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王卻道:“舅舅,固然,小關可以輕易地進去,可是他絕不如您去改便當,這件事只准成不許敗,萬一被人發覺了,再想去改也就難了!”
隆科多沉默着,沒有説話!
關山月一旁説道:“舅爺,王爺只有您這麼一位舅舅!”
“是啊!”雍郡王道:“您要不肯幫我的忙,往後誰還肯幫我的忙!”
隆科多捋着鬍子,只不作聲,老臉上神色很複雜,很明顯地,他在猶豫難決。
關山月道:“舅爺,王爺能不能登上寶座,端在您肯不肯幫這個忙,也全在這一舉,您要三思!”
隆科多雙眉忽地一挑,猛然點頭:“好吧……”
雍郡王大喜,跳起來叫道:“舅舅,您真好,我就知道您不會不答應,舅舅,我真想給您叩頭!”
隆科多老眼一翻,冷冷説道:“沒人攔着你!”
雍郡王道:“您以為我只是嘴上甜麼,我是説叩就叩。”把椅子往旁邊一拉,他真要跪下去。
隆科多一抬手,道:“行了,老四,您有這個心也就夠了,唉,誰讓我是你的舅舅,是刀山,是油鍋,我也得走一趟了。”
雍郡王他沒往下跪,忙道:“舅舅,我不會忘了您的好處的!”
隆科多瞟了他一眼,道:“別忘了,還有小關,要不是小關……”
關山月道:“我算不了什麼,我只是口頭上説説,而實際去做的,卻是舅爺……”
雍郡王道:“小關,別謙虛,你也是我的一大功臣……”
隆科多忽地站了起來,道:“我倦了,想歇會兒去,你兩個聊聊吧!”
雍郡王明白他的心意,連忙答應。
關山月也不糊塗,卻道:“王爺,我已不勝酒力……”
雍郡王道:“怎麼,你要走?”
“不!王爺!”關山月笑了笑,道:“我想向您要個地方,今夜在您這兒過一宿。”
雍郡王兩眼一睜,笑道:“小關,敢情你也……”
關山月笑了笑,沒説話。
雍郡王望望已過朱欄小橋的隆科多一眼,低低説道:“小關,你只能要一個!”
關山月故作一怔,道:“怎麼?莫非王爺有意……”
“我?”雍郡王道:“別開玩笑了,裝什麼糊塗,兩位福晉都在,我得敢哪?再説,有了一個小萍,我什麼都不想了,是……”
反手指了指隆科多。
關山月“哦!”地一聲,笑道:“敢情舅爺人老心不老……”
雍郡王眨眨眼道:“他呀,平生無他好,你,難道不怕你的那一位……”
關山月道:“王爺!山高皇帝遠。”
雍郡王輕擊一掌笑道:“好一個山高皇帝遠,要説男人家哪個老實,那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小關,你的她……留神我打你的小報告,説吧,你要哪一個?”
關山月想了想,雲黛像個老風塵,她該不在乎生張熟李,翠雲則較為嫩一點,她要是陪那麼個糟老頭子,未免過於委曲,當即他道:“王爺,我要翠雲!”
“好眼力!”雍郡王又擊了一掌,道:“小關,不瞞你説,翠雲尤是處子之身,她剛進八大胡同沒多久,倔強得很,就不賣身,當然,在我這兒她不會堅持,你閣下可以輕輕憐愛,別像……”
關山月笑道:“王爺似乎是行家老手,試問章台走過幾遭?”
雍郡王忙以指壓唇,“噓!”地一聲,道:“閣下,你我都是男人……”陡然喝道:“來人!”
遠處“喳!”地一聲,一名親隨飛步而至,一打千:“奴才在!”
雍郡王道:“過來!”
當奴才的都懂得這一套,那親隨立即走過來把耳朵湊了過來。
雍郡王在他耳邊低低説了兩句,他立即應聲而去!
雍郡王轉過身來一抬手,笑道:“閣下,請吧,‘碧蘭軒’!”
關山月笑笑站了起來!
雍郡王陪着他過小橋踏上了一排畫廊,行走間,關山月像想起了什麼事,突然説道:“王爺,有件事我忘了向您稟報了!”
雍郡王笑問道:“現在你閣下還會想起什麼事?”
關山月道:“王爺,是正經大事!”
雍郡王道:“你正經的時候還真多,説吧!”
