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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赤毛之虎(2)

    胡老百見梁蕭久久不能得手,不由焦躁起來,嚷道:“老大,你是否想故意輸給他,存心要老子跟你沒臉?”梁蕭大怒,叫道:“胡説八道!”他説話分神,土土哈趁勢欺進,反身一個背摔,將梁蕭凌空拋了起來。眾人齊齊驚呼。中條五寶同聲叫道:“扣脖子!頂胸脯。”這一解數極為厲害,乃是反敗為勝的殺着,倘若使出,梁蕭倒地之前,借力打力,凌空一扳,便能將土土哈反摔出去。梁蕭本也想到,但被五人叫出,偏偏不用。

    土土哈聽得,忙將頭一縮,護住脖子,不待梁蕭落地,陡然掩上,雙手扭他手臂,左腿掃他下盤,頭則頂他頸項,三招併發,迅雷不及掩耳。當此危急之時,忽見梁蕭雙足一點,身子騰空,蜷成一團,好似風車一般,順着土土哈扭轉之勢滴溜溜轉了一轉。土土哈不料他變化如此詭奇,一腳掃空,腦袋收轉不及,沒頂着脖子,卻頂在梁蕭雙膝之上,痛得他哎喲大叫。

    梁蕭這一下被逼用上輕功,暗叫“慚愧”,借土土哈頭撞之力,身子張開,輕飄飄落到他身側,方要動手反擊,那邊中條四寶早已嚷開:“勾他左腿,撞他屁股。”梁蕭卻不照辦,牽住土土哈的胳膊,飄然走出一步。

    這一步玄奇異常,正是“九九歸元步”,因是借力而發,土土哈被他一牽,幾乎撲倒,無奈上前一步,未及站穩,梁蕭轉身又走一步。土土哈站立不住,只得猛跨一步,橫掃梁蕭下盤,誰想足下一空,梁蕭人影俱沒;土土哈扭腰揮臂,欲要摔開梁蕭雙手,哪知他腰身扭向何處,便被梁蕭帶往何處;剛剛動念後墜,梁蕭早已將他向後牽引,想要前衝,梁蕭已然前方拖拽。往左時,梁蕭在左,往右時,梁蕭在右,總是料敵先機,搶先一步將他帶動,土土哈隨他走了十來步,步法已是零亂不堪。

    要知摔跤最重下盤功夫,土土哈足下失措,頓時破綻百出,中條五寶叫喊聲更急。但梁蕭全不理會,只帶着土土哈以“歸元步”行走。他越走越快,土土哈也不由自主越轉越快,走了片刻工夫,只見梁蕭身形一變三,三變六,人來人去,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土土哈便似被牽了鼻子的牯牛,跟着他東轉西轉,走個不停。

    又轉了一會兒,梁蕭忽地撒手,微笑着站在一旁。土土哈雖得自由,卻如風魔般就地疾旋,無法稍停,他心中清明,欲要停住身形,但此時帶他旋轉之力,卻是他此前掙扎之力的總和,被梁蕭以歸元步盡數借來,還施在他身上,任他氣力再強十倍,也難抗衡。眾人正自不明所以,突見土土哈雙腿互絞,坐倒在地,兀自如陀螺般滴溜溜亂轉。眾人一怔之後,笑成一片。土土哈好容易手足並用,剎住旋轉之勢,卻覺一陣頭昏眼花,胸悶異常,早先他心中尚覺驚怒,此時卻已怒意盡去,僅存駭然了。

    胡老一撓頭道:“既不扭他,也不絆他,借他氣力,逼他自己摔倒。老大你這招高明是高明,但不是摔跤。”胡老十也道:“對,老大這是武功,還是窮酸的武功,老子最討厭窮酸的武功啦。”梁蕭皺眉道:“胡説,摔跤術裏也有借力打力的法子。我不戰而屈人之兵,比用蠻力高明多了!”這時土土哈忽地一跳而起,高聲叫道:“手腳上的本事,我比不上你,但我仍不認輸。”眾潑皮大怒,這個嚷道:“土土哈,你褲子都輸掉了,光了屁股還不認輸?”哪個叫道:“這位大哥法術高強,土土哈你肉眼凡胎,能跟他鬥麼?”“對,這叫做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滾你姥姥的臭鴨蛋吧。”七嘴八舌,極盡挖苦之能事。土土哈麪皮時青時紅,瞋目不語。梁蕭卻從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頗是激賞,揮手笑道:“都閉嘴吧!”

