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條四寶這麼一哭,地上四人趴着不敢動彈,卻聽梁蕭道:“你們起來。”四人方才起身,一個個縮頭縮腦,好不心虛。梁蕭向中條四寶道:“你們四個在娘兒們面前哭鼻子,要不要臉?”這話一説,中條四寶頓時止哭,大嚷道:“老子才沒哭,老子眼裏進了沙子。”梁蕭笑道:“廢話少説,你們各選一個弟子,好生教導,來日我來評判,看誰的徒弟教得最好,誰就最聰明。”中條四寶一聽,興致大起,適才的傷心頓時丟到了爪哇國去了,紛紛喜道:“好呀好呀,一言為定,誰的弟子厲害,誰最聰明!”這五個渾人平時最愛互相攀比,一聽這話,四寶頓時轉怒為喜,紛紛打定主意,定要教好徒弟,一舉奪魁。這下子,胡老百卻是轉喜為悲,如此有趣的比鬥,竟然沒有他一份,不由氣呼呼拉住梁蕭道:“老子沒徒弟,怎麼跟他們比?”
梁蕭奇道:“你不是不要徒弟麼?”胡老百無言以對。眼看着其他四寶各自選定徒弟,胡老一教楊小雀,胡老十教趙三狗,胡老千教李庭兒,胡老萬教王可。胡老百越看越覺眼熱,忽地躺倒在地,滿地打滾,扯着鬍子哇哇大哭。其他四寶哈哈大笑,連叫“報應”。王家婆子和趙四家的看得心頭惴惴,不知這五個怪人會如何折騰自家兒孫。
中條四寶興致一來,各自拉住自家徒弟,呼呼喝喝,一旁教功夫去了。只因涉及輸贏,故而四人竟也忒有耐性,一趟拳打個十遍八遍,也絕不嫌累。胡老百形影相弔,好生寂寞,忍不住跳將上去,這裏指指,那裏戳戳,説這招使錯了,那招使得偏了,這腳踢矮了,那掌拍高了,不住口地吹毛求疵,他眼力極高,雖然故意跟四個兄弟作對,倒也處處切中肯綮,大收拾遺補缺之功。
王婆子見孫子並未受虐,總算鬆了口氣。想着他們若能從此好生習武,不再遊手好閒,終究是件美事,心中對梁蕭十分感激,本想道謝,但見梁蕭崖岸自高,傲氣外露,只瞧着便覺心慌,滿口感激話兒怎也説不出口,只得道:“趙四家的,咱們走吧!”轉過身來,卻見趙四家的望着梁蕭,痴痴呆呆,竟似中了魔一般。不由皺眉道:“趙四家的,你怎麼啦?”趙四家的聞言一驚,還過神來,低聲道:“好像,尤其是臉額之間,真是好像。”王婆子奇道:“你説什麼像什麼?”
趙四家的小聲道:“王嬸嬸,你看那公子的額頭與眉眼,和……和那個人是不是有些相似?”王婆子皺眉道:“到底是誰呀?”趙四家的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不説了吧!”王婆子仔細打量梁蕭一眼,忽道:“哎喲,你是説那個書呆子梁……”趙四家的猛地掩住她口,道:“別叫啦!”王婆子撥開她手,笑道:“害什麼臊呀,還當自己是小姑娘麼?”她説到這裏,笑容一斂,嘆了口氣道:“也不知你怎麼想的,竟還記得他?當年啊,婆子我一看,就知道你和他是成不了的。人家會讀書,會寫字。他懂的學問,比何老財家的教書先生還多;他寫的字,比史萬户的賬房先生還好。你一個老農家的閨女,斗大的字識不了半個。論模樣麼?他長得比太子爺還俊,你和他站在一塊兒,就像是野雞配鳳凰,那是沒法配呀;再説他那老爹,眼珠子生在頭頂上,從來瞧不起人,他會要你這種媳婦才怪呢,再説……”
趙四家的打斷她道:“王嬸嬸,我知道了,我又醜又蠢,是配他不上。但我只想遠遠看着他就好。趙四也知我的心思的。沒錯,他的爹爹是看不起人了,但……但他從來沒看不起我……”説着眼眶一紅,咬咬嘴唇道:“他雖有些書呆氣,可他對人,總是很好……”話未説完,已然淚湧雙目。
王婆子一陣默然,望了梁蕭半晌,嘆道:“是有些像,但也不全像,你看他那鼻樑,直得跟檁子似的,還有那瞳子,藍幽幽有些怕人,忒像鎮子裏的黃毛蠻子。”她撫着趙四家的肩頭,嘆道:“天下模樣一般的人也不是沒有,何況只有些許相似。人家一望就跟咱們村裏人不一樣,別傷神啦,走吧!”拽着趙四家的,便往回走。趙四家的走了兩步,忽地掙脱王婆子,快步走到梁蕭面前,脱口問道:“公子貴姓?”梁蕭不防她問及此事,隨口應道:“我姓梁。”趙四家的一驚,失聲道:“你也姓梁?”梁蕭見她神色痴怪,詫道:“大嬸有何指教?”趙四家的只是呆呆望他,卻説不出話。
王婆子眼看情形尷尬,上前兩步,接口笑道:“公子莫怪,她見公子像一個叫梁文靖的故人,隨便問問。”梁蕭大吃一驚,打量二人道:“你們認得我爹爹?”趙四家的聞言劇震,伸手想拉梁蕭,剛碰到他手背,卻似被火灼着,又縮回去,顫聲道:“你,你真是他兒子麼?”梁蕭猜到幾分緣由,起身道:“是呀,梁文靖便是我爹,二位是爹爹以前的鄉親麼?”
