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醬園就在“王頭集”的近郊,面臨大路,且佔地頗廣,矮牆圍成院落,一排排的醬缸依序而列,隔着老遠,就能聞到空氣中的那股怪味兒,還挺嘔人的。
醬園本來的名字叫做“鷹記”,現在當然不是這個店號了,懸掛外面的招牌改成了“大興”,白底紅漆的字,赤漓漓的宛如注着人血;“大興”,看樣子“大龍會”的夥計們尚着實指望靠這片醬園撈上幾文呢。
子夜時分了,醬園內外一片鬼冷冰清,連半點聲息都沒有,唯一的那幢磚砌二層樓房,亦黑沉沉的不見燈火,好像裏面不曾住人似的,靜得出邪。
崔六娘正傍着靳百器,掩在大路這邊的一道土堤後注視着醬園周遭的動靜,她觀望了一會,忍不住有些懷疑的憋着嗓門道:
“二當家,你們這麼急毛躥火的趕了來,不要把事情搞錯了吧?你瞧瞧這片醬園,不但裏外一片漆黑,就連丁點響動都沒有,屋子裏是否住得有人還是問題,又哪來的埋伏?我看哪,林妙的話不一定靠得住……”
靳百器低沉的道:
“牟長山沒有差使林妙來誑我們的理由,他知道你的老窯座落何處,如果想要報復,儘可找上門來明槍叫陣,不必兜這麼一個無趣的圈子,我判斷他的善意乃是勿須置疑的……”
崔六娘尋思着道:
“不錯,姓牟的是曉得我的住處,但他又如何知道二當家你們也窩在我那裏?”
靳百器笑道:
“別忘了我在‘三疊崗’下救過他的兒子,而你的山寨紮在崗上,地緣相當接近,加以我們又有這層淵源,牟長山不笨不蠢,略一推敲,自然就心中有底了!”
哼了一聲,崔六娘道:
“這老小子一向狠辣,莫不成真會以德報怨,發這等的慈悲?”
靳百器道:
“有時候,人也會改變的,大娘,我救的是他的兒子,我想多少對他原來的立場有點影響。”
崔六娘悶悶的道:
“但願如此就好。”
黑暗裏,範明堂悄悄摸了過來,挨近靳百器之後,才小聲開口道:
“奇怪,醬園內外和附近鬼影不見一條,任什麼動靜都沒有,要説他們設下埋伏,莫非全挖坑躲到地底下去了?”
靳百器聞言之下,雙目突然一亮,他定定的望着空地上排列的那些碩大醬缸,喃喃自語:
“嗯,倒是有此可能……”
範明堂迷惑的問:
“二當家,什麼有此可能?”
靳百器道:
“我問你,明堂,這些個醬缸夠不夠大?夠不夠大到藏身其間仍不嫌擠窄的程度?”
相忖着成排的醬缸,範明堂點頭道:
“要是缸裏不醃醬,休説一個人,便兩三個蹲進缸裏也不覺擁擠,二當家,你該不是説醬缸中藏得有人吧?”
靳百器道:
“我正是這個意思!”
範明堂瞪着眼道:
“如果要設埋伏,能挑能揀的地方多得很,何須躲進醬缸裏受那樣的悶氣?二當家,我看不大可能……”
靳百器道:
“就是因為不大可能,他們才有可能玩這種把戲;明堂,凡是個活人,沒有不蹦不跳的,至少伸出頭來透口氣總免不了,但我們守候了這一陣,你發現過任何動靜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埋伏者已固定藏匿於某一個所在——那個所在絕對應該是狹溢到足以限制人體活動的!”
呆望着暗影中一個個並立的巨大醬缸,範明堂不由吸了口氣,吶吶的道:
“會是這些醬缸?老天……真不可思議……”
崔六娘也怔忡的道:
“假如你猜得對,二當家,‘大龍會’的花樣亦未免玄得離了譜啦!”
靳百器道:
“並不離譜,大娘,他們就是希望從你想像不到的地方撲出來奪命,照這裏的環境而言,還有什麼隱藏處比躲在醬缸內更好?”
範明堂忙道:
“二當家,你看我們該用什麼法子來對付?”
