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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父子恩仇

    戴玉魁冷悽悽地發放道:

    “倒是似模似樣,有板有眼,老莫,挑他一個透心涼,看這匹夫下輩子還敢不敢隨便伸手管閒事!”

    莫遠暴喝一聲,丈八蛇矛對準靳百器的心窩便刺,矛尖寒光如電,又快又猛,果然是想一矛穿心,置人死地!

    靳百器單膝點地,上身半回,大砍刀卷若匹練,芒彩渾凝瑩厚,“鏘”聲震響,莫遠的丈八蛇矛已經蕩起老高。

    匹練似的刀光霍然舒展,有如水流雲漫,兜頭掩罩莫遠,莫遠急忙斜竄,長矛飛舞,橫揮豎掃,竟硬是沾不着那道掣燦的冷焰,照面間,人已被逼出七八步外!

    靳百器並不追趕,收刀頓勢,只閒閒瞅着姓莫的微笑,這等笑法,卻幾乎把這位“半截塔”或是“賽張飛,氣炸了心肺!

    戴玉魁一看不是光景,忍不住發火:

    “這又不是喂式套招,鬧着戲耍,老莫,怎的停下傢伙來啦?”

    深深吸一口氣,莫遠硬着頭皮道:

    “我得先試試這小子的招法路數,然後再痛下殺着,老哥哥,你且寬懷,等一歇包管捧具死屍給你驗明正身……”

    戴玉魁悻悻地道:

    “辰光不早,別再他娘朝下乾耗了!”

    莫遠又是一聲吼喝,長矛驀地抖起一團光圈,矛尖在光圈中閃動,虛實不定的猛刺靳百器——這一次,出手的方式上是有了點進步。

    大砍刀在靳百器的手腕上倏轉,刀身突然幻做十七道流芒,分成十七個不同的角度飛射莫遠,每一道流芒的去勢,都搶在矛尖的挺刺之前,換句話説,莫遠如不趕緊應變,他的矛尖便永遠無法接觸到靳百器的身體,而靳百器的刀鋒,卻會先在他身上留下十七處記號,要不要命,猶不敢説!

    叱聲如雷,莫遠仰面扭腰,抽矛撐地,龐大的軀體往後翻彈,但這一遭靳百器就不肯便宜放過了,姓莫的往後一翻,他的大砍刀猝向斜甩,身形跟着甩刀之勢側旋,而刀刀迴帶,人已轉了一個滿弧,但見冷芒閃映,血寸噴濺,莫遠已鬼哭狼嚎的一頭撞開,背脊上,綻裂了好長一道傷口!

    戴玉魁先是大吃一驚,接着怒不可遏,他顧不得去查看莫遠傷勢輕重,舞起手上一對牛耳尖刀,瘋虎出柙般衝撲上宋,刀並刀疊,吞吐閃戳,竟也似模似樣,活像有幾分火候!

    靳百器不躲不退,驟而迎上,倒像拿着自己身子硬接對方的刀尖!

    衝上來的戴玉魁原在舞弄着雙刀刺戮,但靳百器這一硬迎,卻不由使他大為錯愕,驚窒之下攻勢本能的略顯停頓,於是,靳百器的大砍刀暴翻——用的是刀背,姓戴的那雙牛耳尖刀已滴溜溜的震飛半天,兩隻虎口,更是齊齊進裂,一片血糊淋漓!

    不等戴玉魁有第二個動作,大砍刀冰寒的刃口已擱上了他的脖頸,映入戴玉魁眸瞳的,是靳百器笑意盈盈的一張面龐:

    “怎麼樣?戴老闆,還要繼續打麼?”

    戴玉魁的模樣,就和一枚泄了氣的豬泡膽沒有二致,他當然明白仗是打不下去了,除非自己先賠上一顆腦袋,而就算賠上腦袋,能不能激勵他的伴當莫遠繼承遺志,猶在未定之天,這等毫無把握的事,又如何幹得?縮頭夾肩之下,他慌不擇言地開始央告:

    “老兄且慢,老兄高抬貴手……這只是一場誤會,一場莫須有的誤會……”

    將刀口架上人脖子的把戲,靳百器玩起來十分老練純熟,分寸也拿捏得頗有準頭,是以他握刀不動,好整以暇地道:

    “只是一場誤會?戴老闆,我和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卻不知為了哪一端竟使你對我誤會到非要將我來個‘透心涼’不可?你所謂的‘誤會’,亦未免過於避重就輕了吧?”