王婆子喜道:“哎呀,怎地這樣巧法!文靖那個書呆子,竟也有了兒子啦!真是,真想不到,對啦,你爹爹呢?他還好麼?”她心直口快,一口氣説了一大串,趙四家的卻望着梁蕭,臉上神色奇怪,既似歡喜,有似感傷。
梁蕭神黯然嘆道:“爹爹去世幾年啦!”王婆子笑容僵在臉上,趙四家的身子一晃,竟然軟了下去。梁蕭搶上一步,將她扶住,趙四家的回過一口氣來,驀地抓住梁蕭胳膊,顫聲道:“你……你説他去世了?”話未説完,眼淚已然落下來了。
梁蕭點頭道:“是啊,他去世快七年了,嬸嬸你從前跟他要好麼?”王婆子嘆道:“他倆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拖着鼻涕的時候,就一起爬樹堆沙了。”梁蕭不意在此相逢故人,心頭一熱,扶着二人在溪邊坐下,將父親遭遇説了一遍。
眾人聽罷,王婆子嘆道:“文靖那孩子年紀輕輕的,就……唉,真是老天不長眼啊!”趙四家的低頭沉吟半晌,忽拉梁蕭道:“公子隨我來!”梁蕭不明所以,跟她過去,阿雪也緊隨其後。三人走了半晌,遙見山坡上有片竹林,林中竹屋青青,捆紮齊整。
趙四家的拉開門銷,掀開門扇,門內飄出淡淡的竹香。梁蕭略一遲疑,隨她入內。只見屋內四丈見方,分隔兩間,牀櫃井然,鋤頭鐵犁斜依牆角,尖頭黃泥乾涸已久。近窗處銅盞光亮,尚有一汪清油,窗外竹林茂盛,森森綠意透窗而入,照得人鬚髮皆碧。
梁蕭不解道:“嬸嬸,這是何地?”趙四家的手撫桌角,眼中淚花滾動,臉上有悽然之色,輕輕嘆道:“這是你爺爺、爹爹住的地方。”梁蕭不覺怔住。趙四家眺望窗外竹林,嘆道:“那一年秋天,田裏麥子才黃。蒙古大汗籤軍,你爹爹被徵做民夫。籤軍後的第二天,我早早來看,卻見他和你爺爺都不見啦!一句話兒也沒留下,就那麼急匆匆走啦。後來我也常來拾掇,總想他有一天會回來,那時候總得有地方睡覺,有地方擱衣服,有個地方看書呀。唉,你爹爹最喜歡看書啦,你爺爺不讓,他就躲在我家後門的林子裏偷偷地看,有時忘了吃飯,總是我從家裏偷了飯菜給他。”
她沉浸往事之中,但覺那情景恍然如昨,嘴角不覺浮起澀澀的笑意,轉身開櫃,櫃中尚有幾件衣衫,殘缺不齊,過得許久,才幽幽地道:“過了一年,我也嫁了人!生孩子那些日子,我沒法來,結果這衣衫都被蟲蛀壞啦。唉,沒法子,做了娘以後,就有了許多事,要種地,要奶孩子,我也來得少了,但……但不知為啥,我總想他會回來……”説到這裏,她忽聽得低低的抽泣聲,轉眼望去,只見梁蕭依着牀鋪,已是淚流滿面,驀地跪在她膝前,揪住她的衣衫。
趙四家的胸中大痛,忙道:“好孩子,好孩子,別哭,別哭……”只説了幾聲,便失聲落淚。阿雪也覺悲從中來,跪牽着梁蕭的衣衫,哭道:“哥哥……別哭啦……嗚嗚……別哭啦……”趙四家的歷世已深,見二人哭得傷心,反倒忍淚含悲,扶起阿雪道:“你是文靖的女兒麼?”阿雪搖頭道:“我和哥哥是結義兄妹。”
梁蕭抹淚起身,四顧之間,幾有隔世之感。趙四家的道:“你若是不嫌棄,就搬在這裏住好了,左右這也算你家。”梁蕭想了想,道:“這樣也好,我讓那五個活寶住道觀!我搬下山來住,省得他們老在身邊聒噪。”
趙四家的點頭道:“去見見你趙四叔吧。”梁蕭此時對她言無不從,當即應允,隨之來到一座竹頂土牆的房屋前,只見一箇中年漢子正在門前編竹簍子。趙四家的叫住他,將梁蕭的來歷説了,趙四驚喜萬分,但得知文靖去世,卻又難過不已。趙四家的讓他陪梁蕭説話,自去準備飯食。
