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源遠流長,可追逆至遠古之三皇五帝。
又有人云,商周年間,周武王興師伐紂,命姜子牙為三軍統帥;與通天教主交戰中,請得老子一氣化三清,創立道門,故道家尊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為教祖。
一千二百年後,東漢蜀人張道陵始刨“五斗米教”,為人書符、唸咒以捉鬼。降妖,祈雨、消災治病,甚是靈驗,鄉民從之者甚眾。民間相傳手持桃木劍,捏訣步罡,捉鬼降魔的張天師便是張道陵之形象;當時,張道陵便是於青城山麓設壇講道,被後人尊為天師。
故魏晉南北朝之後又尊道教為“天師教”,尊張道陵為道教之鼻祖,由此正名為道教,雖金元后道教分為正一、全真兩派,江湖武林中又崛起武當、龍虎山兩家武林門派均稱道家,然仍無不尊張天師為本派鼻祖。
青城山腰混元頂下的峭壁間,沿壁有廊可通,赫然一座道觀——常道觀,又稱天師洞,便是當年張天師設壇佈道之處。常道觀的主殿為三皇殿,重檐迴廊,雄踞高台,氣勢宏偉;殿內供伏羲、神農、軒轅三座高逾兩文的金身塑像,兩旁靈官、降魔護法手中高擎法器,面目猙獰。
青城山石徑迴旋,林木蔽天,深邃寧靜,確不失為人間仙境,正是:山水蕭條啼鳥歇,道門清靜俗人稀。
近幾天來,雖表面上並不明顯,但內行、明眼人都已察覺青城山突兀變得喧譁,熱鬧:人們不遠千里從四面八方匆匆趕來!然而,來的這些人既非道門弟子,更不是些善男信女,而是一羣佩刀掛劍的武林人物;他們亦不是來朝聖,祈靈,而是要把他人送上黃泉之路,或者乾脆搭上自己。
育城山彷彿成了江湖豪客們注目、嘯聚的旋渦,這旋渦千迴百轉,終子向人們展示了它的中心——天師洞。
誰也投有想到,事情竟是無意中發生的。
粉面妖狸呂秀蟬妖豔、嫵媚,婀娜多姿,尤其風流,確不失為人間尤物,隨撲天雕秦懷德投靠紅衣幫後,僅幾天的功夫,便在這豪客嘯聚的紅衣幫總舵裏找到了幾個相好;正如玄智所説,金笛秀土廖仲英忒貪女色……最易壞事,當他發現呂秀嬋後,恰似蒼蠅見到了血,便即奮不顧身、捷足先登。呂秀嬋人皆可夫,來者不拒,更何況廖仲英風流惆黨,兩人即刻如魚得水。
就在一雙男女兩情歡娛時,廖仲英便把從他父母閒談間提到的“……幫主將皇室寶物盡集於丈人山腰的天師洞。”當作情話説了出來。
呂秀嬋初時亦未在意,逾時不久,廖仲英移愛別向,她只好再覓牛郎,僅隔日,鬼見愁史文通入選了。史文通功力深厚,即刻把呂秀嬋帶進了一個嶄新的、美妙的境界,他幾乎罄其所能,讓她領略、體味到了超然的人間快活。
於是,呂秀嬋心蕩神迷了,竟煞有介事地把廖仲英所説轉給了史文通。
史文通雖尚不敢打那些藏寶的主意,卻以之為餌勾上兩個富室美姬,且於心滿意得、飄飄然之際,信口説與西川二鬼閔氏兄弟……
凡世上風流男女絕不可能只與一二異性私通,其事勢必添油加醋、越傳越廣。尤其是,西川二鬼原是錦屏山一帶的成名巨盜,兩兄弟仰仗武功超凡,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紅衣幫崛起瀘山後,靖綏四野,兩兄弟知道紅衣幫主來頭極大,又自覺武功較紅衣幫內幾位高手遠遜一籌,兄弟倆略一商議,竟棄了江湖黑道生涯,投在紅衣幫門下。
兩兄弟不時外出,偶爾遇見當年同道,酒酣之際難免走嘴,於是乎……
這天辰時剛過,天師洞三皇殿裏便似炸了鍋,百餘個江湖武林人物集聚在這裏,有些人仍在肆意毀壞神像、什物,居多已廝殺起來——呼喝吆鬥聲被伏此起,兵刃相交的鏗鏘聲不絕於耳。
“他媽的,你是什麼東西,攔在這兒礙手礙腳的,遠遠讓開!”叫喊的是個虎目虯髯漢子。
“混帳,這軒轅老兒身上的玩意兒咱大涼山全包了,你亂闖什麼!”他是大涼山四寨主,人稱雙鈎司徒空。
“什麼鳥大涼山,老子只認這個!”