關山月道:“十阿哥身邊有個能人,您要特別留意……”
雍郡王“哦!”地一聲道:“老十他身邊有個什麼能人?”
關山月道:“就是為‘紅蓮寺’設置的機關消息繪圖的那個人!”
雍郡王道:“那個人怎麼?”
關山月道:“據郭玉龍説,‘紅蓮寺’中的機關消息無人能破,只一誤入‘紅蓮寺’,就是大羅金仙也休想逃過劫數,他認為繪圖的那人,是近百年來此道中的唯一能手,成就之高,造詣之深,放眼當世,無人能及!”
雍郡王道:“噢,郭玉龍是這麼説麼?”
關山月道:“是的,王爺,事實上我深有同感!”
雍郡王瞥了他一跟,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麼?”
關山月搖頭説道:“王爺,我不知道!”
雍郡王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此人允稱奇才,假如他能為您所用……”
雍郡王道:“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麼?”
關山月道:“王爺明智,不該問我!”
雍郡王道:“事實上我不打算再設置什麼秘密機關!”
關山月道:“日後大內也設置這麼一套,您以為如何?”
雍郡王目中異采飛閃,擊掌笑道:“對,我怎麼沒想到,小關,謝謝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假如日後大內也裝設一套機關消息,再加上侍衞‘血滴子’,我就可高枕無憂,安安穩穩做我的皇上了,小關,這件事……”
關山月道:“您可以先派莫太平他們去打聽打聽!”
雍郡王道:“那是小材大用,我打算派你!”
關山月道:“王爺,您忍心?”
雍郡王笑了,道:“好吧,我先讓他們去打聽,你歇息你的,等他們打聽到了,我再改派你這位大將上陣!”
大將上陣,不知是有意,抑是無心!
關山月沒在意,也沒再説話!
眼前已是“碧蘭軒”,那麼一間靜舍,後倚林木,前臨一泓碧水,幽雅極了,雍郡王笑道:“小關,夠意思吧,這兒是我這‘雍王府’裏最最幽靜一角,比‘聽風軒’好得多,閣下,快進去吧,別讓人久等,我不能奉陪了,且記住我的話!”
拍了拍關山月的肩頭,眨了眨眼,徑自轉身他去。
關山月目送雍郡王離去,然後轉望關着門的“碧蘭軒”,裏面點着燈,但不見人影,不聞人聲!他走過去推了推門,門沒關,應手而開!
眼前,是個雅緻的小客廳,擺設之考究,氣派,那是自毋待言,廳左,另有一房門虛掩着,是另一間房,房裏燈光外透,長長拖在花磚地上。
關山月明白了,翠雲該就在那一間裏,他走過去推開了門,可不是麼,這是極豪華的一間,牙牀玉鈎繡花枕,金猊檀香嫋嫋升,翠雲,她就坐在牀邊!
見關山月進來,她緩緩站了起來,嫣然一笑,低低發了話,落落大方,毫無羞澀忸怩態:“席散了?”
此情此景,最動人心,然而,關山月心無半點邪念,他微一點頭,含笑説道:“是的,姑娘怕也夠累的!”
翠雲道:“沒什麼,風塵生涯,天天如此,怎能説一個累字?”
她走過去拴上了門,轉身含笑説道:“關爺怕喝了不少!”
關山月道:“也沒多少,不過我不善飲,頗有點酒意。”
翠雲遲疑了一下,嬌靨上如飛掠過一絲酡紅,道:“那麼我侍候關爺歇息!”
關山月揚了揚眉,沒説話!
翠雲微微低下了頭,道:“關爺,既入青樓,我知道遲早難免,在內城王府,我也沒有選擇,不過,能侍關爺枕帶,我也沒什麼遺憾,只是翠雲至今猶是處子身,還望關爺……”
關山月一抬手,攔住了她的話頭,道:“姑娘請坐!”
翠雲抬起了頭,眼望關山月道:“關爺不急着歇息?”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翠雲道:“那麼關爺是要……”
關山月道:“我想跟姑娘聊聊!”
翠雲目中忽現異采,眨動一下美目,道:“關爺,翠雲遵命!”
嫋嫋走過去坐在了牀邊。
關山月也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坐定,他道:“翠雲是姑娘的本名?”
翠雲道;“不,關爺,翠雲兩個字是到了‘八大胡同’之後起的,我的本名叫縵雲,姓陳!”
