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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場

    人:王山、孟三爺、胡鐵海、黑虎、阿貴、僕人、薛專員景:孟府

    時:白天

    (王山帶引專員入孟府)

    (兩人入大廳,脱帽,僕人甲掛起)

    僕人甲:老爺請薛先生進去。

    (薛專員隨僕人人內)

    (王山在沙發上等,孟夫人出,見王山,招呼了幾句,便出去打牌。)

    (王山掏出懷錶,怔怔地看着,抽了一根煙,孟三爺步出)

    孟三爺:王山,辛苦了。

    王山:沒什麼。

    孟三爺:是了,怎麼是你把薛先生接來了呢?

    王山:剛巧碰見,便一起來了。

    孟三爺:哦?

    (王山卻沒接下去)

    (孟三爺微笑,掏出鼻煙吸吸)

    (僕人乙匆入內)

    僕人乙:老爺。

    孟三爺:什麼事?

    僕人乙:(遞上名片)胡鐵海胡先生來求見三爺。

    孟三爺:(微動容)哦?──他來做什麼?

    王山:三爺。──我看,胡鐵海是孟門叛徒,而今投入偽敵工作,此番來,俗語説: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有圖謀。

    孟三爺:在這兒,他不敢怎樣的。他來此,我倒是勢必要見見。

    (轉吩咐僕人乙)請胡先生進來。

    (僕人乙出)

    王山:三爺,我向您打探一個人。

    孟三爺:哦?還有你不知道的事麼?

    王山:三爺説笑了。──二十年前稱譽江湖的“南北神槍”──(孟三爺微微一震)

    王山:聽説“南雙槍”錯殺自己的兄弟,發誓一輩子再不用槍。

    (孟三爺微笑等他説下去)

    王山:“北長槍”也銷聲匿跡了一些時候,不知道現在“北長槍”霍坤在哪裏?

    孟三爺:你是不是那天看見那日本殺手的出手,有點像“北長槍”的風格?

    王山:三爺明察秋毫。

    孟三爺:王山,説真的(意味深長地),有時候我覺得,管這班兄弟,你比我更適合。

    王山:三爺──

    (孟三爺揮揮手,這時僕人乙領胡鐵海進入)

    胡鐵海:(要下半跪禮)三爺──

    孟三爺:(阻止)胡大隊長,這禮萬萬受不得,情疏禮親,我孟某人擔當不起。

    胡鐵海:三爺,難道您忘了我曾是您門下的人哪。

    孟三爺:英雄莫問出處,誰不是爹孃養大的,但將來闖出一番事業風光,孟門不敢沾光……何況,胡大隊長所作所為,孟門也不想掠這個美。

    胡鐵海:(臉色稍變)三爺您提起,我胡鐵海倒要喊得一聲聲冤!我只不過也是為國家民族的事,怎麼一副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樣子。

    孟三爺:鐵海,你知道就好,自己省省吧,為日本國做事,為日本人做事,你開口幾句日本話就能變作日本人了麼?同胞受苦受難,流血流汗,你卻抓錢抓權,這叫替國家做事麼?

    胡鐵海:三爺,恕我大膽説一句,你這看法,可落伍了。

    (王山忍不住要發作,孟三爺截住。)

    孟三爺:(笑問)也許我真的是不合潮流了。

    胡鐵海:日本人兵強槍多,中國哪裏是對手,與其早也是亡,遲也是亡,不如趁日本人沒鬧翻臉前跟他們共同合作,這樣犧牲少少人,大家多多利益,何樂不為哉?要不是我們,同胞還不知要死上多少倍呢!

    孟三爺:照你的意思,你這不是助紂為虐,而是替天行道了?

    (胡鐵海以為孟在贊他,張開嘴笑)

    孟三爺:要真是人人都跟你這樣説,這場仗就不用打了,敵人騎到頭上,任他撤屎撒尿,要是萬一不撒,只下幾滴汗,就感激得喊爹喊娘了。

    胡鐵海:他媽的──

    王山:你説什麼?!

    胡鐵海:(忍住)三爺,今日我來,打開天窗説亮話,是帶了三千萬日元的生意來的。

    孟三爺:日本人的生意太大了,我做不起。

    胡鐵海:(還不會意到孟之拒絕)三千萬,跟日本政府合資搞“中日建設公司”,而且,土肥原大佐説,下一任的上海市市長人選,三爺垂手可得呢!

    孟三爺:謝謝你們抬舉,我是中國的上海人,不是日本人的上海人。

    胡鐵海:(怒)三爺,你這是算什麼?!

    王山:胡隊長,你的官威,撒野撒上觀世音菩薩的五指山來勒?

    胡鐵海:(指王山)你是什麼東西!我入門比你早,我是你師兄,這兒哪有你説話的份兒!

    王山:師兄。

    胡鐵海:哼。

    王山:我入門比你遲,沒給你斟過茶、叩過頭,這就賠禮了。

    胡鐵海:這還差不多!