那虯髯漢子説着話,“唰’的一刀、攔腰橫斬過去,使的是五虎斷門刀法。
司徒空銀鈎一招“力劃鴻溝”,“鐺”的一響,格開對方單刀,喝道:“撒野嗎,太爺陪你走幾十回……”
司徒空正説話間,不防有人在他背後偷襲,長劍寒光一閃,“撲”地插進左肋,血花迸濺;他慘哼了一聲,碩大身軀頹然撲倒。
卻見那使劍偷襲的人揚聲叫道;“來人哪,‘五虎門’的野種殺了咱四寨主……”叫聲中,倏地一閃不見。
五虎門的那個漢子見狀,只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怔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
這時,大涼山有五六個人護在軒轅塑像前,另有幾個人爬上了蓮台;聽了那聲大叫,都驚呆了。
一個年逾五旬、面目清癯的老者叫道:“老二,走,咱先給老四了結完這筆賬再説。”
兩人聯袂,兵刃出手,道道銀虹迫向那個虯髯漢子;那漢子一時招架不及,驚叫連聲,躍退數步,見有幾個同門弟子來援手,怒吼了聲,反撲回去。
“想以多取勝嗎!”另一個大涼山寨的人大喝一聲,揮舞大棍加入戰團。剎那間,刀光劍影攪在一處。
登上軒轅神像的一個手持鐵鐧的漢子從道教祖師頸後伸進手去,一通亂摸,毫無聽獲,稍一猶豫,從懷裏抽出一柄匕首,向泥胎兩眼剜去。但聽暗器破風,“嗤嗤”聲響,三隻鋼鏢挾嘯打來。那漢子吃了一驚,連忙揮鐧格擋,“鐺”的一響,一隻鋼鏢斜飛出去;他一個“鳳點頭”避開一隻。怎奈,打向他中路的鋼鏢後發先至,“撲”的聲射入小腹;他慘叫一聲,由七八丈高的佛像身上仰跌下來。“嘭”的聲悶響,落地不起,嘴角流出污血。
廝鬥雙方都吃一驚,然而,手底下卻絲毫沒緩……
靈官神像那邊也有十幾個人惡鬥在一處。先時,有一個漢子見那靈官右手擎降魔寶劍,左手託着金印,竟疑那金印是寶物,‘嗖”地拔地而起、騰身數丈,伸手奪下,豈知,寒光電閃,一口飛刀挾嘯打來,“撲”地扎入他背心,慘叫一聲,跌落地上,抽搐幾下,再也不動。直到臨死前他才知道那金印不過是一塊泥巴,外面塗了金粉;心裏尚在暗歎:“白費勁了……”
“是哪個烏龜王八蛋下的手!”一個手持鏈子錘的粗豪漢子大聲喝罵——他是死去那人的堂兄弟,俗話説上陣親兄弟,他不能不紿堂兄弟報仇。
——沙場是一經見血,便即眼紅!
數丈外,一個梢瘦漢子手裏正掂着兩口飛刀。
他呼哨一聲,正要帶着五六個漢子一擁而上,但見斜刺裏忽地闖出一個燕頷虎頸的高大漢子,徑向那方泥塑的金印撲去。堂弟因那方金印而死,豈能任其落在外人手裏,他略一遲疑,鏈子錘倏地一式“七星落地”,向那燕頷虎頸漢子打去。“嘭”的一聲,擊中敵人頭顱,登時腦漿、污血四濺——那燕頷虎頸漢子一聲沒哼,撲倒地上。
使鏈子錘的粗豪漢於正在冷笑,卻見寒光電閃,一口飛刀插進他咽喉,喉嚨裏“嗝嗝”響了兩聲,仰天跌倒地上。
這幾人的首領如夢方醒,呼哨一聲,揮舞竹節鋼鞭撲了上去,那個手掂飛刀的漢子撤出柄單刀招架。
頃刻鬥在一處,刀、鞭相交,鏗鏘作響。雙方同夥也捉對兒廝殺起來……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叫道:“弟兄們,寶貝沒在這兒,在這道觀後面的山洞裏!”