關山月道:“那麼我稱呼你一聲陳姑娘……陳姑娘蘭心蕙質,冰雪聰明,應該看得出我是怎麼樣的人,把姑娘從‘聽風軒’請到這兒來的用意何在!”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描風雲潛龍OCR翠雲美目中異采一陣閃動,道:“那麼,我沒有看錯關爺……”
關山月道:“姑娘既然知道……”
“關爺!”翠雲道:“我是個青樓妓,縱然知道也應略作表示……”
關山月道:“那麼姑娘如今可以放心了!”
翠雲微一搖頭,道:“關爺,我一直沒有擔心什麼,對那些老爺子,我自知沒有選擇的餘地,這也是我的命,對您,假如您真要……我願意獻身,得侍關爺這等英雄,那該是我的……”
關山月道:“姑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兒家清白重逾性命,那值不得!”
翠雲微一搖頭道:“我的想法跟關爺的想法不同,我認為值得,再説,身在妓樓,有幾人能保全一身清白?”
關山月道:“姑娘當初就不該進‘八大胡同’!”
翠雲道:“關爺,女兒家沒有那麼賤的,除非她自甘墮落,然而造物弄人,縵雲命薄,若之奈何?”
關山月道:“我想聽聽姑娘的過去!”
翠雲道:“關爺關愛,縵雲自當奉知……”頓了頓,她接道:“關爺,翠雲原是良家女兒,陳家也算得上世代書香……”
關山月道:“姑娘,這我看得出,府上是……”
翠雲道:“姑蘇!”
關山月道:“好地方!”
翠雲道:“是的,關爺,姑蘇確是個好地方,在離鄉背井的縵雲眼中,姑蘇的土都是香的……”
關山月道:“人戀故土,思鄉之情人皆有之!”
翠雲道:“是的,關爺,但世上多少人有家歸不得,更有的家破人亡,流落他鄉,孤寂愁苦,過那悲慘歲月……”
關山月明白了,這是指她自己!
翠雲接着説道:“關爺,我提個人……”
關山月道:“誰?”
翠雲遲疑了一下,微搖螓首,道:“這個人關爺不會認識,不提也罷!”
關山月何等樣人,立即明白她是深悔失言,不想再説,他心中動了疑,淡然一笑,道:“姑娘,説説何妨?”
翠雲搖頭説道:“這個人關爺不會認識……”
關山月截口説道:“姑娘是不願提?”
翠雲道:“不,關爺不認識的人,提他幹什麼?”
關山月道:“姑娘沒提,怎知我不認識?”
翠雲搖頭説道:“關爺絕不會認識……”
關山月道:“姑娘説説看,也許我認識!”
翠雲嫣然一笑,嬌媚地道:“關爺,陪您談點別的不好麼?”
關山月目光深注,道:“自無不可……”
翠雲忙道:“那麼,我跟關爺……”
關山月道:“姑娘似乎有難言之隱?”
翠雲微微一驚,嘆道:“關爺,您是個明白人,像縵雲這種女人,以良家姑娘清白女兒身,流落‘八大胡同’,淪為煙花,倚門賣笑,任人輕薄,哪個沒有一段辛酸,哪個沒有難言之隱?”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姑娘不必顧左右而言他,姑娘該知道我何指!”
翠雲不安地搖頭説道:“縵雲不知道關爺何指,只認為關爺指的是縵雲身世!”
關山月道:“姑娘要真不明白,我可以告訴姑娘,我指的是姑娘本要提的那個人,而話出口後又深悔失言……”
翠雲笑了,笑得好不自然:“關爺,您這是……”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人之相交,貴在知心,也貴在互相掏心,坦誠相見,我視姑娘為不同一般奇女子,姑娘諒必不會把我當做人間賤丈夫!”
翠雲忙道:“那怎麼會,縵雲又怎麼敢?關爺,我敬佩您,也……也傾慕您,只是我蒲柳之姿,自慚形穢……”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姑娘,我謝謝……”
翠雲道:“關爺,縵雲説的是心裏的話。”
關山月輕輕呼了口氣,道:“姑娘,我明白,你的好意也讓我感激……”
翠雲道:“縵雲不敢讓關爺感激!”
關山月默然未語,旋又説道:“姑娘,你要不願説,我不敢勉強!”
翠雲道:“謝謝關爺,縵雲現在願意説,是禍是福,我置於度外……”
關山月輕“哦?”了一聲,詫異地望着她。
翠雲接道:“關爺是官家人,可是在縵雲眼中,關爺您不像一般的官家人……”
關山月心裏一跳,道:“有什麼不同麼,姑娘?”