    眾人頓時寂然。梁蕭笑道:“要比什麼,隨你挑選。便是烹飪飯菜,女線針紅,我也奉陪到底。”心道:“就算比女線針紅,憑我編竹子練出的手法,想也不輸於天下任何一人。”眾人聽得他一説,頓時哈哈大笑。若換了是別人,土土哈定當是侮辱他,但聽梁蕭説出,也不由笑道:“我不會這些,比不過你。你等我一會兒,我立時便來。”梁蕭點頭道:“好!”土土哈拔足飛奔,往北去了。眾人均是猜測他做什麼去,議論紛紛。不一陣,便聽北方馬蹄聲響,兩騎人馬飛也似趕來,眾人定睛一看,只見土土哈乘一匹褐色大馬,揹負弓箭馳在前面,後跟一個留三塔頭、麪皮白淨的蒙古少年,也揹負弓箭,乘一匹白馬。眾潑皮紛紛怒喝:“土土哈,你去找幫手麼?”“打不過就叫囊古歹來幫忙,土土哈你不害臊嗎?”梁蕭卻猜到緣由,眉頭微聳。

    土土哈跳下馬來,也不理眾人聒噪,向梁蕭道:“我的馬被他們偷了,這馬是向囊古歹借來的,他聽説了,也要來看。”梁蕭道:“無妨,你要跟我比騎馬射箭嗎?”土土哈點頭道:“正是。”眾人均是一呆。土土哈揚聲道:“囊古歹,你把弓箭給他。”那蒙古少年將弓箭取下,遞給梁蕭。土土哈手指遠處的垂楊柳道:“我們射柳條!各射三箭,看誰射得遠,射得柳條多,誰就勝了。”此時方才入春,柳條細嫩,柳葉還未長出,要想射中頗是困難。梁蕭皺眉道:“好!你先來。”他從未練過騎射,但自恃眼力臂力,想也不難應付。但所以讓土土哈先射,固是“知己知彼”之策,更有“現學現賣,新鮮熱辣”之意。

    土土哈也不推辭,翻身上馬,縱馬疾馳,距柳條越來越遠,漸有三百步之遙。眾人無不駭然:“他去這遠射?”梁蕭看在眼裏,眉頭大皺。只見土土哈疾馳之中,倏地轉身,挽強弓,引白羽,嗖的一聲,箭出若電,將細柳條一截兩段,其勢不止,羽箭沒入樹幹之中,嗡嗡直顫。囊古歹脱口叫好,叫聲方起,土土哈馬不停蹄,第二箭離弦而出,他有心顯露本事,這箭方出,第三支箭搭上弓弦,瞬息出手,銜着第二箭的箭尾,便似追星趕月一般,哧的一聲將頭一支箭縱向剖開,變做兩支,其勢不止,與第三支箭並鏃齊飛,剎那間將三根柳條齊齊截斷。到此之時,囊古歹叫好之聲方才落地。眾潑皮個個面無人色,皆想道:“若是他早用箭射,咱們向閻王爺報到多時了。”

    土土哈縱馬馳回,翻身下馬,把繮繩交給梁蕭,説道:“你來!”潑皮們一個個眼巴巴望着梁蕭,只盼他又變法術,大顯奇能,挫敗土土哈。誰知梁蕭沉默片刻,搖頭道:“我輸了,這個我做不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胡老一嚷道:“不成啊,老大,不能認輸。”胡老十道:“是呀,你是老大,你一認輸,咱們跟着孔夫子搬家,全都是輸。”其他三人紛紛稱是。梁蕭鐵青着臉,將手中弓箭扔給囊古歹,一言不發,轉身便走。中條五寶迎面攔住,齊聲嚷道:“老大,你這麼一走,老子豈不也威名墮地啦!”梁蕭冷笑道:“好啊,有本事,你們來!”中條五寶自忖不能,紛紛啞口無言。土土哈將弓箭交給囊古歹,忽地上前兩步,雙手按胸,向梁蕭躬身説道:“請問大名。”梁蕭知道這是蒙古極高的禮節,心頭詫異,説道:“我叫梁蕭。”土土哈奇道:“你是漢人麼?漢人中少有蒙古話説得這麼好的。”頓了一頓,又道,“我是欽察部人,叫土土哈。”梁蕭笑道:“我知道了。”

    土土哈呵呵一笑,正色道:“你武藝很好,為人豪氣,我很喜歡,要請你喝酒。”梁蕭笑道:“你的弓箭也很厲害,蒙古人中數你第一嗎?”囊古歹接口道:“不是,當今第一神箭手是八剌部的伯顏!”這幾句竟是用漢話説出來。梁蕭心道:“原來是他,將軍神箭,名不虛傳。”一轉眼,瞧着囊古歹,笑道:“你漢話説得不壞!”

