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沒法把威爾金森小姐的那段風流事從腦子裏排除開去。儘管她講到緊要處戛然收住話頭,但意思還是夠清楚的,他不免有點震驚。這種事對已婚女子來説當然無所謂,他讀過不少法國小説,知道這類苟且事在法國確實可謂司空見慣。然而,威爾金森小姐是個英國女子,還未結婚,況且她的父親又是個牧師。接着他一轉念,説不定那個學美術的學生既不是她的第一個,也不是她的最後一個情人吶,想到這兒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他從未打這方面去體察威爾金森小姐,居然有人向她求愛,簡直不可思議。他由於天真單純,並不懷疑她自述的真實性,就像從不懷疑書裏的內容一樣;令他氣惱的倒是,為什麼這種奇妙的事兒從來輪不到自己頭上。要是威爾金森小姐執意要他講講在海德堡的豔遇而他竟無可奉告,那該多丟人。他固然也有一套臆造杜撰的本事,然而他是否能使她相信自己是沾花惹草的老手,那就很難説了。女子的直覺十分敏鋭,菲利普看到書本上是這麼説的,她也許一眼就識破他是在撒謊。他想到她也許會掩面竊笑他,不由羞得面紅耳赤。
威爾金森小姐一邊彈着鋼琴,一邊懶洋洋地唱着。她唱的是馬賽耐特、本傑明·戈達特和奧古斯塔·霍姆斯譜寫的歌曲,不過這些曲子對菲利普來説都很新鮮。他倆就這樣廝守在鋼琴旁邊,一連消磨上好幾個鐘頭。有一天,威爾金森小姐想知道他是否生就一副歌喉,執意要他試試嗓音。她誇他有一副悦耳動聽的男中音嗓子,主動提出要教他唱歌。一上來,他出於慣有的靦腆謝絕了。但她再三堅持,於是,每天早餐以後湊着空就教他一小時。她頗有當教師的天賦,無疑是個出色的家庭教師。她教授有方,要求嚴格。講課時,雖然仍帶着一口濃厚的法國腔,但那種軟綿綿的嗲勁卻一掃而盡。自始至終沒有半句廢話,斷然的口氣中帶幾分威勢兒;學生思想一開小差,或是稍有馬虎,她出於本能,當即毫不客氣地予以制止和糾正。她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逼着菲利普練聲吊嗓子。
課一結束,她臉上又自然而然地泛起誘人的淺笑,説話的口吻也重新變得温柔可愛。她轉瞬就卸掉了那層為人之師的外殼,可是要菲利普擺脱自己當門生的身分就沒這麼容易,上課時得到的印象,同聽她講述個人豔遇時的內心感受,頗有點格格不入。他對她的觀察更加細緻入微。他發覺威爾金森小姐晚上要比早晨可愛得多。早晨,她臉上的皺紋不少,頸脖上的皮膚也有點粗糙。他真希望她能把脖子遮起來,但天氣很暖和,她穿的上衣領口開得很低。她又非常喜歡穿白色的服裝,而在上午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對她實在不很合適。一到了晚上她就顯得嫵媚動人:她穿着像晚禮服一樣的長裙,脖子上掛着一串紅石榴珠項練,長裙前胸和兩肘上綴有花邊,使她顯得温柔而討人喜歡。她用的香水溢出一股撩人的異香(在布萊克斯泰勃人們只用科隆香水,而且只在星期天或者頭疼病發作時才灑上幾滴)。這時候,她看上去確實很年輕。
菲利普為計算她的年齡傷透了腦筋。他把二十和十七加在一起,總得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數來。他不止一次地問路易莎伯母,為什麼她認為威爾金森小姐有三十七歲了。她看上去還不滿三十歲呢!誰都知道,外國女子比英國女子老得快;威爾金森小姐長期身居異邦,差不多也稱得上是個外國人了。菲利普個人認為她還不滿二十六歲。