大殿裏的彷彿聽到一道聖旨,即刻停下廝鬥,只稍頓了頓,便喊叫着往殿後撲去。
由三皇殿至常道觀後門,途經兩座大殿,兩個院落,而匆匆奔進的盡是些勁裝佩刀的江湖豪客,僅在適才,他們還你死我活地刀兵相向,然而此刻,他們卻都相安無事,道路窄時,竟意外地出現互相謙讓。
及待來到觀後,眼前情勢卻使這些豪客大吃一驚:山崖前雖不甚開闊,卻也有一片數十丈方圓的草坪,崖間野藤、雜草叢生,間或幾株虯松;卻仍可見藤後隱約一個洞口——藏寶,儲物確乎隱蔽。
——眾人更加相信寶物便在此間。
然而,山崖前卻齊刷刷地站了三十幾位灰衣道士,手裏都握着明晃晃長劍,一個個怒目噴火,當先一個年逾五旬的道長:他劍眉朗目,頷下三縷如墨長髯,頭戴黃楊木道冠,杏黃道袍,翠綠絲絛;絲絛隨着山風飄擺……氣勢凜然,好一副仙風道骨。——正是育城派長老廣元道長。
“諸位施主,貧道廣元,忝為青城派長老。”廣元氣定心閒,侃侃而言:“按理説,諸位施主所要找的珍寶既在青城山宮現之內,便應歸敝派所有;然而,這珍寶之事實屬以訛傳訛、子虛無有!
諸位已經毀了天師洞的三皇殿,試問,哪位施主當真得到了寶物?
但是,卻已有十數位武林朋友倒在血泊裏!
諸位散了吧,莫再受人愚弄、妄自搭進自己性命。”
廣元的話音剛落,便聽羣豪中一個聲音叫道:“休聽他一派胡言,寶物在青城山不假,但你青城派便想因之獨吞那些寶物可不行——我們的幾位兄弟就白死了不成!”羣豪登時一片譁然。
“把道讓開,否則老子的護手鈎可不認你廣元!”
“老雜毛,少廢話,讓開!……”
“廣元道長,久違了。”
一個面如鍋底,生了部花白落腮鬍須的漢子越眾而出,仰天打了個哈哈,冷冷笑道;“難道這麼些英雄豪傑羣聚而來,會因為道長這幾句話便空手而歸嗎——何況,已有幾位朋友把命擱在了這兒;道長想的也未免忒天真了吧?”
廣元道長認出對方是龍門幫幫主鐵面閻羅杜天化,劍眉微皺,道:“杜施主欲待怎樣?”
“請道長把路讓開,至於洞內有無寶物,大家進去一看便知,至於分成,寶物在青城山上,在下認為,眼下諸位英雄亦不致於所為過甚,便按人頭均分——青城派乃地主、人多,勢必佔些便宜,大家也不計較。”
杜天化語音甫落,又轉臉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東西尚未見到,自然不必為如何分配多作計較;待得寶之後,仍可在兵刃上見真章,更何況,龍門幫乃川北第一大幫,實力雄厚,高手眾多,由幫主出面説話,尋常人輕易怎敢相悖。
羣豪亂哄哄答應,卻幾乎是異口同聲:“就這麼辦!……”
廣元待眾人聲落,淡淡一笑,道:“實不相瞞,此洞中所存乃敝幫歷代仙師棺槨,上至道祖張天師……”
杜天化立目喝道:“少廢話,你到底答不答應!”
“貧道無從答應……”
廣元聲猶耒落,但見人羣裏突地闖出一個勁裝漢子,他亦不搭話,便即曲肘捧劍,縱身一式“獅子張口”,劍尖刺向廣元前胸,喝道:
“你先留下幾手絕活!”