    土土哈大笑道:“這裏的蒙古人,數囊古歹最有學問,他還能作漢人的曲子。”梁蕭點點頭,對李庭兒四人道:“聽到了麼。蒙古人都願讀書,你們還不肯學好?”四人面紅耳赤,低頭無語。囊古歹面露傲色,揚聲道:“成吉思汗在《扎撒》中説過:‘讀書的尋常人終究會勝過天生的聰明人’,須得明白漢人的學問,才能統治他們。”土土哈聽得是成吉思汗所説,頓時肅然起敬道:“説得極好。”梁蕭忽道:“成吉思汗自己就不認字,不讀書,卻是為何?”囊古歹一愣,不知從何回答。梁蕭哈哈笑道:“打仗殺人,有沒有學問也沒關係,但理財算賬,卻非得學問不可了。”囊古歹若有所悟,連連點頭。

    梁蕭轉身向李庭兒道:“你和趙三狗、王可去買酒買肉,楊小雀有傷,跟我回去。”土土哈急道:“我請你喝酒,你不要買。”梁蕭道:“這次我請你,下次你請我吧!”不容他分説,扣住他手臂,土土哈被他扣住要穴,頓時動彈不得,心道:“他的手像有魔法一樣,真是奇怪。”卻聽梁蕭又道:“囊古歹你也來。”囊古歹含笑答應。

    土土哈道:“我的馬被他們偷了,須得要回來。”梁蕭道:“交給趙三狗便是。”趙三狗領命,自與潑皮們交涉,潑皮們大敗虧輸,不敢違拗,只得引他去取。

    一行人一路説話,到了竹屋前,阿雪正自擔心,遠遠瞧到,歡喜道:“回來啦!”梁蕭對土土哈道:“這是我妹子。”土土哈笑道:“你妹子很美!”他説蒙古話,阿雪不懂,望着梁蕭,梁蕭笑道:“這是土土哈,他誇你長得美呢。”阿雪雙頰緋紅,低頭一笑,轉身進屋去了。

    梁蕭道:“土土哈,你不會説漢話麼?”土土哈道:“我聽得懂,但説不好的!”梁蕭道:“我妹子不懂蒙古話,你來我這裏,就説漢話,我去你們那裏,就説蒙古話。”土土哈呵呵大笑,用漢話道:“好!”

    阿雪捧出羊肉,依梁蕭坐下,梁蕭將比鬥之事説了。阿雪大覺有趣,説道:“土土哈你好厲害,哥哥也成了你的手下敗將!”土土哈忙擺手道:“不不,論拳腳功夫,我輸得掉了褲子,都光屁股啦!”他急切間找不到妥當之言,便將潑皮們罵人的言語説出來。阿雪一聽,羞得面紅耳赤。

    半晌工夫,李庭兒四人將酒肉買到,將土土哈的失馬也拉了來。喝了陣酒,梁蕭問道:“土土哈,你是欽察人,欽察離這多遠?”土土哈道:“遠得緊呢,我離開欽察時四歲,來中原已六歲,足足走了兩年。欽察的模樣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很大一條河,叫亦得勒(按:即今俄羅斯境內伏爾加河),河邊住了許多色目人,紅頭髮黃頭髮都有的。”

    梁蕭聽得悠然神往,嘆道:“天下真是廣大。”他對阿雪道:“待我報了爹爹的仇,我們也去欽察見識。”阿雪大喜道:“哥哥説話算數?”梁蕭一笑,道:“自然算數,到時候你若嫁了人,讓你丈夫也同去。”阿雪笑容一斂,低頭道:“阿雪才不嫁人呢!”梁蕭皺眉道:“不嫁人,做老姑娘麼?”阿雪默不作聲。

    土土哈始終目不轉睛看着阿雪,忽道:“梁蕭,我很喜歡你妹子,我還沒娶妻,把她嫁給我好嗎?”他是蒙古人,行事直爽,對婚姻之事也是想到便説,全無滯澀。眾人聽得一愣,中條五寶哈哈大笑,胡老一叫道:“笨丫頭要嫁人啦,哈哈,好玩好玩!”阿雪面紅耳赤,罵道:“你們放……放……”但她女孩兒家,終究説不出那個‘屁’字,胡老十逮到話頭,笑道:“你放呀,放呀,你怎麼放不出來……”正説得開心,屁股上捱了梁蕭一腳,五人哈哈一笑,抓了酒肉,一邊聒噪去了。

    土土哈道:“我還沒娶親,娘常催我,可我不中意那些蒙古女子。你妹子待人很好,不像其他漢人女子那麼多心眼,我一看就喜歡,若你答應,我用這九匹欽察馬做聘禮。”梁蕭道:“聘禮就不用了,但得看我妹子的意思。”顧視阿雪道,“阿雪,你怎麼説。”阿雪臉上倏地血色盡失,咬着唇道:“哥哥讓阿雪嫁,阿雪就嫁。”土土哈一聽,只道大事已定,喜道:“好啊,我稟告了娘,就來迎你。”

