
關山月搖了搖頭道:“人榮兄不必多問,我如今也沒有那麼多工夫跟你解釋,將來有一天你總會明白的……”
高人榮道:“我還有將來麼?”
關山月道:“人榮兄,那要看你了,一個人有將來,全靠自己!”
高人榮道:“關兄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我要問問人榮兄,你明知雍王不會放過你,為什麼你直到我來之前還待在‘北京城’不走?”
高人榮道:“我不瞞關兄,就是她沒有身孕,我也不能撇下她一個人走,何況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可是我明白,要想在這個時候帶着她走,那無異是痴人説夢,所以我想留在這兒避避,等風聲松一點之後再走!”
關山月笑道:“我沒想到人榮兄已經有了家,更沒想到人榮兄已經有了下一代,人榮兄的專情令我敬佩……”
那女的低下了頭!
高人榮道:“我跟秀芸認識已經不是一天了,早在關兄沒來之前,我就認識了她,她看得起我,我也覺得她跟這兒的別的人不同,所以我就跟她……”
關山月笑了笑道:“有緣千里一線牽,二位愛情之深我也看得出,可是我要問問,人榮兄已經有了家,也有了下一代,對於自己的將來,究竟有什麼打算?”
高人榮道:“關兄,我還有將來……”
關山月道:“請人榮兄答我問話!”
高人榮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道:“記得我前兩天對關兄説過,像我這種人很難再回到江湖去,縱然能,如今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能不為秀芸跟未出世的孩子着想,讓她倆跟着我擔驚害怕冒風險……”
關山月道:“人榮兄這種想法是對的,而且每一個為人夫,為人父者都該有這種想法,那麼人榮兄究竟打算做什麼呢?”
高人榮搖頭説道:“我還沒決定,也沒工夫去想,也許務農種種田,也許經商做點小買賣,也許……總之一句話……”
關山月截口説道:“我明白,人榮兄可有去處?”
高人榮搖頭説道:“走到哪兒算哪兒,我預備安然渡過這一關,出了‘北京城’之後再説,要是過不了這一關……”悽然一笑,搖頭接道:“那什麼都不用提了!”
關山月笑了笑道:“不錯,事實如此,過不了這一關,一切都是虛幻,都是泡影,那,人榮兄,我有個去處,不但可以使你的妻兒不擔風險,安樂過活,而且還可以使你做點有意義的事,不至於埋沒你這人才,辜負你這身所學,同時馬上有人護送你二位出城平安上路,你願不願意去?”
高人榮猛然一怔,道:“關兄,你可別……”
關山月道:“請答我一句,你願不願意?”
高人榮道:“豈有不願之理,我當然願意,只是……”
關山月手一抬,遞過郭玉龍的信物,道:“那麼,拿着這位,收拾收拾馬上就走!”
高人榮沒接,瞪大了眼道:“關兄,這是……”
關山月道:“‘南海王’郭玉龍的信物,他身邊缺名護衞,你別嫌委曲!”
高人榮驚呼一聲:“關兄你……”
沒有回話,只因為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女的也只流淚説不出話來!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人榮兄,我從郭玉龍那兒打聽到你‘南海’行的經過,所以我自作主張,因為你我交情不惡,我也沒有看錯人!”
高人榮霍地站起,顫聲説道:“關兄,高人榮錯怪你了……”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事到如今,還提這些幹什麼,由當初到現在,起先罵我的又何止你人榮兄一人?別的不談了,只希望人榮兄你別辜負郭玉龍這番厚意……”
高人榮啞聲説道:“還有關兄這如山似海的恩情,大義!”
關山月搖頭笑道:“人榮兄,略盡心意耳,我這算不了什麼……”
“麼”字猶未出口,高人榮一拉那女的:“秀芸,為你為我為未出世的孩子……”
雙雙撲地拜了下去!
關山月要攔,但是沒來得及,他皺眉説道:“人榮兄,你這是……”
高人榮扶着那女的站了起來,道:“關兄,我跟秀芸叩這個頭,並不是謝恩,那不夠,我、秀芸,還有未出世的孩子這三條命,還有我們的將來,全是關兄您賜的,這恩情我們一輩子報答不了,我跟秀芸叩這個頭,只能算是拜別!”
關山月道:“總而言之一句話,你二位是折煞了我,別説了,拿着這個,快去跟大嫂進去收拾收拾吧!”把郭玉龍的信物又遞了過去!
高人榮接過去掛在脖子上,苦澀地笑道:“關兄,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關山月道:“別的無須帶,也帶不走,東西帶多了反而不方便,可是幾件替換衣裳總要帶着,路上冷,大嫂也不比咱們,厚衣裳最好多帶兩件!”
高人榮沒再多説,轉望那女的道:“秀芸,你進去收拾收拾,我陪關大哥……”
關山月道:“不用陪了,多一個人好辦事,最好趁天不亮之前能出城,只一出城,往後的路就好走了!”
高人榮不安地勉強笑了笑,説了聲:“那麼,關大哥請坐坐!”
偕同耶女的進了廂房!
望着那掀起又垂下的布簾,想着即將要長途跋涉共患難的這一對,關山月心中不免有些感嘆!但再為他倆患難後的幸福遠景想想,關山月的唇邊又不禁泛起了一絲笑意!
