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紀空手心中頓生警兆,這並不是因為他感覺到了什麼,而是因為他看到了什麼。當他的人一踏上溪邊的這片沙石時,就清晰地捕捉到了前面密林中的一點寒芒。
寒芒在林間一動未動,如果不是天色微明,霞光隱生,紀空手根本難以捕捉,恰巧一縷霞光照在了這點寒芒之上,產生了一道明晃晃的反光,雖然一閃即沒,但這已經足夠讓紀空手發現它的存在。
紀空手的身形戛然而止,凝神靜氣,異力瞬間運行耳目。
心驚之下,他從這流動的空氣中似乎感覺到了一股淡若無形的殺氣,而殺氣的來源就在林中,從呼吸的緩急程度來看,對手至少在三人以上,而且身手都不弱。
韓信的臉色也變了一變,顯然感受到了這段空間裏的異常。
“這些人難道是衝我們而來?”韓信低聲問道。
“我不知道。”紀空手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彷彿置身於敵人鋪開的一張大網中,不管他們怎麼逃,都沒有可能逃出這張大網籠罩的範圍。
“但願不要是花間派的敵人,否則前有伏擊,後有追兵,我們只怕是死定了。”韓信説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微微出現了一絲震顫,表明他的心中並不平靜,似有幾分驚懼。
紀空手橫了他一眼道:“我也希望他們不是,但是好像不湊巧,他們偏偏就是花間派的人。”他的話音剛落,便見李君帶了三五個隨從自林間緩緩走了出來,每一個人的腳步都非常沉穩,目光緊緊地鎖定在紀空手一人的臉上。
“看來他們的目標是我。”紀空手突然笑了,壓低嗓門道:“待會兒動起手來,你先跑,千萬別管我。”
“你這可是在罵我。”韓信搖搖頭道:“我韓信真要那樣做,還算是人嗎?”
紀空手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不再説話,而是將目光望向了自己前方的對手。
敵人依然在一步一步地逼近,有意無意間,他們的步幅微微錯開,形成了一個半圓弧的攻擊態勢,進入到紀、韓身體的三丈範圍內,才終於停住了腳步。
“紀空手,你束手就擒吧,在我們花間派佈下的羅網中,你要想逃出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君緊了緊手中的短矛,傲然道。
紀空手淡淡一笑道:“困獸猶存好鬥之心,何況是人?你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以死相拼,難道還任由你宰割不成?”
“那你別怪我手中的利矛不長眼睛!”李君怒意橫生,一抖短矛,矛鋒在虛空中微微震顫,發出輕微的嗡嗡之音。
“正因為你的利矛沒長眼睛,所以我才一點都不感到害怕,説不定一不小心,這利矛還會刺到你自己哩!”紀空手嘻嘻一笑,好像根本就沒有將李君放在眼裏。
李君犀利的眼芒射向紀空手,心中暗暗吃驚道:“此子果然有些名堂,面對強敵,猶能冷靜相對,怪不得朱子恩那一幫人搞不定他,看來我也不能太過大意。”
他根本不知道此前的紀空手是哪種模樣,那時的紀空手,除了膽大聰明之外,活脱脱就是一個無賴的形象,而此刻李君眼中的紀空手,已是補天石異力潛移默化之後的紀空手。當一個人內在的精神得到改變之後,他的氣質也會相應改變,對於這一點,即使是紀空手自己也未必知道。
但是在李君的眼中,他已經把紀空手作為高手來看待,因為李君本身就是一個高手,所以他看人的角度是從對方所藴含的內涵來看,而不是形象。
當他的眼芒與紀空手的眼芒在虛空中悍然相觸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頭腦中搜集的那些情報,而他所知的情報裏,紀空手除了腦子好使之外,其它的簡直一無是處,根本不屑一顧。
但是,此時此刻,李君分明感受到了紀空手眼中的那股淡若雲煙的殺意。
並不是每一個武者都能擁有殺氣。一個武者,只有當他修煉到了某種層次之後,殺氣才會自然而然地由心而生;而一個殺豬的屠夫,他的手中同樣有刀,他的刀同樣犀利,當他磨刀霍霍的時候,卻只有殺心,而絕對不可能擁有殺氣。
所以一個人是否擁有殺氣,取決於他是否已是高手,反之亦然。紀空手的眼中居然綻射殺氣,這一點出乎李君的意料之外,是以他不敢有半點大意。
“你變了,變得讓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你就是那個紀空手。”李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説道。
“是麼?那麼在你的印象中,紀空手應該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紀空手的眼睛始終不離李君握矛的手腕,臉上卻淡淡一笑,調侃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至少不應該像現在這個樣子,讓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害怕。”李君的話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怔了一怔,紀空手突然笑了。
“你真會尋我開心,你乃花間派有數的高手,豈會怕我?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紀空手冷笑一聲,已經看出對方的每一個人所站的位置,幾乎封鎖了自己的任何一條退路。毫無疑問,自己此刻已是身處絕境。
“這好笑嗎?不!”李君一臉肅然道:“你能從朱子恩的手中逃出來,就證明你有不俗的實力!”