翠雲一搖頭道:“我説不上來,但我有這種感覺。”
關山月笑道:“我比人多隻眼,或許是多……”
翠雲笑了,道:“您是比別人多些東西,但不是這些。”
關山月道:“姑娘,那是……”
翠雲凝睇笑道:“軒昂的人品,超人的氣度,不凡的所學……”
關山月失笑説道:“姑娘這是捧我。”
翠雲正經地道:“關爺,是真的,這也是縵雲心裏的話,您該知道,縵雲並不是兩眼只認銀子的風塵女。”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我不多辯了,姑娘説那個人吧!”
翠雲眉梢兒微微一揚,道:“晚村先生。”
關山月一怔,道:“我知道,浙江石門人,字莊生,又名光綸,字用晦,號晚村,八歲善漢文,旋通程朱之學,明亡,削髮為僧,更名耐可,字不昧,號何求仙人,晚年,又號呂醫山人。”
翠云為之功容,驚訝地道:“關爺是官家人,怎對晚村先生這般熟悉?”
關山月談然一笑道:“姑娘不是説,我不同於一般官家人麼?”
翠雲凝目説道:“關爺的確不同於一般官家人,只是關爺漏説一點。”
關山月道:“哪一點,姑娘?”
翠雲道:“您沒有提他的著作!”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不怕殺頭?”
翠雲道:“當着關爺提,我不怕!”
關山月道:“姑娘有顆素心,也有顆鐵膽!”
翠雲道:“其實,我提起他,已經夠殺頭之罪!”
關山月道:“姑娘,我不否認這是實情。”
翠雲道:“那麼,關爺,我等您……”
關山月道:“姑娘等我什麼?”
翠雲道:“您是官家人,更是‘侍衞營’的領班。”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捧我在先,一句話把我拘住了,我怎能拿姑娘去治罪。”
翠雲道:“關爺,縵雲説的是真的!”
關山月道:“我知道這是真的,但是我要請教,姑娘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位呂老先生?”
翠雲道:“關爺也稱他先生?”
關山月道:“他先我而去,自當尊稱一聲,有何不可?”
翠雲眨動了一下美目,道:“關爺好會説話,我不瞞您,先父是晚村先生的學生。”
關山月輕“哦”一聲道:“原來令尊是呂老先生的學生,那就難怪姑娘不凡了!”
翠雲道:“關爺,先父從晚村先生學,這麼一來,縵雲的罪是不是更大了些?”
關山月點頭説道:“是的,姑娘,這是實情。”
翠雲道:“在我想象中,關爺應該震驚而起,馬上拿縵雲去治罪!”
關山月道:“姑娘是這麼想嗎?”
翠雲點頭説道:“不只是我,關爺,任何人都會這麼想,怪的是關爺為什麼安坐如前,談笑自若,遲遲不動。”
關山月道:“我剛才不是説過了麼,姑娘捧我在先……”
翠雲截口呼了一聲:“關爺!”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姑娘,我老實説,我是很放心,姑娘一個弱女子,我一不怕姑娘會逃,二不虞姑娘抗拒,所以我能安坐如前,談笑自若,遲遲不動!”
翠雲道:“那麼我請關爺現在就……”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姑娘,還沒到時候!”
翠雲愕然説道:“什麼時候才算是到了時候?”
關山月道:“有姑娘這麼一位姑娘相伴,夜深人靜,燈下長談,知心投機,但恨夜短,不疑話多,我若在這時候拿姑娘去治罪,豈不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姑娘耐心靜坐,且等曙光透亮,天明之後。”
翠雲道:“天明之後關爺才要拿我去治罪?”
關山月點頭説道:“是的,姑娘!”
翠雲突然一陣激動,美目中盡射異采,那就像千條萬縷的柔絲,罩向了關山月,她道:“距天明還有一段工夫,能跟關爺暢談一夜,人知心,話投機,縵雲雖死何憾!”
關山月心頭震動,道:“姑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十餘載養育之恩如山似海,半點未曾報償,何輕言一個死字?”
翠雲道:“難道縵雲能不死?”
關山月道:“我只以為此時此地,姑娘左一句死,右一句死,比我即刻拿姑娘去治罪還要煞風景。”
翠雲笑了,美目深深一瞥,道:“關爺真是縵雲平生僅見的一位鬚眉奇丈夫!”
