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錦緞衣衫的掌櫃紅光滿面,八字小胡抖動着匆匆走入後面,立刻就見一個年青相公模樣的人上前來遞上一管水煙袋,笑道:“大爺,你請抽幾管煙。”
水行雲搖頭道:“不抽。”
那相公一笑收回水煙袋,忙着又端上一碗香茗。
不料水行雲道:“我老人家也不喝茶,如果你們真有誠意那就給我端一盅參茶吧。”
相公一怔,旋即笑道:“你老人家稍坐,我到後面去端來。”
水行雲坐在椅子上,望着這“金記錢莊”。
七八個管事的全各忙自己的,有幾個的算盤子兒敲得可真靈光,清脆的算盤子兒就像是爆米花般的劈哩叭啦響個不停。
同樣也是金記,自已同小山的“金記”,是因為開在金沙河附近的老金礦村,沾光在出產金子地方,而上川府的這家金記錢莊又是沾得什麼光,竟也用金記二字做招牌。
不旋踵間,早見那掌櫃的匆匆走出來,他後面跟着那個年青相公,相公的手上正端着個茶盤,有個幾乎透亮的景鎮瓷碗,上面還有個蓋子蓋着,直端到水行雲面前,邊放下茶盤端茶碗,笑道:“老爺子,你的參茶。”
掌櫃的坐在另一邊椅子上,把拳對水行雲道:“老人家累你久等了,銀票是真的,只是手續上我們東家簽章畫押,不巧東家不在,正派人去請了。”
水行雲點頭,邊喝着參茶,笑道:“其實我老人家只是來證明一件事的,完了我得上路,可不能在此久留。”
掌櫃的忙道:“不會等太久的,只是不知老人家要證明什麼?”
水行雲放下茶碗,道:“我老人家只是想知道,你們一次交出銀票多少,比方説是三千兩的,還是兩千兩的。”
掌櫃的不知水行雲話中含意,聞言笑道:“隨同交出的銀票,也就只有這麼一千五百兩的莊票兩張,出票的日期,全登在帳上,這是不會錯的。”
水行雲哼了一聲,道:“掌櫃的,我要你立刻出個證明。”
掌櫃一怔,道:“你要什麼證明?”
水行雲道:“寫一張出票日期與數目,我得趕快上路呢。”
突然,大門外有人應道:“上路?上那條路呀!”
水行雲偏頭望過去,只見是個官差老爺,後面還跟了四個掛刀衙役,筆直的向他逼來。
水行雲見這官差老爺滿面于思,卻雙目炯炯如炬,左手按着掛在腰上的刀把,右手指着水行雲,向另一旁的掌櫃道:“就是這個憋老夫子?”
掌櫃的點點頭,道:“就是他。”
水行雲回頭向掌櫃,道:“他們是——”
早聽得於思大漢怒喝一聲,道:“鎖上!”
水行雲一聽,正感奇怪,突然鐵鏈聲一陣抖動,嘩啦啦響聲中,一根鐵鏈已套牢在水行雲的脖子上。
回頭沉聲唱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水行雲眼冒金星。
“老傢伙,你的案子犯啦,衙門去打官司吧。”
水行雲一想就知道毛病出在那一千五百兩的莊票上,這時候如再強辯多説,只有苦頭吃,也是給自已過不去。
心念間,他長身而起,淡然道:“那就走吧,各位爺們。”
就聽於思大漢對掌櫃的一抱拳,道:“這事你辦得很好,只等官府破案,少不了你的賞銀。”
掌櫃的忙搖手,道:“高爺明察,小人絕不為賞銀,林家的兩條人命,死得又是那麼慘,誰不氣忿,幫着能破案,也是應該的。”
手一揮,姓高的于思大漢高聲道:“走!”
鐵鏈抖動中,四個捕快可真兇,連拖帶推的把水行雲拖到了大街上。
水行雲心裏有數,他既不驚又不懼,反而滿面冷笑不已的挺起腰桿走的快。
剎時間,街上行人圍過來,一聽説抓到殺人強盜,不少人搖頭道:“就這麼個病老頭兒,他會是強盜?”
