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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隨着一陣叩門聲,一羣孩子蜂擁而入。此刻,他們一個個渾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一張張小臉蛋因剛用肥皂擦洗過而閃閃發亮。濕潤的頭髮梳理得服服帖帖。他們將在莎莉的帶領下到主日學校去。阿特爾涅喜氣洋洋,像演戲似地同孩子們打趣逗樂。不難看出,他還怪疼愛他們的哩。他為自己的孩子們一個個長得身強體壯、英氣勃勃而感到驕傲,他那股驕傲的神氣倒蠻感人肺腑的呢。菲利普隱約覺得孩子們在他跟前顯得有點兒拘束,而當他們的父親把他們打發走時,他們很明顯懷着一種釋然的心情一溜煙地跑開了。沒過幾分鐘,阿特爾涅太太走了進來。這時,捲髮的夾子拿掉了,額前的劉海梳理得一絲不亂。她穿了件樸素的黑上衣,戴了頂飾有幾朵廉價鮮花的帽子。眼下她正在使勁往那雙因勞作而變得通紅、粗糙的手上套着手套。

    "我這就上教堂去,阿特爾涅,"她説,"你們不需要什麼了吧?"

    "只要你的禱告,貝蒂。"

    "我的禱告對你不會有什麼好處,你這個人根本連聽也沒心思所。"她説罷微微笑了笑,接着轉過臉去,面對着菲利普,慢聲慢氣地説:"我沒辦法叫他跟我一塊上教堂。他比無神論者好不了多少。"

    "你看她像不像魯賓斯的第二個妻子?"阿特爾涅頓時嚷了起來。"她穿上十七世紀的服裝,看上去不也是儀態雍容嗎?要娶老婆,就要娶她這樣的老婆,我的老弟。你瞧她那副模樣兒!"

    "我曉得你又要要貧嘴了,阿特爾涅,"她沉着地頂了他一句。

    阿特爾涅太太好不容易撳下了手套的撳鈕。臨行前,她朝菲利普轉過身去,臉上露出和藹但略為尷尬的笑容。

    "你留下來用茶點,好不?阿特爾涅喜歡找個人説個話兒,可不是經常能找到有頭腦的人的。"

    "那還用你講,他當然要在這兒用茶點咯,"阿特爾涅説。妻子走後,他又接下去説道:"我規定讓孩子們上主日學校,我也喜歡貝蒂到教堂去。我認為女人應該信教。我自己不相信宗教,可我喜歡女人和孩子信教。"

    菲利普自己對涉及真理方面問題的態度極端嚴謹,因此當看到阿特爾涅採取這種輕浮的態度,不覺微微一怔。

    "孩子們所接受的恰恰是你認為是不真實的東西,你怎麼能無動於衷、聽之任之呢?"

    "只要那些東西美麗動聽,就是不真實,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要求每一件事情既符合你的理智又符合你的審美觀,那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我原先希望貝蒂成為天主教徒,還巴不得能看到她頭戴紙花王冠皈依天主教呢。可是,她卻是個耶穌教徒,真是不可救藥。再説,信不信教是一個人的氣質問題。要是你生來就有顆信教的腦袋,那你對什麼事情都會篤信不疑;要是你生來就沒有信教的腦袋,不管你頭腦裏灌進什麼樣的信仰,你慢慢總會擺脱這些信仰的。宗教或許還是最好的道德學校吶。這好比你們這些紳士常用的藥劑中的一味藥,不用這味藥而改用別的,也同樣解決問題。這就説明那味藥本身並無功效,不過起分解別的藥使其容易被吸收罷了。你選擇你的道德觀念,這是因為它與宗教結合在一起的。你失去宗教信仰,但道德觀念依然還在。一個人假如不是通過研讀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著作而是通過熱愛上帝來修身養性的話,那他將更容易成為一個好人。"

    菲利普的觀點正好同阿特爾涅的背道而馳。他依然認為基督教是使人墮落的枷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之。在他頭腦裏,他的這種看法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與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令人生厭的禮拜儀式和布萊克斯泰勃的冷冰冰的教堂裏的冗長乏味的佈道活動聯繫在一起的。在他看來,阿特爾涅剛才談論的道德觀念,不過是一種一旦拋棄使之成立的種種信仰時就只有一個戰戰兢兢的神明庇佑的宗教的一部分。就在菲利普思索如何回答的當兒,阿特爾涅突然就羅馬天主教發表了長篇宏論,他這個人對聽自己講話比聽別人發言要更有興趣得多。在他的眼裏,羅馬天主教是西班牙的精髓。西班牙對他來説可非同一般,因為他終於擺脱了傳統習俗的束縛而在西班牙找到了精神庇護所,他的婚後生活告訴他傳統習俗實在令人厭倦。阿特爾涅對菲利普娓娓描述起西班牙大教堂那幽暗空曠的聖堂、祭壇背面屏風上的大塊金子、燙過金粉但已黯然失色的頗有氣派的鐵製飾物,還描述了教堂內如何香煙繚繞、如何闃然無聲。説話間,阿特爾涅還配以豐富的表情,時而加重語氣,使他所講的顯得更加動人心魄。菲利普彷彿看到了寫在主教穿的寬大白法衣上的聖徒名單,身披紅法衣的修道士們紛紛從聖器收藏室走向教士席位,他耳邊彷彿響起了那單調的晚禱歌聲。阿特爾漢在談話中提到的諸如阿維拉、塔拉戈約、薩拉戈薩、塞哥維亞、科爾多瓦之類的地名,好比是他心中的一隻只喇叭。他還彷彿看到,在那滿目黃土、一片荒涼、寒風呼嘯的原野上,在一座座西班牙古城裏矗立着一堆堆巨大的灰色花崗岩石。