他話音一落,短矛已然在手,凜凜矛鋒與霞光相映。就在這一刻間,他已不再是李君,倒像是一個立馬橫戈的將軍。
矛鋒橫空,最是無情!
紀空手心神一跳,頓時感受到了那來自矛鋒上比冰雪猶寒三分的殺氣。
他一時之間心神茫然,沒有一點動作,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動作。他這一生中,除了街頭混戰所用的亂拳怪腿之外,真正熟悉的武功就只有見空步與妙手三招。
這兩種武功都是妙絕天下的絕技,只是紀空手除了看丁衡使用過一兩次之外,自己雖然也偶爾一用,但真正要用它來臨陣禦敵,心裏卻沒有一點底氣。
與此同時,李君沒有一絲的猶豫,手臂一振,他的矛刺破長空,如一道閃電迎前,只憑這一招矛法,已足以讓紀、韓二人色變。
此時天色漸明,紅霞淡出,溪水潺潺從山野流過,伴着徐徐而來的晨風,天地間顯得靜謐與安詳。
當矛聲劃破這片寧靜時,任何人都隱隱聽到了風雷之聲,紀空手的心陡然下沉。
直到此時,紀空手才算真正見識到了李君的厲害,他親眼看到李君在軒轅子的刀下左支右絀,狼狽不堪,想象中李君的武功自然不強,他卻不知那只是一種假象。
所謂棋差一着,處處受制,武功之道亦屬同理。當李君遇上功力明顯勝他一籌的軒轅子時他的優勢就很難發揮出來,有捉襟見肘之感。可是當他面對比自己弱的對手時,卻可以有超水平的發揮。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至少在這一刻,連紀空手自己也認為難以逃過對方這凌厲的一擊。
但是當李君的矛鋒劃入虛空的剎那,紀空手突然發現這一矛刺來的速度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快捷,它在虛空中運行的軌跡清晰可見,讓紀空手幾疑這是自己產生的錯覺。
怎會這樣呢?
紀空手覺得實在有些不可思議,是李君刻意把速度放慢,讓自己好看清他的每一個動作,還是因為李君的出手速度本就是如此,只是自己的目力有了驚人的變化?
他不知道,也沒有時間考慮,在矛鋒刺來的剎那,他踏出見空步的步法,身形之快,堪堪使李君的短矛擦身而過。
李君“咦”了一聲,感到自己的這一矛竟然落空,十分驚異,但他沒有回頭,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回頭的必要,而是反手一撩,矛鋒倒掠,如靈蛇般從肋下鑽出,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直奔紀空手的後背。
其實連紀空手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步踏出,竟然化去了李君凌厲的絕殺之招,心神一定之下,心中的怯懼頓時去了三分。儘管身後的矛鋒擦身如針刺般直侵肌膚,卻激起了他心中莫大的自信。
有了自信,心神自定,紀空手的整個人彷彿一下子進入了臨戰的狀態,任由靈異外力在自己的經脈中竄行,使得耳目異常靈敏。當李君的矛鋒再次刺出時,他聽聲辨位,已經判斷出了李君這一矛刺來的速度與角度。
他沒有想到李君的每一次出手,竟然都能被自己的耳目掌握,從而從容應對。有時候明明李君的速度只要再快一分,角度再準一分,就可以置自己於死地,但不知為什麼,他居然沒有這麼做。
難道這只是李君手下留情,網開一面?抑或另有原因?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饒是如此,在旁觀者的眼中,不僅李君的短矛如青鴻標空,殺勢懾人,就是紀空手避讓的這兩步也形同鬼魅,精妙至極,完全是一個高手應敵時的表現。
李君的短矛連連刺空之後,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少年的實力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他看來,自己每一次出手,不僅算計到了對方進退的線路,而且傾力而為,完全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式,但是當他真正出手時,才驚奇地發現對方的步法如此詭異,總是能踏在令人匪夷所思的方位上,不僅避過了自己的攻勢,而且隨時還可以發動反擊。
李君心中駭然,深知只要紀空手反擊,自己絕對是被動之局。可奇怪的是,紀空手明明有這樣的機會,卻根本沒有出手,只是一味地閃避,李君心懷疑竇,滑退七步而立。
他不得不退,重新審視起這位行止怪異的少年。他不明白紀空手的步法何以會如此詭異,其呼吸的氣息何以會沉穩而悠長,而更讓他不明白的是,紀空手何以會在該出手時沒有出手,是手下留情?還是……