有的人都指着水行雲,道:“人都上了鎖,命快完了呢,他竟然笑得出來。”
從北街往南走不過兩條橫街,東城牆邊有個大廣場,對面就是上川府的府衙。
人們到了這兒全鴉雀無聲,府衙門口正有一羣捕役在操練呢,有個教頭模樣的人在個土台子上吼叫着。
水行雲被拖進衙門裏,早見堂上三班衙役已在候着。
正堂上有個文案師爺在張羅,見水行雲被帶上堂,先是一怔,旋即冷笑一聲,道:“真正是人不可貌像。”
於是屏風後面走出一位山羊鬍子稍駝背的知府大人,只見他踮起腳往下面看了一眼,一拍驚堂木,道:“先打四十清心寡慾板子!”
眾衙役一聲呼叱,應道:“是!”
不由分説的拉着水行雲就往地上按。
水行雲這才大怒,收起一臉笑意——
只見他雙肩一抖,三四個衙役早被他抖翻在地上。
駝背的知府一拍驚堂木喝道:“你想造反不成!”
水行雲怒道:“我老人家不想造反,可也不想無罪就捱上你四十大板。”
知府怒道:“到得本府大堂上,誰也免不了這四十煞威板,當然你也不例外,來人呀,押下去打!”
水行雲抖着手中握的一截鐵鏈,怒道:“哪個不要命的,何妨上來試一試!”
“嗆琅”一聲,姓高的拔刀在手,對一羣欲撲的捕快道:“退下!”
橫身怒視姓高的于思大漢,水行雲道:“敢情這些人中,就你的本事大了?”
于思大漢冷冷道:“上川府誰不認得高捕頭的。”
水行雲道:“原來你是個鋪頭。”
高捕頭道:“我勸你還是就範,先承受四十大板,然後你有冤伸冤,有苦訴苦。”
冷冷一笑,水行雲道:“我有屁的冤來你們這兒伸的,直一句,我老人家是來幫你們破案抓兇的,如今我既替你們抓到了兇手,而且還來個一案兩破,只是我老人家並未想得你們好處,可也不做興來挨大板。”
堂上的知府又是一拍驚堂木,道:“誰聽你胡説八道,你説你抓住了兇手,卻為何手持金記錢莊的銀票,既有金記錢莊票子,那麼一堆銀子你會不動心的?當真是欺人之談,鬼都不信,給我拿下着實打!”
高捕頭一聽,鋼刀一領,“嗖”的一聲向水行雲劈到。
水行雲認得準,雙手施力一分把拴在手臂上的鐵鏈正送在刀刃上,“嗆”的一聲,鐵鏈正被高捕頭一刀劈斷。
大驚之下,高捕頭換個刀花,平推鋼刀如飛月穿雲,攔腰向水行雲拂去!
水行雲扭動身形,繞在脖子上的鐵鏈早被他拉扯在手中,這時見高捕頭的鋼刀平掃過來,他竟以絕妙的手法,把手中鐵鏈全繞在刀身上,他的人卻一閃而到了高捕頭的右後方。
於是水行雲的右手拇食二指,快不可言的扣住高捕頭的喉結,一聲冷哼,道:“老夫只要稍加施力,你就死定了。”
堂上的知府連拍着驚堂木,喝道:“反了,反了,強盜竟鬧到公堂上來了!”
一羣捕決握刀欲上,見捕頭受制,只好眼巴巴的圍着不敢殺上去。
水行雲沉聲道:“似你蠻贓官,以我老人家年輕時候的脾氣,早摘了你的項上人頭了,豈會容你在這上川府草管人命的。”
那知府還真怕水行雲向他動手,聞言身子一縮,道:“快抓住他呀!”
水行雲冷哼一聲,道:“好官不怕人窮,理字第一,厲鬼不怕你瘦,奉命拘人,而你卻不分青紅皂白的上來就要送我老人家四十大板,你若體民命,又何至於非立下這種陋規,我今只把話實對你説,殺人搶銀的兩個人,我老人家已替你們抓到,現在五老峯拴着,是夫妻二人,要破案就跟我老人家去帶人。”
一聽説“五老峯”三字,堂上一羣全都一驚,早聽得知府大人一旁的師爺,道:“真是滿口胡説八道,五老峯窩了一幫強人,官兵去的人多,早逃的一個不剩,去的人少,又被他們殺得大敗而回,你一個老頭兒,如何能殺得過五老峯的強盜?”