    "我一向認為我應該到塞維利亞去看看,"菲利普信口説了這麼一句,可阿特爾涅卻戲劇性地舉起一隻手,呆呆地愣了一會兒。

    "塞維利亞!"阿特爾涅叫嚷道。"不,不行,千萬別到那兒去。塞維利亞,一提起這個地方,就會想起少女們踏着響板的節奏翩翩起舞,在瓜達爾基維爾河畔的花園裏引吭高歌的場面,就會想起鬥牛、香橙花以及女人的薄頭罩和mantonesdeManila。那是喜歌劇和蒙馬特爾的西班牙。這種輕而易舉的噱頭只能給那些智力平平、淺嘗輒止的人帶來無窮的樂趣。儘管塞維利亞有那麼多好玩好看的東西,可塔渥菲爾·高蒂亞還是從那兒跑了出來。我們去步他後塵,也只能體驗一下他所體驗過的感覺而已。他那雙既大又肥的手觸到的只是顯而易見的東西。然而,那兒除了顯而易見的東西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了。那兒的一切都打上了指紋,都被磨損了。那兒的畫家叫繆雷里奧。"

    阿特爾涅從椅子裏站起身來,走到那個西班牙式櫥子跟前,打開閃閃發光的鎖,順着燙金鉸鏈打開闊門,露出裏面一格格小抽屜。他從裏面拿出一疊照片來。

    "你可曉得埃爾·格列柯這個人?"他問菲利普。

    "喔,我還記得在巴黎的時候,就有個人對埃爾·格列柯着了迷似的。"

    "埃爾·格列柯是託菜多畫家。我要給你看的那張畫,貝蒂就是找不出來。埃爾·格列柯在那張畫裏就是畫他喜愛的那個城市,畫得比任何一張畫都要真實。坐到桌子邊上來。"

    菲利普把坐椅向前挪了挪,接着阿特爾涅把那些照片擺在他面前的桌上。他驚奇地注視着,有好一會兒,他屏息凝氣,一聲不吭。他伸長手去拿其他幾張照片,阿特爾涅隨手把它們遞了過來。那位謎一般的畫師的作品,他從來未看到過。界眼一看,他倒被那任意的畫法弄糊塗了:人物的身子奇長,腦袋特別小,神態狂放不羈。這不是現實主義的筆法,然;而,這些畫面還是給留下一個令人惴惴不安的真實印象。阿特爾涅迫不及待地忙着作解説,且使用的全是些鮮明生動的詞藻,但是菲利普只是模模糊糊地聽進了幾句。他感到迷惑不解。他莫名其妙地深受感動。在他看來,這些圖畫似乎有些意思,但又説不清究竟是什麼意思。畫面上的一些男人,睜大着充滿憂傷的眼睛,他們似乎在向你訴説着什麼,你卻又不知所云;帶有方濟各會或多明我會特徵的長腳修道士,一個個臉紅脖子粗,打着令人莫名其妙的手勢。有一張畫的是聖母昇天的場面。另一幅是畫耶穌在十字架上釘死的情景,在這幅畫裏,畫家以一種神奇的感情成功地表明,耶穌的身軀決不是凡人那樣的肉體,而是神聖之軀。還有一幅耶穌昇天圖,上面畫着耶穌基督徐徐升向太空,彷彿腳下踩的不是空氣而是堅實的大地:基督的使徒們欣喜若狂,舉起雙臂,揮舞着衣巾,這一切給人以一種聖潔的歡愉和狂喜的印象牙所有這些圖畫的背景凡乎都是夜空:心靈之夜幕,地獄陰風颼颼,吹得亂雲飛渡,在閃閃爍爍的月光照射下,顯得一片灰黃。

