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山崖下,四個人捉對廝殺起來。
郎老大的兩把短斧,在他有力的揮舞下一虛一實,虛虛實實中毫不退讓一步的迎着那較高大漢狂劈猛砍,卻不料那大漢也非弱者,他雙手緊握大砍刀,撥擋阻攔中,仍能抽刀反殺,同時雙腳交互輪番暴踢,一時間是個對等的局面。
另一面,石北斗的鬼頭刀暴斬飛劈,冷焰似來自西天電光石火,那泛着淡青的刃芒,發出“嗖嗖”之聲,宛如割破天幕而灑落一片碎芒,對抗他的是個粗壯漢子,這人在石北斗自天而降的時候,吃石北斗奮力一刀砸下來,右臂還在發麻,如今又經石北斗的一陣狂劈,被逼的只能把背貼在山崖壁邊,雙手抱刀,只守不攻的份了。
石北斗踩地有聲,在一連十七刀後,仍未放倒這人,心中一陣忿怒,雙臂加力,鬼頭刀更見凌厲,如果山崖邊不是站着那壯漢,不一定還有人以為石北斗在刀劈大山呢。
又是一連十三刀,石北斗本想賣個破綻,但他突然腳踩到個石頭,心中已有了定奪。
只見他“哦”的一聲,雙手握刀橫斬以帶動對方視線,然後右足尖挑着那塊人頭大小的山石,踹向壯漢。
大砍刀攔着鬼頭刀施力推向身側,而壯漢突見大石砸來,一時間躲之不及,就聽他悶吭一聲,大石已重重的砸在他右脅下,身形一彎,大砍刀已落在地上。
石北斗一聲冷笑,鬼頭刀炫光一閃,鋭芒卒現,一道血光自壯漢肩頭噴灑出來。
這大漢也夠剛烈的,只見他伸出雙手,口中嗥吼不斷,不顧一身是血的,邁着沉重腳步不即倒下,反而往石北斗身上抱去。
大喝一聲,石北斗鬼頭刀自左下方向上狂撩,壯漢雙手抱空,而石北斗的鬼頭刀已自他下腹切過,就在肚腸奔流中,壯漢重重的壓在自己的肚腸上,但石北斗卻聽得壯漢的最後一個發自口中的字:
“你——”
石北斗殺了壯漢,回頭見郎老大正與那大漢刀抗肩擋,互不相讓,殺得難分難解。
那郎老大的鬍子是紅的,這時他連眼珠子也是紅的,宛如一對兔目,光景是殺紅了眼。
石北斗握着鬼頭刀逼去,邊對郎老大道:
“郎老大,我來幫你一把。”
郎老大的雙斧更見犀利,早見他又是一陣十八斧,邊嘿嘿冷笑着道:
“你別上,只守着陣腳替我掠陣,別叫這頭大狗熊溜掉就行。”
那大漢又是一陣劈砍後,突然躍身退後一丈,石北斗還以為他要逃呢,忙揮刀攔住他的去路。
大漢橫刀身前,厲聲吼道:
“等等!”
郎老大怒道:
“去你孃的陰曹地府等去。”
雙斧一揮,又要殺上。
大漢忙又高聲道:
“紅鬍子,你為何不聽老子把話説完?”
石北斗道:
“郎老大,且聽他説些什麼。”
郎老大雙肩一橫,怒叱道:
“我看你是找機會歇吧,郎老大自信再有二十招,必定能劈下你的腦袋瓜子來。”
“你們墨雲谷十武士可曾聽過泰嶺四煞嗎?”
郎老大突然一聲狂笑,道:
“孃的,你是想拿泰嶺四煞來唬人呀!”
石北斗冷笑,道:
“泰嶺四煞已全死在‘閻王梭’下,你還提那些丟人現眼的事何來,敢情以為我們還不知道?”