    王山:你既然是我師兄,我倒要問清楚,你是門裏人,可知門裏的規矩?!

    胡鐵海:你──

    王山:你什麼,第一條是什麼!?

    胡:不準欺師滅祖!

    王:二!

    胡:不準擾亂幫規!

    王:三!

    胡:不準藐視前人!

    王:四!

    胡:不準江湖亂道!

    王:五!

    胡:不準扒灰放籠!

    王:六!

    胡:不準牽水帶線!

    王:七!

    胡:七……七──

    王:説!

    胡:這個──那個……

    王:第七條幫規是這個那個?!

    胡:我……我一時記不住了。

    王:你記得住也好,記不住也好,單止上面六條,你無一條不犯上,你雖是我的師兄,但自我入門以來,哪一仗有你?哪一役有你?三爺要人的時候你在哪裏?兄弟們要師兄時你去哪裏?你這算師兄,我在青坊是地字輩的,你枉入門十五年,卻是親字輩的邊兒,依門規,我可以處置你!按國法,也難容你!

    胡:我……我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不,不,我不在幫……不在幫……幫規治不了我!

    王:幫規治不了你,國法也治不了你?!你身上幾條筋?三刀幾個洞?説!

    胡鐵海:(苦着臉,冒着汗)我……我看,算了,算了,今日算我白來好了。我走,我走……

    (王山冷沉着臉,胡額上冒汗,望向孟)

    孟三爺:過門是客,我們也不難為胡隊長,胡隊長也不必認同門的親!日後山長水遠,做事對天向地,不然,給人撞着了,可誰也保不下胡隊長這條命了。阿貴送客!

    (阿貴出,後面跟着“四大金剛”之黑虎)

    胡鐵海:(跺腳)好,我走。(瞪了王山一眼)三爺,這就告辭,後會有期!

    (胡和僕人及黑虎出)

    孟三爺:你猜胡老四這一走,下一步要幹什麼?

    王山:我想,三爺早已提防了。

    孟三爺:(笑)現在,日本人想殺我,幫會想殺我,漢奸也要殺我……看來我這個頭顱,還賣幾個錢!(轉向王山)王山,説實在的,我要離開上海。

    王山:(動容)離開上海?!

    孟三爺:嗯,離開上海,到香港去。上海這地方,活了這幾十年了,好的壞的,都習慣了,走在路上,要不是上海,閉着眼睛也感覺得出來,連氣氛都嗅得出來。(長嘆)我們生在上海,長在上海,只求也可以死在上海。政府可以放棄上海,軍隊可以放棄上海,我們上海人不能放棄上海。(望向王山)我這次到香港,是不想留在此地,給敵偽利用,到香港後,再用兩地堂口的力量,好好為抗戰做點事。我這次去,是為了能堂堂正正的再回來。

    王山:(消沉地)我知道。三爺,不過──

    孟三爺:不過什麼?

    王山:如我沒猜錯,日方已封鎖碼頭,盯牢陸路。而且派人日夜監視這裏……

    孟三爺:要離開這裏,是要想點辦法……

    (過去按住王山肩膀)這裏的兄弟,都交給你了。

    (王山一震)

    王山:(忽道)三爺,我,我年少經驗淺,不能當此大任?──孟三爺:三爺幾時看錯過人?當日胡鐵海入門下,也是大爺的推介,沒法辭的事。王山,要只是我個人的性命身家,我不會多皺一下眉頭,都可交託給你,但這事攸關青坊幾萬口好漢的性命身家,所以,我曾那麼試你一試!

    王山:(不解)您的意思是──

    孟三爺:薛專員的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佈局,我託外人找南京的刀疤六他們立着,無論如何要截下薛專員,但你不發一顆子彈,不流一滴血,已繳了他們三挺機關槍,一支散彈三把左輪,薛專員給你截來了,你半句不認功,這事關重大,你應付的膽大細心,有肩膊而從容,這一路來都如是,沒讓我失望過,青坊交給你,我放心的。

    王山:可是我──

    孟三爺:賬目方面,周得隆他們仍管着,祥叔、薛經理、姚秘書等都會和你配合,你大可放心。兄弟們也服你,這點更不成問題。(拍王山的肩,雙眼平視)要知道,我信得過你,暗的青坊、幫會、堂口,明的銀行舞廳米倉,你可作得了主,誰亂了規矩,你便公平處置,如果三爺我有一天犯了規,千里萬里你都可以派人飛劍取我頭顱,我二話沒説!

    (王山甚是感動,但神情仍沉着)

    孟三爺:記得我初看見你的時候,你是在牢籠裏,我最記得你的眼神,很多人都説,我們眼神很相像,就知道這牢困不住你,王山:(哽咽)三爺。

    孟三爺:好好幹。這幾天,我會去梨仙園聽戲,我們自己,也會唱一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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