"她可不止那把年紀羅,"路易莎伯母説。
菲利普對凱里夫婦説話的精確性抱有懷疑。他們唯一記得清的,是他們在林肯郡最後一次見到威爾金森小姐時她還留着辮於。是嘛,她那時説不定才十一二歲呢。那足多年以前的事情,而牧師的記憶力一向靠不住。他們説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是人們總喜歡用整數,所以很可能是十八年,或者十七年前的事。十七加十二,只不過二十九。活見鬼,這個歲數算老嗎?安東尼為獲得克莉奧佩特拉而捨棄整個世界時,那位埃及女王已經四十八歲。
那年夏季天氣晴好。日復一日,碧空無雲。氣候雖炎熱,不過由於靠近海,暑氣有所沖淡,空氣中滲透着一股令人振奮的清新之意,所以即使置身於八月盛夏的驕陽之下,也不覺得燻烤難受,反而橫生一股興致。花園裏有個小池,池中噴泉飛濺,睡蓮盛開,金魚翔浮在水面,沐浴着陽光。午餐之後,菲利普和威爾金森小姐常常帶着旅行毯和坐墊來到池邊,躺在草地上,借那一排排高高的玫瑰樹籬遮蔭。他們一個下午就這麼躺在那兒聊天、看書,時而還抽支把煙。牧師禁止在室內抽煙,認為抽煙是種惡習。他經常説,任何人若淪為某一嗜好的奴隸,未免有失體統。他忘了他自己也有喝午茶的嗜好。
有一天,威爾金森小姐給菲利普看《波希米亞人的生涯》一書。這本書是她在牧師書房的書堆裏偶然翻到的。凱里先生有回要買一批廉價書,也連帶把它買了來,十年來就一直丟在那兒沒人問津。
米爾熱的這本傑作,情節離奇,文筆拙劣,內容荒誕,菲利普一翻開就立刻被迷住了。書中有關饑饉的描寫,筆調詼諧,怨而不怒;關於赤貧景象的畫面,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嚇流的戀情經作家寫來,卻那麼富於浪漫色彩;無病呻吟的哀怨感傷,到了作家的筆下卻是纏綿徘側,婉約動人——所有這一切,都使菲利普心馳神往,喜不自勝。魯多爾夫和米密,繆塞和肖納德!他們穿着路易·腓力普時代的稀奇古怪的服裝,在拉丁區的灰暗街道上游蕩,時而棲身於這個小閣樓上,時而又在那一個小頂樓裏安頓下來.含着眼淚,掛着微笑,醉生夢死,及時行樂。誰能不被他們勾了魂去?只有等你獲有更健全的鑑別力再回過頭來看這本書的時候,你才會感到他們的歡樂是多麼粗俗,他們的心靈是多麼平庸,這時你才會感到,那一夥放浪形骸之徒,不論作為藝術家,還是作為凡人,都一無可取之處。但菲利普卻為之心醉神迷。
"現在你打算去的是巴黎而不是倫敦了吧?"威爾金森小姐問,對他的熱情不無譏諷之意。
"現在即使我打算去巴黎也來不及了,"他回答道。
他從德國回來已有兩個星期,曾同大伯多次談到自己的前途問題。他堅決拒絕進牛津唸書,再説他再也別想拿到獎學金,甚至連凱里先生也得出他無力上大學的結論。菲利普的全部財產本來只有兩千鎊,雖然這筆錢以百分之五的利息投資於抵押業,但他無法靠其利息過日子。現在這筆錢又減少了一點。上大學的最低生活費用一年至少得二百鎊,花這樣一大筆錢去唸書,簡直荒唐。因為即使在牛津大學讀上三年,還是照樣不能養活自己。他急於直接上倫敦去謀生計。凱里太太認為,有身分的紳士只能在四種行業中選擇:陸軍、海軍、司法和教會。她還加上一門醫業,因為她的小叔子就是幹這一行的,不過她沒忘記在她年輕時,誰也不把醫生算在上等人之列的。前兩門行當根本不用去考慮,而菲利普本人又堅決反對任聖職,剩下的就只有進司法界這條出路。本地醫生建議,如今許多有身分的人都從事工程實業,但凱里太太當即表示反對。
"我不想讓菲利普去做買賣,"她説。
"是啊,不過他總得有個職業,"牧師應道。
"為什麼不能讓他像父親那樣去當醫生呢?"