水行雲嘿嘿笑道:“不就是步年高那四十來個蠢賊嗎,我老人家説句嚇你們一跳的話,全被我那小子宰光了。”
知府大人道:“你還有幫手?”
水行雲道:“怎麼沒有幫手,如今他正在五老峯守着兩個你們欲捉拿的人犯呢!”
啞着聲音,翻着白眼,高捕頭道:“我相信你的話。”
水行雲點點頭,笑道:“那我乾脆再告訴你們,那二人已在老金礦村做下大案,他們一夜之間殺了六人,全是淘金客,不信可派人去老金礦村一問便知。”
知府伸頭問師爺,道:“老金礦村在什麼地方?”
師爺一想,道:“大概是在大人管轄的最邊遠地方吧!”
水行雲心中暗罵,真是他孃的糊塗蛋一堆用手一推,放了捕頭。
高捕頭這才對知府施禮,道:“老金礦村就在金沙河岸,距此三百餘里的山裏。”
知府怒道:“既是個出金子的地方,為何不早早稟報本府?真是一羣無用的東西。”
早見師爺在知府耳邊一陣嘀咕——
知府這才息聲,道:“好吧,本府暫且信你一次,你這就立刻陪高捕頭,領着一羣捕快去至五老峯把兇犯帶回上川府,不得有誤。”
水行雲面無表情的道:“大人,你不再打我老人家四十大板了吧?”
知府大人一瞪眼,道:“滾!”
他滾字出口,驚堂木一拍當先退回屏風後去了。
水行雲走出上川府衙門的時候,高捕頭緊緊的跟在他身後面,另外一溜的走出八個捕快。
守在衙門外看熱鬧的人真不少,説得上是人山人海,只是當人們一眼看到水行雲腰挺的筆直走出來,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無不驚奇而議論紛紛——
一行走到北街的“金記錢莊”門口,可把個掌櫃的嚇了一跳,不過水行雲並未找上掌櫃的。
高捕頭站在門口對驚慌失措的掌櫃,笑道:“誤會,誤會!”
水行雲翻身上馬,邊對高捕頭道:“這馬就是兇手的坐騎,各位辛苦些快點走,我老人家還真不放心我那個渾小子呢!”
◎◎◎
這是個雲遮月的夜晚,金小山一頭鑽入一堆破棉被中好一陣才睡,直到三更天,直到對面屋子裏“矮腳虎”歐陽亮夫妻二人高聲叫罵,他才醒過來。
金小山一醒過來,伸了個精神十足的懶腰,全身骨節格嘣響中,走向對面茅屋裏。
黑暗中“矮腳虎”歐陽亮破口大罵,道:“你奶奶的,什麼玩意兒,把我夫妻二人拴在驢背上就是幾個時辰,手腳麻木不算,傷處更見疼痛,你小子溜到他孃的什麼地方去涼快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也罵道:“小畜牲,小冤家,你倒是説説看,一開始我可就沒有害你之心,怎麼的,拿着你把我的真情當成了驢肝肺,恁般的折騰老孃呀!”
金小山忙搖手笑道:“冤枉,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大門外來了兩頭豹,我追了一陣子沒趕上,折回來又見五匹狼,打傷兩個可全都逃了,為了替二位守護,我這是馬不停蹄的既未喝口水,又沒有合上眼來養精神,比之二位端坐在棉絮中那種怡然自得而又能閉目養神,我的罪可受大了。”
説着,又伸手張口的打了個哈欠。
不料“矮腳虎”歐陽亮破口又罵,道:“放你孃的狗臭屁,你會那樣的負責任?八成你是偷着去睡覺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你那個大叔不會回來了。”
金小山道:“回不回來我心中有數,二位還是稍安勿躁。”
歐陽亮怒道:“你再要不叫我二人活動活動筋骨,老子就罵你老祖宗七十二代。”
呵呵一笑,金小山道:“不就是活動筋骨嗎,太容易了。”
説着牽出小叫驢來,就在院子裏兜起圈子來。
騎坐在驢兩邊的歐陽亮與方小玉二人,就順着小叫驢的四蹄而扭動不已……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金兄弟呀,我看你愈來愈精明瞭,這大概就是你大叔的教導有方了?”
走在驢前面的金小山回頭笑道:“我大叔可沒教我這些,其實人吃虧多了,累積的經驗也就多,再加上二位我一個也鬥不過,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想了這種絕子絕孫的方法來整我夫妻了!”