    這當兒,菲利普想起當年克拉頓深受這位令人不可思議的畫師的影響的事情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目睹這位畫師的遺墨。他認為克拉頓是他在巴黎所熟識的人中間最最有趣的。他好挖苦人,高傲矜誇,對一切都懷有敵意,這一切使得別人很難了解他。回首往事,菲利普似乎覺得克拉頓身上有股悲劇性的力量,千方百計想在繪畫中得到表現,但終究未能得逞。他那個人性格怪異特別,好像一個毫無神秘主義傾向的時代那樣不可理解;他對生活不能忍受,因為他感到自己無法表達他微弱的心跳所暗示的意義。他的智力不適應精神的功能。這樣看來,他對採取新辦法來表現內心的渴望的那位希臘人深表同情也就不奇怪了。菲利普再次瀏覽那些西班牙紳士們的眾生相,只見他們臉上皺紋縱橫,翹着尖尖的鬍子,在淺黑色的衣服和漆黑的背景映襯下,他們的臉顯得十分蒼白。埃爾·格列柯是位揭示心靈的畫家。而那些紳士,臉色慘白,形容憔悴,但不是由勞累過度而是由精神備受壓抑才這樣的。他們的頭腦慘遭摧殘。他們走路時,彷彿對世界之美毫無意識似的。因為他們的眼睛只是注視着自己的心,所以他們被靈魂世界的壯觀搞得眼花緣亂。沒有一個畫家能像埃爾·格列柯那樣無情地揭示出世界不過是臨時廁身之地罷了。他筆下的那些人物是通過眼睛來表達內心的渴望的:他們的感官對聲音、氣味和顏色的反應遲鈍,可對心靈的微妙的情感卻十分靈敏。這位卓越的畫家懷着一顆菩薩心腸到處轉悠,看到了升入天國的死者也能看到的形形色色的幻物,然而他卻絲毫不感到吃驚。他的嘴從來就不是一張輕易張開微笑的嘴。

    菲利普依然緘默不語,目光又落到了那張托萊多的風景畫上。在他眼裏,這是所有的畫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他説什麼也不能把自己的目光從這幅畫上移開去。此時,他心裏不由得生起一種莫可名狀的情感,他感到自己開始對人生的真諦有了新的發現。他內心激盪着一種探險的激清。瞬息間,他想起了曾使他心力交瘁的愛情:愛情除了眼下激起他內心一陣激動之外,簡直微不足道。他注視着的那幅畫很長,上面畫着一座小山。山上房舍鱗次櫛比,擁擠不堪;照片的一角,有個男孩,手裏拿着一張該城的大地圖;另一角站着位象徵塔古斯河的古典人物;天空中,一羣天使簇擁着聖母。這種景緻同菲利普的想法正好相悻,因為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這樣一個圈子裏,這個圈子裏的人們唯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為尊。然而,他這時又再次感覺到,比起他先前竭力亦步亦趨地加以模仿的那些畫師們所取得的成就來,埃爾·格列柯的這幅畫更具有強烈的真實感。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受,這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聽阿特爾涅説畫面是如此的逼真,以致讓托萊多的市民來看這張畫時,他們還能認出各自的房屋來。埃爾·格列柯筆下所畫的正是他眼睛所看到的,但他是用心靈的眼睛觀察人生的。在那座灰濛濛的城市裏,似乎飄逸着一種超凡越聖的氣氛。在慘淡的光線照耀下,這座心靈之城看上去既不是在白天,也不是在黑夜。該城屹立在一座綠色的山丘之上,但這綠色卻又不是今世所見的那種色彩。城市四周圍着厚實的城牆和稜堡,將為禱告、齋戒、懊悔不已的嘆息聲和禁錮的七情六慾所摧毀,而不是為現代人所發明創造的現代機器和引擎所推倒。這是上帝的要塞。那些灰白色的房屋並非是用一種為石匠所熟知的石頭砌成的,那樣子令人森然可怖,不知道人們是怎樣在這裏面生活的。你穿街走巷,看到那兒恰似無人卻不空,大概不會感到驚奇,那是因為你感覺到一種存在雖説看不見摸不着,但內心深處卻感到它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緣故。在這座神秘的城市裏,人的想象力顫搖着,就好比人剛從亮處走進黑暗裏一般。赤裸裸的靈魂來回逡巡,領悟到不可知的東西,奇怪地意識到經驗之親切卻又不可言喻,並且還奇怪地意識到了絕對。在那蔚藍的天空,人們看到一羣兩胛插翅的天使簇擁着身穿紅袍和藍外套的聖母,但毫不覺得奇怪。那蔚藍色的天空因具有一種由心靈而不是肉眼所證明的現實而顯得真實可信,那朵朵浮雲隨着縷縷奇異的猶如永墮地獄的幽靈的哭喊聲和嘆息聲的微風飄動着。菲利普感到該城的居民面對這一神奇的景象,無論是出於崇敬還是感激,都不感到驚奇,而是自由自在,一意孤行。