大漢怒哼一聲,道:
“泰嶺四煞是死了,而且是死在姓金的小子手中,姓金的也殺死了少莊主,但泰嶺四煞中正有老子的親叔公在,今日追殺那年輕漢,原沒有派老子,是老子自告奮勇前來,目的只是替我叔公暫報被殺之仇,早晚我還是要找那姓金的小子——”
嘿然冷笑,郎老大道:
“只可惜你已等不到那一天了。”
大漢怒吼道:
“不錯,也許你二人合力能掠倒我姚剛,但我姓姚的絕對信得過我自己的手中傢伙,當我倒下去的時候,你二人之中必然會有一個陪姚爺走向那豐都,奶奶的,你們不叫姚爺過這個年,你們也別想過的舒坦。”
原來泰嶺四煞中的灰髮老者中叫姚上君,泰嶺四煞齊正剛、於老大、左大户與姚上君四人,一向就是在八百里泰川走道,黑道上是響噹噹的人物,四人投靠在桃花坳的五月花莊,也是姚剛的拉線。
那日這泰嶺四煞就是在關宏色逃回五月花莊後,才被關宏色帶到棲鳳谷的“香墅”,就等金小山自投羅網了,但天不從人願,五個人全死在金小山的“閻王梭”上。
現在,郎老大與石北斗在聽了姚剛之言以後,二人對望一眼,石北斗咧着大毛嘴,道:
“我操,説得滿像那麼回事嘛!”
郎老大呵呵一-嘴上紅鬍子,道:
“老子本來還打算放你一條生路,孃的,你這麼一唬我郎老大還真的不信邪,管他掉肉也好,斷頭也罷,你我且再折騰下去吧,看一看你的刀利,還是郎老大的斧快!”
石北斗道:
“郎老大,秤上不‘稱’能,小心屁股痛,你我還是合力把這小子解決了,趕着回墨雲谷吧!”
郎老大叫道:
“那就快上。”
姚劇一見,大是後悔,原本一對一的,只是幾句話提醒對方,惹來了二對一,但見二人前後向自已包抄殺來,不由得一咬牙,直往郎老大沖去,那姿勢猶似下山猛虎,大砍刀高舉過頂,對準郎老大就砍。
就在郎老大剛起步旁閃,也在石北斗自後殺到之時,絕想不到姚剛突然來個撒鴨子。
只見他斜着騰身一躍兩丈,再起跳,人已落在馬背上,他連回頭看的時間也沒有,兩腿一夾馬腹,疾往八爪嶺方向衝去。
郎老大與石北斗二人一怔之間,姚剛已馳出五六丈外,郎老大吼叫着罵道:
“王八蛋,你真不是玩意兒。”
馬上的姚剛也高聲叫道:
“郎老大,咱們這筆帳且記着,不一定哪天再照了面,再算他娘個一清兩不欠。”
郎老大欲上馬追,但被石北斗攔住。
“別追了,那小子一開腔,我就知道他在打歪主意,本來嘛,打不過就逃這是光棍乾的事,沒聽人常説,光棍不吃眼前虧呀,所以説他有必要逃,我們追也不見得追上,別忘了,那兒是去五月花莊的。”
郎老大銅鈴眼一瞪,道:
“姓姚的再叫老子兜上,看我還饒得了他。”
二人望望地上躺的壯漢,壯漢的馬還在他一旁低頭嗅個不停呢,石北斗二人上了馬,對郎老大道:
“這小子的馬不賴,拉回墨雲谷吧!”
郎老大點點頭,彎腰拉住馬繮繩,於是二人三騎直往墨雲谷馳去。
◎◎◎
墨雲谷中原本是準備過完年後找上桃花坳,水行雲也準備好了,一切的恩怨一次了,往後過日子也舒坦,不料派去明是請師孃,晴中窺探軍情的人回來報告,知道那姓關的為了兒子關宏色的死,已迫不及待的就要找上墨雲谷來了。
於是,水行雲立刻召集墨雲谷的人,大家在前面大廳上籌思良謀,準備給關浩一個迎頭痛擊。
原本是客鄉地位的扁和,這時卻對水行雲道:
“水兄應該知道,一旦姓關的找上墨雲谷,必然會舉一莊之武力而來,加以姓關的同那姬玉人等,又全在墨雲谷住過一段長時間,所以墨雲谷已無險可守,那麼,這個仗陣就明朗了。”
水行雲道:
“扁仁兄的意思是,我們也出谷迎上去廝殺?”