    梁蕭瞧了阿雪一陣,搖頭嘆道:“阿雪,你願嫁就嫁,不願我絲毫不會迫你,我只想你開開心心的。”阿雪秀目微微一紅,忽地流下淚來,拼命搖頭道:“阿雪説了,阿雪説了,我不嫁,就做個老姑娘……”忽地鑽進屋裏,放聲大哭。土土哈看得發呆,不知如何是好。梁蕭略一沉吟,嘆道:“土土哈,我妹子不肯,唯有作罷!”土土哈一怔,嘆道:“可惜。”囊古歹奇道:“你們漢人不是有三從四德麼?父死從兄,梁蕭你答應了不就成了。”

    梁蕭冷笑道:“三從四德麼,哼,狗屁而已。”囊古歹更奇,説道:“你的性子不像漢人,倒像是蒙古人。”梁蕭微笑道:“我娘是蒙古人,我算半個蒙古人。”他端起酒笑道,“雖打不成親家,還可以做朋友。”土土哈也舉酒笑道:“對,做朋友。”囊古歹笑道:“既然大家這麼投緣,不妨交換信物,結為安答。”梁蕭淡淡一笑,道:“何須那些俗套,心中是安答,便是安答!”那二人只覺熱血上湧,齊聲道:“對,心中是安答,就是安答!”一時間,七人同聲大笑,將碗中燒酒一飲而盡。然後又喝酒放歌,鬧了半天,方才散去。

    自此,土土哈、囊古歹時常帶些酒肉,來梁蕭處聚飲。看見趙三狗四人練武,招式巧妙,二人均覺羨慕。梁蕭見胡老百閒得無聊,便讓他傳授二人拳腳兵刃,自己隨意指點一些內家功夫。土土哈與囊古歹投桃報李,也將騎射之術傳與眾人。

    梁蕭當日騎射敗於土土哈,嘴上認輸,心中卻頗有不服。他悟性奇高,眼力臂力俱臻一流,精進神速,與土土哈日以賭鬥騎馬射柳為樂,十局之中,梁蕭初時勝三局,敗七局,但月餘之後,便已和土土哈平分秋色。土土哈本也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得高手指點拳腳兵刃,如虎添翼,李庭兒四人聯手,也往往敵他不過。

    二月時光忽忽而過,已至暮春。這天,梁蕭正編一把竹扇,忽見土土哈、囊古歹和李庭兒四人有説有笑,乘馬而來。六人往日如同寇仇,一經和好,反倒如膠似漆,成了極好的朋友。

    六人下馬上了山坡,梁蕭見六人都是一臉喜色,便放下活計,起身笑道:“甚事這樣歡喜?”土土哈咧嘴笑道:“皇上終於下聖旨啦!籤軍二十萬,大舉南征!”梁蕭奇道:“南征?徵哪裏?”囊古歹笑道:“徵宋唄?以往兩次征討大宋,皆有不利,這次聖上必是下了決心,不滅大宋,絕不甘休。”梁蕭眉頭微皺,暗忖道:“好端端的,打什麼仗,豈不要死許多人?”他一向淡漠國家大事。對胡漢之爭,雖有疑惑,卻也懶得多想,嗯了一聲,又問道::“你們都籤軍了麼?”土土哈道:“今天得了信,我和囊古歹都簽到了,這方圓百里的蒙古人不多,不過百家,囊古歹的爹爹就是這裏的百户,我們跟他出徵。梁蕭,我想託你照拂我娘。”

    梁蕭滿口應允,望着李庭兒和王可,道:“你們怎麼樣?”李庭兒道:“本該我爹爹出征的,但他身子不好,是以由我代他;王可他爹早年戰死,除了他就只有一個弟弟,所以他也籤啦。楊小雀和趙三狗雖不是軍户,但這次徵兵多廣,十六歲以上男子,但凡武藝精熟,均可從軍。他們既有武藝,自也順順當當地簽了。”

    阿雪笑道:“既然大夥兒都如願從了軍,今天可得好好喝酒!”土土哈笑道:“説得極是!我都歡喜糊塗了,早知道就該打頭蒼狼、野豬什麼的,讓阿雪做了吃,土土哈最愛吃阿雪做的飯啦。”説着目光炯炯,望着阿雪,阿雪臉一紅,低頭不答。土土哈對她猶未忘情,此次出征,母親要他成婚了再走,他也沒答應,但看阿雪如此模樣,不覺心頭暗歎,一腔喜悦中多了絲陰影,揮之不去。

    眾人坐定,梁蕭説道:“常言道:瓦罐不免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你們都要小心。”眾人轟聲應了,然後談起前程,甚是憧憬,都盼着立功沙場,獲取功名。梁蕭對此雖無興趣,但既然説起,也就姑妄聽之。

