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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赤陽鎮的石頭崖前面,古莊河的水潺潺的流向下游,河水清澈見底,水下面白——的細沙,在淡綠色河水的沖流中,有如白玉又似奶水,是那麼的柔夷與細膩又富營養,河裏的羣魚清晰可見而誘人。

    石頭崖在赤陽鎮北面,筆架峯前面,就在石頭崖的半山腰地方,有一座青磚圍起來的城堡,人們都知道那是石頭堡,但到過石頭堡的人卻少之又少,因為石頭堡堡主“飛天蜈蚣”歐陽壯是黑道一霸一工湖上惹得起他的,還找不出幾個來。

    火紅而不炎熱的太陽,才剛剛落下古莊河對面的山峯時候,一騎快馬,駕雲御風一般,衝進了石頭堡的那個三丈三尺高的大堡門,直到一個大廣場邊停下來,一個高大的虯髯大漢,背上揹着一把牛皮鞘大砍刀,右腿一抬翻身落下馬來,早跑過來一個馬伕,接過馬繮繩,把那匹雪地胭脂大馬牽入馬廄槽上。

    虯髯大漢扶一把背上大砍刀,快步走上大廳前的青石台階,雙手迅速在身上腿上撣一撣灰塵,雙腳在石地上跺了幾下子,又把頭巾也端正一下,這才昂首挺胸走向大廳上。

    石頭堡的這座大廳,可真夠氣派,地上全是奶白色大理石鋪設,紫檀木雕花門窗上鑲着花色玻璃,大廳十分寬敞,擺設也夠齊全,除了一應桌椅全一色的棗紅木鑲白玉外,主廳中央靠牆,有個三丈長一丈高的檀木條桌,上面擺設的全是價值連城的瑪瑙翡翠古玩之類,其中一個笑彌勒,高可三尺,肚皮臍眼處,一顆閃閃發亮的大寶石,在三尺高的玻璃宮燈照射下,任何人一進入大廳,立刻會被那顆閃亮的寶石吸引住,論氣派,夠得上與宮殿爭輝而不遜色,講富麗,更可與王宮巨宅相比擬。

    大廳上正要上燈,一個紫堂國字臉長髯大漢,ㄛ穿一件紫底白花罩袍,錦緞褲下面蹬丁一雙芝緞面鑲邊鞋,悠閒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有兩個侍女,立在椅後,一侍女手拿鵝毛羽扇,輕輕的扇着,另一侍女,挽着衣袖,粉拳交互的輕-在大漢那寬厚的肩頭,有聲又似無聲的-得椅上坐的大漢微眯着眼露出痛快不足舒坦有餘的醜模樣。

    這大漢,正是石頭堡堡主“飛天蜈蚣”歐陽壯,一個五十剛出頭的黑道梟雄。

    這時候外面進來的虯髯大漢,早一大步來到歐陽壯的前面,雙手抱拳一禮,道:

    “啓稟堡主,屬下賀天鵬由棗縣回來了。”

    歐陽壯眼皮不開,右手撫着尺半長的灰髯,微笑着;

    “‘撕破天’,你找張椅子坐下來説話。”

    “謝謝堡主。”

    “撕破天”是賀天鵬的外號,他才一坐下來,歐陽壯立刻問道:

    “棗縣那面可有了什麼消息?”

    “有,四方鏢局的鏢車,傳下七月初十上路,約摸着三-可到小摩嶺。”

    “可是那楊剛親自押送?”

    賀天鵬道;

    “僅只四方鏢局副總鏢頭石魁與兩個鏢師押送……”一頓之後,賀天鵬又接道:

    “這次四方鏢局的鏢不是車載斗量大宗物,只是一尊小小佛像,聽説十分不起眼。”

    飛天蜈蚣歐陽壯一聽,突的雙目暴睜,冷凜的問;

    “押鏢鏢銀多少?”

    “五萬兩白銀。”

    飛天蜈蚣捋着長髯,稍一思忖,道;

    “這事就由你去辦,等那石魁到了小摩嶺,暫不用收取他送咱們的那份銀子,先把他三人帶回石頭堡來。”

    “堡主的意思……”

    “我要看看是不是當年傳説的‘天竺佛’?”