趙四拙於言辭,搓着手咿咿呀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梁蕭只得無話找話道:“趙四叔在編竹簍子麼?”趙四得了話茬,忙道:“是……是呀,説來這個……這個麼,還是你爺爺教給咱的手藝。”梁蕭笑道:“原來如此!爹爹也會,但我沒學過。”趙四嘆了口氣,道:“那片竹林子,也是你爺爺從南方帶來的竹種,初時只有幾根,後來下了兩場雨,呼啦一下,就長成林子啦!嗯,你爺爺最喜愛竹子,常給文靖哥和咱講,做人要像做竹子一樣,如何長都是直的,還要一節一節地長,時常反省,嗯,文靖哥説那叫做什麼來着?‘吾……吾什麼吾身’,哎,怎地就記不起來……”
梁蕭想了一會兒,遲疑道:“吾日三省吾身麼?”趙四一拍大腿,笑道:“對,還是文靖哥的兒子有學問。老子有學問,兒子就有學問,看看咱是草包,三狗兒也是草包,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説罷撓頭憨笑。梁蕭聽得滿心不是滋味,皺眉道:“那可未必,若是三狗兒肯學,我可教他讀書。”趙四吃了一驚,擺手道:“哎哎,你別説,那混蛋小子從不學好,就會跟狐朋狗友瞎混,既不學編竹簍,也不種地,偏偏要當什麼官做什麼將軍……你説,他不是失心瘋了麼?”
梁蕭道:“古人説:‘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有這種大志向很好!”趙四略一愕然,搖頭道:“咱倒是願他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説着拿起一根竹子,劈成幾條。
兩人一時無話,梁蕭瞧他編了半晌竹簍子,忽道:“趙四叔,這附近除了你,還有人會編竹子麼?”趙四搖頭道:“沒有啦,北方竹子少,大家都用木頭,我這竹簍子也賣不成錢的,做買賣還得繳賦呢!兩三天能賺一文就了不得。”梁蕭笑道:“我編來看看好麼?”趙四笑道:“好呀,嗯,我給你説怎麼編。”梁蕭笑道:“我瞧了兩遍,大致會了。”趙四奇道:“是麼?”梁蕭拿起那把劈竹刀,尋砂石磨得鋒利些,抖手間,哧哧哧一陣響,一根竹子盡被他順勢剖成髮絲粗細的竹絲,趙四看得眼花繚亂,忙叫道:“啊喲,不對,太細,太細,要斷的。”梁蕭搖頭道:“我還嫌粗了呢!”趙四聽得,又是一呆。
梁蕭想了想,雙手拈起竹絲,剎那間,數十根極纖細的竹絲在他十指之間跳起來。編了一陣,他摸出門道,十指越變越快,落到趙四眼裏,那指頭便似生了翅膀,漫天飛舞一般。不到半個時辰,梁蕭編了一隻竹籃,綿密細膩,玲瓏剔透,便似雞蛋殼一般。梁蕭綰了最末一個結,笑道:“成了!”扔給阿雪道:“送你!”阿雪捧在手裏,好生喜歡,笑道:“哥哥,這個能裝花麼?”梁蕭笑道:“怎麼不能,薄是薄了些,但還算結實。”
趙四怔了一盞茶的工夫,拉起梁蕭的手,摸了又摸,又看看自家的手,嘟囔道:“沒啥兩樣呀,怎麼我看着就像變戲法。”阿雪笑道:“那是哥哥的如意幻魔手功夫。”趙四仍是不明白,但他性子木訥,也不好多問,接過那個竹籃,嘖嘖稱奇道:“這種東西好看,但不經使,不過,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許喜歡,用來裝花兒果子。”
梁蕭道:“我正是如此想,若用這片竹林,做出比這個還精緻的竹器,賣給大户,未嘗不是賺錢的營生。趙四叔,我們一起做買賣好了。”趙四望着竹籃搖頭道:“這個麼,咱可做不來。”梁蕭笑道:“我來做,您幫着賣就成。”趙四聽得發愣,有些轉不過腦筋來。
這時日已入暮,趙四家的招呼吃飯,她殺了生蛋的老母雞,煮了一鍋雞湯。梁蕭將眾人召來,將做竹器的主意説了,讓趙三狗四人練功之餘,專事兜售,所得銀錢,五家分攤,補貼家用。四人看了梁蕭編的竹籃,也覺有趣,紛紛叫好。用過飯後,眾人又商議了一個時辰,方才歡天喜地,各自散去。