歐陽亮狠聲接問。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你知不知道你大叔去了哪裏?”
金小山搖頭道:“不知道。”
方小玉道:“老傢伙一定是走了,他絕對不會再回來了,爛攤子交在你手上,就看你怎麼辦了。”
金小山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辦多了。”
“矮腳虎”歐陽亮道:“怎麼説?”
金小山毫不遲疑的道:“殺了二位,一走了之,如此而已。”
歐陽亮怒罵道:“王八蛋,其實你小子早就存着殺我夫妻二人的心了。”
金小山邊拉着小叫驢又回到屋子裏,邊説:“到現在我還未存着殺二位的心,因為我大叔他絕對會回來的。”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要是他一直不回來呢?”
金小山已拴好小叫驢,聞言笑道:“頂多到中午時候,我想大叔就該回來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逼問道:“正午若還未回,那你打算怎麼辦?”
金小山已走到門口,這時回頭笑道:“二位且閉閉眼,筋骨也活動夠了,如果到時候我大叔還未回來,金小山陪二位下山如何!”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君子一言。”
金小山應道:“快馬一鞭。”
於是,金小山哈哈笑着走出屋子裏。
他放心得很,因為他捆綁二人的方法,大概除了有人去幫着替二人解,否則二人是休想下得驢背來,更何況二人受的傷全不良於行!
金小山這一回睡得可舒坦,直到天光光亮又亮,刺目的日光穿進窗,他才翻身爬起來。
忙着伸頭對面看,沒看到驢子,他嚇一跳,急急的跑到對面茅屋裏,不覺笑出聲來……
原來連那小叫驢也累了,哪管得背上兩個人的,一歪身子就卧在地上,一面坐的是歐陽亮,所幸金小山綁的木架粗,只把歐陽亮翹在一旁,而“桃花娘子”方小玉卻被頂在驢肚子上。
不過兩個人這下子卻被擠到一塊來,手腳雖仍被拴得緊,但身子與頭卻能湊合在一起。
如今二人正是頭枕頭,臉貼瞼的呼呼大睡呢……
金小山的笑聲未把“矮腳虎”歐陽亮與“桃花娘子”方小玉驚醒,他踮着腳走出來,趕緊找了些吃的先填飽肚皮,這才走出院子大門外,朝着遠處山道上望——
遠處啥也沒有看見,不由得他也開始焦急起來,心想,難道大叔真的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返回屋子裏,金小山抱了一堆草料走進拴着小叫驢的那間房子裏,正看到歐陽亮醒過來。
金小山把小叫驢拉起來,草料往地上一堆,笑道:“二位睡得可安逸?”
歐陽亮破口罵道:“滾你孃的蛋,還不如老子睡在茅坑邊來得舒坦呢!”
“桃花娘子”方小玉睜眼一看,也怒叫道:“姓金的小子,你知道驢子餓了要吃料,難道不想想我夫妻也要有東西填肚皮呀!”
金小山忙笑道:“早給二位預備下了,就等你醒過來吃呢。”
歐陽亮早喝罵道:“孃的,快去拿來。”
金小山面帶微笑的道:“那幫土匪有個大鍋爐,還真留了些吃的,不知二位是吃乾的還是稀的。”
歐陽亮大毛臉一偏,怒瞪着金小山道:“什麼是乾的,什麼又是稀的?”
金小山指着外面,道:“吃乾的爐上還有幾塊槓子大餅,喝稀的鍋裏還有半鍋包穀湯,怎麼樣?”
歐陽亮道:“沒肉啊?”
金小山笑道:“我也是啃了一塊大餅,哪來的肉。”
其實灶房還真滷的有肉,只是金小山早被二人罵了一肚皮的火。面上帶笑,他心裏可在生氣,他在想,金小山可沒那般賤,被人罵的狗血淋頭的還拿肉給你們吃,孃的,門都沒有。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不論稀的乾的全要,你小子快快取來,只等我夫妻吃完,約莫着也該是正午了。”
金小山點點頭道:“正午上路,我不會忘的。”
望着金小山走出屋去,歐陽亮道:“阿玉,你得想個法子,總不能被這小子捆在驢背上恁他糟塌呀!”