    賀天鵬一震,心中思忖,這“天竺佛”在江湖上傳言紛多,有的説這“天竺佛”內載着一個神秘寶庫,但也有人説拄“天竺佛”內記有一種武林中人人渴慕的武功絕學,但不論寶藏也好,武功也罷,單就五萬兩的押鏢費,已足以顯示這尊“天竺佛”的不同凡響了。

    轉念間;當即躬身施禮,道:“屬下遵命。”

    擺擺手,“飛天蜈蚣”歐陽壯道;

    “去洗把臉喝喝茶,等一會把他們幾個全找來,今晚我心情好,就在這大廳上喝個痛快。”

    賀天鵬一聽,當即施禮稱謝,退出大廳。

    當天晚上,石頭堡豪華大廳中,一張紫檀木八仙桌上,端上的盡是山珍海味、美酒佳餚,且尚有美女環侍,而這些美女,也全是石頭堡平日專娛佳賓,或者在買賣前後才出廳侍候。

    座上除了歐陽壯與賀天鵬之外,尚有石頭堡總管“黑蝙蝠”卜在冬、副總管“飛刀手”齊中嶽,其餘三人與賀天鵬一樣,全是歐陽壯的方面大將,那就是“俏郎君”白中虹、“粉面金剛”於上雲、“無影掌”宮雄。

    歐陽壯端坐正位,其餘一邊兩人,八名侍女,交替着為各人加酒打扇,這時正有一道“五色鮮果煨燕窩”端上桌,一種七味俱全的香味,四溢而入各人鼻孔,不由令人眯起眼來細細品評着那種香味……

    而香味不只是令在座的七人神怡,更令這座大廳正門外廊檐下那塊巨大匾額中藏的人,也自感垂涎欲滴……

    大廳上只見兩個美女,分把那碗“五色鮮果煨燕窩”分別替各人斟入碗中,“飛天蜈蚣”歐陽壯一擺手摒退八名侍女,這才慢吞吞的邊吃邊道:

    “四方鏢局這趟鏢,雖説只是一尊佛像,但乖敢説那絕不是一尊普通佛像,約摸着可能就是當年傳説中的‘天竺佛’。”

    在座除了賀天鵬外,也只有石頭堡總管卜在冬與“無影掌”宮雄二人知道這“天竺佛”,因為他二人的年紀都在四五十歲之間,當年傳説這“天竺佛”曾經在江湖上引起一場拚殺,但“天竺佛”卻在那次以後,有如石沉大海而杏無一絲消息,不料這次四方鏢局卻接下這趟鏢,但不知是不是就是當年傳説中的“天竺佛”。

    大廳上,七人熱烈談論着有關“天竺佛”的各種秘聞,而躲在門框上方匾額後面的“北地神偷”錢如土卻聽了個仔細,不由咧嘴笑了!

    原來躲在那塊刻着“赤陽石頭堡”的匾額後面的,正是神偷錢如土,他這次摸進石頭堡,只是打算挖出條桌上那尊笑彌勒肚臍眼上的櫻桃般大的寶石,如今既然聽到“天竺佛”重現江湖,立刻決定盜取寶石以後,再去摸一摸“天竺佛”的底細。

    要知道“北地神偷”錢如土,年已六旬,生得狀如冬瓜,頭大如鬥,上身粗圓,只是雙腿細短,頗似喜門獅子的大頭翁,尤其他那保護有加的細膩雙手,看上去比十七八女子的玉手還要纖細。

    雖然他生得一付奇形怪狀,但他卻善於偽裝,江湖上知道北地神偷的人很多,但真正見過他本人原貌的人,那可是少之又少。

    小摩嶺的官道上,正午的烈陽,火一般把路烤得直冒熱氣,附近崖子上,偶爾有一聲蟬鳴外,連樹葉擺動一下也沒有,靠近小摩嶺下面幾株老榕樹下,有一間大茅屋,緊接着茅屋檐,搭建了一個草棚子,棚下面的一張方桌邊上,正有兩個人在喝茶水,二人不時的朝着遠處望望,模樣似在等人,而這兩人,正是石頭堡來的“撕破天”賀天鵬與“粉面金剛”於上雲。

    那於上雲方面大耳,鼻大嘴大,兩隻門牙也大,只是倒鈎着往嘴巴里倒,人説生這種牙齒的人,心腸狠毒,不過於上雲三十來歲,卻臉上無須而光不溜唧的,烏黑髮亮的頭髮,被他整治得相當燙貼順服,只是紮了一條白絲帶,令人有着冷凜的感覺。

    這時於上雲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緩緩有力的道:

    “聽到了吧!可是三騎快馬。”

    賀天鵬笑道:

    “不錯,是三匹快馬。”説着站起身往草棚外伸頭望向遠方,而遠方尚未看到有任何影子出現。

    這時於上雲也站起來走到草棚外,頂着烈陽,只見他手搭涼棚望過去,一面低聲道;

    “來了,是三個!”