關山月道:“謝謝姑娘,姑娘又捧我了,看來我拿姑娘去治罪一事,要延到後天了……”
翠雲微微一怔,眉梢兒剛揚,關山月又接道:“姑娘,我請問……”
“不敢!”翠雲道:“關爺請説。”
關山月道:“姑娘對自己的今後,有什麼打算?”
翠雲神色一黯,微搖螓首,悠悠強笑,道:“關爺,誠如您剛才所説,縵雲是個弱女子,在這兒一無親朋,二無友好,在這家破人亡,流落他鄉,舉目無親的情形下,縵雲對自己的以後,怎敢妄想去打算,只有任人擺佈而已,能有一個容身之處,有這碗飯吃,已屬萬幸!”
關山月道:“姑娘難道……”
翠雲道:“關爺如果真要翠雲説個打算,翠雲只有這麼説,也只有這條路可走,就在這青樓中強顏裝歡,靦腆賣笑,俟人老珠黃,年華逝去,紅顏憔悴之後……”悲悽一笑,住口不言。
關山月道:“姑娘不想脱離這火坑?”
翠雲道:“關爺,‘八大胡同’的這些姑娘們,除了自甘墮落的以外,哪個不想早日脱離苦海,跳出火坑。”
關山月道:“姑娘當初進‘八大胡同’的時候,拿了他們多少銀子?”
翠雲美目一睜,道:“關爺想替縵雲贖身?”
關山月道:“我是個男人,比姑娘有些力氣,我想拉姑娘一把!”
翠雲猛然一震激動,美目中倏現淚光,道:“我沒想到關爺會要我,雖然有顆痴心,但沒敢妄想……”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姑娘誤會了,為一位姑娘贖身,尚不敢存非份之想……”
翠雲一怔,道:“這麼説,關爺是不要我……”
關山月道:“姑娘,請聽我説……”
翠雲悲慘一笑,道:“我本不敢妄想,打我看見關爺頭一眼,我就不克自持,今夜關爺只要我陪伴燈下談心,保全我的清白,我感激,更敬佩,可是我蒲柳之姿,自慚形穢……”
關山月眉梢微皺,道:“姑娘,你不能聽我説……”
翠雲微一搖頭,道:“關爺不必説,縵雲一個弱女子,除了這清白女兒身外一無所有,我無以為報,關爺假如不要我的話,我不敢讓關爺替我贖身!”
關山月道:“姑娘,你我今夜訂交,今生做個知己不行嗎?”
翠雲道:“關爺,我不是這麼想的,千不好,萬不好,‘八大胡同’還能容身,您要是不要我,我一個弱女子依誰靠誰……”
關山月一心想救翠雲脱離青樓,而翠雲卻有意委身相許,關山月心知翠雲會錯了意思,忙道:“我當然會給姑娘安排去處!”
翠雲“哦”地一聲道:“關爺是説……”
關山月道:“我總會讓姑娘有地方住,有飯吃的!”
翠雲道:“關爺請明説。”
關山月搖頭説道:“姑娘不必問那麼多……”
翠雲道:“您不以為我該問問?”
關山月道:“問固然該,姑娘,可是我總不會害姑娘……”
翠雲道:“由關爺今夜保全了我的清白這一點看,這我信得過,可是有一點我必須弄清楚……”
關山月道:“哪一點,姑娘?”
翠雲道:“關爺既然替我贖身,為什麼不要我?”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為一個姑娘贖身,並不意味他是打算要這位姑娘,他可以是為救這位姑娘,是不?”
翠雲道:“誠然,關爺,可是……”
關山月道:“我不願讓人説我施恩望報!”
翠雲道:“關爺,起碼縵雲自己不會這麼想!”
關山月道:“我是別人……”
翠雲截口説道:“關爺,這種事比比皆是,屢見不鮮,您又怕什麼,為什麼單單您怕!”
關山月道:“姑娘,我身在官家。”
翠雲道:“關爺,這不成理由,您該知道,官家人為姑娘家贖身,然後娶為妻,或納為妾的更多!”
關山月搖頭説道:“姑娘,你説的,我這個官家人不同於一般。”
翠雲目光一凝,道:“關爺,我明白了,是因為先父是晚村先生的……”
關山月道:“姑娘,我這個官家人既不同於一般,我就不會怕這一點!”