扁和道:
“雖不在墨雲谷中廝殺,但也不能輕易放棄以逸待勞的便宜,須找一處絕佳之地,雙方人馬對峙,不論攻守,必須十分有利我方,這個地方,墨雲谷附近可有?”
水行雲望望林總管,道:
“林總管,你説附近有哪些地方可資利用的?”
林童想了一陣,道:
“以屬下看,附近也只有墨竹林前面最好,從墨竹林往八角亭,這段距離也只有兩三里,而八角亭下又是一大片斜坡地,我們把人馬藏在墨竹林中,一旦交上手,我們可攻可守,不怕姓關的耍奸施詐。”
水行雲點點頭,道:
“不錯,那確是個搏殺的好地方,你就早作安排去。”
時間短促,林總管立刻召集手下的人,前往八角亭那邊佈置去了。
這時水行雲也聽了剛剛回來的郎老大口述,更肯定那姓關的必會在年三十找上門來。
於是,他更吩咐墨雲谷中十大武士要好生養息,連金小山也被逼在牀上睡大覺,只等養足精神,且聽快馬一報,墨雲谷的人就趕奔墨雲谷入口處的八角亭了。
◎◎◎
八角亭前當戰場,這地方林總管選得很好。
如今雖未見雙方人馬對壘,但已充滿了一股無形的煞氣,雲層很低,但未下雪,氣氛上已瀰漫着血腥味,這天八角亭附近林梢上落的“老鴰”更多了,看上去不下百隻,聒聒叫着不即離去,也許這羣烏鴉已聞到血腥味了吧!
八角亭中,那塊上面刻着警告的牌子已被移去,如今八角亭早被整修如新,亭內擺設了數張大椅子,那是水行雲特別交待的。
過午不久,林童才把墨雲谷中四十多人安排埋伏到墨竹林中不久,二十里外的大葱嶺上已見烽火沖天而起,林總管聽人來報,遙望向大葱嶺上,不由得冷冷一笑,道:
“好嘛,果然年三十殺來了。”
邊又對那人道:
“我去谷中稟報谷主,你等只管在林中歇着。”
林童匆匆趕回墨雲谷大廳上,正遇到水行雲剛睡過午覺起來,林童快步上前,道:
“那活兒來了,請谷主定奪。”
水行雲精神一振,道:
“叫他們起來,抄傢伙去八角亭。”
説完正要舉杖走出來呢,不料早聽得身後扁和道:
“不等等我了嗎?”
猛回身,水行雲搖頭,道:
“這是去對殺對砍,扁兄怎能在那種場合出現,還是在谷中等我的好消息吧。”
扁和搖頭,道:
“我去對你只有百利,要知道那姬玉人如果敢再來墨雲谷,她必有恃無恐,你説呢?”
水行雲咬着牙,道:
“今日看我去數説她的罪狀吧,水行雲叫她有恃也有恐。”
扁和一笑,道:
“且到了八角亭你就知道了。”
水行雲一想,遂點點頭,道:
“好吧,你我這就走。”
二人並肩剛走出大廳,早見前面十大武士各都拎着傢伙,就等谷主到來上路了。
另一邊,金小山同錢鳳二人低聲不知説些什麼,金小山見水大叔走來,忙對錢鳳道:
“你放心,等我收拾那姓關的一夥吧!”
就在水行雲的率領下,金小山、林總管、以及墨雲谷中的十大武士,一個個慷慨激昂,威風凜凜,金剛怒目而又走地有聲的往墨雲谷口走去。
現在,時辰應是巳時過半,天空更見雲壓頂,山坡上的白雪化了一大半,西北風有些刮面的令人有冷嗖嗖之感,而令人們連心都快凍住了。
八角亭內,水行雲與扁和二人對坐着,一旁站的墨雲谷十大武士外,還有個不時搓搓雙手的金小山。
金小山不時的走到八角亭邊向遠處望,看上去那不是緊張,而是真正的迫不及待的光景。
終於,打從老遠處,已有了馬蹄聲——
蹄聲聽來是緩緩的,蹄聲中還帶着腳步聲。
於是八角亭內的人全都轉臉望過去。
猶似螞蟻搬家,好大一羣人,望過去足有六七十人,全跟在十幾匹騎馬的後面快步走。
蹄聲越來越近,漸漸的水行雲已看出前面騎馬的兩個老人,一個是姬長泰,另一個可不正是數年不見的老師母她老人家。
水行雲緩緩的走出八角亭子,他往騎馬的迎去,早被扁和叫住,道:
“水仁兄,你何不暫把禮數放一邊,先自己沉住氣!”