“桃花娘子”方小玉怒道:“都是你,那晚我們收拾姓董的六人以後,我的主張是往北出六盤山到洛寧,你卻偏要到上川府,如今可好,真的是雞飛蛋砸全完了!”
“矮腳虎”歐陽亮嘆口氣,道:“六盤山窩了個‘坐山虎’張耀,別忘了他比步年高還狠十分,我原是要避重就輕的先到上川把金砂脱手的,哪想到可惡的步年高本事不怎麼樣,卻把我二人引入林中中伏,提起來也算晦運當頭,以為有了救星,誰知道會是老金礦村來的勾魂使者。”
二人正彼此埋怨呢,金小山笑嘻嘻的走來,道:“吃吧,二位,就是有些涼。”
歐陽亮道:“怎麼吃法,你喂大爺吃?”
呵呵一笑,金小山道:“別急,我把二位的手放開來。”
説完上前先解開方小玉的雙手,邊又道:“吃吧,完了我們下山去,這地方一下子死了不少人,夜來陰風慘慘的有些不大對勁呢!”
於是歐陽亮的雙手也鬆了繩子,金小山雙手插在兩邊臂彎裏,雙目看着二人吃,一直是面含微笑——
涼稀飯加上幹大餅,歐陽亮與方小玉吃的還真不少。
半晌,“桃花娘子”方小玉奮力摔破手上粗飯碗,道:“金小子,你見過人只吃不拉的?”
金小山一怔又笑,道:“光景是要連吃帶拉的來個全套了!”
方小玉怒指被綁的雙腿道:“快給老孃解開來!”
金小山搖頭,道:“要解自己解,不過要拉屎拉尿全得在這屋子裏。”
“桃花娘子”方小玉怒叱道:“好小子,你在放的什麼屁,難不成我在你面前脱褲子拉不成?”
金小山全無表情的道:“你放心,就算你屁股上長滿了花我也不會偷看一眼。”
“矮腳虎”歐陽亮早破口罵道:“可惡啊小子,只等老子喘過氣,看我怎麼折騰你。”
不料“桃花娘子”方小玉雙手急急的解開捆在身上的繩索,但她剛站直身子,不由雙眉一緊,哎唷一聲彎下身子,她一手摸着肩頭傷處,一隻腿抽搐起來,一副痛苦表情。
突聽歐陽亮道:“你怎麼樣了?”
方小玉道:“阿亮,看來真的是大難臨頭逃不了啦!”
突聽“矮腳虎”歐陽亮厲聲喝道:“你別急,為丈夫的至死也要護着你!”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阿亮,我突然覺得好怕死,真的我不想死呀!”
歐陽亮突然對金小山道:“金小子,你放了我老婆,歐陽亮説話算話,一定跟你回老金礦村去洗刷你的冤枉,怎麼樣?”
金小山道:“那得等我大叔決定了。”
歐陽亮道:“老頭子如果一去不回頭呢?”
金小山道:“正午咱們下山,只要你承認老金礦村的血案是你二人所為,或是你一人一肩抗的承認是你所做,我不堅持拖你老婆去送死。”
“桃花娘子”方小玉相當温柔的叫了聲:“阿亮!”竟伸手在歐陽亮那于思面上輕撫着,俏臉蛋直往毛草鬍子上湊着蹭……
歐陽亮沉聲對金小山道:“好,就這麼説定了,你小子暫且站到外面去。”
金小山站到屋門外,聽得屋子裏尿聲如泉水奔流,連歐陽亮也把肚皮鬆散好,只是他傷的可真不輕,邊撒尿水邊呼痛,狀至悽慘。
拖拖拉拉的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就在“桃花娘子”方小玉的催促下,金小山這才牽馬趕着小叫驢,三個人緩緩離開五老峯的荒山,一路往山下趕去——
荒林中金小山走的十分小心,因為他知道林中一定還有不少陷阱,自己萬一落入裏面,那才叫死無葬身之地呢。
當然小心的前進走的慢,而慢慢的往山下走也是拖延時辰的方法,也許就在這一陣拖延中,大叔會一馬趕上山來也説不定。
三個峯已越過兩個半,半山腰上金小山往遠處看,遠處依然長河彎曲如帶,風清物美而看不到行人。
金小山這時才開始有些失望起來,手牽馬走得很慢。
難道大叔真的一走了之?