這一下來得好快。豈知,他快、廣元更快,只見他突地一個移形換位,身子一側,已欺到那漢於身旁,斥道:“先不忙動手!”左手一招“燭影搖紅”,揮掌斜劈對方面門,右手一式“蝶撲殘花”,五指之鈎,扣敵手腕。
那漢子一劍走空,正待收招,但覺右朋倏地一麻,手中長劍已被對方奪去;忽又見面前寒光閃爍,那劍反削過來,他大吃一驚,脱地躍後數步。
這漢子乃是大涼山寨的三寨主花馬劍齊晟,雖生得面目清秀,卻心狠手辣,劍招以詭秘快異聞名,沒想到,只出手一招便失了兵刃。
大涼山二寨主鐵臂猿闞哲是個又矮又瘦的猥瑣漢子,見齊晟失手,叫了聲:“好俊的功夫!”揮舞單刀,倏忽貼地捲來,刀鋒劃過一道如雪寒光.徑向廣元腿上砍去。
廣元料敵機先,長劍一式“撥草尋蛇”,唰的刺落。他這一招後發先至,方位、力度都恰到好處,闞哲的單刀尚未砍到他的腿,他的長劍卻要搶先把闞哲的斃在腳下。
但見寒光電閃,一口飛刀挾嘯疾射廣元右腕。
這時刻,廣元如果挺劍下刺,闞哲必死無疑,但,那口飛刀勢必洞穿他的手腕,乃任何人所不取也——此正是善攻者攻敵所必救。廣元急忙縮手收劍,卻仍聽“鐺”的一聲脆響,飛刀擊中長劍,力道強勁。
廣元心中一凜,張眼望去,一個精瘦漢子手裏掂着兩口飛刀走上前來;他看也沒看廣元,對惶惶然站起身來,倒提單刀,滿臉羞愧之色的闞哲道:“閣下,在三皇殿裏,大涼山與五虎斷門刀門下各有傷亡,如今五虎門弟子飛刀蕭文亮救你一命,適才的那個道樑子便當揭過,閣下若不服,事後儘管找到五虎門、或去劍閣龍門幫找在下,隨時有人接着閣下。”
闞哲嘴裏嘟嘟囔囔説了兩句什麼,低着頭退身回去,亦不知他是在謝蕭文亮救了他性命,還是罵對方在三皇殿出手狠辣——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大涼山的人當眾丟瞼,大寨主金跟雕褚成臉上掛不住,大叫一聲:“弟兄們,別跟他老雜毛費事;併肩子上,闖進洞去!”
喝聲未落,揮舞一對亮銀鴛鴦鉞率先撲上,向廣元道長攻去,他屬下幾位寨主隨後跟進,那些江湖豪客怎甘落後,亂哄哄發嘯、喊叫,各持兵刃向青城派道士撲去。
青城派弟子奮勇迎敵,山崖前登時展開一場混戰。
——蜂擁而至的是混成一團的多家江湖豪客,儘管他們適才在三皇殿裏拼得你死我活,眼下卻是同仇敵愾,全向那些灰衣道士們身上招呼。
加入混戰的人越來越多,情勢亦隨之錯蹤複雜了。
——江湖上的武林人物之間難免結下樑子,若能有人居中調停、化解,自不必説,否則,怨冤愈結愈重,勢必變為刀兵相交,以致於冤怨相報,無止無休。
——自持武功好的儘可以公開向仇家挑戰。
——自知藝不如人的便難免暗中下手。
山崖前不過幾十丈方圓的地方,而眼下混戰雙方已不下二百人,難免情勢混亂;有些人正可以混水摸魚,趁亂下黑手。一時之間,金鐵交鳴聲、呼喝麼鬥聲、悶哼慘叫聲此伏彼起;刀光劍影之中不時出現鮮血狂噴、血花四濺,一個又一個屍體倒在血泊裏……
逾時不久,廣元道長見屬下弟子們漸漸支持不住,發聲長嘯,招呼眾道士撤出戰團,那些江湖豪客亦不再尋青城派弟子們晦氣,一窩蜂地湧進了山洞。
楚冠英待廣圭道長講明紅衣幫藏寶地點後,也不再難為他,只不給他解開被封的大椎穴,放在委心亭內,幾人便奔向後山腰的天師洞。
常道觀裏已是一塌糊塗。他幾人也不及為道場毀壞嘆息,徑直穿觀而過。剛走到後院,便見廣元率二十幾個灰頭土臉的道士迎面走來——有十幾個道士身後揹負着死傷的同夥,廣元見了楚冠英等人,臉上浮現一絲苦笑,遲遲道:“無量佛,諸位施主也是為那些藏寶而來嗎?”
楚冠英淡淡一笑,道:“金銀珠寶無不身外之物,邋遢僧雖窮困潦倒,卻從未把黃白之物放在眼裏,只是,紅衣幫賊酋盡數潛逃,料必匿身於此,翦惡須盡,邋遢僧實不敢任其逃躥,以致日後死灰復燃。”
廣元道長一怔,遲遲道:“施主莫非説紅衣幫主等眾已匿身那古洞裏?”