    此時間,中條五寶從山上道觀下來,聽到從軍之事,頓時亂作一團。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天上傳來尖鋭的鷹唳。胡老一聽得一愣,抬頭看去,只見一隻禿鷲在半空中盤旋。不由臉色一變,嚷道:“別鬧啦,看!”其他四人一看,也露出驚容,胡老一奔到空地上,撮着嘴唇,一聲長嘯,那隻禿鷲從天而降,落到胡老一肩上。胡老一從它爪上取下一支竹管,肩着禿鷲奔回來,舉着張紙條子嚷道:“老大,老大,老子不識字,你幫着瞧瞧。”

    梁蕭接過紙條,中條五寶紛紛圍上,神色緊張,梁蕭心頭奇怪:“這五個賊廝鳥着什麼急?”定睛看那紙條,念道:“湘潭丟找!”四個字寫得拙劣,但筆力極強,似要破紙而出。梁蕭正覺摸不着頭腦,中條五寶卻一跳而起,齊聲對梁蕭道:“老大,告辭了。”梁蕭奇道:“為何告辭,這紙條是誰寫的?什麼含義?”胡老一道:“這是蕭大爺寫的,説在湘潭追丟了老窮酸,讓咱們去幫他找。”梁蕭頓時會過意來:“蕭老怪自負平生,既然追丟了人,必然深以為恥,將‘在湘潭追丟老窮酸,你們來幫我找’如此簡略,絕不寫‘追丟老窮酸’或是‘來幫我找’,但這五個傻瓜卻能領悟,倒是奇哉怪也!”

    中條五寶説完,對徒弟們嚷道:“老子走了,你們好自為之。”眾人莫名其妙,正要詢問,五人早已急匆匆撒腿便走,忽地人影一閃,梁蕭橫身攔住五人,厲聲道:“不許去!”胡老一道:“為什麼?”梁蕭怒道:“我是老大,不許你們去幫蕭千絕。”胡老一搖頭道:“你是老大,蕭大爺卻是祖宗,老大怎麼也比不上祖宗的。”

    梁蕭大怒,本想用強留下五人,但數月來朝夕相處,卻又有些下不了手。只得道:“那好,你們説,為何這樣幫助蕭千絕?若不能讓我心服,決不讓你們走。”五人對望一眼,胡老萬無奈道:“你是老大,老子才給你説,可不能告訴別人。”其他四人回瞪眾人道:“都給老子滾開。”將其他人一一推得老遠,並嚴防眾人上前。梁蕭看了,大覺詫異。

    胡老萬咳嗽一聲,方才低聲説道:“我們兄弟五個,少年時曾在河南闖蕩。那年元宵節,我們到開封看花燈。途中我發現一條人影在屋頂上飛奔,輕功好生了得。我們一時興起,偷偷跟在後面,瞧他去哪裏。不料到了隱蔽處,那傢伙打開背上口袋,拉出個花裏胡哨的娘兒們,那傢伙解開她穴道,也不管她哭得死去活來,就來撕她褲子。”梁蕭冷笑一聲,鄙夷道:“那人就是蕭千絕麼?果然不是好東西。”胡老萬雙手亂擺,説道:“錯啦,錯啦。蕭大爺光明磊落,敢做敢當,就算是撕娘兒們褲子,也是大庭廣眾裏撕,那會躲躲藏藏地撕。”梁蕭呸了一聲,道:“那還不是一樣麼!”胡老萬兩眼一翻,道:“就不一樣,你再把蕭大爺比那個臭賊,老子就跟你翻臉。”梁蕭暫且忍住氣道:“也罷,你繼續説。”

    胡老萬方道:“結果老子想,爹説娘兒們都是禍害,不能碰的。當年他就是一着不慎,中了老媽的圈套,才有老子五個,事後大大地後悔。”梁蕭這才明白他們處處擺出不跟女人説話的模樣,並非瞧不起,而是心中害怕,想要大笑,又覺須得做出臉色,只好忍住。

    胡老萬道:“於是老子大發善心,跳出來關照那個傢伙,叫他不要碰那娘兒們,否則也會跟老爹一樣,大大地後悔。不料那廝卻大光其火,説關老子鳥事。”梁蕭雖不十分明白,也知那人正在為非作歹,卻被五人當場撞破,自然生氣。卻聽胡老萬説道:“老子好心沒好報,當時也很生氣,跟他對罵一陣,雙方就開打。不料那賊廝鳥武功十分古怪,身子東一扭,西一扭,彎來拐去,像條花花綠綠的菜花蛇。”梁蕭心中一動,忖道:“這般説起來,倒像是脱歡走狗哈里斯了。”