寒冬漸漸過去,雪晴了又下,下了又晴,梁蕭將如意幻魔手盡數融入竹藝之中,兼之他一顆心七竅玲瓏,巧思百出,技藝漸漸出神入化,所用竹絲也更趨纖細,編制的竹扇、竹籃、竹花瓶、竹屏風等器具,無不玲瓏剔透,精絕當世,不但遠近富户爭相購買,連色目商賈也找上門來。
只因元人户籍管轄嚴厲,梁蕭不便在外招搖,他每日編完十餘樣,便交與李庭兒、趙三狗四人打理。這四個小子潑皮出身,多的是機靈巧變,生意場上,算是有了用武之地。父母們見他們走上正道,無不歡喜。
這般日來夜往,梁蕭竟也憑着一雙巧手,維繫眾人生活,心覺如此自食其力,比那巧取豪奪,更加讓人快活滿足。中條五寶依然懵懵懂懂,除了教授武功,吃飯打架,甚也不管。阿雪主理家務外,也拼命習練如意幻魔手,只想早早學好,幫助梁蕭編制竹器,賺錢養家,但她天資愚笨,編得總是不成樣子,心中好不泄氣,偷偷哭了好幾場。
轉眼到了次年春天。兩場春雨之後,田中麥苗抽芽,竹筍尖也從地底悠悠忽忽地冒了出來。這日清晨,梁蕭走出門外,瞧向山坡下的空地,卻見中條五寶正呼喝連聲,教授四個徒弟的武功。
數月工夫,四人的拳腳內功俱已入門,進退騰挪,頗得拳理。每日皆有切磋比鬥,以胡老百作為裁判,各有勝負。每當自家徒弟獲勝,中條四寶便萬分得意,一旦輸了,便對徒弟一頓叱罵,然後刻苦教導,準擬下次奪魁。故而四人精進,甚是神速。平日有暇,梁蕭記着對趙四所言,將中條五寶趕回山上,教四人讀書,誰知這四個小子卻頗有梁蕭少時風範,拿起書本,便是懨懨欲睡,只迫於梁蕭的臉色,不得不強打精神,之乎者也一番。
阿雪正在爐邊煨羊肉,肉湯沸騰,濃香撲鼻,忽見梁蕭出門,便走到他身邊,笑道:“哥哥,沒想到這四個小潑皮,竟也似模似樣啦!”梁蕭嘆道:“勉勉強強,就是跟你一樣,不愛讀書。”阿雪臉一紅,嘻嘻直笑。梁蕭坐了下來,道:“阿雪,我方才做了個好玩的物事,送給你玩。”阿雪含笑稱好,梁蕭伸手入袖,拿出一隻構造繁複,多有機栝的竹鳥,笑道:“你猜這怎麼玩?”阿雪打量一下,蹙眉道:“我猜不出來的。”
這時間,中條五寶嗅到肉香,扔下徒弟,紛紛衝上山坡,揭開瓦罐就舀羊肉吃,阿雪心中一急,搶上慌道:“哥哥還沒吃啦!”梁蕭笑道:“阿雪,讓他們去吧,教徒弟也不容易!”胡老一嘿嘿笑道:“老大,昨天老子贏了。”梁蕭笑道:“敢情楊小雀勝了一場?”胡老千怒道:“就一場而已,之前李庭兒連勝六場,可説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胡老十罵道:“都怪胡老百他奶奶的偏心,眼看趙三狗‘怪蟒翻身’使了半招,就要反敗為勝,他居然叫停,害得好好一條怪蟒變成死蛇,氣死老子了,氣死老子了。”胡老百怒道:“胡老十,惹煩了老子,老子日後專判趙三狗輸!”胡老十腦袋一耷拉,頓無言語。
胡老萬始終一臉醋意,怒哼道:“你們都看着吧,明天王可一定贏的。”胡老一瞥了他一眼,嘿笑道:“胡老萬你做青天白日夢麼?王可已六場不勝,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胡老萬大怒,一拳突出,打在胡老一肘上,胡老一正在喝湯,一碗滾湯盡皆潑在臉上,疼怒交迸,奮起反擊。兩個人抱在一處,滿地亂滾,王可和楊雀兒見師父打架,急忙趕上勸解,還沒奔近,兩個人便被憑空摔了回來,王可忙道:“梁大哥,快阻止我師父。”
梁蕭搖了搖頭,起身笑道:“胡老萬,胡老一,你們看看這個。”將手一伸,露出那隻竹鳥,那二人百忙中偷覷一眼,啐道:“一隻木頭鳥兒有什麼好看。”話音未落,只見那支竹鳥撲地一聲,從梁蕭掌心躥起,呼嚕嚕漫天飛舞。胡老一和胡老萬目瞪口呆,望着竹鳥,口中流涎,忘了打鬥,眾人不明其理,也俱各驚訝。