    也只是眨眼間的工夫,三騎快馬已風馳電掣般來到大茅屋外面,三人急促的勒住馬,賀天鵬與於上雲二人早迎上前去哈哈笑道:

    “副總鏢頭,久違了!”

    四方鏢局副總鏢頭石魁,翻身下馬,領着兩個鏢師,隨於上雲賀天鵬二人走進草棚內,幾個人圍坐在那張方桌四周。

    賀天鵬卻直拿眼睛望着石魁背在背上的藍緞包裏……

    石魁一笑,接過小二送上來的一大碗茶,先自“咕嘟”喝了一大口,這才緩緩自懷中摸出兩張洛陽祥和錢莊的莊票,上面載明各五千兩,一共是一萬兩,雙手往賀天鵬面前一遞,道;

    “這是押鏢銀中二成,共一萬兩,賀兄請收下,出個收據,石某還得趕着上路呢!”

    哈哈一笑,賀天鵬道:

    “押鏢銀石兄先收着,敝堡主十分想瞻仰一下四方鏢局這一趟所保的鏢,所以特命兄弟二人,前來敦請石副總鏢頭走一趟石頭堡。”

    石魁一怔,卻突見山道上來了一位白髯老者,擔了一擔西瓜,一頭闖進小草棚下面,隨手摘下破草帽,“呼呼嗒嗒”扇着涼,道;

    “孃的可真夠熱的,老漢的骨髓油全都被烤出來了。”

    這老頭一擔挑了六個大西瓜,這時候他竟隨手抓起一個,一掌拍開,伸手邊掏着瓜肉往嘴裏塞,邊還直喘大氣,樣子還真透着舒坦。

    於上雲嘴巴一抿,高聲對屋裏小二道:

    “殺個西瓜送上來!”

    那小二一聽,急忙走到老者跟前,笑道;

    “你這西瓜可要賣?”“一個一串錢,隨便挑。”

    就見那小二拍拍掂掂,終於選了一個大的,就着方桌切開來。

    於是,五個人拿起來就啃,石魁邊啃邊道:“歐陽堡主要看,石某自當走一趟石頭堡,只是這趟鏢有期限,恐怕誤了時辰,總鏢頭那兒石某無法交待。”“話是不錯,但賀某既奉命前來,如果碰壁,自也難以交差,石兄何不與我二人快馬加鞭,三五十里路程,也不過一個多時辰光景。”

    石魁知道無法推辭,因為“飛天蜈蚣”歐陽壯只要在這兒跺跺腳,遠在棗縣四方鏢局的房子全得晃三晃。

    萬不得已,石魁對賀天鵬道;“賀兄既如此説,石某隻有繞道一途,只指望歐陽堡主能體諒我石某入,石某就感激不盡了。”

    賀天鵬哈哈一笑,道:

    “為了節省時辰,咱們西瓜下肚就上路!”

    於是,一個大西瓜全入了五人肚皮,五匹快馬也立刻上道了,卻見草棚下面那個老人,不住的搖頭,自言自語的道:

    “上當了,我的乖乖孫。”一面緩緩站起身來,對小二咧嘴_笑,道:

    “小二哥,我這身老骨頭實在挑不動這擔西瓜,這麼辦,你替我看着,能賣就賣,不能賣你同屋裏夥計就吃了它,過些時候我再來。”

    小二還在發愣呢,那老頭早已頂着他那個破草帽走出老遠去了。

    老頭走的方向,卻正是奔向石頭堡的那面……一路他哼哼喝喝,似乎相當開心,但不知他有什麼值得恁般高興模樣。

    天氣炎熱,大地又幹旱,像這種吸口氣都覺得心口發燙渾身不自在的三伏天,誰也不會無事晃盪在山野荒徑上,除非,當然除非不得已,就像“北地神偷”錢如土。

    錢如土沒有神經病,他絕不會白白冒着酷熱天,擔了一挑西瓜送給賀天鵬他們五個人解饞擋渴,因為他自得知四方鏢局這趟保的是一尊佛像,他決定替石頭堡製造一項麻煩,如果順利的話,再弄上個十萬八萬兩銀子。