    戴玉魁面上色變,惶恐地道:

    “是我一時糊塗,有眼無珠,這位老兄,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好歹放我一馬,我要再敢回頭糾纏,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靳百器瞄了那邊廂木愣愣的莫遠一眼,朝姓莫的努努嘴,道:;

    “這一位呢,又怎麼説?”

    戴玉魁忙道:

    “他還能説個鳥?老兄,你放心,老莫遇事全聽我的,我怎麼交待,他怎麼辦,包管步調一致,差錯不了……”

    靳百器收刀入鞘,慢吞吞地道:

    “戴老闆,刀我收了,不過,你要是心口不一,暗懷鬼胎,你立時就會發覺,刀口子很快就又架回你的後頸上,而且,絕對超過你想象中的快法!”

    摸着仍然隱隱泛寒的脖頸,戴玉魁餘悸未消地苦着臉道:

    “見識過你老兄的本事之後,除非我活膩味了,哪裏還有膽量再衝撞你?對你老兄,我算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啦……”

    靳百器笑笑,道:

    “好説好説。”

    背脊樑上還在淌血的莫遠有些憋不住了,隔着那幾步,他悶悶地嚷道:

    “老哥哥,斤斗可是栽了,這一頭一臉的灰土抹不抹且不去説,我如今傷口猶在流血,人是越來越虛脱,眼瞅着就挺不住了,你朝人這一個勁的低三下四也得看看時候,總不會把兄弟我的性命墊在這節骨眼裏吧?”

    戴玉魁一聽不像活,立刻沉下面孔,大聲呵責:

    “你是吃多硫磺末子了,竟放出這等的渾辣屁來?我他娘低三下四?你要不想活,待充英雄好漢,你倒是表一表你的高風亮節給我看呀!我這邊廂擔着老大的心事,打落門牙和血吞,你半截鐵塔似的站在那裏撿現成,還敢編排我的不是?”

    莫遠悻悻地道:

    “我也沒講別的,只説背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不止,得趕緊治,況且顏面業已丟盡,耗在這裏也委實不是滋味,仰頭看人,我可受不了!”

    戴玉魁怒道:

    “你想走人,難道我不想走人?你他娘也要走得成才行哪,人家拿刀的主兒不點頭不發言語,我們卻朝哪裏走啊?!”

    靳百器瞧過這一場“窩裏反”,才不緊不慢地道:

    “戴老闆,我點頭了。”

    連忙向靳百器深深呵腰一躬,戴玉魁是一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的表情:

    “老兄是説,可以讓我們離開啦?”

    靳百器道: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又是深深一躬,戴玉魁倒着身子向後退:

    “老兄真是仁心仁德,慈悲為懷,敢情示下名號,以便我們兄弟永志感念之忱……”

    靳百器平靜地道:

    “我的名號現在不能告訴你,如果你有找我報復的打算,只要一朝遇上,隨時隨地皆可奉陪!”

    雙手亂搖,戴玉魁慌忙否認:

    “不,不,老兄切勿誤解,我決計沒有這種存心,便老天給我做膽,也不敢對老兄稍有冒犯!”

    靳百器道:

    “如此最好,二位,大路坦蕩,請便了。”

    眼看着戴玉魁與莫遠相互攙扶着落荒而去,一抹冷硬的笑容已凝結在靳百器的唇角,他當然知道,戴玉魁是懷着一種什麼樣的心態離開,方才那滿嘴卑微謙恭的言詞,説穿了,全是一片鬼話!

    回頭注視着那一對緊緊偎依在一起,臉上神色已稍見鎮定的年輕男女,靳百器淡淡地道:

    “你們也可以走了!”

    小夥子一拉身旁的少女,二人衝着靳百器納頭便拜,小夥子邊急促地道:

    “恩公在上,請受一拜,我倆但凡有生之日,皆感德之時,救命之恩,鏤心刻骨,今世若不得報,必亦報諸來生……”

    走開幾步,靳百器先招呼兩人起來,他端詳着這兩張年輕的面孔,不知怎的,對這小夥子的容貌竟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尋思了片刻,他始緩緩地道:

    “本來,我想問一問你們被追殺的原因,只怕干涉隱私,二位不便啓口,而濟危助難,只是盡一個武人的本份,追根究底,就稍嫌逾越了,所以願不願意告訴我其中因由,但憑二位,我決不勉強。”

    小夥子忙道:

    “恩公對我們有續命超生之德,我們對恩公豈能稍有隱諱曲瞞?何況此事的前因後果,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靳百器道:

    “二位的大名是?”