胡老一怔了片時,驚叫道:“老大,你的內功練到虛空攝物了嗎?厲害,厲害。”梁蕭搖頭笑道:“這不是內功,而是機械之功。古書上曾説,魯班造木鳥,飛了三日也不落地。不過,這隻竹鳥兒只飛得一炷香的工夫,也不知是古人吹牛,還是我本事太小。”阿雪抿嘴笑道:“自然是古人吹牛啦!”梁蕭白她一眼,道:“你就會説好話兒。”嘴上埋怨,心中卻甚得意。
果然,那隻竹鳥飛了一炷香的工夫,漸漸落下,梁蕭舉手接住,向阿雪説明操縱之法:“這雙翅膀,是靠齒輪機關之力,須在地上事先緊好機關。上天之後,則無法重緊機關,故而竹鳥飛翔也難持久。若能做個特大的竹鳥,派個力大無窮的力士坐在上面,時時緊上機栝,那這竹鳥就永遠不會落地!不過,竹木的機栝,終是經不起反覆打磨,這世上麼,也沒有不知疲倦的力士。”正自感慨,忽見遠處走來幾個少年,還沒走近,一個皮膚黝黑的壯碩少年就遠遠嚷道:“楊小雀,李庭兒、三狗兒,王可,你們果然在這兒,害我好找。”四少聽得叫喚,轉過頭去,李庭兒叫道:“鐵牛,是你們啊!”梁蕭道:“他們是誰?”楊小雀道:“他們是鄰村的,以前我們一起混過飯吃……”梁蕭皺眉道:“又是你們的狐朋狗黨?”四人見他神色不豫,皆有慚色,趙三狗道:“梁大哥,我去打發他們,決不跟他們做壞事。”
梁蕭點頭道:“好!你去!”趙三狗下了山坡。那些少年圍住他,口説手比,神色激動。趙三狗初時面有猶豫之色,繼而連連搖頭。眾少年露出憤然之色,鐵牛一伸手,推向趙三狗胸口。趙三狗武藝精進,已非昔日可比,見狀扣住他手,上引下帶,翻手間便摔了鐵牛一跤。其他少年大吃一驚,欲要上前羣毆,李庭兒三人見狀,紛紛奔下山坡,對方見難討好,只得扶起鐵牛,罵罵咧咧,憤然去了。
四人轉回,梁蕭問道:“出了什麼事?”趙三狗不敢隱瞞,道:“他們讓我們助拳,去打赤毛虎。”阿雪訝然道:“去打獵麼?”四人都笑了起來,李庭兒笑道:“阿雪姊姊,那不是真的老虎,是一個人。他是蒙古人,名叫土土哈,長了一頭紅髮,比老虎還兇猛呢。”梁蕭哦了一聲,問道:“那為何要打他?”
李庭兒嘆道:“這得從他的來歷説起。這土土哈不是本地人,他老爹是欽察的軍士,打仗時運氣不好,做了半輩子兵,也沒怎麼遷升。後來年紀大啦,脱了軍籍,娶了個黃毛婆子,大老遠來中土做買賣。老頭子生來老實,遇上幾個漢人奸商,一來二去就把他給坑了,一生積蓄血本無歸,老頭子氣得發了病,撒手去了西天,留下黃毛婆子和土土哈。老頭子死時,土土哈只有六歲,那小子自小蠻力驚人,十歲時在山上牧馬,遇上兩頭餓狼,竟被他一手掐死一頭,雙肩扛了回來;十二歲的時候,一雙手便能將半大的牛犢擰翻。”梁蕭動容道:“這可是天生的神力了。”
李庭兒道:“是啊,但他老子吃了漢人的虧,土土哈最是厭惡漢人,從小就跟我們過不去。他老子死後,留下幾匹欽察馬,十分神駿,他娘和他就靠這些馬過日子。後來大馬生了小馬,村裏的漢人小孩十分羨慕,就偷着去騎,結果被他三拳兩腳,打了個半死。只因他是蒙古人,天生就高漢人一等,大人們都不敢吱聲。但這樣一來,樑子就結下啦。大人不惹他,小孩們卻跟他鉚上了。他氣力大,又從小精熟武藝,沒人打得過,但一個人打不過,就兩個人打,兩個不成,四個人來。後來十鄉八里會打架的小孩都跟他幹過,每個人都被打得很慘。但大家卻不服輸,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土土哈十三歲那年,我們把他打倒了一回,那次幾乎打死他。但不過十來天的工夫,他恢復如初,又來找事。這回就不成了,二十多個漢人少年竟被他一口氣打倒。”他望着王可道:“那次王可被他摔壞了腿,躺了兩個多月。”
王可被他提起生平糗事,怒道:“他媽的,你怎地別的不記得,就記得這個?”趙三狗冷笑道:“你發什麼怒?別説你,就連史富通也摔壞了腿。上次史富通見他本事大,叫他去西華苑做莊丁頭子,他不肯去,還罵史富通漢狗,史富通臉上掛不住,兩個人便動了手。那時候土土哈才十六歲,卻把史富通舉過頭頂,扔了出去。他是蒙古人,史富通捱了打,卻也奈何不了他。”