水行雲一怔止步在八角亭的石階上,金小山就繁緊的跟在他身後面。
終於,雙方在五丈距離處站住了。
水行雲立刻快步下了台階,邊鳴咽着走向下得馬來的老太太前面,他雙膝一跪,道:
“師孃,行雲無能,害你老人家不得安寧。”
老太婆尚在一怔間,那後面的姬玉人早尖叫道:
“你本來就無能,有能耐你會拋妻棄子一走了之?”
老太婆未理會姬玉人的質問,沉聲向水行雲道:
“總算你還認我這個師孃。”
水行雲以頭杵地,泣道:
“行雲該死!”
姬玉人厲叫道:
“你本來早該死的,但你終於還是厚顏回來了。”
這時姬長泰以長輩身份,道:
“行雲他應該還你一個公道,你就別盡説氣話了。”
水行雲根本不去理會那姬玉人的搶白與諷刺,他甚至連去着姬玉人一眼也沒有,忙着起身去扶他師孃。
一臉錯綜複雜的皺紋更見深壑出現,白髮稀疏而又滿口無一顆牙齒的老太太,頓着枴杖一攔,道:
“行雲呀,你原來真的不行了,怎的變得像個癆病鬼般的皮包骨呀!”
水行雲一聲長嘆,道:
“今生還能再見到師孃,行雲我連想也未想過呀!”
老太太也是一聲長嘆,道:
“六十出頭的人了,行事像個小孩子——”
水行雲忙對老太太道:
“八角亭內我替老師母備有歇腿的椅子,有什麼話且先到亭子裏坐下來説話如何?”
老太太一聽,手指着八角亭,道:
“叫你的人退去一邊,我只要你同玉人二人陪我進去,老婆子倒要你二人親口對我説出你們心裏話來。”
水行雲一聽,只得點頭道:
“行雲照辦。”
邊回身對金小山招手。
站在亭內的金小山,見大叔向自己招手,忙快步走到台階前。
金小山才站定,早聽得對方人馬之中有喝罵他之聲傳來,獅目一亮,不由得想笑而未笑出來,心想:
這下子可好,全來了,那站在對面人堆中的,除了幾位主角如關浩與姬玉人之外,另外又多了個女人,這女人的一旁站的是苗菁菁與百毒谷主鷲目的“石斑魚”石八,石八右手已傷的包紮了好大個傷包,左手卻握着東西,當然八成是什麼毒物之類的東西。
另一面,有兩個大個子,光景可不正是八腳王與八腳李二人也趕來了。
跟在老太婆身後的年輕男女二人,這時就在老太婆身後斯文的侍候着老太太。
金小山來到大叔面前,施禮道:
“大叔,你吩咐。”
水行雲道:
“亭子內的人退出五丈外,你傳話以後就來這兒守着,任何人不得登上台階一步,除了那個女人——”
水行雲説着,突然雙目灼灼逼視向姬玉人。
這是他幾年後的第一次看到姬玉人。
這個女人小時候他水行雲在肩頭背過,懷中抱過。
這個女人更曾跟他習過武功學過藝。
這個女人更曾以再嫁身份變成他水行雲的老婆。
如今,這個女人卻成了在他眼中猶毒過蛇蠍的毒女人,為什麼?如果他當年沒有接納她,那麼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了。
難道變成了夫妻以後,也是變成死仇的第一步?啊!這世上太多夫妻反目成仇的人,這世上不少夫妻全都是抱定一個觀念,一個愛之慾其生到永遠,惡之慾其立死的觀念,這也正是佛家説的,夫妻本來就是前世的冤孽,是什麼樣的夫妻,全看造化了。
不是嗎?造化不弄人,哪裏會有個姓關的出現?姬玉人是嫁給“賽周郎”陶正明以前就認得這關浩,自己卻矇在鼓裏還以為老來享豔福呢!