    小夥子恭恭敬敬地道:

    “我叫牟鼎,這是我的,呃,好朋友官秋雲——”

    嘴裏把這兩個名字唸了幾遍,靳百器微笑着道:

    “你們是好朋友?”

    牟鼎點頭道:

    “是好朋友。”

    靳百器又笑了:

    “大概不止是‘好朋友’的層次而已吧?”

    官秋雲臉龐緋紅,羞澀的低下頭去,牟鼎卻大大方方地道:

    “恩公明鑑,我們的確不止是朋友關係而已,只是名份未定,我一時找不出個適當名詞來形容,情急之餘,就拿朋友來涵括了……”

    靳百器道:

    “牟鼎,你的口才不錯,無論在何種境況之下,都能言談便給,有條不紊,換了個人,還真沒有你這樣的反應呢!”

    牟鼎有些靦腆地道:

    “恩公謬譽了,我哪裏説得上言談便給、有條不紊,僅是小時候見過的場面不少,且皮厚膽大,不識深淺,才敢隨口胡謅……”

    靳百器道:

    “不要開口恩公,閉口恩公,俗氣不説,我也承當不住,牟鼎,我姓靳,叫靳百器,拿你我的年紀相比,我看你就是叫一聲靳大叔,亦不為過。”

    牟鼎立刻改口道:

    “靳大叔,當然該稱靳大叔,就以家父的歲數來説,怕也長不了大叔幾歲……”

    點點頭,靳百器道:

    “那我就更不必客氣了。”

    牟鼎嚥了口唾沫,看了看在一側輕重垂臉面的官秋雲,搓着手道:

    “在靳大叔面前,我是有什麼説什麼,那莫遠和戴玉魁之所以苦苦追殺我與秋雲,只因為我從戴玉魁手裏救出了秋雲……”

    靳百器不解地道:

    “姓戴的莫非對官姑娘有所虐待?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實不相瞞,靳大叔,秋雲,呃,是戴玉魁的第四房妾侍……”

    靳百器頗感意外地道:

    “第四房妾侍?只她這個年紀?戴玉魁又有多大歲數?我看不到六十,也差不多了吧?”

    官秋雲怯生生地插進來道:

    “老爺他——不,我是説戴玉魁,今年恰滿五十七了……”

    搖着頭,靳百器道:

    “真是作孽,一大把年紀,什麼女人不好挑揀,卻偏偏糟蹋人家嫩蕊似的小姑娘,難怪這傢伙號稱‘歡喜君子’!”

    牟鼎道:

    “戴玉魁的貪淫好色,在‘梧州府’地面上是出了名的,仗着有財勢,不知玷污了多少人家的好女兒,苦主們在他的財勢壓迫之下,便有冤屈,亦無處投訴,譬如説那莫遠,就是跟隨在戴玉魁身邊,混吃混喝外帶跑腿助威的奴才,戴玉魁五十好幾了,除開家裏蓄養着一妻三妾之外,與他廣結露水姻緣的尚不曉得有若干,但凡稍具姿色的女子,他一見就挪不動腿,千方百計,非要弄上手不可……”

    靳百器道:

    “那麼,官姑娘也是懾于姓戴的淫威,在不克抗拒的情形下,才跟了他做妾侍?”

    不等牟鼎説話,官秋雲已急切地道:

    “還不止這麼簡單,靳大叔,我被收做四房,完全是陷入戴玉魁事先設下的圈套,身入彀中,難以自拔,人又攥在他手裏,天日不見,處在這種境況,除開依了他尚有什麼法子?”

    靳百器道:

    “這話怎麼説?”

    牟鼎代為解釋道:

    “事情是這樣的,靳大叔,秋雲的父親,原是戴玉魁家中聘請的西席,日常以教導姓戴的前幾房妻妾所生兒女為主,偶而也替油坊夥計們的孩子上上課,這期間,秋雲自然亦時常跟隨老先生在戴家走動,裏裏外外,因此都混得很熟,戴玉魁想動秋的腦筋,亦就是這幾年間興起的念頭;後來,官老先生去世了,姓戴的虛情假意幫着秋雲辦完喪事之後,忽然拿出一張二萬七千兩銀子的借據來,問秋雲要怎麼辦,借據上有官老先生畫的押、署的姓名、捺的指印,秋雲一看借據,簡直傻了,因為她從來不知道父親向戴玉魁借錢的這麼回事,然而借據明明白白的擺在面前,她又能怎麼説?”