梁蕭沉吟道:“他一個跟你們打,不叫幫手麼?”四人的臉均是一紅,李庭兒低頭道:“説起來叫人慚愧。這周遭也有不少蒙古蠻子,都和土土哈有交情,但土土哈卻從不找幫手。我們去十個人他是一人,去二十人他也是一人,去三十四十他還是一人。又從不動刀槍箭矛,赤手對空拳。這次鐵牛他們有心挑釁,故意偷了土土哈的馬匹,土土哈很生氣,大家約好,呆會兒在李子坡交手。”梁蕭正色道:“這是條難得的好漢子,瞧你們神情,很想跟他打麼?”四人面面相顧,忽地脱口齊聲道:“是!”話一出口,看着梁蕭臉色,心頭惴惴。梁蕭笑道:“你們去也無妨。但我有言在先,只許一個對一個,不得一擁而上,以眾凌寡,不是好漢所為。”四人聞言大喜。中條五寶一聽也來了勁,喜道:“妙極妙極,哈哈,老子有熱鬧可瞧啦。”分頭教訓徒弟:“只許贏,不許輸,輸了老子打爛你屁股。”
梁蕭冷笑道:“不論輸贏,你們五個都不許露臉,更不許幫手,要麼就呆在這裏,哪也不許去!”中條五寶沒口子答應,隨着四個徒弟,大呼小叫,一路去了。梁蕭對阿雪道:“只怕這五個混蛋不守規矩,你守在家裏,我也去看看。”跟着九人出了村子,向南走了二里地,只見前方有個草坡,上面橫七豎八倒了三十來人,呻吟之聲不絕於耳,坡上尚有四個粗壯少年,兩個抱腿,兩個抱腰,正跟一個高大魁梧的年輕人較勁。
那人高七尺有餘,一件羊皮坎肩在打鬥中撕得粉碎,紅褐長髮披在肩上,濃眉有髯,一對虎目炯炯有神,臉上幾道血痕,想必是鬥毆時抓傷。但看他隨手一摔,沒將四人甩開,驀地雙目瞪圓,雷霆般一聲大喝,雙臂發力,一手一個,將兩個摟腰的少年舉了起來,雙腿發力,將腿上二人甩出丈外,倒地不起,然後雙臂凌空一合,那兩個少年撞在一起,頓時昏厥。年輕人將人隨手擲在地上,用蒙古話朗聲叫道:“服輸了麼?”聲如驢鳴,神威凜凜。梁蕭瞧得暗暗點頭:“這便是土土哈麼,當真有些氣概。”
李庭兒四人不料只此走路的工夫,朋友們盡被他打倒,驚怒交迸,趕上前去。他們與蒙古人雜居,也懂些許蒙古語,楊小雀當先搶到,朗叫道:“土土哈,咱們還沒打,就還沒輸。”土土哈看見他們,皺眉道:“你們來晚啦,好,一起上吧!”鐵牛在地上呻吟道:“楊小雀,算啦,這次又打不過啦,這蠻子越來越厲害……哎喲……”
楊小雀搖頭道:“這次我們不一起上,一個對一個。”地上的漢人少年皆是驚詫,紛紛嚷道:“楊小雀你活膩了?”土土哈也露訝色,打量他道:“這話當真?”楊小雀道:“不錯,我先跟你打!”土土哈點頭道:“好,這麼多年,你第一個對我這般説話,不管輸贏,都是好漢。”楊小雀與他廝鬥多年,雖然是敵非友,骨子裏卻對他頗是佩服,今日得他一句讚語,端的又驚又喜,當即擺了個架勢,足取弓步,掌作虎形,叫道:“你來。”土土哈搖頭道:“我讓你先出拳。”
楊小雀不敢託大,左拳一晃,直奔土土哈面門。土土哈見他出拳迅疾,甚覺吃驚,翻手抓他手腕;楊小雀右掌突地自小臂下穿出,撲的一聲,打在土土哈胸口。掌上帶了內勁,土土哈體格雖強,也覺隱隱作痛。胡老一見徒弟得手,得意笑道:“好一招‘暗渡陳倉’,下招是‘摧斷山根’。”
土土哈性子倔強,中掌之後,不後仰消勢,反而運力前傾,順勢一拳,帶起烈風,掃向楊小雀面門。這些日子楊小雀拆招無數,應變極快,土土哈拳勢甫動,他便身形忽矮,使一招“摧斷山根”,腿若蛟龍擺尾,借土土哈前傾之勢,以巧勁一勾。土土哈站立不住,眼看便要倒金山、頹玉柱,但此人身手着實敏捷,危急間腿足發力,一個弓步,將極猛烈的去勢生生剎住。忽聽背後風響,楊小雀繞到他身後,雙掌疾出,按他背心,這招“雙龍搶珠”威力頗大,楊小雀擬將土土哈凌空震飛,讓他跌得難看。