水行雲拄杖前面走,中間跟着老太太,那兩個年輕男女也沒有動的站在原地。
這時候姬玉人也下得馬來,只見她一瘸一瘸的登上青石台階往八角亭內走。
她走到了金小山身旁停下來,咬牙怒視着金小山,道:
“該死的東西!”
金小山獅目一眯,大嘴角上撩,一聲冷笑,道:
“你沒弄錯吧?該死的人,呶,在那兒呢!”
金小山指的是關浩,而關浩正在怒視着他,若不是老太太要求什麼,只怕姓關的早向着金小山廝殺了,要不怎的他又把那隻金絲手套戴上了左手。
金小山望着姬玉人含怒而去,不由一聲冷笑,雙手又插兩脅,宛如泰山石敢當般的在台階上一站,冷眼望着三丈外的五月花莊一眾人等。
人已走近八角亭了,老太太突然站住不走,她回頭對遠處的姬長泰叫道:
“長泰喲,你也來,你應該是女方的代表地位。”
姬長泰一聽,立刻也下得馬來往八角亭的青石台階上登去,但卻被金小山攔駕。
姬長泰大怒,道:
“小子,你沒聽到老太太在召喚我姬長泰?”
金小山道:
“在小子眼睛裏,對於你老這種吃曹操飯卻替劉備辦事的老人家,去不去都是一樣,人多嘴雜,還是由他們三人在亭中理論吧!”
姬長泰更怒,但卻是無可奈何,這時就聽得老太太道:
“行雲,你訓練的那個小子很固執,且叫你姬二叔也來一談吧。”
水行雲道:
“應該的。”
遂高聲對下面石階上的金小山道:
“請姬老爺子上來吧。”
金小山錯身一讓,伸手彎腰,道:
“姬老爺子,你請吧,指望着你入得亭內説的盡是良心話就好了。”
姬長泰冷哼一聲,道:
“什麼東西!”當即氣唬唬的登階而上。
金小山獅目不眨的瞪着三丈外的一眾五月花莊的人,他不認識“荷花娘子”白娟娟,但他可以從她的眼神中發現有一股令人不寒而粟的怒火在燃燒,光景是迫不及待的要噬他金小山一般。
另外,那百毒谷的石八,也在挫牙咯咯響,猶似一頭餓狼一般。
不過金小山可未曾有一些怯意,相反的,他也在暗中運功,只等大叔一聲號令,他會毫不猶豫的衝殺過去,因為他已覺出,今日才是給大叔洗雪前恥報大仇之時,自已受水大叔栽培,不但使自己報得燒家大仇,也在這中原道兒上揚眉吐氣的立了業,如今報恩就在今朝了。
這時候的八角亭內,一張大石桌面旁,兩個老的對坐,一對冤家面對面。
一開始誰也未開口,倒是老太太,先是一聲嘆,道:
“當年你們的師父‘索命天尊’花正芳的一番苦心,看來真的是白費了。”
姬長泰也是一聲嘆,道:
“造化作弄人,這還能怨得了誰?”
這句話顯然是替姬玉人幫腔,水行雲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不料姬長泰的這句話,反把姬玉人的眼淚勾引出來,當然這就是姬長泰的目的。
而女人的眼淚,在某種場合是有其一定的作用,只要善於運用得當,那真的能水到渠成的克服逆境。
如今在姬長泰的提醒下,姬玉人十分貼切的展露出她淚水的才華。
淚水像山泉,自她的面上落下來,沒聲音卻又似有聲音,而聲音在人的心中迴盪,混淆着老太太的心。
老太太對姬玉人道:
“你的委屈我全知道了,我來就是給你作主的,你就別再哭了。”
雙手捂面,姬玉人幾乎就要哭出聲來的道:
“那晚他一回來,也不出面聽我解説,就派出那個小子見面就殺人,夫妻見面總該是一場喜,哪有派個殺手來殺自已妻子的。”
姬玉人一頓,又道:
“自從我聽了師父之言嫁到墨雲谷中,除了有時回孃家以外,足不出谷,哪想到他每日只顧得練功,把我一人冷落在後廳,夜裏他又是一副窩囊的樣子,師孃呀!是他無能呀,能怪我嗎?”