翠雲道:“關爺,那,那究竟是為什麼?”
關山月道:“姑娘以後總會知道的……”
翠雲堅決地道:“關爺,我現在就要知道。”
關山月苦笑搖頭,道:“姑娘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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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雲道:“關爺,事關我自己,我不該清楚麼?”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突然點了頭,道:“好吧,我告訴姑娘,我已經有了兩房……”
翠雲“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為這,關爺該早説!”
關山月道:“姑娘現在總該明白了。”
翠雲點頭説道:“是的,關爺,我明白了,可是還有一點,我也要先弄清楚,請關爺也能據實相告。”
關山月道:“姑娘,還有一點?”
翠雲點頭説道:“是的,關爺!”
關山月道:“好吧,姑娘請説吧!”
翠雲道:“先父是晚村先生的學生,關爺是官家人,又是‘侍衞營’的領班,恐這一點,關爺早該拿縵雲究辦治罪,如今關爺不但不拿縵雲去究辦治罪,反而要救縵雲離苦海,出火坑,縵雲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在翠雲説出前一句的時候,關山月心裏又盤算好了怎麼回答,先聽翠雲把話剛説完,他立即説道:“很簡單,姑娘,令尊是呂先生的學生,姑娘並不是!”
翠雲道:“可是翠雲幼承先父之學,等於是晚村先生的再傳。”
關山月道:“姑娘承受的乃是家學!”
翠雲道:“關爺,恕縵雲大膽,您這説法很牽強!”
關山月道:“我只有這一種説法,姑娘。”
翠雲凝睇説道:“真的嗎?關爺。”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是真的,姑娘!”
翠雲點了點頭,道:“好吧,關爺,您打算怎麼安置縵雲?”
關山月道:“天亮後,姑娘和雲黛姑娘一起回去,請靜等,也許明天,也許後天,自會有人以我的名義去接姑娘,到那時候姑娘等和他走就是。”
翠雲道:“我和他上哪兒去,關爺?”
關山月搖頭説道:“這,姑娘不必問,反正姑娘遲早會知道,我只能告訴姑娘,他是接姑娘遠離‘北京城’。”
翠雲道:“關爺不能把去處告訴我麼?”
關山月道:“姑娘,你要原諒,目前我不能!”
翠雲微一點頭,道:“好吧,關爺,我聽您的就是,您以後去不去那個地方?”
關山月道:“難説,姑娘,也許去,也許不去。”
翠雲道:“我不再問了,關爺……”
接下去,他們談了別的,不管是談什麼,或天南,或地北,總是很融洽,很投機,兩個人談笑風生,都毫無倦色。
而,談的越多越深,關山月就越發發現翠雲是位難得的好姑娘,她所學、胸藴兩稱不俗,更難得人美性温柔。
像這麼一位好姑娘,如果使她在風塵中待下去,那實在太可惜,也未免忍心,關山月他只有拉她一把。
同樣地,翠雲也越覺關山月是位人間少有的奇男子,武,她不懂,可是她知道他的武藝很高,文,她家學淵源,等於呂晚村的再傳,眼前這位“侍衞營”的領班,比一個大學士都有過之無不及,大學士應該懂的,他胸中都有,而他胸中所有的,一個大學士卻未必有!
因之,她深深傾心,很痴很痴,這,從她的神色跟談話中,可以看得出來。
天很快地亮了。
天剛亮時的雍王府沒有動靜,一直到天大亮時,雍王府各處才有人走動.“碧蘭軒”裏的琉璃燈,亮了一夜,在這時候卻顯得暗淡無光,關山月跟翠雲互覷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關山月知道,假如他不去開門,“雍王府”裏的下人們是絕不敢過來敲門打擾的,這是規矩。所以他笑了笑之後道:“姑娘,累你一夜,我很不安。”
翠雲嫵媚一笑,道:“關爺,您要這樣説,不安的是我,您救了我,我感恩,您讓我勝過十年窗下,獲益匪淺,我也感激!”
關山月笑了笑,道:“姑娘請相信我的話,早些回去歇息吧!”
抬手熄了桌上的燈。
這時不知是燈滅,抑或是內心的表現,翠雲的那張如花嬌靨為之一黯,可是她仍然笑説:“不知道雲黛姐姐起來了沒有?”