土土哈半空中無處借力,應掌飛出。楊小雀心頭一喜,哪知尚未收掌,手腕驟然一緊,竟被土土哈反手扣住,暗叫不好,只覺一股大力湧來,身不由主,被土土哈滴溜溜當空一掄,摔出四丈開外,攪得塵土飛揚。此番變故橫生,快如閃電,胡老一雖瞧得明白,卻唯有咧着一張大嘴,全然來不及提醒。
土土哈被震飛丈許,尚未跌倒,便雙手拍地,挺身站起,兀自神完氣足。楊小雀雖也掙扎而起,嘴角卻掛了一絲血跡,顯然傷了內腑。他拭去血跡,啞聲道:“你我各摔一跤,扯了個平,大家再打過。”土土哈搖頭道:“你受了傷,不打了吧。嗯,你拳腳很快,比起地上這些人,厲害了十倍也不止。”楊小雀還要再説,李庭兒撥開他道:“你先退下,且讓我來。”趙三狗搶道:“換我來吧!”胡老一怒道:“他奶奶的,兩個小雜種都滾開。摔一跤有什麼了不得,頭掉了也是碗大個疤。”胡老十叫道:“什麼話,打不贏還要打,佔着茅坑不拉屎麼?”胡老千道:“對,還是李庭兒來,只有李庭兒打得過他!”胡老萬道:“還是王可來最好,昨天老子教了他幾下絕招,正好用到這紅毛鬼頭上。”
只因有言在先,五個人唯有遙遙指揮。忽聽梁蕭在身後冷笑道:“胡老一你們四個分明是死鴨子嘴硬。所謂一力降十會,這土土哈蠻力驚人,你打他十拳,他也渾然沒事,但他抽空裏還你一拳,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中條五寶齊聲叫道:“老子跟他打,包管一拳便叫他趴下,決不打第二拳。”梁蕭臉一沉,道:“你們答應過我什麼?”中條五寶頓時氣焰一餒。梁蕭尋思:“你五個混蛋不知輕重,倘若當真出手,只怕要了這漢子的性命。”他想着走上山坡,那四人拱手道:“梁大哥。”梁蕭點點頭,向楊小雀道:“你過來,讓我瞧瞧傷勢!”楊小雀應聲過去,梁蕭在他胸腹間推拿數下,楊小雀胸悶之意頓時消解不少。
土土哈看見來了個陌生人,心中奇怪,用蒙古語向梁蕭道:“你也來和我打嗎?”梁蕭搖搖頭,也用蒙古語道:“我不和你打,你打不過我的。”土土哈雙眉一揚,朗聲道:“你蒙古話説得好,也是蒙古人嗎?好,我們兩個打一次,也是一個對一個。”梁蕭一愣,失笑道:“你這是向我挑戰嗎?嗯,你最擅長什麼?”土土哈道:“這話怎麼説?”梁蕭道:“若是比鬥拳腳,我勝你就像大雕捉拿小羊。但這般勝你,豈不是欺負你了。除了拳腳,你還會什麼?”土土哈怒道:“你這廝盡説大話。我偏要比拳腳,有膽量的便過來交手。”上前一步,虎目含威。
梁蕭微微一笑,雙腿一分,道:“我讓你打三拳,若撼得動我,我便與你拼鬥拳腳。”土土哈天生神力,能生裂虎豹,拳斃牯牛。沒料到梁蕭如此小覷,心中驚怒,但見梁蕭雖不比自家矮小,説到體格,卻遠不及自己雄壯,何況便有自己的體魄,也未必就有自己的神力。略一沉吟,搖頭道:“你別説大話唬人。我手重得緊,你小鞭子一樣的人兒,三拳打罷,十個也打壞了,還是你一拳我一腳吧。”
梁蕭聽他這一説,頗喜他氣量恢宏,點頭笑道:“打壞了也不怪你,只須讓我退後半分,便算我輸。”土土哈大怒,但見李庭兒等人神色自若,並無規勸之意,他並非一介莽夫,心知定有緣由,忖道:“我輕輕打他一拳試試。”便道:“好,若害怕的就先説,我收拳便是。”
梁蕭笑道:“你來,你來。”土土哈臉一沉,一拳直奔梁蕭肩頭,這一拳雖説留手,仍有三四十斤力道。不料一拳及體,卻如中鐵板,土土哈吃痛,收拳叫道:“你這漢子,好硬骨頭。”梁蕭笑道:“你不是叫做‘赤毛虎’嗎,老虎的猛勁去哪裏啦?輕手輕腳的,跟兔子一樣。”蒙古話裏,他這番話頗是辱人,土土哈濃眉一挑,再不答話,用上九成力道,擊向梁蕭左胸。李庭等人雖服梁蕭之能,見狀也是一驚:“梁大哥雖然武功絕倫,但捱了這拳,能不退後麼?”