老太太偏頭眯起老花眼,對水行雲看了又看,道:
“你怎麼説?”
水行雲早氣得面色鐵青,聞言怒道:
“師母,你就別聽她信口雌黃的胡説八道。”
一掌拍在石桌上,姬玉人尖聲道:
“難道是假的?如果要證明的話,那也太簡單了,只需找個女人陪你一晚上就知道了。”
水行雲怒道:
“你要證明什麼?”
姬玉人毫不示弱的道:
“證明你還是不是個大男人。”
冷冷一笑,水行雲道:
“告訴師母,你同那姓關的相好有多久了?”
姬玉人怒道:
“如今在談你我之間的事,何必扯上不相干的第三人?”
水行雲道:
“何謂不相干,如果不是冒出那個‘人面狼’,哪會有今日這種師兄妹反目成仇的?”
姬玉人抗聲道:
“認識他是在我二人結台之前,至於相好,也是在他坐上墨雲谷主寶座,説穿了你還得謝謝他呢。”
水行雲道:
“你真是黑白不分,竟還要我謝他呀!”
姬玉人道:
“你可曾想到了嗎,那晚你為何不告而別?這般大的一個墨雲谷,由誰來支撐?我一個女人,欠缺這種駕馭一羣兇漢的才華,初時由他替你行事,但你卻躲藏起來避不見面,三五月尚可,時間一久,你想到我沒有?我是個年逾四十多的女人呀!”
這時花老太太指着水行雲道:
“要是這樣,那錯就在你了。”
姬玉人立刻又哭起來……
這次的哭帶着聲音,其目的有二:
一是以哭聲來製造氣氛,而這種氣氛又可擾亂情緒,使水行雲無法再説出胸中淤積已久的憤懣。
二是一種表述自己絕大委屈的撒嬌,以博取面前兩位老人的同情。
果然,姬長泰開口了。
“老姐姐,姬玉人是我武關楓葉嶺姬家寨嫁出來的女子,自小就在你們花老爺子手下調教,一次婚姻失敗,已是夠她傷心欲絕了,合着連嫁給自己師兄也吃派頭,當真以為我姬家的人好欺不成!”
冷冷一笑,水行雲道:
“二位老人家,我水行雲也已年過六十五,算得上是老朽,可是我還未老糊塗,説句二位難以相信的話,姬玉人在嫁給‘賽周郎’陶正明的時候,早已同這‘人面狼’關浩捻在一起了,礙於她爹的反對,與師父的不同意,她才勉強下嫁陶正明的,如今我不敢説那陶正明是被他二人害死,但他二人暗通款曲,絕對是事實。”
花老太太怒視着姬玉人道:
“這話是真?”
姬玉人吼叫道:
“老師母,你怎麼聽他胡説八道?”
姬長泰也怒道:
“水行雲,事關女人名節,你可得拿出證據來,否則老朽第一個就不與你干休!”
冷哼一聲,水行雲道:
“先是,我人尚在墨雲谷,至少我還是她丈夫,而她——”
水行雲戟指姬玉人又道:
“她竟這般明目張膽的坐在姓關的懷裏。”
姬玉人抗聲道:
“誰叫你失去那男子漢的本能?”
無疑她承認有這回事。
水行雲又道:
“於是,我一氣之下走了,但是,你們真也狠心,竟把水二打成了廢人,你們説我能不找回墨雲谷嗎?”
他一頓又道:
“那晚我同小山二人,暗中到了墨雲谷大廳外,就聽你同那姓關的二人閒話當年,且把你二人設下的陰毒詭計也説出來,你以為我不敢出來同你相見呢,真是可笑又實可憐!”
姬長泰道:
“他們説些什麼?”