無論李君怎麼想,他都絕對想不到紀空手的步法固然精妙,內力亦十分雄渾,但是對搏擊攻防之道,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門外漢。
也許,如果與紀空手交手的人不是李君,而是一個下三流的角色,根本不管紀空手的步法,一陣亂砍亂殺,紀空手只怕早就命喪黃泉了。但是李君卻不同,因為他是一個高手,高手就要有高手的風範,每一次出手不僅要算到自己的路數,同時也要算計對方的應對之策,正因為他想得太多,所以他與紀空手一交上手,卻處處受到紀空手精妙步法的制約。
風依舊徐徐而來,如情人的手,撫過河岸的野草,石縫間的小花,有一種説不出的恬淡,李君卻無心欣賞這大自然美妙的景緻,而是將目光緊緊地鎖定在紀空手的臉上。
他之所以退,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韓信。在他攻出第一招時,就感到了自韓信身上透發而出的一種淡淡的殺氣,從這股殺氣中可以表明,韓信的內力似乎並不在他之下。
李君有些糊塗了,自從莫幹下令緝捕紀空手以來,他就對這兩人有過非常詳細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這只是兩個不入流的小混混而已,與人街頭混戰亦是輸多贏少,根本不足為懼,自己只用一隻手就完全可以將他們搞定。
可是到了此刻,當他第一眼看到紀空手時,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簡直是大錯特錯。眼前的紀空手彷彿在這段時間裏變了個人似的,並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容易對付,就算他此刻兩手空空,也已令李君不敢有任何小視之心。
“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憑你的實力,完全可以在江湖上爭得一席之地,何必自甘墮落,混跡市井?”李君在殊無把握的情況下,不敢貿然出手,於是及時改變策略。
“難道混跡市井就是自甘墮落嗎?”紀空手自小在市井中長大,對市井生活有着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所以對李君的話甚是反感,駁道:“龍有龍路,蛇有蛇路,就算市井百姓一生貧賤,從來無名,永遠沒有風光的時刻,但是他們憑着自己的手藝與力氣生存於世間,至少可以問心無愧,絕不像有些人強取豪奪,仗勢欺人,自以為學了幾手三腳貓功夫,就要學那螃蟹橫行!”
李君知他話中有話,臉上一紅,微生愠意,道:“這本就是劣汰強留的的社會,我比你強,就應該高你一等,這根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那你只能與禽獸為伍,而不該身為人類,你這是禽獸的生存法則,只有沒有感情和良心的人,才會説出這種屁話來!”紀空手淡淡一笑,眼睛始終不離李君的大手。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非常認同李君的説法,但是為了激怒對方,他不得不説出這違心之言。
李君顯然不能忍受紀空手一臉不屑的微笑,更不想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丟面子,冷哼一聲,寒芒從眼縫逼射而出,矛身貫入虛空,人已踏前三步。
他這三步踏得很有講究,每一步踏出,都是一尺七寸,彷彿用直尺量過一般,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是李君仗以成名的“三步殺”的起手式,在江湖上不僅有名,而且實用。但是紀空手並不知道它的來歷,只覺得胸口一悶,有一股壓力隨着李君踏前的步伐如波浪般緩緩迫來。
紀空手心中一凜,知道李君此番出手,已然全力以赴,而自己卻絲毫沒有應對之策。他看過丁衡對見空步的實戰運用,也有自己對見空步的深刻理解,是以他選擇了敵動我動、後發制人的策略,只有在敵人出手的剎那,他才會有所行動。
於是他站立在河灘的沙地上,一動不動,當他避過李君的兩記矛招之後,對見空步的步法大有信心,同時對李君亦不如初見時那般忌憚。他本是聰慧之人,頓時想到了這一切的變化全仗於自己懷中的那枚怪石。
他靜靜地站立,臉上輕鬆而自在,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份緊張與拘謹,兩道目光從眼眸裏擠出,如利刃般割破虛空,與李君的眼芒相觸。
李君的身體發生了一絲顫慄,臉色微微一變,感到紀空手的眼芒中似有一股殺氣迫來,使他心頭上承受了一定的壓力。他從對方的眼芒中看到了對方的內力修為遠在自己之上,可是他不明白,如此年紀的一個少年,怎麼會擁有如此驚人的內力?