關山月道:“誰知道,天已經大亮了,這兒是‘雍王府’,那位舅爺身為長輩,要被福晉碰上總不太好,該已經起來了。”
站起來走到牀邊,伸手拉亂了被子,也把褥子弄得皺了不少,然後他走過來向翠雲伸出了手,道:“姑娘,我能取兩根秀髮?”
翠雲冰雪聰明,玲瓏剔透,臉一紅,她沒説話,低頭拔了兩根秀髮遞了過來。
關山月接過秀髮,走過去放在枕邊,如今,枕斜,被散,秀髮兩三根,滿牀凌亂,很像那回事。
他看了看,自覺臉上有點燙,平靜了一下之後,才轉身走過去開了“碧蘭軒”的兩扇門。
門開後不久,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只聽門外有了話聲,有人低聲道:“稟關爺,奴才告進!”
這人機靈,對關山月他也自稱奴才。
關山月向翠雲送遞一個眼色,翠雲會意,忙抬手扯了扯滿頭猶自極齊的秀髮,關山月這才説道:“請進!”
門外,進來了一名親隨,他送來了洗臉水,低着頭,沒敢仰視,放好了水,臨告退的時候他才説下一句:“關爺,王爺在後廳候着您呢!”
關山月道:“謝謝你,我知道了,馬上去!”
那親隨走了,翠雲隨便梳理了一下秀髮,跟關山月隨便擦了把臉,這才相偕出了“碧蘭軒”!
在往後廳去的小路上,他倆碰見了雲黛,雲黛是老風塵了,她毫無嬌嬌羞忸怩態,反而笑吟吟地過來請了安:“關爺,您早!”
關山月點頭答禮,道:“姑娘早,舅爺呢?”
雲黛道:“天剛亮就走了!”
出乎關山月意料之外,他暗暗好笑,輕“哦!”了一聲,沒再説什麼!
雲黛走過去拉住了翠雲的手,用眼一個勁兒地上下打量翠雲,像是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似的。
關山月走在前頭,卻聽得雲黛在背後低低説道:“妹妹,恭喜你了!”
沒聽翠雲説話,可是關山月知道,她一定很夠羞臊的!
到了後廳,雍郡王正站在廳前的白玉階上,一見關山月偕雲黛、翠雲走到,他笑吟吟地先開了口:“小關,早啊!”
關山月近前淺淺一禮:“王爺,您早!”
雲黛跟翠雲也上前請了個安!
雍郡王那雙眼直打量翠雲,他笑道:“翠雲,你大喜了!”
翠雲紅透耳根,連忙低下了頭,還得説聲:“謝王爺!”
雍郡王掃了關山月一眼,關山月只作未見,雍郡王自己笑了,突然一聲輕喝:“來人哪!”
廳裏有人答應一聲,一名親隨飛步走了出來!
雍郡王沒等他打千,立即擺手説道:“去,把東西拿出來!”
那名親隨應聲又進了廳,轉眼間手捧兩隻精緻小巧的檀木盒走了出來,雙手呈向雍郡王!
雍郡王沒接,道:“給兩位姑娘!”
那名親隨慌忙轉向了雲黛跟翠雲,雍郡王則含笑説道:“這是舅爺跟關爺的賞賜,你兩個拿着吧!”
這等於是纏頭,而出自這種人的手就叫賞賜,雲黛伸手接了過去,她也代翠雲收下了那一份,然後偕同翠雲盈盈施禮:“謝王爺的賞賜!”
雍郡王擺手笑道:“別謝我,我沒有份兒,是舅爺跟關爺給的!”
有了他這一句,雲黛跟翠雲馬上又謝了關山月。
等雲黛跟翠雲謝過關山月之後,雍郡王才吩咐那名親隨道:“備車,送兩位姑娘回去!”
那名親隨應聲而去,雲黛跟翠雲又分別向雍郡王跟關山月施了一禮,跟在後頭走了,臨走,翠雲向着關山月投過依依不捨,柔情萬觸的深深一瞥!
雍郡王看得清楚,等雲黛跟翠雲走遠後,他笑了:“小關,我沒説錯,她反被你迷住了!”
關山月笑了笑,道:“我也該謝謝王爺!”
雍郡王道:“謝我?那好,良宵苦短,偏我派人催駕,我還當你會惱我恨我呢……”
神秘地一笑,忽又壓低了話聲:“舅舅讓雲黛整慘了,天剛亮就丟盔棄甲跑了,你呢,小關,想來你必有過人的一套,詳情如何?能為我這外人描述一遍否?”