還是大叔覺着自己太不成材而放棄調教自己?
回頭望望小叫驢一邊坐的方小玉,看來她是那麼的俏麗而脱俗,卻生了一付蛇蠍心腸。
另一面,于思的歐陽亮已是滿面焦黃,萎靡的低頭坐在那兒。
腳步有些相當沉重,夕陽已將下山了。
今夜,今夜該在何處歇呢?
山下面的荒林邊,還是那條通往上川府的官道,往西則是回老金礦村的路。
金小山心中在嗚咽,水大叔真的走了,否則他早該回來了,不論大叔是否去老金礦村找姓董的人或是到上川府去,都該在這時候回來了,除非——
除非大叔半路出事。
除非大叔在什麼地方睡過頭了。
看着驢子站在官道上,金小山還真的好一陣猶豫,終於他一咬牙,回身上馬帶着驢子往西去——
往西,那是回老金礦村,就在這一瞬間,他做了個決定,把這可惡的兩夫妻送到老金礦村,金記鏢局也別開了,帶着閻王梭找那“坐山虎”張耀去。
天底下的事就有許多令人難以理解的。
就在金小山順着官道走入另一林中時候,小叫驢突然間“哈叱哈叱”的大叫起來,它那如泣如訴的狂叫聲,何止聲震三里外,連四山都在回嗚不已——
突然間,遠處有人大叫一聲:“回來喲!”
金小山精神一振,遂高聲大叫,道:“大叔!”
遠處可不止一人在叫,叫聲裏漸漸聽到馬蹄聲傳來。
金小山笑對歐陽亮道:“怎麼樣,我説我大叔一定會回來的,你們偏不信,這下子可信了吧。”
“桃花娘子”方小玉怒道:“有你這麼個比兒子還孝順他的傻蛋,他當然不會丟下你遠去的。”
正説着,彎路處只見水行雲策馬奔過來,見金小山捆着方小玉夫妻正要趕往西邊,不由對金小山道:“怎不聽大叔的話要離開五老峯的,差一些兩下碰不着。”
金小山指着歐陽亮二人道:“他們願意承認老金礦村血案是他們乾的,小子又等不到大叔,這才綁着他們回去的。”
水行雲搖頭一嘆,道:“嫩啊,小子!”
不旋踵間,上川府衙的高捕頭領着八名捕快追過來,九個人在喘大氣説不出話來。
坐在驢上的“矮腳虎”歐陽亮一見來了官差,早破口罵道:“好個老王八蛋,竟然把我夫妻二人告進官府了。”
冷漠的一撫白髯,水行雲道:“錯了,你二人在上川府做的案子犯了,差一點我老人家替你們頂了罪。”
高捕頭仔細的望望“矮腳虎”歐陽亮,道:“原來是夫妻檔做案。”
歐陽亮怒罵道:“放屁,這些案子全是老子一人乾的,關我老婆何干?”
伸手一個大嘴巴,高捕頭説:“是誰幹的,自有堂上老爺明斷,老小子,走吧,上川府吃官司去!”
一旁的金小山也下得馬來,去解驢上的行李,邊道:“大叔,我們去不去上川府?”
水行雲道:“上川府不用去了,回老金礦村去找董五爺,官司由他們去打。”
金小山點頭道:“這樣最好不過,騎着馬我們連夜趕吧。”
突然間,“桃花娘子”方小玉沉聲道:“官差,這兩匹馬可是我夫妻的,即算充公也輪不到他二人騎吧!”
高捕頭笑問水行雲,道:“她説的還是真話?”
水行雲點頭,道:“馬是他們的,但有一匹是我們從土匪手中得的,高捕頭你怎麼説?”
呵呵一笑,高捕頭道:“既兩匹馬全是他夫妻二人的,在官司未定案前,馬匹還是他們的,老爺子,你們殺匪有功,上川府有批賞金等二位去領呢,也不少兩匹馬騎吧!”
水行雲望望方小玉,怒道:“你這個女人真毒。”
於是,水行雲在金小山的扶持下翻身下馬。
金小山也把馬拉給一個捕快,自己又忙着解開歐陽亮與方小玉的繩子,對高捕頭道:“二人全受了傷,但使起狠來照樣會要命,你們路上可得小心了。”
不料歐陽亮與方小玉二人下得驢來,全都跌坐在地上不即站起來。
金小山拋去木架。扶着水行雲上了驢背,二人不再多説,緩緩朝西方山道走去。
留下來兩匹馬,高捕頭可真會安排。
他叫人把金小山拋棄的木架重新整理好放在一匹馬上,又把方小玉與歐陽亮二人捆在馬上。
高捕頭自己坐了一匹馬,挺胸凸肚的一聲吆喝,道:“走!”