    也不知錢如土是怎麼折騰自己的,因為當賀天鵬五騎快馬才翻上石頭崖的時候,錢如土也已正走出赤陽鎮,不過在他的臂彎裏,正夾了一個布包,他行走如飛,朝着石頭堡趕來……

    他心裏十分清楚,石頭堡堡主“飛天蜈蚣”歐陽壯不只是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坐地分贓,且是個黑道魔頭,這幾年他可能是在修行,因為凡是惹他不痛快的事,他也不再自己伸手料理,怕的是染污了自己雙手,他都是閒話一句,而由他的手下代勞了。

    但如果要問這歐陽壯的真本事,恐怕還真的沒入知道,因為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活人從他手中溜掉。

    就在石頭堡的大廳上,“飛天蜈蚣”歐陽壯斜靠在那張“唯他獨坐”的大太師椅上,捋着長髯哈哈笑道:

    “石魁,你坐你坐!楊總鏢頭一向可好哇!”

    石魁急忙抱拳道:

    “託堡主的鴻福,總鏢頭還算順暢如意。”

    打着哈哈,歐陽壯吩咐端些冰糖泉水,大熱的天喝上一大碗,保準暑氣盡消。

    “聽説貴局子這趟保的是尊佛像,不知是否可以叫老夫瞻仰一下?”

    其實他這句話等於是多餘,誰的心中都清楚,如果拒絕他的要求,除非四方鏢局關門。

    不過放眼當今武林,大概除了他歐陽壯能不顧保鏢行規,可以中途攔鏢一觀外,已是絕無僅有。

    石魁心裏一千個不願意,但衝着過去的規矩,四方鏢局已抽取十分之二的紅利了,歐陽壯再霸道,也不能厚顏奪鏢,眼前只盼這惡霸一看之後,馬上放人上路。

    他心念間,廢話也不多説,當即大方的自背上解下包裏,就着那張八仙桌面上,把包裏一放就要打開。

    卻見隨同石魁來的一個年輕鏢師,突然起身一攔,道;

    “副總鏢頭,中途拆鏢不太妥吧?”

    石魁面露愧色,道:

    “石頭堡名震江湖,歐陽堡主又是一方霸主,絕不會讓咱們有分毫擔待,你且退下。”

    太師椅上的歐陽壯,並不插嘴,只是眯着眼看着石魁。

    當那年輕鏢師退回座位時候,石魁很小心的把包裏打開來,只見那佛像仍然密密的裏着一層黃緞布,模樣約有一尺高。

    石魁抖動着雙手,又開始細心的解着那層黃緞布,他心裏明白,這一解開,要想再同樣的包法,恐怕十分困難了,因為那黃緞裏的十分細密而精巧,精細得看不出是包紮的一般。

    慢慢的,石魁解開了那層黃緞布,卻使得在場諸人,甚至“飛天蜈蚣”歐陽壯也當堂一震,因為那佛身自頂至足,被一層粗細的白色絲綢所裱糊起來,就在那白綢的接口處,更印上十幾個印章,顯然到此為止,如果要拆開這層白綢,白魁勢難再交差了。

    “飛天蜈蚣’’歐陽壯接過這尊古佛,先是在手上掂了一陣,微點着頭,道;

    “是玉雕的,絕非金銀古銅之類。”

    就在他一陣撫摸之後,才緩緩道;

    “老夫已要求過看這尊佛像,如果再要逼問是何人之物送歸何人,顯然不近情理,不過這尊佛老夫是要定了。”.

    他此言一出,石魁雙目暴睜,張口結舌説不出一句話來,跟隨他的兩個鏢師,也都“忽”的一下站了起來。

    嘿嘿一笑,歐陽壯擺擺手,道;

    “你們放心,我不會從你們手中奪這尊古佛,因為石頭堡每年進帳,有不少是你們四方鏢局分來的紅利,老夫怎會搬石頭砸自己腳丫子的?”