“瀘山總舵已被程濟那廝炸個粉碎,爾等從暗道中脱身遁逃,據被擄進那廝秘室的幾個良家婦女雲,她幾人亦曾在此洞中倍受蹂躪。於此可見,爾等勢必匿身與此。”
廣元眼睛張得老大,疑問:“程濟,程濟是誰?”
楚冠英“哼”了一聲,諳然笑道:“道長可還記得四年前雲遊至此、蒙令先師賜法號、留觀常住,未久又突兀失蹤的雲開尊者廣濟?”
“莫非他?……”
“其人便是紅衣幫幫主。”
廣元遲疑了好大一會兒,遲遲道:“難道紅衣幫幫主不是前朝建文皇帝?”
“四年前是。”楚冠英道:“程濟那廝脅迫令先師立廣圭為繼任掌門前後便對前朝建文皇帝下手——生生餓死,爾後,那廝便易容、自為幫主.莫説矇蔽了數千幫眾,便是建文皇帝的玉鳳公主亦被他瞞過!”
振聾發聵!
廣元怔了一瞬,對身邊一個弟子道:“玄光,你帶師弟們去靜室治傷、調息,為師陪眾位英雄去仙師洞裏看看。”
老少八位英雄在廣元陪同下魚貫走進古洞,方入洞口,便隱隱聽見前面有喊殺聲。
天師洞雖也稱之為洞,卻是座巍然道觀,而這仙師洞卻不同,實是一座深邃的山洞,焉能與高大、寬敞的三皇殿同日而語;此處闢為戰場,實在有些不合事宜。然而,江湖中人既已結下樑子,是不分什麼場合便擇機動手的。
眾英雄的眼睛雖早巳習慣昏暗,卻也只能見灰塵影裏有三團人在殊死拼殺,地上躺了十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戰團外邊有二十幾人在指手劃腳,象是在助興,但,卻忽而提醒這邊,忽而庇護那邊——其狀極似挑撥。
楚冠英苦笑着搖了搖頭,揚聲叫道:“諸位朋友,請住手,且聽在下一言——這個山洞裏並無寶物,大家且莫誤信傳言;妄自丟了性命!”
人們只顧廝殺,又有誰聽得進去他的話,但聽觀戰的人中一個聲音叫道:“那位朋友説的不錯——珠寶都被這夥後來的龜孫們得去了;他們中飽私囊,卻又來收漁人之利!”
廝殺的雙方全紅了眼,但聽了那人的話,卻都紛紛躍出圈外;卻只是怔在那兒,顯得有些猶豫。
楚冠英看出喊叫的那人心懷叵測,倏忽縱身過去,卻被人攔住去路。
是兩個人、雙劍交叉相連,怎能闖過。
“二位當真要和邋遢僧過不去嗎?”楚冠英面沉似水,説話的聲音又硬又冷。
喊叫那人正是龍門幫幫主鐵面閻羅杜天化,此次龍門幫來的人確實不少,而他的心計亦正是盼其他幾撥人拼個頭破血流,自己坐收漁人之利。他見楚冠英半途插手進來,心裏極為不快,便接過話頭,冷冷道:“閣下也忒託大了吧,咱龍門幫即使都是些廢物,也不敢任由閣下這般橫衝直撞。”
“這麼説,閣下是想和在下比劃比劃了?”
“且慢!”
喬斌知道楚冠英和撲天雕秦懷德的那樁宿怨,亦聽他説過但進紅衣幫便出手無忌,怕他大開殺戒,忙搶上幾步,對杜天化抱拳一拱,道:“閣下請了。在下乃九變神君喬斌,別無他意,只盼諸位且莫妄動肝火,如閣下不信這位楚賢弟之言,亦不妨選派幾個人,由上清宮主持廣元道長陪同,在這洞內四下裏仔細搜查。不過,在下亦可明言諸位,這山洞中儲寶乃數年前之事,早已被紅衣幫取用乾淨……”
杜天化喝道:“青城派禁地怎容紅衣幫擅入,如此信口雌黃,怎能令人置信?”
喬斌苦笑着搖了搖頭,道:“閣下既如此説,在下亦不妨明言:在下等人來此只是為了迫捉從紅衣幫總舵逃出的匪首,即使洞中有寶,在下亦不屑一顧。”
杜天化突發一陣哈哈大笑,道:“這麼説,紅衣幫總舵已被諸位挑了?”