關山月窘笑説道:“王爺是沙場老將,箇中情趣早已領略,何必多問!”
“得!”雍郡王笑道:“敢情你像個臉皮嫩的大姑娘……”
關山月笑了笑,道:“王爺,事已成過去,今天您要沒什麼正經事吩咐,我要向您告辭了!”
雍郡王道:“怎麼,想一走了之,‘碧蘭軒’裏是什麼樣子?”
關山月道:“王爺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雍郡王一笑説道:“看那會引人遐想,讓人害眼,我不看,小關,我要是一個小報告遞出去,準你受夠了!”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那王爺是自絕良輔!”
雍郡王道:“怎麼説,小關?”
關山月道:“您要這麼做,固然她會氣惱,或者哭鬧一場,同時她會認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不許我……”
“好傢伙!”雍郡王道:“你這是罵人不帶髒字嘛,好,算我自找沒趣,自打捱罵,我可不打算讓你那位恨我一輩子,説正經的……”陰鷙目光一凝,接道:“小關,舅舅今天進宮辦那件事去,那件事辦妥後,大事就算成了,你説吧,只管開口,要我怎麼謝你?”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爺,記得我當初説過,以後也説過不只一次……”
雍郡王道:“又是把該給你的給巴不韋?”
關山月道:“是的,王爺!”
雍郡王皺眉説道:“你怎麼這麼慷慨大方?你知道,有的可以給他,可是有的他不配領受……”
關山月道:“我知道,王爺,您可以折成銀子賞給他!”
雍郡王一怔,大笑説道:“好辦法,好辦法,你到底欠他多少情?”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那無法估計,王爺!”
的確,不是巴不韋這座橋,他沒那麼容易進雍王府,更沒那麼容易達成使命,完成大事!
雍郡王一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
關山月道:“王爺,這回我自己也有所要求!”
雍郡王慨然説道:“你要什麼,只管開口!”
關山月道:“我只求您到時候放我回武林去!”
雍郡王眉鋒一皺,道:“原來是……小關,你怎麼……這個……”
關山月道:“王爺,當初説好了的!”
雍郡王苦笑搖頭,道:“我知道,只要你一萌去意,我就是留也留不住你,把‘北京城’的好手都用上也留不住你,到時候再説吧!”
關山月道:“您不能現在答應麼?”
雍郡王道:“現在不行,你知道,你還有件大事沒替我辦呢!”
關山月道:“您何指?”
雍郡王道:“三大家等於已去其一,還有兩家……”
關山月道:“王爺,大勢既定,您何必還……”
雍郡王微一搖頭,道:“不瞞你説,小關,本來我預備算了,可是想想不行,你知道,將來到了那一天,那詔書只一宣讀,這兩家就隨時有向我下手的可能,我不得不防範於未然,來個先下手為強!”
關山月沉吟了一下,道:“您説的是理,請吩咐,什麼時候……”
雍郡王道:“老二已經被廢了,我的處境也夠危險的,自然是越快越好!”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好吧,您給我幾天的準備!”
雍郡王道:“可要我撥給人手?”
關山月道:“您有可用之人麼?”
雍郡王苦笑説道:“小關,別人不知道,你明白!”
關山月當然明白,他有喇嘛跟血滴子,卻不撥出來用,關山月自然不便説破,他微一搖頭,道:“那就算了,讓我一人對付吧,王爺,事能成,不提了,萬一事不成,我要學學聶政自毀面貌,到時候千萬別承認我是您的人,只在事後派人埋了我就行了!”
雍郡王目射異采,卻皺着眉道:“小關,何出此不祥語,下次不許……”
關山月倏然一笑,道:“王爺怎也像女人家,人,誰無死,遲早而已,尤其我輩江湖人,隨時都有喪生的危險,這算什麼忌諱,又何必諱言?”
雍郡王搖頭説道:“小關,你可別這麼説,有些事不可不信……”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那也沒什麼了不起,到時候王爺費薄棺一具也就行了!”
雍郡王眉鋒一皺,還要再説,關山月已然笑着躬下了身:“王爺,我告辭了,近期內,您坐待胡、傅兩家生變,飛騎報捷,等着聽好消息就是!”説完了話,他徑自轉身行去!
雍郡王唇邊浮起了那慣見的陰鷙笑意,道:“小關,我不送你了!”
關山月漫應了一句,人已轉過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