    胡老萬續道:“老子一不小心,被他打倒。四個兄弟見狀,一起上前,但那廝武功太怪,只一炷香的工夫,他們四個都被他打倒了。”梁蕭尋思道:“不對,若是哈里斯,怎擋得住四寶聯手合擊。”卻聽胡老萬道:“眼看那廝繃着一張臭臉,要殺大夥兒。就在這時,忽聽到頭頂上有人冷笑。老子忍痛看去,就見屋頂上有一個黑黝黝的影子,輕飄飄的,好似浮在空中一樣,老子以為是見了鬼,嚇得大聲叫喚,誰知那個影子開口説道:‘老夫最厭三等人,一等是冒犯於我之賊;二等是忘恩負義之輩,三等便是姦淫婦女之徒。今日既撞上,算你運氣,看你武功不錯,留你全屍,你自戕了吧’……”

    梁蕭冷哼一聲,道:“是蕭千絕麼?”胡老萬奇道:“老大好聰明,老子本想賣關子的,你卻先猜到了!”梁蕭道:“這等臭屁,除了蕭千絕,誰放得出來?”胡老萬點頭道:“對呀,當時老子也覺得他大放臭屁,哎喲!”他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號道:“錯了,錯了,蕭大爺,老子錯了。”梁蕭又好氣又好笑:“蕭千絕遠在湘潭,你怕什麼?”胡老萬正色道:“不管他在哪兒,老子也不能説他壞話。”梁蕭暗歎了口氣,問道:“後來呢?”胡老萬道:“後來也就順理成章啦!那廝不知好歹,跟蕭大爺動手,輸得個落花流水,夾屁而逃,但他武功很怪,蕭大爺縱然傷了他,卻沒殺得了他,被他逃了。”梁蕭心道:“此人能從蕭千絕手下逃命,卻也了得。”又問道:“你知道那人的名號麼?”胡老萬撓撓頭,皺眉道:“這個……這個,蕭大爺好像説他叫活駱駝。”梁蕭哭笑不得,呸了一聲,道:“還死駱駝呢。你連大仇人的名號也記不清麼?”

    胡老萬笑道:“反正都是駱駝,死的更好。”頓一頓,續道,“當時老子爬不起來了,胡老一胡老十受傷太重,就要死啦!眼看咱們中條五寶就要變成中條五鬼,忽聽得蕭大爺嘆了口氣,沒有去追那個臭駱駝,卻來救老子五個。老子當時好生感激,心想蕭大爺這種大高手,不去追人,卻來救人,是很沒臉子的事情,換了我們,一定痛打落水狗,哪顧別人死活。過了幾天,咱們傷好了,一心要拜蕭大爺為師。”説到這裏,胡老萬忽地嘴一撇,號啕大哭,他這一哭,眾人頗是驚奇。胡老一罵道:“胡老萬,你灑貓尿作甚?田裏又不差你那點水!”其他三寶紛紛稱是,只是防範眾人竊聽自家臭事,不敢移步,只你一句我一語遠遠開罵,胡老萬也不管他們,只是大哭。

    梁蕭想了想,道:“胡老萬,莫不是他説你們太傻,不收你們麼?”胡老萬聽得,立時止了哭,淚汪汪地瞪着梁蕭道:“老大你怎麼知道?”梁蕭道:“這等事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胡老萬頹然道:“是呀,蕭大爺嫌咱們傻,不要咱們,又説他有徒弟了,不想再收了。咱們卻不死心,纏着他不放,結果,蕭大爺被老子的誠心打動了。”梁蕭冷笑道:“那是什麼誠心,分明是臉皮夠厚。”胡老萬道:“那又怎樣?總之蕭大爺説不收徒,卻可以指點老子功夫。”説到這裏,他望着梁蕭道,“老大,蕭大爺救了老子性命,又教了老子功夫,你説,他叫我去,我去不去?”梁蕭沉默半晌,揮手嘆道:“罷了,你們去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五人聽得一聲歡呼,胡老百叫道:“老大,你別傷心,老子找到老窮酸,還回來見你。”梁蕭只覺眼角一熱,嘴裏卻罵道:“傷心個屁,你們滾蛋大吉,我開心還來不及,快滾快滾,看着你們就生氣。”五個人嘻嘻哈哈,一陣風去了。楊小雀和李庭兒四人叫着追了幾步,眼看追趕不上,想到五人授藝之恩,不禁落下淚來。

    梁蕭道:“有什麼好哭,你們既是他們的徒弟,他們早晚會回來。”這時間,忽見趙四急匆匆往山坡而來,一臉焦急。還沒上山坡,便嚷:“不好啦,不好啦!”趙三狗迎上去,叫道:“爹爹,出了什麼事情?”