但他絕對沒有失去戰而勝之的信心,因為他是李君,他總會將一切困難想得很多,所以在他現身之前,已經留了一手。想到這裏,他的眼角便微微上揚,竟然笑了。
笑也是一種自信,所以李君笑了。在笑的同時,他的利矛也如他的人一般信心十足地奔殺虛空,沿着一道非常曼妙的軌跡刺出。
“嗤……”青鋒暗淡,寒氣四流,殺氣如同一團急動的漩渦直卷空中,帶出的是矛鋒的無情。
紀空手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動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他的目光空靈而犀利,計算着矛鋒的角度與變化,同時感受着這股如冷風飛飆的殺氣。
瞬息之間,他的心靜若止水。
濃濃的殺意在虛空中一點一點地延伸,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讓人有一種負荷不起的感覺。
李君暗自心驚,為紀空手錶現得如此冷靜而心驚,雖然他這一矛已然出手,似乎把握了整個戰局的主動,但是他依然無法捉摸到對方的動機與意圖。
這讓他感到了一種無所適從。
“殺……”他惟有嚎叫,以自己聲音的激情來引發自己胸中的戰意,從而增強信心。在這一刻,他甚至感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這可是他遇上的非常少有的事情。
矛鋒撲面而來,逼到了紀空手面門的三尺處。李君甚至看到了紀空手的眉毛微微顫動,但在陡然之間,紀空手消失了,就在李君的眼前如鬼魅般消失不見。
李君大驚之下,毫不猶豫地旋身回刺。
沒有人可以平空消失,而李君之所以會產生這種錯覺,只能説明紀空手踏出的步法太快,太令人匪夷所思。
他幾乎可以斷定紀空手就在自己的身後。
所以他很快地轉身,迅速地揮矛而出,矛鋒上逼射而出的青芒如匹練般漫舞虛空,罩向了人在七尺之外的紀空手。
好快的一矛,這已是李君竭力刺出的一招矛法,幾乎到了一個極限。但在紀空手的眼中,它還不算快,至少還能讓他作出一個必要的動作。
他終於出手了,一出手便是妙手三招中的第二式——凌虛化實。
他的動作非常簡單,只是由上而下劈出,猶如尋常人劈柴一般,但李君卻從虛空中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如一堵城牆般強行迫來。
他感到了壓力,同時也看出紀空手至少存在三處破綻,但他想都沒想,就斷定這三處破綻都是紀空手設下的陷阱,只要自己放手攻擊,肯定上當。
他的判斷來源於他的直覺,因為他始終認為,一個人的內力如果達到了紀空手這般程度,斷無可能會出現如此低級的錯誤,而且還是三處破綻。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只能放棄進攻,改為撤步退守。在退的同時,他迅速封鎖了對方可能攻擊的幾條線路,只等紀空手的攻勢迫至。
可是他沒有等到紀空手的逼進,就在他一退之時,紀空手同樣也收住身形,退到了數尺之外。
李君一怔之下,不怒反笑,眼神中突然多出了一絲異樣的色彩。
然後手腕一振,矛鋒在空中再次發出嗡嗡之音。
這是一個信號!
“嗖……嗖……”伴隨着短矛在空中揚起的軌跡,幾聲輕微的弦響帶出破空之音,異常尖鋭。
紀空手驀然色變,一怔之下,已看到四點寒芒乍現虛空。
箭是自暗處標射而至,來自四個不同的方向,四支勁箭如閃電般穿越虛空,帶出的是凜凜寒氣。
這很像是一個有預謀的殺局,李君振動短矛並非只圖花俏好看,而是事先約定的一個動手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