"我討厭這種職業,"菲利普説。
凱里太太並不感到惋惜。既然他不打算進牛津,也別指望幹律師這一行。因為凱里夫婦覺得,要想在這一行裏搞出點名堂,還非得有學位不可。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建議菲利普去給一個律師當學徒。他們寫信給家庭律師阿爾伯特·尼克遜,問他願不願意收菲利普做徒弟。他與布萊克斯泰勃教區牧師同是亨利·凱里生前指定的遺囑執行人。隔了一兩天回信來了,説他門下沒有空額,而且對他們的整個計劃很不以為然。目前這門行業已是人滿為患,一個人要是沒有資金,沒有靠山,至多也只能做個事務所主管員。他建議菲利普去當會計師。而會計師算個什麼行當,牧師也罷,他老伴也罷,都一無所知,菲利普也從沒聽説過有誰是當會計師的。律師又來信解釋説:隨着現代工商業的發展,隨着企業公司的增加,出現了許多審核帳目、協助客户管理財務的會計師事務所,它們建立的那一套行之有效的財務管理制度,是老式財務管理所沒有的。自從幾年前取得皇家特許之後,這個行業逐年重要起來,不僅受人尊重,而且收入豐厚。給阿爾伯特·尼克遜管理了三十年財務的會計師事務所,恰好有個練習生的空額,他們願意收下菲利普,收費三百鎊,其中有一半在五年合同期內以工資形式付還本人。儘管前景並不怎麼吸引人,但菲利普覺得自己總該有個決斷才是,他權衡得失,最後還是對倫敦生活的嚮往之情壓倒了心頭的退縮之意。布萊克斯泰勃的教區牧師寫信請教尼克遜先生,這是不是一門適於上等人乾的體面職業,尼克遜先生回信説:自從授予特許狀以後,許多念過公學和大學的青年人都投身於這門行業。再説,要是菲利普覺得這工作不合心意,一年之後希望離開的話,赫伯特·卡特——就是那位會計師——願意歸還合同費用的半數。事情就算這樣定了。根據安排,菲利普將在九月十五日開始工作。
"我還可以逍遙整整一個月,"菲利普説。
"到那時,你將走向自由,而我卻要投身桎梏"威爾金森小姐應了一句。她共有六週假期,到時候只比菲利普早一兩天離開布萊克斯泰勃。
"不知我們以後是否還會再見面,"她説。
"我不明白怎麼不會呢?"
"哦,別用這種乾巴巴的腔調説話吧。還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懂温情的人呢。"
菲利普滿臉通紅。他就怕威爾金森小姐把自己看成個膿包:她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有時還挺漂亮的,而自己也快二十歲了,假若他們的交談僅止於藝術和文學,未免有點可笑。他應向她求愛。他們經常議論愛情,談到過布里達街的那個學藝術的學生,還有那位巴黎肖像畫家。她在他家住了很久,他請她做模特兒,而且狂熱地追求她,嚇得她不得不借故推託,不再給他當模特兒。不用説,威爾金森小姐對這類獻殷勤的玩意兒早已司空見慣。那天,她戴了一頂大草帽,看上去十分嫵媚動人。下午天氣炎熱,是人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她上嘴唇上掛着一串豆大的汗珠。他想起了凱西莉小姐和宋先生。他以前想到凱西莉時毫不動心。她姿色平庸,一無動人之處,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倆的私情卻似乎很富有浪漫氣息。他此刻眼看也有遇到點風流事的機緣。威爾金森小姐差不多完全法國化了,這就給可能經歷的豔遇增添幾分情趣。當他晚間躺在牀上或是白天獨自在花園裏看書時,一想到此事,心絃就禁不住震顫起來,可是當威爾金森小姐出現在他面前時,事情似乎就不那麼香豔動人了。
不管怎麼説,在她講了那幾段風流韻事之後,如果他也向她表示愛情,想來她不至於會大驚小怪吧。他還隱隱覺得,她一定對自己至今無所表示感到奇怪。也許這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不過近兩天來,他不止一次地在她的目光裏依稀辨覺出點鄙夷的意味。
"你愣愣地在想些什麼,"威爾金森小姐笑吟吟地瞅着他説。
"我可不想告訴你,"他答道。
他想,應當就在此時此地吻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巴望他這麼做呢。但畢競事先沒有半點兒表示,怎能這麼冒冒失失呢。她不以為自己瘋了才怪哩,也許會賞自己一個耳刮子,説不定還會到他大伯面前去告狀。真不知道宋先生怎麼把凱西莉勾搭上的。要是她把事情告訴了伯父,那就糟了。他深知大伯的為人,他一定會説給醫生和喬賽亞·格雷夫斯聽的,這樣他在眾人面前就成了個十足的大傻瓜。路易莎伯母不是一口咬定威爾金森小姐已整整三十七歲了嗎?想到自己會成為眾人的笑柄,不禁透心涼了半截。他們還會説,她的年齡那麼大,足可做他的母親呢!