    一股冷汗殷殷自石魁額上滾下來……

    卻聽歐陽壯笑道:

    “石魁,你把這尊佛像收起來吧!”説着,把手中的佛像心不甘情不願的又遞向石魁。

    石魁接過佛像,像拾回自己靈魂一般,急急用黃緞去包紮,但他卻再也無法包紮得如同先前一般的細緻,他手大掌大,像捧着個燙手山芋般,引得歐陽壯哈哈大笑。

    卻見那年輕鏢師,隨之過來,算是勉強把佛像包紮好。

    於是,石魁自懷裏摸出兩張各五千兩的銀票,雙手遞向歐陽壯麪前,道;

    “歐陽堡主,這裏是一萬兩銀票,洛陽祥和錢莊的莊票,你請收下。”

    歐陽壯手一攔,道:

    “這一萬兩銀票,我替你們三位分一分,石魁你收四千,他們兩位各三千,算是我拿銀子封住你們三張口。”他不等驚愕的石魁三人有何話説,立即又接道。”

    “有道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可是你們拿了我歐陽壯的銀子,絕用不着你們替我消什麼災或順什麼氣,僅只是把口風緊一點,該怎麼做,你們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石魁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這魔頭在弄什麼鬼,但眼下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卻又聽歐陽壯道:

    “你們上路吧,我不留你們了。”

    外面太陽偏西,熱氣仍在,但比之石頭堡大廳來,外面的熱,還能叫人忍受,但同歐陽壯在一起……那味道只有石魁三人心裏清楚。

    石魁三人縱馬跑出石頭堡,頭也不回的奔馳在去長安的官道上,那樣子就如同馬尾已着火一般,狂奔鼠突而去

    三人也才繞過石頭崖,尚未踏上赤陽鎮通往西平的官道,迎面一個老者,頂一個半舊草帽,帽檐拉得很低,見三人騎馬過來,不由一怔,急忙閃身道旁,讓過三騎……

    塵土飛揚,怒馬狂嘶,老者一縱身落在官道中央,只見他目凸嘴鼓,細腿直往地上跺,口中自語道:“完了完了!孃的這下全完了,想不到歐陽壯會發了慈悲心腸,放走三人,且還未曾留下姓石身上的古佛!難道那尊古佛不稀奇?難道……”

    老者正在思忖,突又聞馬聲狂嘶,從石頭堡那面,又縱過兩騎來,眨眼已到了老者附近。

    老者急閃身道旁,雙騎已奔馳而過。

    於是老者笑了,他心裏明白,歐陽壯想來個一手遮天,事先卻巧用這欲擒故縱,如今縱是已經縱了,只不知何時何地用何方法來“擒”了!

    這老者正是“北地神偷”錢如土,他原打算巧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把自己裝扮成一隻老黃雀,準備折騰一下歐陽壯,卻不料中途有變,看樣子他只得等在赤陽鎮,準備古佛回頭,他再下手了。

    錢如土既追不上騎馬的,他只得退而求其次,仍按計劃去挖歐陽壯那條桌上面彌勒佛肚皮上的寶石。

    仰頭望望天,似乎還早得很,不由一笑,返身朝赤陽鎮走來,這時候正起一陣涼風,從古莊河那面吹來,把路旁的柳樹條兒吹得擺呀擺的,也吹得錢如土一身輕鬆……

    走進赤陽鎮,進入一家大酒樓,找了個臨窗的桌子坐下來,錢如土要了兩個小菜,一壺二鍋頭,淺嘗慢飲,就等日頭落下坡的時候,他就要摸上石頭堡去。

    他正吃得自在的時候,門口出現一個女叫花子,她扶着一個白髮蒼蒼老頭子,緩緩站到這家酒樓門口旁邊,那女的面貌姣好,看樣子不像是要飯的,因為她並未開日,也未伸手,只露出一雙靦腆的雙眸,凝望着進進出出的客人,只是那小二可惡,不時還衝着他們吆喝幾句”而使得錢如土心裏起疙瘩……

    也就在這時候,錢如土眼睛一亮,心裏不由罵道:

    “孃的!你小子也摸到赤陽鎮來了。”只見他隨手拿起一隻竹筷子,隔窗抖手打去……

    “嗖”!還真夠驚人的。

    然而,正緩步走在街上的年輕人,卻身手矯健而又眼明手快,只伸手一抄,那隻射向他屁股的竹筷子,已穩穩的握在他手中,極目望去,不由咧嘴笑了起來……

    卻見錢如土揮着手,正向這年輕人打招呼呢!