靳百器沉吟着道:
“排在院中的醬缸不下兩百口,首先我們要確定哪口缸裏有人才方便動手;明堂,你去把兄弟們調齊,每三個人分為一組,由一個掀缸蓋,其餘二人運刀宰殺,行動要快,下手要狠,此外,叫金秀領幾名兄弟衝進樓房搜索——”
崔六娘插口道:
“二當家,你這法子好是好,不過前後順序顛倒一下,我想效果更妙——”
靳百器道:
“怎麼説?”
崔六娘道:
“‘大龍會’既然早巳設伏,我們何不就將埋伏引發?由金秀領人明攻樓房,兄弟們分組隱匿於醬缸之間,對方一見情況有變,必然露頭狙擊,如此一來,形跡自現,強似我們一口口缸去查看——”
範明堂笑道:
“大娘此計妙極,我們連缸蓋都不用掀,端等着快刀砍人頭就行了!”
想了想,靳百器頷首道:
“行,就這麼辦,明堂,你快交待下去,準備行事!”
範明堂匆匆離開,自去調兵遣將,靳百器輕敲着腦門,嘆喟的道:
“所謂集思廣益,這句話説得一點不錯,大娘的主意就比我原先的點子高明,以後行軍佈陣,還得多向大娘請教。”
手指頭微挑,崔六娘竟有幾分靦腆的道:
“二當家,你別吃我的老豆腐了,我這是瞎蒙瞎撞,描着葫蘆畫瓢,裏外仍照你的定規來變,其實何來什麼創意?你要向我請教,我可承受不起……”
靳百器道:
“大娘客氣——”
人影晃處,範明堂又摸了回來,陰暗中的一張臉孔顯得殺氣騰騰:
“二當家,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二當家號令,立可行動!”
靳百器斷然道:
“開始吧!”
範明堂二話未説,即刻嘬唇出聲,他發出的這種聲音相當奇特,中氣貫足,尖鋭悠長之外,還帶着連串短促的翻折縈繞,似哨若嘯,宛若盤旋而上,越拔越高,深夜入靜,這聲音更顯怪異,入耳之下,確有驚心動魄的效果!
一片黑沉中,忽然有十餘支火把亮起,青紅色的火苗子蛇信般閃耀吞吐,殺喊聲跟着暴響,刀鋒映着火把的光焰炫動着溜溜寒芒,幢幢人影由四面湧來,目標正對着醬園中的樓房!
破窗聲,擂門聲,夾雜着怒潮似的吶喊吼叫,聲勢可真不弱,金秀雖然只領着十來個人表演,竟有大軍壓頂的功架!
就在這時,院落裏原本寂無聲息的醬缸果然有了動靜——幾十只醬缸上的厚重木蓋,突兀移開,一顆顆腦袋冒了出來,探出的腦袋隨即伸出上半身,手中全執有連珠強弩,弩端瞄準的方向,正指着火把下的人影!
當第一支短矢尚未及發射,數十柄鬼頭刀已在黑暗中閃晃,刀芒如電,漾着森森的寒氣,鋒刃破空,強勁有力,只看這出手的勢子,就知道是要命的來了!
幾十顆頭同時向空中拋起,強弩未發,血倒像箭一樣從各個頸腔間噴湧,利刃破進中,斬入骨骼的聲音沉悶又塌實,僅在瞬息,這麼些條成長不易的生命便若揚一把沙似的灰飛煙滅!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另外三口醬缸的木蓋猛然掀落,三條人影大鳥似的騰空而起,幾乎在騰昇的一剎三名“鷹堡”的兄弟已慘嚎着橫摔出去!
土堤後的崔六娘看得清楚,不由尖聲叫道:
“正點子來了——”
叫聲還在夜色中裊繞,她老人家已長身撲出,只那麼一晃,人已到了對面矮牆,不知何時手上多出兩柄藍汪汪的帶鈎“蠍子短劍”,照面之間,便迎住了三個“正點子”中的兩員!
別看崔六娘年紀一大把,身手可確是不凡,她以一敵二,卻肇走如飛,攻守自若,那兩位初現身時氣勢凌厲的仁兄,碰上崔六娘,頓時便像矮了一頭,束手束腳,彷彿施展不開了!