"瞧你又在愣神了,"威爾金森小姐莞爾一笑。
"我在想你吶,"他鼓足勇氣答道。
不管怎麼樣,這句話可抓不到什麼辮子。
"在想些什麼呢?"
"啊,這回是你在刨根問底了。"
"淘氣鬼!"威爾金森小姐説。
又是這種口氣!每當他好不容易把感情鼓動了起來,她卻總是説些殺風景的話,讓人忘不了她那家庭教師的身分。他練聲時沒達到她的要求,她就俏皮地罵他淘氣鬼。這一回可惹得他一肚子不高興。
"希望你別把我當作三歲小孩。"
"惱火了嗎?"
"惱火得很哪。"
"我可不是有意的。"
她伸出手來,他握住了。近來,有幾次他們晚上握手告別時,他似乎感到她有意捏了捏他的手,而這回再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他不知接下去該説些什麼。此刻,任他冒險的機會終於來了,如果他坐失此良機,豈非真成了個傻瓜蛋?惜乎這場面過於平淡了些,該更多一點魅力才是。他讀到過不少關於愛情的描寫,而他現在一點也感覺不到小説家們描繪的那種內心情感的奔突勃發,他並沒有被一陣陣情慾衝動搞得神魂顛倒,何況威爾金森小姐也不是他理想中的情人。他經常給自己描繪了這麼個千媚百嬌的姑娘:長着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膚像雪花石膏似的白皙滑潤;他常常幻想自己如何把臉埋在她一綹綹漣般的濃密褐發之中。可是他沒法想象自己會把臉埋在威爾金森小姐的頭髮裏,而這位小姐的頭髮總使他感到有點黏糊。話又得説回來,偷香竊玉畢竟是夠刺激的,他為自己即將取得的成功感到激動,感到由衷的自豪。他是完全靠自己把她勾引到手的。他打定主意要去吻威爾金森小姐,不過不是在此刻,得等到晚上,在燈火闌珊之處比較方便些。只要吻了她,那以後的事就有譜兒了。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要吻她。他還如此這般地立下了誓言。
他已胸有成竹,考慮周全。晚飯後,他建議兩人到花園裏去散步,威爾金森小姐同意了。他倆肩並肩地在花園中轉悠。菲利普十分緊張。不知怎麼的,話説來説去總是引不上那條路子。他原來決定第一步要用手臂挽住她的腰肢,而她卻在大談特談下週舉行的賽船會,他總不能貿然伸手去勾住她吧。他巧妙地把她引人花園的濃蔭深處,可一到了那兒,他的勇氣卻不知了去向。他倆坐在長凳上,他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利用眼前的大好良機了,可就在這時,威爾金森小姐突然説這裏肯定有忸怩蟲,説什麼也要往前走。他們又在花園裏逛了一圈,菲利普決計要在轉到那張長凳之前斷然採取行動,可就在他們打屋子旁邊經過的時候,看見凱里太太站在門口。
"年輕人,你們最好進屋來吧。夜裏寒氣重,我敢説對你們身體沒好處的呢。"
"也許我們還是進去的好,"菲利普説,"我不想讓你着了涼。"