金小山走的可真夠快,因為他吃得飽睡得足,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不過騎在驢上的水行雲卻難以忍受得了長時間的不睡覺,終究他是個有癆病的人,天才黑下來,他就開始咳起來,而且是咳得面紅脖子粗。
金小山走在前面,見水大叔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立刻對水行雲道:“找個地方歇一夜,天亮我們再走吧。”
水行雲點頭,道:“昨晚連夜趕到上川府,全是這些日子養的好,想不到在上川府衙一陣折騰,差一點捱了四十大板子,後來板子未挨,卻也好一番比鬥,眼前可真的要找地方歇着了,小山哪,前面可有什麼地方落腳的?”
金小山想了一下,道:“翻過一座山嶺,好像有座山神廟,那廟雖不大,避避風雨露水的還是不錯。”
水行雲道:“那就快點走,我的眼皮重如鉛了。”
牽着小叫驢,金小山道:“我們回到老金礦村以後,鏢行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水行雲喘息着,道:“當然要做,你小子該知道,我們這第一趟生意就賺了六百兩銀子,比在金沙江淘金還要好上不知若干倍,怎可輕言不做。”
金小山道:“有這麼多銀子足夠我們做盤纏去找那‘坐山虎’張耀的,何必再去——”
水行雲哼了一聲,道:“説你嫩你還真不假,你不是要找‘坐山虎’張耀嗎?開了鏢局,那張耀他就不一定哪天找上門來的。”
金小山有些迷惘的道:“張耀總不會找我們給他保鏢吧?”
水行雲用手指點着金小山道:“你小子那腦袋瓜不轉彎,你想想土匪同鏢局明敞着是對頭冤家,只要我們保鏢上路,還怕那”坐山虎‘張耀不找上門來的?“
金小山道:“這我知道,不過於其坐而等,不如去找姓張的不是更乾脆?”
水行雲道:“天下之大到哪兒去找姓張的?土匪之多誰又知道‘坐山虎’窩在什麼地方?”
蹄聲得得,金小山的腳步聲也盤得快,沒多久,金小山已指着黑暗中的山坡下,道:“大叔你看,那個大樹底下就是個山神廟,今晚就在那兒歇一晚。”
水行雲道:“不錯,是個小山神廟,怎的連個廟門也沒有?”
金小山笑道:“大叔,我不説你老人家大概還不知道呢,自那年我領着老婆小小同兒子離開洪洞縣以後,走在大山裏可見了不少這種山神廟,全部是大敞門的少一道前門牆,廟裏全供着二郎神,聽説還真靈光呢!”
水行雲只是聽着未開口。
金小山已把小叫驢停住,因為廟前還有幾階高高的青石台階。
水行雲爬下驢背來,拄着手杖往台階上走。
金小山小心的牽着小叫驢到了廟門口。
不料二人才走進廟內神案邊,金小山突然叫道:“喲,原來這兒還有個人呢!”
水行雲似是並不在意的道:“同是趕路住宿的,別驚動人家,把行李打開來吧。”
金小山忙着自驢背上取下行李來,靠着神案另一端把行李打開,道:“大叔,你歇着吧。”
水行雲也真累了,倒下來把毯子連頭蒙起來睡,他連吃東西也全免了。
金小山精神可足,滷肉他是從土匪灶上包的,全都是檢好的包,大餅他也包了好幾張,這時候他靠着牆邊,一手滷肉一手大餅,吃的好不自在。
不料睡在神案一旁的那個人,突然伸手道:“老鄉,給我一些填填肚子吧,我又病又餓喲!”
金小山一愣,道:“你沒有睡着?”
那人一嘆,道:“哪能睡得着呀!”
金小山取了張大餅,也遞了一塊滷肉,突然吃驚的道:“喲,你手好燙呀!”
不料那人拿起東西就吃,光景是寧願撐死也不做那餓死鬼!
金小山心中在想:“這人可真夠悽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