幾乎不分先後,範明堂也一聲暴吼,撲向了三位“正點子”中的另一個,範明堂使着一條栗木包鑲鋼箍的三節棍,就像揮舞着三十六天罡的巨杵,那麼漫空蓋地的捲來,他那對手甫始接觸,立刻已被逼退了好幾步!
現場中的情況很快就呈現出一面倒的趨勢——“大龍會”那邊,除了還有三五個僥倖未死的朋友尚在奮力拼戰之外,就只剩下和崔六娘、範明堂動手的三位夥計,不過,看樣子形勢不強,怕也撐持不了多久。
大頭目金秀已從樓房中衝出,一邊大聲叫嚷:
“範紅棍,範紅棍,樓裏光有一個探風的角兒,沒有別人,那傢伙已被我們宰了,要不要放一把火再燒燒看?説不定還能燒出什麼邪祟來——”
三節棍“嘩啦啦”掃旋中,範明堂虯髯飛揚,不禁破口大罵:
“燒?燒你娘個頭,這裏的房產財物原都是我們的,你待燒哪個二皇上?才他娘交鋒,莫不成你就糊塗啦?”
搔着頭皮,滿臉橫肉的金秀神態十分尷尬的打着哈哈:
“呃,一時我倒忘了……”
範明堂顧不得再罵,一心集中精神對付他的敵手——一面聚力狠攻,他一面端詳着對方的相貌,看來看去,卻是眼生得緊,認不出這一位乃是“大龍會”的什麼角色;那人手使一柄雙刃刀,個頭又矮又壯,刀法相當純熟老練,算得上是個硬把子,但比起範明堂的修為來,顯然卻要遜上下止一籌,打得越久,破綻越多,範明堂不愧是“鷹堡”的掌刑紅棍,上風已經佔定了!
不知什麼時候,靳百器人已站在牆頂,他默默俯視着場中戰況,表情凝重,似乎並沒有為這一面倒的形勢而有所欣悦,他手撫刀柄,緊皺的眉宇下鬱着一片陰影,對他來説,眼前的得利好像不是一種佳兆。
一聲慘號猝然響起,與崔六娘拼鬥中的兩人,那身材較高的一個正捂着肚腹朝後倒仰,崔六孃的大手“蠍子短劍”甫從他肚皮裏拔出,瘰癧的腸臟剎時便傾瀉一地,腸子尚在蠕蠕而動,宛如一堆活蛇!
另一個見狀之下,就像立時發了瘋性,身形斜側,握着一對南瓜大小的尖錐錘暴撞而至,光景是想一傢伙把崔六娘碰翻!
崔六娘也似橫了心,居然不躲不讓,隨着猛撞過來的尖錐錘倏忽旋轉,彷彿游魚滑泳過礁石,那般順溜的與對方貼身擦掠,而就在相互擦掠的瞬息,她的右手“蠍子短劍”已重重插入那人的腰肋,用力之強,差點就將對方洞穿!
“蠍子短劍”前端帶鈎,刺進哪裏,便是連血加肉的絞出一團,戳入內腑,則決無生理,崔六孃的這位對手全身驟拳,兵器脱手,除開一聲不似發自人嗓的嗥叫,再也不能有任何反應了!
整個現場裏,如今只剩下範明堂還在和那使雙刃刀的仁兄捉對廝殺,其餘零星的抵抗亦俱被擊潰殲滅,“大龍會”佈置在這一點上的人馬,已算是全軍盡沒。
靳百器有些不耐了,他慢慢自矮牆頂跨下,慢慢逼近兩人拼鬥的地方,眼睛在火把的光輝反映裏閃漾着血似的芒彩,聲音更冷硬如鋼:
“明堂,你且退下,將這個人交給我!”
範明堂雖然明知只要再耗個一、二十招,就必可克敵制勝,但靳百器的諭令,卻不得不從,三節棍“嘩啦啦”翻揚,他人已躍出七步。
靳百器挺迎而上,左手按着刀柄,目光灼亮的注視對方,形色峻厲之至。
那人也已是喘息吁吁,滿頭大汗,握在手裏的雙刃刀不停顫抖,他愣愣的望着靳百器,突然五指一鬆,雙刃刀“哐啷”墜地,隨即嘶啞的大喊:
“我認栽了……”
靳百器陰沉的道: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朋友,你算聰明,知道該怎麼死法才不叫愚蠢!”