沒一會兒,高人榮跟那女的出來了,高人榮仍是那身打扮,那女的頭上包了塊布,肩上多了襲風氅,風姿綽約,楚楚動人,依偎在高人榮身邊像只小鳥!
他兩個的確沒多帶,高人榮跟那女的每人胳膊彎裏挽着一個包袱,高人榮拿的那個較為大點!
關山月道:“收拾好了?”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關大哥,這一別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
關山月含笑説道:“將來如果可能,我會去看二位的!”
高人榮道:“關大哥,我不多説了,只請您多保重!”
關山月道:“謝謝二位,二位也請多保重!”
高人榮道:“還有,剛才在收拾東西時,秀芸對我説將來如果生個男的,那就是關大哥的乾兒子,生個女的就算是關大哥的乾女兒……”
關山月笑道:“太好了,我還希望多有幾個!”
高人榮笑了,這是他自關山月來了之後,頭-次笑得很高興,笑得爽朗,她則紅雲滿面低下了頭!
關山月道:“人榮,身上有銀子麼?”
高人榮窘迫地道:“我沒有,我的一點積蓄沒帶在身上,秀芸有一兩件手飾,一路上吃用該夠了!”
關山月道:“那麼帶着這個,算我給未出世的乾兒子或乾女兒的!”
順手從懷裏摸出一包東西塞了過去!
高人榮忙道:“關大哥,你給予我們的已經夠多了,我怎好再……”
關山月道:“人榮,別跟我客氣,拿着!”
高人榮沒再多説,滿臉感激地接了過去,他也沒打開來看看包裏是什麼,順手交給了身旁的秀芸。
女人家究竟比男人家心細,秀芸接過手裏便抬眼問道:“關大哥,這……”
關山月道:“幾塊碎銀子,派不上大用場!”
秀芸道:“關大哥,您別瞞,這麼多的金葉子……”
高人榮“哦!”地一聲便要説話。
關山月忙道:“人榮,我拿出手的東西,別讓我再拿回來,況且也沒有這一説,我不是給你倆的,不許你再多説,快走吧,別讓外面的弟兄在大寒夜裏……”
高人榮道:“外面的弟兄,誰?”
關山月道:“人家一直跟着你,郭玉龍由來愛護自己的部屬,就是你被胤禎的人發現了,郭玉龍也不會讓人奈何你的!”
高人榮一陣激動,道:“關大哥,請代我……”
關山月道:“不必,好好利用你這身所學,多替他做點事就行了!”
高人榮道:“關大哥,你放心,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的,走,秀芸,別讓人家在外面久等受凍!”扶着秀芸偕同關山月行了出去!
他兩個沒一個對身後的一切有半點留戀,當然,對他兩個任何一個來説,都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兒!
到了門外,對面廊檐下那精壯漢子快步迎了過來,近前躬身便是一禮,恭謹地道:“見過高大哥跟高大嫂!”
高人榮沒留神會有這下,忙還了一禮,道:“不敢,兄弟,蒙郭爺恩典,我剛進門,以後還望多照顧!”
那精壯漢子謙遜了-句,抬眼望向關山月:“關爺,現在就走?”
關山月點了點頭,道:“如果可能,我希望沿途有人照顧,一路送到‘南海’!”
那精壯漢子道:“關爺的話就是爺的令諭!”
關山月道:“我謝謝,還有,高大嫂不能受驚,也不能受累,我要求四個字,務望平安!”
那精壯漢子道:“關爺,您請放心,倘有差錯,您請唯我是問!”
關山月道:“有勞了,出城有問題麼?”
那精壯漢子道:“關爺,不瞞您説,這不是頭一次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幾十兩銀子就能讓守城的步軍乖乖開門,已經有兄弟前頭走了!”
關山月笑了道:“都讓大哥破費了,人榮,你兩個跟這位兄弟去吧,記住,一路保重,我希望很快地聽到你倆平安抵達‘南海’的消息,還有,我到底是有個乾兒子還是乾女兒!”
高人榮臉一紅,隨即神情一黯,道:“那麼,關大哥,我跟秀芸走了!”
秀芸畢竟是女人家,頭一低,哭着説道:“關大哥,秀芸永遠忘不了您……”
關山月也難免有黯然之感,他強笑説道:“人榮,別耽擱了,快走吧,早一步總比晚一步好!”
高人榮點了點頭,不捨地望了關山月一眼,扶着秀芸轉身過去,那精壯漢子則滿臉敬佩地躬下身:“關爺,您請回吧,我也拜別了!”
關山月忙答一禮,道:“有勞了,都請保重,也請代我向其他的弟兄們致意!”
那精壯漢子答應一聲,帶着高人榮跟秀芸往衚衕那頭走了,高人榮還好,秀芸是邊走邊回頭!性情中人都碰到了一塊兒!也唯有性情中人跟性情中人碰到一塊兒。
關山月看在眼裏,又不禁一陣感嘆!
很快地,夜色吞沒了那三個的身形,他們消失在衚衕那一頭的茫茫夜色裏。
關山月也轉身走了,也很快地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