    年輕人哈哈笑着,閃身走入這家酒樓。

    只見這年輕人不過二十五歲,生得一付好骨架,六尺高的身段,只是顯得瘦了些,長方臉,一對灼灼有神大眼睛上面有一對斜飛劍眉,細柳高翹的鼻子,嘴唇有些俏而薄,一口細碎貝齒,雙手十指尖尖,腰身後面插了一枝二尺長的鋼杖,如果把他裝扮成女人,除了身高不像外,其餘的比女人還要像女人。

    年輕人才剛剛屁股落坐,錢如土已招呼小二又加了一付杯筷。

    “錢大爺,你怎麼摸到這兒來啦?”年輕人幹了一杯。

    錢如土眯眼一笑,低罵道,

    “來如風,上回咱們合作以後,你小子窩到哪個騷娘們懷裏吃奶水去了!害得我好一陣找。”

    來如風咧嘴一笑,道;

    “我親愛的錢大爺,你根本不用找我,因為我有上百口人要我替他們弄銀子花,每天只要太陽冒個頭,就得個三五十兩銀子開銷,不比你老輕鬆,吃飽喝足找個地方腰桿一挺,找周公去聊天……”

    “得得得,我説來如風,你就甭損我老頭兒了,眼下我正有一票,你可願意插上一腳?”

    來如風正要夾菜人口,聞言一笑,道;

    “户頭是誰?”

    “石頭堡的歐陽壯。”

    來如風“噗”的一聲,幾乎把剛放入口中的黃炯牛筋噴出口外面,連連搖頭道;

    “我親愛的錢大爺,錢先生,錢祖宗,什麼人不好下手,你卻偏去捅馬蜂窩,我還不願那麼早就鳥朝上,要幹你自己去,我不幹。”

    錢如土一聽,不由一撇嘴:

    “噴噴噴,我説來如風,你怎麼當起縮頭烏龜來了?年紀輕輕的甭那麼沒出息,你小子以為我老頭子活膩了,一心去敲閻羅殿的大門呀!我老人家若沒有個十成十把握,也不會找上石頭堡了。”

    來如風開始有些心動,一連喝了三杯酒,夾了兩口菜,嘴一抹,堅定的道:

    “説吧!我抽幾成?”

    “老規矩,只要動上傢伙一自們就五五分帳,不動傢伙,三七折帳。”

    來如風搖搖頭,,不同意的道:

    “不!點子太硬,我沒有太大把握,弄個不好,小命就會賠上,’錢祖宗你是知道的,我丟了小命沒有關係,可是我那上百條活人,全都得斷炊,所以……”

    錢如土不悦的道:

    “小子,下手的可是我錢老頭呀,你只不過替我斷斷後,清除後面追兵而已,有沒有追兵還不一定呢,你就想先給我老頭兒一悶棍呀!”

    來如風連忙擺手道,

    “誤會誤會,我可愛的錢祖宗,你總得聽我把話説完再生氣嘛!”

    錢如土把個笆斗般大腦袋一抬,、盯着來如風,道:

    “説吧,我在聽着你的餿主意呢!”

    來如風把頭壓得低低的道;

    “咱們把行情稍稍變變,如果沒有追來,何妨二八折帳,我只要二成就行了。”

    錢如土一聽,隔着桌面,伸手一巴掌拍在來如風的寬而瘦削的肩頭,笑道:

    “來如風,好小子,這就是你可愛地方,原來你是這麼的體諒我老人家,孃的就算有一天我躺進棺材板裏,我老頭子依舊是懷念你的……”

    來如風抿嘴一笑,又接道:

    “不過嘛……”

    “沒有什麼過不過的,我老頭已經舉着我的三隻手同意你的決定了。”

    “不過要是有人追來,我得豁命替你老人家斷後,這個價碼也得變變。”

    錢如土道:

    “怎麼個變法?”

    “四六折帳。”_

    錢如土一高興,雙手在他那胖嘟嘟的臉蛋上一揉,得意之極的笑指來如風道:

    “如風老弟,我可愛的小老弟,你可真會體諒我老頭子,哦!四六就四六,咱們就這麼説定了。”

    來如風坐着連連作揖,道:

    “我替我那百多口人先謝謝你了。”

    錢如土聽出來如風話中有話,當即一愣,來如風立刻笑嘻嘻的道;

    “我拿六成,也是要拿自己小命去拚的,錢老你説是吧?”

    錢如土怒喝一聲,道;

    “是你個大頭鬼,合着我把東西取到手,你卻站在外面等着分六成,這是在啃我的肉,刮我的骨,我不幹!”