那人仍跪着,咻咻有聲,火苗子照着他寬扁的面孔,一陣青一陣紅的變幻不定,他搓扭着雙手,似乎連站立的姿勢都不知怎麼擺了。
靳百器道:
“你的姓名?”
嚥了口唾沫,這位敗軍之將沙啞的道:
“齊家駒。”
靳百器冷冷的道:
“在‘大龍會’,你是幹什麼吃的?”
這齊家駒垂頭喪氣的道:
“‘刑堂’‘先斬手’……”
靳百器道:
“倒還是個人物,你那兩個夥計呢?也是‘刑堂’的‘先斬手’?”
點點頭,齊家駒道:
“不錯,他們和我的職位一樣。”
靳百器眉梢子微揚,大聲道:
“這裏是誰在負責指揮?”
又咽了口唾沫,齊家駒模樣十分窘迫的道:
“呃,是我。”
上下打量了齊家駒一會,靳百器緩緩的道:
“是你?你負此地的全責?”
齊家駒有些不服氣的道:
“這不過是一片醬園,堂口派我來負指揮之責,以我的職位來説,並未高攀。”
靳百器沒有發怒,反而頷首道:
“説得也對,這只不過是一片醬園罷了,的確不需要小題大做。”
範明堂在一邊道:
“二當家,這姓齊的得好好問一問,以他在‘大龍會’的身份,肚皮裏必然裝了不少有關‘大龍會’的機密,審出來的對我們可能大有裨益!”
齊家駒臉色頓變,急忙抗聲道:
“我只管奉命行事,上頭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其他一概不知——”
範明堂露齒微笑,形態泛着幾分猙獰:
“齊朋友,我們原是同行,你為‘大龍會’刑堂的‘先斬手’,我是‘鷹堡’刑堂的‘紅棍老五’,同行相遇,正該親近,並相互印證心得,你可以寬懷,你不知道的事,我不會硬逼你説,但是,你知道的事,我也不會讓你留着,在這一方面,我是頗為體諒他人的……”
齊家駒不由臉紅脖子粗的嚷嚷:
“你用不着嚇唬我,這一套我清楚得很,打譜非刑逼供,我斷斷不受——”
嘿嘿笑了。範明堂閒閒的道:
“受與不受,由不得你,齊朋友,這就要看你的耐力夠,還是我的道行高了!”
齊家駒轉頭面對靳百器,憤憤的叫:
“兩國交兵,不殺降將,我曉得你是‘鷹堡’的二當家靳百器,你倒是站出來説句公道話啊,怎麼能夠縱容你的手下如此胡為?”
靳百器雙臂環胸,和顏悦色的道:
“你恐怕誤會了,齊朋友,我的手下並不要殺你,甚至並不願委屈你,只是問你一點消息,還希望你能充份合作,實話實説,這樣,我們愉快,你也愉快,兩全其美的事,何樂不為?”
齊家駒像是在和誰掙扎:
“不,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説……”
範明堂帶着兩名兄弟走了上來,把齊家駒往當中一夾,然後,他拍着對方的肩膀笑道:
“看開點,齊朋友,‘鷹堡’和‘大龍會’的爭戰,對你而言,已經算是過去了!”
靳百器目送着押下齊家駒,大頭目鄭祥松已走了上來,邊哈着腰道:
“稟二當家,場子業已清理過,斬敵五十一員,俘虜一員,我方陣亡四名,兩邊都沒有傷者,這一仗,打得漂亮,贏得過癮……”
哼了一聲,靳百器道:
“不是我打你的高興,鄭祥松,這一仗贏了實在不算什麼,眼前才只是開頭,往後去,包管越來越艱險,你等着瞧吧!”
鄭祥松陪笑道:
“二當家斷事還會有錯?我不用等着瞧,現在就心悦誠服啦。”
靳百器忍不住笑罵道:
“好一副油腔滑調,還不趕緊滾到一邊辦你的事去?”
鄭祥松這頭一走,那邊崔六娘又湊了上來,尚未言語,嘴裏便已“嘖”“嘖”有聲。
靳百器道:
“大娘,你又發現什麼稀奇古怪了?看你表情上面,光景大概挺玄吧?”