梁蕭見他拳來,卻不動彈,直待拳勁及身,身子方才微微一仰,足下倏然入地三寸,直沒至脛。中條五寶見這情形,眼中俱是一亮,齊聲驚呼道:“蕭大爺的‘立地生根’!”這招“立地生根”乃是黑水一派的不傳之秘。當年在‘羣英盟’上,蕭千絕抵擋“南天三奇”之一姬落紅的畫戟,用的便是這招。訣竅在於後仰的一霎,內力忽生變化,將對方勁力引至腳跟。至於入地深淺,則由對方勁力大小而定。這本是極上乘的武功,須以極高內力方能駕御,要麼便會一着不慎,反傷己身。蕭玉翎當年傳授時只知其法,無力示範。梁蕭因為近日內功大進,方才練成這門功夫。
土土哈見一拳撼不動梁蕭,心頭駭然,但他出手奇快,一拳未收,二拳又至,尚未擊到,便聽中條五寶齊喝一聲:“弓弦勁。”喝聲方起,梁蕭忽地變後仰為前傾,便如拉滿的弓弦,一放手便彈了回去。須知引弓之力甚大,一不留心,弓弦回彈,甚至能割傷開弓者自身。梁蕭這招“立地生根”,便如生長於地的樹木,用手一推,猶能來回擺動,倘若推力用足,反彈之時能傷人畜,其理與弓弦相同。
但梁蕭並非死木,乃是活人,身子回彈的一剎那,帶上了土土哈的拳勁不説,更有梁蕭本身之力,二力相合,勝過土土哈一倍不止。中條五寶喝聲方落,便見土土哈飛出二丈之遙,摔得結實。但他筋骨強健,略一掙扎便即跳起,只覺手臂痛麻,胸口氣血翻滾不已,一時瞪着梁蕭,十分驚駭。他哪知道,梁蕭已然手下留情,當年姬落紅捱了蕭千絕的“弓弦勁”,當場便已筋摧骨斷,五臟俱裂了。
李庭四人見狀,齊聲叫好,其他漢人少年也掙扎起來,大聲歡呼。梁蕭捱了這兩拳,胸口微微發麻,暗驚道:“這廝蠻力也頗驚人了。”吐出一口氣,哈哈笑道,“土土哈,你認輸了嗎?”土土哈心知今日遇上了高人,但他自幼喪父,獨立支撐家業,性格磨鍊得堅韌倔強,生平從未服輸過,當下濃眉一揚,高聲道:“好漢子,你敢跟我比試摔跤嗎?”梁蕭笑道:“折騰半天,這便是你擅長的麼?好,就比摔跤。”土土哈吸一口氣,撕下皮袍,赤裸上身,雙腳微曲,兩臂分開,其架勢正是蒙古國術,摔跤之術。
梁蕭脱下袍子,擲給趙三狗。李庭兒湊前低聲道:“梁大哥小心,這傢伙摔跤術了得,從未敗過。”梁蕭點了點頭。要知高手交鋒,力求傷敵於身外,決不容人近身,就此而言,摔跤本是極下乘的法門,梁蕭與土土哈較量,自取下乘,頗違本性。但既然放出話來,自然也當照辦。他雖未練過摔跤,但聽母親説過,以他武技之精,不難揣摩其門道。當下足下微動,賣個破綻,土土哈覷到破綻,果然虎撲上來,來扣梁蕭腰部。
梁蕭略退半步,抓住土土哈的手臂,反足勾他左腿。剎那間,兩人四條胳膊,四條腿絞成一團。摔跤本是蒙古人從牛羊抵角、虎豹相搏中悟出的搏鬥法子,後來又加入殺牛宰羊之法,更見威力。二人四肢交纏,盤旋疾走,尋隙抵暇,攻敵破綻,你一個“擰牛角”,我一個“騎駱駝”,時時出腳掃蹴對方下盤。旁觀的少年皆是會家,看到精妙處,紛紛叫好。
梁蕭本力略遜土土哈,武技卻高出他十倍不止,深諳借力消勢之法,原本不用其他武功,三招之內,便能將他摔倒。但他頗愛土土哈風骨,不願太早摔倒此人,讓他難堪。
如此你來我往,角了兩個回合,梁蕭正想尋個破綻,將土土哈摔翻,中條五寶卻已不耐,胡老一嚷道:“老大,扣他腰部,鎖他右肩,勾他左腿!”胡老十道:“頂他左邊膝蓋。”胡老百嚷道:“對,扣他腋下,用屁股頂他腰子。”胡老千道:“向右轉,勒他脖子。”胡老萬接口道:“掏他下陰。”王可驚道:“師父,這招可不能使!”胡老萬兩眼一翻,道:“老子這叫聲東擊西,嚇唬嚇唬他,趁他躲閃,踩他腳背……”王可道:“踩腳也是不行的。”胡老萬給他一個栗暴子,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還打個屁。”王可眼淚汪汪,好不委屈。
這五人雖大呼小叫,但眼力奇高,所説無一不是土土哈的破綻。梁蕭心中大惱:“我偏不按你們説的出手。”但那五人旁觀者清,十隻眼睛盯着,土土哈破綻稍露,五張嘴便爭先恐後説出。梁蕭身在局中,被他們七嘴八舌一攪,思緒反倒不及他們嘴皮子敏捷,而且土土哈摔跤之技精熟,若不依五寶的章法出手,一時竟難取勝。土土哈也聽出話中之意,驚惶間極力補救。如此一來,倒似土土哈與中條五寶六人合力對付梁蕭一個,角了四炷香的光景,還是難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