    阿特爾涅談起了西班牙神秘主義作家,議論起特雷莎·德阿維拉、聖胡安·德拉克普斯、弗賴·迭戈·德萊昂等人。他們都對靈魂世界懷着強烈的情感,而這靈魂世界菲利普只有在埃爾·格列柯的畫作中才能體會得到:他們似乎都有觸摸無形體和看到靈界的能力。他們是他們那個時代的西班牙人,在他們的心裏,一個偉大民族的光輝業績都在顫抖。他們的想象中充滿了美利堅的光榮和加勒比海的四季常綠的島嶼;他們的血管裏充滿了由長期同摩爾人作戰磨練出來的活力;他們因為自己是世界的一代宗師而感到驕傲;他們感到自己胸懷天涯海角、黃褐色的荒原、終年積雪的卡斯蒂爾山脈、陽光和藍天,還有安達盧西亞鮮花怒放的平原。生活充滿了激情,色彩斑斕。正因為生活提供的東西太多,所以他們的慾望永無止境,總是渴望得到更多更多。正因為他們也是人,所以他們的欲壑總是填不平,於是,他們將他們的勃勃生氣化為追求不可言喻的東西的激情。阿特爾涅有段時間借譯詩以自遣,對找到個能讀懂自己的譯稿的人,他不無高興。他用其優美動聽且帶着顫抖的嗓音,背誦起對靈魂及其情人基督的讚美詩,以及弗賴·盧易斯·德萊昂開頭寫着enunanocheoscura和nocheserena的優美詩?K囊敫邐奶?簡樸,但不無匠心。他覺得,無論怎麼説,他所用的詞藻正體現了原作那雖粗糙然而雄渾的風韻。埃爾·格列柯的圖畫解釋了詩歌的含義,而詩歌也道出了圖畫中的真義。

    菲利普對理想主義懷有某種厭惡感。他一向強烈地熱愛生活,而就他平生所見,理想主義在生活面前大多膽怯地退卻。理想主義之所以退卻,是因為他不能忍受人們相互你爭我奪;他自己沒有勇氣奮起而戰,於是把爭鬥説成是庸俗的。他自己庸庸碌碌,可當同伴們並不像他看待自己那樣對待他時,他就蔑視夥伴們,並藉此聊以自慰。在菲利普看來,海沃德就是這樣的人。海沃德五官端正,精神萎頓,眼下變得體態臃腫,禿了腦頂心。但他還精心愛護着幾處殘留的俊俏的容顏,仍舊趣味雋永地談論着要在那含糊不定的未來作出一番成就。然而,在所有這一切的後面,卻是威士忌,在街上追逐女人,恣情縱欲。與海沃德所代表的人生觀恰恰相反,菲利普回口聲聲要求生活就像它現在這個樣子,什麼卑鄙、惡習和殘疾,這些他都無動於衷。他聲稱他希望人都應該是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當下賤、殘忍、自私或色慾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都愉快地搓着雙手:那才是事情的本來面目。在巴黎的時候,他就知道世間既無美也無醜,而只有事實;追求美完全是感情用事。為了擺脱美的專橫,他不是就在一張風景畫上畫了個推銷chocolatMenier的廣告嗎?

    然而這樣一來,他似乎又把一件事情加以神聖化了。好久以來,他對此一直有些感覺,但總是猶猶豫豫地吃不準,直到此時方才覺悟到了這一點。他感到自己開始有所發現,隱隱約約地覺得,世間還有比他推崇備至的現實主義更為完美的東西,不過這一更為完美的東西當然不是面對人生軟弱無力的理想主義。它大強烈,非常有魄力;生活中的歡樂、醜和美、卑劣行徑和英雄行為,它都一概接受。它仍舊是現實主義,不過是一種更為高級的現實主義。在這種現實主義裏面,事實為一種更為鮮明的榮光所改造。通過已故的卡斯蒂爾貴族們的悲哀目光,菲利普似乎看問題更為深刻。而那些聖徒的臉部表情,乍一看似乎有點癲狂和異樣,可現在看來裏面似乎藴含着某種令人難以捉摸的意義。但是菲利普卻無法解出其中之味。這好比是個信息,一個他要接受的非常重要的信息,但是這個信息卻是用一種他陌生的語言傳遞的,他怎麼也聽不懂。他一直在孜孜探索着人生的意義。他似乎覺得這裏已為他提供了答案,卻又嫌太隱晦,太空泛。他困惑不解。他彷彿看到了某種像是真理的東西,就好比在暴風雨的黑夜裏,藉着閃電望見大山的輪廓一般。他似乎認識到自己的意志是強大的;認識到自我剋制完全可能同屈服於慾望一樣強烈、活躍;還認識到精神生活會與一個征服多種領域並進而對未知的世界進行探索的人的生活一樣色彩斑斕,一樣五光十色,一樣充滿了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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