崔六娘伸手一指先前冒出伏兵來的那些口大醬缸,形容誇張的道:
“二當家,我剛才過去查看了一下那些個醬缸,你猜裏面有什麼古怪?”
靳百器搖頭道:
“我怎麼知曉?”
崔六娘口沫橫飛的敍説着:
“這式醬缸,是屬於口闊肚圓的一種,裏頭足足可以藏下兩個大活人還有轉身的餘地,不但如此,他們尚把缸底下挖空了,做成能夠平躺的一條窪溝,溝底尚鋪着褥子呢,另外醬缸的下沿極為巧妙的鑽有氣孔,方便呼吸,亦可向外窺探,我剛才摸進去搜索,還好,幸虧缸與缸的中間不曾掘有地道相通,大概是時間太倉促,他們來不及再把工事擴大,否則就真叫壯觀了!”
靳百器道:
“‘大龍會’的一舉一動,多有心機,只從這個小據點的佈置來看,他們竟亦費了一番經營,大娘,次第行事,我們要更力口謹慎了……”
崔六娘道:
“我省得,就只現在,一顆心還高懸着,不到事完,哪裏放得下!”
靳百器道:
“但願範明堂能在那齊家駒的嘴裏套出點東西來,我們知道得越多,損失便越小,要不然,後面的樂子包有我們受的!”
崔六娘很有把握的道:
“範鬍子對於審訊逼供的一套經驗老到,技巧純熟,稱得上是行家,那姓齊的八九玩不過他,依我看,多少也能問出點名堂來!”
靳百器注視着正在匆忙奔集的手下們,無聲的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敢確定,在一場接着一場的廝殺過後,眼前猶活蹦亂跳的這一干弟兄,到底還能剩下幾人!
近四十乘鐵騎趕到“白馬坡”的辰光,已是翌日的清晨,不但人困馬乏,甚至恍惚中有一種騰雲駕霧的飄蕩感覺,可是他們卻不能歇息,連一口氣都來不及喘,立即便投入戰陣,展開攻擊。
因為“白馬坡”那三幢倉房前的拼鬥序幕已在進行,“鷹堡六翼”與大頭目龐騰蛟等也已陷入苦戰,他們二十餘人面對着約有五十名“大龍會”的夥計,形勢上明顯的據於下風,儘管他們仍然豁力搏殺,卻全在重圍之內了!
靳百器一行,大老遠之外就聽到了那一陣又一陣的殺喊聲,對這種出自丹田,發自肺腑的原始嘶號,他們都太熟悉,也太敏感了,於是,馬隊排開,成半圓陣形衝刺上去,領頭打前鋒的,正是虯髯如戟的範明堂!
“鷹堡六翼”大概吃了不少苦頭,也憋足一肚皮怨氣,甫見援兵出現,那等驚喜若狂的表情簡直令人動容——在行動計劃上,根本就是獨立作戰,沒有後援的,如今援從天降,意外之餘,怎不叫他們眉飛色舞。喊啞了喉嚨!
“大龍會”的人馬被靳百器的騎隊一衝,立即有如滾湯潑雪,朝後湧退,圍攻“鷹堡六翼”的五名為首者見狀不妙,顧不得再戰,紛紛躍掠叱喝,先將陣腳穩住,然而經此一攪,方才的優勢競已逆轉。
靳百器一聲令下,騎隊以原陣就地停止插進,鞍上騎士迅速拋鐙下馬,各佔位置,兵刃前指把本來被包圍的形態變做了反包圍的形態,“大龍會”的人頓時臉都綠了!
“黃鷹”苟子豪快步奔向靳百器,邊抹着一頭的油汗大聲嚷嚷:
“二當家來得好,我們差一點就叫這些邪蓋王八給坑啦!”
摔掉手中繮繩,靳百器沉着的問:
“都是哪些角兒在此地?”
苟子豪忙道:
“‘大龍會’的三龍頭‘鬼輪王’霍彤,四龍衞中的‘飛叉’毛兩全,另外還有他們一個什麼鳥的右司事以及兩名熊把頭……”
靳百器不帶絲毫笑意的一笑:
“只這幾塊料,你們就施展不開了?子豪,你們兄弟三個,還得多受夾磨!”