“正是。”
杜天化冷冷笑道:“紅衣幫人多勢眾,高手如雲,僅憑閣下幾位……哼哼,危言聳聽!再者,閣下盲中自命清高脱俗,無疑便是視吾輩為凡品、俗物,這樁事嗎……”
他話音未落,身後突地闖出七個黑衣人,劍光閃動,兜了個圈子,把喬斌和楚冠英圍在核心;其中一個四旬上下的魁梧漢子叫道:“二位,休誇大口,請不吝賜教幾手絕活!”
事兒到了這種地步,武林中人已只有用拳腳、兵刃來説話,否則,他就不是武林中人,或者乾脆自動退出武林。
喬斌的臉倏地沉了下來,右手緩緩伸向劍柄。但聽楚冠英“呵呵”笑道:“喬老兄,邋遢僧可不是好鬥,無奈,這樁事是我惹下來的,你老兄只好讓一讓了。”
喬斌遲遲道:“楚賢弟,且莫濫施殺手……”
楚冠英微微笑道:“放心,這七個人我一個不殺。”
喬斌諳然一笑,向場外走去。
那七個黑衣人見他二人氣定心閒,視自己如無物,雖心裏難免有氣,卻也凜於他們的氣勢;及見喬斌退出,正合心意,亦不攔阻。
楚冠英冷笑連聲:“諸位,報上萬兒來吧!”
那魁梧漢子仰天打了個哈哈,道:“閣下連龍門幫裏的‘黑手七煞’也不認得,就來川北江湖道上混嗎?”
楚冠英冷冷笑道:“龍門幫在江湖上還有個小名兒,至於什麼‘黑手七煞’可就沒聽説過了。”
那七人亦不再搭話,一聲呼哨,七柄長劍登時幻作漫天如雪光華,徑向楚冠英攻去。
“黑手七煞”原是龍門幫裏的成名殺手;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只想乘楚冠英沒撤出長劍、來個先下手為強,他幾人常年聯手對敵,訓練有素,七柄劍幾乎同時出手,攻敵七個不同方位,令其避得了肩頭,閃不開大腿,擋得了上路的攻勢,卸不去襲向他中路的劍招。
但聽得“叮叮鐺鐺”一陣亂響,也不知楚冠英使的是什麼手法,只見他雙手連揮,剎那間竟將“黑手七煞”的長劍盡數奪在手裏,“嗆啷”一陣響,又全擲在地上。
“黑手七煞”驚叫連聲,紛紛向後躍開,驚魂未定,便想開溜。
卻聽楚冠英喝道:“站住,先走的先死!”
“黑手七煞”果然都不敢再動。
楚冠英,冷冷道;“照邋遢僧往日的規矩,你們用兵刃向我身上招呼,我是一個也不留的。不過,看在我那喬老兄的份上,今天邋遢僧破格開恩,只圖個一還一報——誰攻向我什麼方位他自己心裏有數,看邋遢憎是不是還錯了賬。”
他説着話,由地上信手抓過一柄長劍,指點一個清瘦漢子道:“這是你的劍,你用它刺邋遢僧左膝,如今還你!”
那清瘦漢子嚇得驚叫一聲,掉頭就跑。無奈,他剛剛跑出兩步,便聽衣袂飄風,楚冠英已由他身旁掠過,沒等他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見寒光一閃,如雪劍鋒堪堪刺中地左腿膝蓋。一陣劇痛鑽心,慘叫聲中,“咕咚”跌倒。
“黑手七煞”所餘六人知道事無僥倖,趁亂四散而逃:然而,卻聽慘叫連聲,轉跟間又有幾人撲倒地上。另有個高大漢子是運劍直刺楚冠英左胸鷹窗穴的,跑得比誰都快,卻也只奔出數丈,便見楚冠英已擋在他的面前。
楚冠英“嘿嘿”一笑,道:“他幾人雖都攻我要害,卻非致命處,唯獨你下手最狠;我倒要看看你們七個除了手黑之外,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那高大漢子嚇得魂飛天外,“咕咚”一聲跪倒地上,叫道;“前輩饒命!……”
他聲猶末落,但見寒光一閃,頓覺胸口涼颼颼的,低頭一看,不禁“呵”地叫了一聲:胸口露出一個圓洞,杯口大小,自外而內,幾層衣衫盡皆割破;但是,皮膚上卻只有隱隱一圈紅印——很顯然,對方手上只須用力稍重,一顆心早被人家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