水行雲到了這時,也不再隱瞞的道:
“他們説——説——”
花老太太一頓枴杖,道:
“到底他二人説了些什麼?”
水行雲長身而起,對遠處站着的金小山道:
“小山,你過來!”
金小山立刻躍身到了八角亭外面,道:
“大叔你在叫我?”
水行雲道:
“你把那晚我二人初回墨雲谷後她同那姓關的二人説的話,一字不許漏,一字不能加的對座上二老重述一遍。”
金小山搔搔嘴上短胡茬子,稍加思付,即道:
“關郎呀,明裏暗裏你我綢繆快三十年,當年嫁陶正明那個短命鬼,也是我師父的意思,黑市丈夫你當了十年,原指望姓陶的一死,我二人就可以明正言順的白頭到老,偏是你暗中覬覦墨雲谷基業,硬把我推給長我二十多歲的水老頭,眼前算是得手了,只怕一旦姓水的出現,我們怎麼辦呀?”
金小山兩個鼻孔中又放入扁老給他的去毒丸,説起話來似裝腔的又道:
“男的是關浩,他當時安慰的叫那女的只管拿話諷刺姓水的,大叔啊,小子沒説錯吧!”
姬玉人尖聲叫道:
“好啊,你二人這番回來,竟然早有預謀,連一番假説詞也編排好了。”
花老太太不知如何處理。
早聽得姬長泰怒道:
“這種片面之詞,不足以採信。”
水行雲怒道:
“要如何才能使你相信?”
姬長泰道:
“必須有力的證據。”
冷冷一笑,水行雲自懷中取出一個細瓷瓶來交在花老太太的手上,道:
“姬玉人嫁我的第二年,為了保養我的身子,她送了我這些藥,每日按時吃,這是她為我好。”
花老太太面向淚眼婆娑的姬玉人,道:
“那時候你對他不是很好嗎?”
姬玉人道:
“由此可知我對他的心,也更可見他們剛才全是謊言。”
水行雲道:
“但這瓶中的藥,又是什麼?”
姬玉人接過瓶子看,邊道:
“無非是保養你的身子呀!”
“呸!”水行雲大怒,道:
“可惡呀,到這時候你還不吐實情,這瓶中明明裝的是倒陽藥,男人吃了漸漸喪失性能,且會產生害怕的心理,還敢大言不慚的説什麼替我補身子。”
姬玉人臉也泛青了,但她仍抗聲道:
“是誰説這藥是倒陽藥?”
“是我。”
八角亭中諸人尋聲望去,只見扁和輕鬆的向亭中走來,邊笑道:
“在下可以進去嗎?”
花老太太向水行雲道:
“這人又是誰?”
不等水行雲開口,扁和道:
“一個遁世郎中。”
花老太太見扁和走入八角亭中,面無表情的道:
“眼前為了墨雲谷的家務事,你是外人,卻挺身而出,想必一定窺知些什麼。”
扁和一抱拳,笑笑,道:
“老太太明鑑,這瓷瓶中的藥,確是倒陽之物,扁和可以頂上人頭保證,不信的話,何妨再找其他大夫驗看一下,一切自會明白。”
老太太猛然雙目怒視姬玉人,道:
“這麼説來,你確實是在嫁給陶正明以前就認識那姓關的了?”
姬玉人面色開始僵硬的望向八角亭外的關浩。
老太太突然怒道:
“如今人證物證全在,你還有何話説?”
她一頓手中枴杖,又道:
“原本那日是要直接到墨雲谷的,我老婆子並未老糊塗,行雲是個什麼人物,難道我不清楚?跟你們去五月花莊,就是要看你們如何對付墨雲谷,夫妻不和倒向外人而謀丈夫,倫常大忌,何況你自小還受行雲照顧,你怎可以如此對他?太不應該了。”
姬長泰也怒道:
“原來過去你對我説的全是謊言了?姬家無德,怎會出你這種子孫來!”
姬玉人僵硬的面上突然一寒,她一怒而起,厲聲戟指水行雲,道:
“他是我師兄,他自小照顧我,這一切我沒有忘記,所以我又嫁給了他——”
冷冷一笑,水行雲及時打斷姬玉人的話,道:
“那也是你遂行姓關的陰謀我墨雲谷的手段而已!”