    趙四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撥開兒子,拉住梁蕭道:“好……好侄子,四叔知你最聰明……最……最能幹,你……你定要想個法子!”梁蕭道:“您老慢慢説!”趙四喘過一口氣,惶惑道:“不知道怎生回事?方才西華苑來人説,朝廷籤軍,簽到了三狗兒啦!”趙四又指着楊小雀道,“還有小雀兒也被籤啦,這下怎生是好?咱們明明都不是軍户啊!怎麼也被簽了呢?”跺着雙足,都快掉下淚來。

    梁蕭瞧了楊小雀和三狗兒一眼,卻見二人均是心虛,低下頭去。又聽趙四道:“好侄子,你可千萬想個法子,將這差使兒推了。”梁蕭皺眉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吧!”趙四聽他這句,心落下了一半,看了趙三狗一眼,嘆了口氣,一步一挨,回家去了。

    入夜時分,趙四夫婦又帶着趙三狗和他妹妹小葫蘆,全家四口來尋梁蕭。趙四最為着急,眼巴巴望着梁蕭,只盼他想出個絕妙法兒,推了差使。趙三狗卻怕梁蕭橫插一足,壞了好事,雙眼東張西望,心神不定。

    梁蕭默然良久,方道:“趙四叔,這事我管不了!”趙四急道:“侄子你恁地聰明,怎會沒法子?”梁蕭搖頭道:“這事我真管不了,不是我沒法子,而是我不願管。”趙四聽得摸不着頭腦。

    梁蕭向趙三狗道:“三狗兒,你想好了?真要從軍麼?”趙三狗看看父母,紅着臉點了點頭。趙四大怒,揪住他一巴掌就搧了過去,喝道:“小畜生你懂個屁!王可的老子王大山當年活蹦亂跳,一頓吃半頭豬的身坯,那一出去,卻連把骨頭也沒回來,老子還指望你傳宗接代,養老送終,小畜生,你再點頭?”一路拳打腳踢,趙三狗也不躲閃,隨他怎麼毆打,只是拼命點頭。父子二人一時僵持不下。

    梁蕭嘆口氣,止住趙四,説道:“趙四叔,以我所見,三狗兒年紀大了,見識也多了,終究不會甘居鄉下。鳥兒的翅膀硬了,終是要飛上天的,魚兒的個頭大了,小池塘也容不下。”趙四聽他這一説,呆了半晌,忽地抽噎起來,説道:“咱……咱不想他送命啊,一上戰場,刀呀槍的,搪着就完了啊……”説着已是老淚縱橫。梁蕭盤膝牀上,閤眼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趙四見梁蕭不肯幫忙,大勢已去,頹然嘆了口氣,扶着門踉蹌出去。梁蕭道:“三狗兒,送你爹回去!”趙三狗點點頭,跟在父親後面。小葫蘆奇怪道:“爹哭什麼呀?”趙四家的嘆了口氣,只是搖頭。阿雪拿了塊麥芽糖,塞給小葫蘆,笑道:“來,吃糖糖!”小葫蘆歡喜道:“多謝阿雪姊姊。”阿雪將她摟在懷裏,道:“我們去外面玩兒。”看了梁蕭一眼,轉出門去。

    趙四家的始終不作聲,只是垂頭坐在櫃邊,過得半晌,梁蕭睜眼道:“四嬸嬸,您有話説麼?”趙四家的忽地一驚,強笑道:“沒,沒!我就坐坐!”梁蕭道:“好,您坐。”又閉上雙目。趙四家的坐了許久,幾度欲言又止,終於嘆了口氣,起身走出門外。

    過得半晌,阿雪輕手輕足,走了進來,輕聲道:“哥哥,我將趙四嬸送回家啦!”梁蕭睜眼望着她,目光閃動,許久嘆道:“阿雪,你過來!”阿雪傍他坐下,梁蕭略一默然,緩緩道:“再過三日,我便要從軍出征!”阿雪聞言嬌軀一震,小口微張,眼中露出駭然之色。梁蕭苦笑道:“按理説,我大仇未報,該當一心練好武功,可……”他説到這裏,目視搖晃不定的燭火,臉上露出猶豫之色,半晌方道:“但我終究放心不下他們六個,尤其是三狗兒,他是趙四嬸的兒子。四嬸對我爹一片痴心,可爹爹無法回報她……剛才不論四叔怎麼求我,我也決不會動心,但見四嬸一句話不説的樣子,我就想起我媽,心裏十分難受。”説到這裏,他又嘆了口氣,道:“我想了許多,終究還是隨他們走一趟的好。阿雪,我走以後,你好好對待四叔四嬸,告訴他們,無論如何,我總會把三狗兒平安帶回來。”