    來如風卻心平氣和的道;

    “我説錢祖宗,合作不成仁義在,何必生這麼大的氣?這要是氣壞了身子,往後我找誰去合作?難不成我自己下手去……”來如風比劃了個偷東西的姿勢,笑接道;

    “這次既然説不攏,我就袖手旁觀,你一根毛也不損失,雖然我不幫你禦敵,你老放心,我會替你禱告上蒼,保佑你平安無事。”

    天似乎全黑了,錢如土低聲對來如風道:

    “眼下你還得跟我走,等我把那件東西説給你聽聽,也好使你心中有個底兒!”

    一口吃光盤中菜,來如風拍拍肚皮笑道,

    “走!我陪你走一段。”

    錢如土正要付帳,卻又見那小二在門口對那伸手要小錢的女子與老人喝叱不休,卻見那老人直是彎腰作揖。

    錢如土不由一拍桌子,高聲喝道,

    “算帳!”

    門口那小二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笑容可掬的來到錢如土的桌前,陪笑道;

    “爺們吃好了?你這是……”小二搬指算帳,笑道:“一兩七錢五,爺們可真吃的不少。”

    錢如土摸出二兩銀子,往桌子一放道:

    “不用找了。”

    小二一喜,抓起桌上銀子往懷裏一塞,伸手就去收拾桌上殘餚……

    來如風巳快走到門口了,然而錢如土卻像是忘了什麼似的人就蹭了小二一下,彎腰拾起舊草帽與一個小包裏,也急急跟出酒店。

    就在酒店門口,錢如土把他那付酒菜的二兩銀子連着手裏提的小包裏,全塞在那個女的手上,道:

    “拿着,快找個地方買些吃的。”

    那女的一怔,等要開口謝謝,錢如土已經攙着來如風的手臂,走在十丈以外了。

    來如風連頭也不回,只小聲道;

    “我的錢大老爺,我發覺你愈來愈沒有出息了。”

    錢如土咧開大嘴一笑,道:

    “又叫你小子看到了,不過,你不覺門口那個老頭兒可憐?還有那女的……”

    來如風咧開大嘴巴笑道;

    “閒話少説,你把盯上的東西説出來,也好讓我琢磨琢磨,跑了一天的路,我得找個地方歇着呢!”

    錢如土大腦袋一晃,道:

    “二十年前,江湖上為一件古佛,擾攘了好幾年,最後突然沒有消息了,那時候你小子大概還在穿開擋褲子拉屎還不會擦屁股吧?”

    來如風這時停下腳來,因為他發覺已走出赤陽鎮北頭,這不正是朝着石頭崖去的路嗎?

    “你小子怎麼不走了?”

    “生意沒談成,我跟你去幹啥!”

    “咦!你不想聽那尊佛的故事了?”

    來如風又開始移動腳步了,但他卻急急道:

    “錢大老爺,我真的有點累,你老行行好,有話你就快點説,最好是長話短説,短話一句,或者是掐頭去尾留中間,總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快説完了我也好找個温柔地方舒舒坦坦的睡一覺呢!”

    “我的乖乖孫,看你冒出這麼一大堆,比起我要説的還多,不過我只要説出來,保準你又不睡了。”

    “我在等着聽呢!”

    “當年那可是傳説紛紜,一座佛像,有人説在這佛像上面,密密麻麻的雕着一套絕世武學,也有人説在那尊佛像上面刻着一處寶藏,不管怎麼着,那尊佛失蹤近二十年卻是實情,如今突然有人要把那尊佛送上長安城,押鏢的拿銀五萬兩……”

    來如風問道:

    “是哪個鏢局子押鏢上路?”

    “棗縣四方鏢局。”

    來如風咧嘴一笑,道:

    “憑你的本事,應該是舉手之間的事。”

    “本來是舉手間的事,可是如今‘飛天蜈蚣’歐陽壯又插上一腳,我老人家就不敢輕易伸手了。”

    於是,錢如土把所遇的情形,又詳細對來如風説了一遍,説完,他追問道:

    “怎麼樣,咱們還是老規矩,你幹不幹?”

    來如風一聽,回頭就走,一面回道:

    “不幹!”

    一把拉住來如風,錢如土急問道:

    “説不定那天竺佛就是當年傳説中的‘天竺佛’像呀,你小子經常鬧窮,這可是發財的大好機會呀!”

    來如風道:

    “錢祖宗,説不定與確定是,話雖一句,可能就謬之千里,小可對於這種拿不準而又不一定的事,一向不幹,您老還是請吧!”

    錢如土一咬牙,一跺腳,狠一狠心,就着月光,一手指到來如風的鼻樑骨,罵道:

    “小畜生!我服了你了,就你説的,四六分就四六分,這回你小子不會不答應了吧?”