    靳百器搖搖頭,道:

    “借據是偽造的吧?”

    牟鼎肯定地道:

    “必然是偽造的,秋雲父親雖説只是一位教書先生,但從無不良嗜好,且與秋雲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十分簡樸,每月束脩,足可維持生活,沒有必要向人舉債,尤其他們父女之間,情感特深,無話不説,如果官老先生真個借了這麼一大筆銀子。做女兒的豈有毫無問聞之理?戴玉魁玩的這一手把戲,純系陷阱,擺明了要逼秋雲跳下去,以遂其無恥無行的目的!”

    宮秋雲接着道:

    “我根本就沒聽爹提過這樁借錢的事,實際上我們的確也不需要借錢來做什麼,而戴玉魁家當雖厚,平日卻視錢如命,吝嗇刻薄得很,就算爹真想借這筆錢,戴玉魁亦未必肯借,是以我一見那紙借據,僅只錯愕片歇,馬上斷定屬於假造,但戴玉魁卻翻了臉,一面派人將我監禁,一面告訴我償債的條件——要我做他的第四房妾侍,我這才知道,姓戴的骨子裏真正打的是什麼主意,靳大淑,就這樣我被他關了三個多月,日也來逼,夜也來迫,害我差點發了瘋,最後實在是走頭無路了,只有咬着牙依了他……”

    靳百器暗裏嘆了口氣,沒説什麼——典型的土豪使詐逞威、誘迫弱女屈服成淫的故事,似這類霸王硬上弓的醜劇,仍不停不歇的在人間世上演着,業已演了成千上百年啦,往後,只怕還會繼續演下去……

    牟鼎跟在官秋雲的語尾後面恨恨地道:

    “靳大叔,你説這戴玉魁是不是狼心狗肺、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到了透頂?!”

    靳百器一笑道:

    “你呢,牟鼎?你和官姑娘是怎麼認識的?又怎麼福至心靈的想到去救了她出來?”

    牟鼎臉孔紅紅地道:

    “我認識秋雲,是在三年前的那個夏天,我正好和幾個朋友約齊到梧州‘散花河’去划船,秋雲在河邊洗衣裳,不小心一件上衣隨水飄走,她慌忙伸腰去鈎,由於重心不穩,人就栽進了河裏,我看到了,立時跳下水中,把秋雲拖救上岸,就這麼有了結識,然後,我每年必定藉故跑梧州幾趟,和秋雲見面,直到這一次,我隔了半年才來,卻做夢都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漏子,在又急又氣的情形下,我先花錢買通了戴家的一個門丁,喬裝運舊油簍子的車把式潛進戴家,靠那門了的指引找着了秋雲,就着原車,把秋雲藏在油簍子裏載了出來,豈知剛換過衣衫沒逃出多遠,竟被戴玉魁和莫遠兩個殺胚追上,我們以為逃進林子比較有生機,其實不是那麼回事,若非遇上大叔你,只怕我兩個早已橫屍林中了……”

    靳百器道:

    “原來尚是今天的事,我以為二位和他們捉迷藏已經捉了好多天了呢!”

    牟鼎窘笑道:

    “只這一天就受不住了,如何還挺得下好些天?現在回思先時光景,猶不覺後頸冰涼,頭皮發麻,真叫鬼門關上打一轉了!”

    瞅着這位年輕人,靳百器笑道:

    “看你身手還稱得上矯捷,想也練過幾日?”

    牟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説來慚愧,靳大叔,我們牟家,講起來也算是武林世家,家父的一身功夫十分了得,黑白兩道上也大大有名,我對這一方面卻興味缺缺,只在幼時跟隨家父學過一段短時期的基本入門動作,此後就又丟下了,所謂能跑能跳,不過仗着年紀輕,腿快胳膊活而已……”

    靳百器不經心地問:

    “不知令尊的名諱是?”

    牟鼎忙道:

    “家父名叫牟長山,一般人都稱他為‘無相算盤’,未悉大叔是否曾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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