    阿雪呆呆地一語不發,只是那麼坐着。坐了許久,恍恍忽忽進了裏屋,便躺上牀睡了。梁蕭卻只想着着出征之事,此事委實大違他的本性,一則軍旅頗多羈絆,二則若為征戰荒廢報仇之事,如何能讓亡父靈魂安寧,再説留下阿雪一人在此,委實叫人難以放心。他心中矛盾已極,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其後三日,土土哈、趙三狗六個都忙着出征之事,也沒前來。梁蕭卻用竹子削了一支竹槍,依照中條五寶傳授六人的槍法,乘着向土土哈借來的馬匹,馳騁演練。諸般兵刃中,短兵刃梁蕭喜劍,長兵刃中最喜槍,武學有云:“月棍年刀一輩子槍。”槍法飄逸幻奇,最難練好,可練好之後,也最難抵擋。梁蕭劍法雖奇,但寶劍過短,不宜遠攻。槍法於常人而言,固然難練,但武功練到梁蕭的地步,武學之理一通百通,劍也好,槍也好,都不離幻奇二字。梁蕭揣摩兩日,便盡得槍術之妙,戰陣殺敵,已不在話下。每到他練槍之時,阿雪便在旁觀看,只是心事重重,神色忽驚忽喜,喜而又驚,也不知想些什麼。

    第三日傍晚,土土哈六人先後來到,各帶美酒佳餚,擺出一醉方休的架勢。眾人大呼小叫,端着酒碗,個個神采飛揚。喝了幾碗酒,土土哈酒勁上來,忽地高叫道:“梁蕭,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啦?土土哈這幾天老想,若能與你騎馬並肩,一同殺敵,這輩子也算沒有白過。”囊古歹也嘆道:“是呀,梁兄的才情武藝,勝我二人十倍,埋沒此間,斯可痛哉。”梁蕭笑道:“囊古歹,你學了幾個漢字,又放文屁了!你們兩個今晚來,好似合了夥要勸我從軍?”二人對視一眼,土土哈苦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梁蕭笑了笑,道:“就如你們所願吧!”土土哈的笑容僵在臉上,其他人聽得又驚又喜。趙三狗叫道:“梁大哥,你當真跟我們一起去麼?”

    梁蕭冷笑道:“離了老子,你們四個豬頭豬腦,沒的丟了性命。”但見四人倏地紅眉腫眼,不由眉頭大皺,道:“不許哭,沒得丟了志氣。”阿雪也笑道:“是呀,你們一哭,哥哥會不好意思。”梁蕭被她説中心事,麪皮一紅,回頭瞪她一眼。土土哈此時才回過神來,一把揪住梁蕭,叫道:“梁蕭,你説話算數麼?”梁蕭道:“這是什麼話?你當我逗你玩麼?”土土哈搔頭一笑,對囊古歹道:“給你爹説,我要跟梁蕭一隊,不去他那裏了!”眾人皆是一驚,囊古歹叫道:“你這叫我怎麼交代?好呀,我也不去了,左右你去哪裏,我也去哪裏!”李庭兒大笑道:“有了土土哈與梁大哥,我們這七人,能當千軍萬馬使了。”

    梁蕭正色道:“你們四個既然從軍,便將小名去了,李庭兒叫李庭,楊小雀便叫楊榷,趙三狗叫趙山,王可就不用改了。”他邊説邊用手指蘸了酒水,將三人名字寫在桌上。三人各各答應。

    土土哈道:“如今再多三人,便是個十人隊了,我推梁蕭做十夫長。”眾人一口同意,梁蕭也就不好推辭。土土哈又道:“我家的馬匹剛賣了三匹,留三匹給我媽,還剩三匹,本想帶做從馬(按:遊牧民族用馬制度,數匹馬戰爭中輪流使用,以保持馬力)。但梁蕭做十夫長,不能無馬,我送一匹給你,剩下一匹我倆輪流用。”囊古歹搖頭道:“不用如此。我家馬多,我牽十匹來,讓大家都有坐。土土哈,你不許推三阻四,説什麼要靠自己,不受他人恩惠。”土土哈心頭感動,抓着他肩膀,呵呵笑道:“好,這次我就不推辭,梁蕭既然從軍,還請你媽照顧我媽。”囊古歹道:“你放心。”土土哈想起一事,問道:“阿雪怎麼辦?”梁蕭道:“她跟四叔四嬸一塊兒住。”土土哈點頭道:“這樣很好,咱們早點打完仗回來,不要讓親人們擔心!”梁蕭點頭微笑,眾人得知梁蕭從軍,無不歡喜,一邊談論戰事,一邊開懷暢飲,喝到半夜,但聽得天上殷雷陣陣響起,片刻工夫,淅淅瀝瀝,最後一場春雨飄然而至。眾人這才盡歡而散,唱着曲子相扶而歸。

    梁蕭與阿雪冒雨收拾好殘宴。阿雪多喝了幾杯酒,頭昏昏的,洗漱過後,頃刻睡去。待她睡熟,梁蕭起身推開大門,只見雨水嘩嘩啦啦從屋檐落下,便如一道水晶的簾子掛在眼前,西方雷聲轟隆,響個不停,便似千軍萬馬從天空馳騁而過。梁蕭凝望着南邊黑沉沉的天空,良久良久,終於嘆了口氣,合上竹製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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