    來如風還在猶豫,錢如土又罵道:

    “別得了便宜又賣乖,送你件新衣,你以為我開布店!”

    來如風道:

    “好吧!指望着你手腳利落些,不要被他們發覺,我寧願要個二八分帳。”

    於是,錢如土把情形加以分析,決定每日在這石頭堡附近守着,早晚盯着去到長安的人,總會回來的,只要他們把“天竺佛”帶回來,二人就設法盜取了。

    時已近子夜,二人已來到古莊河附近。

    “你真還要摸進石頭堡去?”

    “如果我不把那顆紅不溜丟的寶石弄到手,我會茶飯不思,睡着了也會跳起來的。”

    錢如太一頓,一把抓住來如風的領口,沉聲道:

    “老規矩,可不能照新的折算呀!”

    “老祖宗,你快請吧!你説咋就咋嘛!”

    “孃的,這還差不多。”

    錢如土可真夠快的,只那麼一縱身,人已不見影蹤。

    來如風一笑,仰聲道;

    “別叫狗咬到了!”

    然而月光下,夜影中,已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古莊河邊的蛙鳴與附近草叢中的蟲鳴外,就只有隱隱擊柝聲,從不遠處的石頭堡中傳來。

    錢如土摸到石頭堡附近的堡牆邊,隨手自腰裏摸出一個套頭面罩,把他那顆斗大的腦袋套起來,只見他後背貼牆,雙手高舉,手掌攀着稍稍突出的地方,雙腳交互盤蹬,像一隻猿猴般,只幾個移動,人已翻上那三丈三尺高的堡牆上面。

    他那裏才剛剛站定,斜刺裏衝來兩個黑影,朝着錢如土的身上撲來。

    錢如土似早有備,翻手抖出一把白粉,兩個黑影早馴服在他的跟前不動了,原來是兩隻巨犬。

    這時候石頭堡中,除了堡門下面兩個堡丁在那兒閒話家常外,所有的人全都睡下了,就連大廳上,這時也一點燈光都沒有。

    錢如土鬆動一下雙肩,暗中搓搓手,遛着牆邊摸到大廳前面,突然“嗖”的一聲,又有兩隻巨犬衝過來,錢如土又是一把白粉灑過去,兩頭巨犬立刻垂頭喪氣,夾着尾巴往暗中遛去。

    錢如土心中暗喜,一閃身摸近大廳那排雕花鑲玻璃門前,只見他雙手稍一用力,立刻就知道門閂部位,只是稍加撥弄,那門早被他打開來。

    錢如土閃身進入大廳中,先是蹲在門邊,遠望過去,就在那三丈長的條桌上面,正中間有着一束紅光,在外面微微的月光照射中,正發出誘人的光芒……

    錢如土不由嘴唇蠕動,兩隻細手十指互搓,有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促使他熱血沸騰。

    終於,他已適應這大廳上的黑暗,不就是和自己前時間摸進來的一般無二嗎?一切的豪華擺設,全沒有變動。

    錢如土開始舉步朝着條桌上的大肚皮笑彌勒佛像前摸過去,只是當他到了條桌旁的時候,他發覺條桌比他的人還要高。

    於是,他移過一張太師椅,彈身跳在上面,他笑了……那三尺高的大彌勒佛像,可真是光滑可愛,其實錢如土的長相,他的那顆大頭,胖嘟嘟的上身,兩眼一眯,嘴巴一咧,不就是一個活彌勒嗎?

    錢如土真想連那尊笑彌勒一齊帶走,但他心裏明白,他這是在老虎嘴裏未拔牙的,“飛天蜈蚣”歐陽壯如果知道他錢如土把腦筋動在他頭上,保不準真會敲碎他這一身老骨頭。

    錢如土雙手在嘴上哈哈熱氣,然後又習慣的把兩隻手掌在身上磨蹭一下,這才緩緩的伸出右手去挖那大肚皮笑彌勒肚臍眼上的大紅寶石……

    錢如土先是慢慢挖,但卻滑不溜丟無法着手,不得已,又伸出兩個指頭去夾,但也不能使那顆閃閃發亮的寶石稍動分毫。

    於是,錢如土自懷裏摸出一把細長小刀,就朝肚臍眼挖去,用力的挖去……

    那寶石動了……

    但就在寶石稍動的一刻,突然間,“澎”的一聲,緊接着一連幾聲“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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