淒厲的一聲怒叫,姬玉人道:
“不錯,一開始我是在遂行他的計謀,但當我知道你對我的真心關愛以後,我變了,嫁給你以後一年多,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體會不到?”
水行雲冷然道:
“但不到兩年後你還是躲不掉你那冒牌表哥的迷惑。”
姬玉人道:
“不,是你,是你逼我在變,你應該知道,我曾不止一次的人前人後要求你授我‘閻王梭”絕技,全被你拒絕了,你總是同樣的回答我一句話,女人不適於習‘閻王梭’,可是你不要忘了,你是代師授藝,而我又是你小師妹,至少你該教我‘閻王梭’的使用方法,可是你卻這般的無情,所以我恨你,這一切全起自這裏,水行雲呀,你雖有一身武功絕頂,但眼下看到你這種離死不遠的模樣,姬玉人心中大為舒暢,因為這比一刀殺了你還令姬玉人高興,哈……”
花老太太大怒,一拍石桌,怒對姬長泰道:
“她是你姬家的人,老婆子要你有所交待。”
姬長泰滿面通紅,他似是大出所料的正要大罵呢,突又聽得姬玉人尖聲冷笑,道:
“我姓姬,但我已不是武關楓葉嶺下姬家寨的人,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師母又何必質問我二叔他老人家呢?”
花老太太怒道:
“你變了,變得連我這八十多歲的老太婆都覺得可怕,但我不以長輩欺你。”
邊對水行雲道:
“如果錯在你,我相信你會聽我的話,化干戈為玉帛,但錯在她,而她又變得這般的令我也不敢認識了。”
邊起身向八角亭外走,邊又對水行雲道:
“我走了,因為我突然覺得我不該來。”
水行雲忙拄杖扶住老太太,道:
“回墨雲谷吧,師孃,這個年就在墨雲谷過吧!”
花老太太搖搖頭,道:
“我能嗎?”
遂之高聲對那一男一女兩個年青人吩咐,道:
“我們走了!”
花老太太是要走,因為她早已在心中琢磨過,眼前這是一場血戰,其結果必然慘烈,她怎能在此觀看下去?
於是她決心帶着孫兒女脱離這是非之地。
三騎馬,已馳出五丈外,水行雲卻一倒伏地,以頭碰地而悽然道:
“師孃,行雲不孝啊!”
也就在這時候,八角亭中又走出姬長泰,他急急走下青石台階,高聲對八腳王與八腳李吩咐道:
“回楓葉嶺,這兒沒有咱們的事。”
八角亭內,姬玉人快步向姬長泰跑來,她一手拉住姬長泰的長袍,叫道:
“二叔!”
姬長泰大怒,喝道:
“誰是你二叔!滾!”
奮起一腳,踢開姬玉人,躍身落在馬上。
於是,又是三騎往墨雲谷外馳去。
馬上的八腳王與八腳李二人直咕噥:
“快過年了,不在墨雲谷大喝幾日,真是的……”
八腳李也道:
“這再趕回楓葉嶺,怕年初二也已過去了。”
望着遠去的姬長泰,姬玉人冷然走向關浩那邊。
關浩驚奇的問道:
“兩個老東西怎的翻臉無情,絕塵而去?”
姬玉人冷冷道:
“沒有他們,我們一樣能收拾這墨雲谷。”
這時只見八角亭內,水行雲與扁和二人高高在座,墨雲谷中十大武士,在金小山的引領下,大踏步下得青石台階來,雙方已是劍拔弓張,開打就在眼前。
金小山當中一站,冷然對關浩道:
“姓關的,對於我大叔這位債權人而言,你這位負債人算是一流的了。”
關浩怒目而視道:
“你小子又在放的哪門子屁。”
金小山道:
“不是嗎?今日年三十,是個欠債還錢日,而你姓關的卻不等我大叔上門討債,卻自動的上門還錢,你這種負債人能説不算是一流的嗎?哈……”
金小山這麼一解釋,連站在他兩邊的墨雲谷十大武士也全哈哈大笑起來——