苟子豪紅着臉把聲音放低:
“不是我們不受力,二當家,實在那姓霍的手底下太強,他們五員圍攻我們三個,要搶勝算談何容易!再説人家嘍羅也多,四五十名衝着我們二十員,場面想好看都好看不起來——”
靳百器道:
“對方再沒有其他的好手了?”
搖搖頭,苟子豪道:
“只他們五人帶頭,如果還另有硬把子在,我們哥幾個怕已吊頸啦!”
示意苟子豪讓開,靳百器向前走了幾步,他端詳着對面站在頂頭上的那個黑瘦中年人物,不禁微微露齒而笑:
“你大概就是‘大龍會’的三頭兒,‘鬼輪王’霍彤了?”
那黑瘦的中年人一張狹長的面孔上沒有丁點表情,他陰側側的道:
“不錯,我是霍彤,你約模是靳百器吧?”
靳百器道:
“猜得很準,霍彤,也希望你對任何事都要猜得準才好!”
面孔一場,霍彤傲岸的道:
“敗軍之將,漏網之魚,沒有什麼值得神氣的;‘血魂山’一戰,你們幸而不死,就該找個隱僻之所去苟度殘生,不想卻仍思興風作浪,妄圖以螳臂擋車,靳百器,你們未免天真得太可憐了!”
靳百器平靜的道:
“我們不天真,更不可憐,因為我們不是螳臂,各位亦非大車,雪恥復仇,再創江山之舉仍然大有可為,霍彤,我們這樣幹,不憑幻想,憑的是實力,鐵錚錚的實力!”
霍彤冷森的道:
“你們的力量差得遠,姓靳的,‘鷹堡’餘孽們要走的路,我們早就鋪設好了,路的盡頭,即是一座大坑,必將你們一窩俱埋!”
不等靳百器答話,一旁的“黃鷹”苟子豪勃然大怒,開口便罵:
“去埋你的十八代血親吧,我操你個老孃,霍彤,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在這裏張牙舞爪,活扮王八?真正大言不慚,貽笑天下!”
眼珠兒定定的瞪着苟子豪,霍彤凜烈的道:
“姓苟的,你現在膽子壯了,嗓門大了?記得先時不久,你尚在苦苦掙扎,滿心倉惶,前後僅乃片刻,莫非你已遺忘?”
苟子豪惡狠狠的道:
“此一時彼一時,霍彤,如今該輪到你們這一羣苦苦掙扎、滿心倉惶了!”
霍彤冷冷的道:
“只怕未必!”
靜觀風色中的崔六娘忽然格格一笑,虛點着霍彤道:
“風乾的鴨子,愣是嘴硬;姓霍的,你不瞧瞧眼前的陣勢,就憑你們這些個不成氣候的玩意,還想登台盤、豎大旗?哦呸!”
霍彤看着崔六娘,慢慢的問:
“你又是誰?”
崔六娘笑哧哧的道:
“江湖上有個‘狼婆子’,你可曾聽過?”
唇角輕撇,霍彤道:
“原來是崔六娘,你也不怎麼樣;‘鷹堡’餘孽真是黔驢技窮了,什麼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好去求告求幫,卻偏偏找上這等半生不熟的貨色?只怕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崔六娘一點也不氣惱的道:
“不錯,我是半生不熟的貨色,不怎麼樣,你們貴組合倒找的是狠角兒,譬如那‘麻衣瞎子’仇吟松,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捧着去告的幫,嗯,仇瞎子是真狠,不過呢,嘿嘿嘿……”
神色微變,霍彤道:
“不過如何?”
崔六娘眨着眼道:
“人麼,要活着賣狠才有用,一旦挺了屍,狠也只有狠到陰曹去啦!”
身子明顯的震了震,霍彤的嗓門已有些走調:
“什麼?你説仇瞎子已經死了?”
崔六娘數着手指頭,邊道:
“不但死了,而且死透了,恐怕死得開始泛爛啦,算一算,他那大去之日,也有好多天嘍……”
霍彤厲聲道:
“我不信!”
崔六娘笑道:
“隨便你信與不信,好在送仇瞎子上路的人就在眼前,你還挺熟的哩!”
霍彤激動的問:
“誰?”
於是,他的視線接觸到靳百器的眼神,那卻是兩道如此冷酷、如此寡絕的眼神,第一次,他感覺到,人的眼神那時候果真鋭利似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