説罷,他頓覺鬆了口氣。今晚不必再胡思亂想幹什麼了。可是後來等他獨自回到房裏,卻對自己大為惱火。真是十足的傻瓜。可以肯定,威爾金森小姐正等着自己去吻她,否則她才不會上花園去呢。她不是常説只有法國人才懂得怎麼對待女人嗎?菲利普看過不少法國小説。要是他是個法國人的話,他會一把將她摟在懷裏,熱情奔放地向她訴説愛慕之情;他要把雙唇緊緊地貼在她的nuque上。他不明白法國人幹嗎總是喜歡吻女人的nuque。他自己可從來沒注意到頸脖子有什麼迷人之處。當然,對法國人來説於這些事是很容易的,語言幫了不少忙,而菲利普總感到用英語説那些熱情奔放的話,聽上去荒唐可笑。菲利普心想,要是自已從來沒打算圍攻威爾金森小姐的貞操,那該多好。開始的兩星期,日子過得挺輕鬆的,而現在他卻感到痛苦不安。然而,他決不能就此罷休,否則他要一輩子瞧不起自己。他鐵了心,非要在明天晚上吻她不可。
翌日,他起牀一看,外面在下雨,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今晚不能上花園去了。早餐時他興致很好。威爾金森小姐差瑪麗來説,她頭疼不想起牀。直到下午用茶點時她才下樓來,臉色蒼白,穿着一件合身的晨衣。等到吃晚飯時,她完全復元了,因此晚餐的氣氛很活躍。做完了禱告,她説她得回房休息去了,她吻了吻凱里太太,然後轉身對菲利普説:
"我的天哪!"她嚷道,"我真想親親你呢!"
"幹嗎不呢?"他説。
她呵呵一笑,伸出手來。她明顯地緊捏了一下他的手。
第二天天氣轉晴,藍天不見一縷雲翳,雨霽的花園,空氣分外清新芳香。菲利普去海濱游泳,回來後,美美地飽餐一頓。下午,牧師公館裏舉行網球聚會,威爾金森小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她穿衣打扮確實很在行,菲利普沒法不注意到,她出現在副牧師太太和醫生那位已出閣的女兒旁邊,還真算得上儀態萬方哩。她在腰帶上綴了兩朵玫瑰,坐在草坪邊上的庭院靠椅裏,打着一把大紅陽傘,日光透過傘面,映着她的臉盤,濃淡恰到好處。菲利普喜歡打網球,發球技術不錯,他不便奔跑,所以專打近網球。雖説他有足疾,動作卻挺利索,很難使他失球。他每局都打贏了,高興得什麼似的。喝茶時他坐在威爾金森小姐腳邊,渾身淋汗,氣喘吁吁。
"你穿着這身法蘭絨服很合適,"她説,"今天下午你看上去挺帥。"
他高興得臉都紅了。
"我也可以老實地恭維你一句。你的樣子使人神魂顛倒。"
她嫣然一笑,那雙烏黑的眸子久久地盯在他臉上。
晚飯後,他堅持要她出去散步。
"你玩了一整天還沒玩夠?"
"今晚花園裏夜色迷人,星星都出來了。"
他興致勃勃。
"你知道嗎?為了你,凱里太太還怪我哩,"當他們款步穿過菜園子時,威爾金森小姐説,"她説我不該跟你凋情。"
"你跟我調情了嗎?我還沒覺察到哩。"
"她不過是説句笑話罷了。"
"昨晚你好狠心,就是不肯吻我。"
"你也不看看我説那話時,你大伯瞅我的那副神情!"
"你就這樣被嚇住了?"
"我吻別人時不喜歡有人在場。"
"現在可沒人在場啊。"
菲利普用手勾住她的腰肢,在她的嘴上親了親。她只是咧嘴笑笑,毫無退縮之意。一切進行得相當自然。菲利普頗感自豪。他決心要做的,畢竟做到了。這本是世界上最輕而易舉的事。要是他早這樣幹就好了。他又吻了她一下。
"哦,你不該這麼着,"她説。
"為什麼?"
"因為你的吻太叫我喜歡啦,"她呵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